第5節(jié)
“易嘉言?喂,易嘉言你怎么不理人?。 ?/br> 南橋的手小小巧巧的,和她本人一樣,被易嘉言一握,幾乎悉數(shù)被他籠在了掌心里。她有些畏寒,還好他的手溫暖得不像話。 她出神地想著,原來化學(xué)課上學(xué)的熱傳遞并不確切。并不是只有兩個相互接觸的物體才會發(fā)生熱量的傳遞,不然與他接觸的明明是手,為什么被溫?zé)岬膮s成了心呢? ☆、第05章 第五章 南橋忽然間有了零花錢。 那天與易嘉言一起回家以后,他似乎和父親說了什么。第二天早上,南橋在出來吃早餐的時候,發(fā)現(xiàn)餐桌上屬于自己的位置上擺著一小疊錢。 mama把牛奶端上了桌,摸摸她的頭:“你嘉言哥哥說你也是大孩子了,該有自己的零花錢。你瞧瞧,mama整天忙著給你房間添這添那的,居然連口袋要添也給忘了。這是你易叔叔給你的,今后每周末,你都找他領(lǐng)‘工資’!” 南橋看著那疊錢,呼吸一下子急促起來。 她從來,從來沒擁有過這么多可以自由支配的錢。 從小到大,每逢交學(xué)費,都是她最苦惱的時候。 她需要醞釀很久,等到三更半夜,才能迎來帶著寒氣與酒意醉醺醺歸來的父親。她不得不怯生生地對他說:“爸爸,明天該交學(xué)費了,老師說再不交學(xué)費,學(xué)校沒辦法把書本發(fā)給我……” 而那個醉醺醺的父親總要反復(fù)聽上好幾遍,才大致明白她的意思。 “錢,錢,錢,又是錢!”他罵罵咧咧地摸錢包,發(fā)現(xiàn)自己看不清張數(shù)后,只能搖搖晃晃地把錢包扔給南橋,“賠錢貨,你自己拿!反正把我掏空了,你就只能喝西北風(fēng)!” 南橋其實是知道的,父親不過是守廠房大門的,一個月工資那么點,哪里夠支付她的學(xué)費?生活費和學(xué)費都是mama寄來的,他卻拿了大半揮霍在喝酒上。 還在出神地想著以前的事時,易嘉言從臥室里走了出來,背了個黑色運動包,一身紅白相間的運動服,手里還拿了頂黑色棒球帽。 “黃姨,我今天和同學(xué)約好了一起打網(wǎng)球,早飯就不跟你們一起吃了?!彼穆曇粝袷乔宄康娜展?,穿破云層無比清晰地抵達(dá)耳邊。 經(jīng)過餐廳時,他又折了回來,伸手拿過桌上那杯已經(jīng)為他泡好的牛奶,一口飲盡。 “抱歉,昨晚忘了提前說,害您已經(jīng)給我做好了。”他不好意思地沖對面的女人笑,然后順手拍拍南橋的肩,“今天有什么安排?” 南橋一愣,“今天,今天沒安排……” 易嘉言一下子笑起來,指指她左手邊那沓錢:“約同學(xué)出門逛逛街,買點女孩子喜歡的東西,扎頭發(fā)的,還有漂亮衣服?!?/br> 他看眼手表,說了句“快來不及了”,然后拎著背包身姿挺拔地朝門外走去。最后一眼看見他時,他站在門邊,沖南橋揮了揮手,笑得像春日的白楊。 “等我晚上回來時,記得讓我看見一個漂漂亮亮的小南橋!” 南橋坐在餐桌前,一直到他已經(jīng)出門了都還在傻乎乎地?fù)]手。mama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方才明白自己的舉動有多蠢,訕訕地縮回手來。 *** 一樓是奢侈品專柜,二樓是內(nèi)衣專柜,三樓是少淑裝,四樓是時尚麗人。 南橋猶豫地在三樓徘徊著,并不敢走上前去挑選衣服。 服務(wù)員從一旁走過來,笑容滿面地說:“請問有什么可以幫您的嗎?” 她急忙擺擺手,落荒而逃。 一個人在街上孤零零地走時,她想起了沈茜。 南橋自己有一頭很漂亮的長發(fā),總是扎成馬尾束在腦后。而沈茜卻留著一頭板寸,像個女漢子。 也因為沈茜并不愛打扮,所以南橋從前也不曾在這方面多下功夫。 要不然,干脆就這樣吧? 她不確定地想著,卻在抬頭看見街上來來往往的漂亮女人以后又挪不動步子了。 她想起了昨天遇見的易嘉言的同學(xué),精致好看得像是從屏幕上走下來的韓國女星,她們詫異地看著她,像是在好奇如此不起眼的她怎么會是易嘉言的meimei。 咬咬牙,她又一次轉(zhuǎn)頭走進了商場。 下午的時候,南橋扎著丸子頭回了家。 她沒敢買那么昂貴的衣服,只買了些扎頭發(fā)的小玩意兒。 mama在書房里畫圖紙,見她回來了,笑著問她:“買衣服了嗎?” 她搖搖頭。 “看見好看的了嗎?” 遲疑片刻,她又點點頭。 mama看她片刻,沒有說話,晚些時候親自帶她去添置了幾件衣服,包括她看上了,卻并不敢買的那條裙子。 南橋站在一旁,看著母親專心地為她挑選衣服,不時地在她身上比劃一下,遇到好看的時,還會彎起眼睛滿意地笑,“去試試這個。” 抱著衣服走進更衣室的那一刻,她幾乎控制不住試圖奪目而出的熱淚。 其實是再尋常不過的場景,可對她而言卻是多年來難得擁有的一刻。 再晚些時候,mama給易叔叔打了個電話,說不回家吃飯了,然后帶她去吃了頓火鍋。 隔著熱氣騰騰的煙霧,對面的女人看上去依然美麗溫柔,可是她還是老了,早就不是南橋記憶里那個年輕的母親了。 mama給她夾菜,催促著:“吃啊,怎么不吃?這些年也不知道你爸爸給你做了些什么吃,瘦成這個樣子。” 語氣里帶著心疼。 南橋垂眸,半天才問了句:“mama,你后悔當(dāng)初嫁給我爸爸嗎?” 女人一下子沉默了。 要怎么去判斷那些曾經(jīng)以為永不會后悔所以才慎重做出的選擇呢?你以為你選對了人,可是真相都在時間的背后。 都是吳鎮(zhèn)的人,畢業(yè)后進了一個廠工作。她是調(diào)度,在廠房里檢查時總會看見那個充滿活力的青年。他的機床前總是圍滿了人,一片歡聲笑語里,他永遠(yuǎn)是最意氣風(fēng)發(fā)的那一個。 身為調(diào)度,她不得不走上前去驅(qū)散人群:“都不干活嗎?怎么上班時間湊在一起聊天???” 人群一哄而散,而他就站在那里無辜地看著她:“我也不知道他們怎么就過來了,我也正納悶?zāi)?,害得我工作都不好進行?!?/br> 真能瞎掰,明明罪魁禍?zhǔn)拙褪撬?/br> 她瞪他一眼,小聲說:“要是你下次再這樣,小心我告訴主任去!” 他立馬挺直了身板,敬個禮:“報告領(lǐng)導(dǎo),下次再也不會了!” 結(jié)果呢? 隔天又被她逮到他和一群人工作時間聊天! 這一次她氣呼呼地走上前去,直呼其名:“南一山,你昨天跟我保證的什么?” 南一山無辜地望過來,撓撓頭:“我一個字也沒說,就聽他們說而已!” 她是想生氣的,可是看著那個扮豬吃老虎的人,不知為什么又氣不起來了,說好的要告訴主任,結(jié)果還是沒狠得下心去告狀。因為告了他的狀他的工資就會被扣,而她知道他家里還有個年邁的母親,家境并不好。 后來她問他:“南一山,你為什么老喜歡上班時間和別人聊天?。俊?/br> 南一山看她兩眼,小聲嘀咕:“還不是為了你?” “什么?”她沒聽清,疑惑地湊近了些。 “我說——還,不,是,為,了,你!”他的聲音陡然間大了數(shù)倍。 “為,為了我?” “你就只有上班時間會經(jīng)過我的車床,要是我努力工作,你遠(yuǎn)遠(yuǎn)地看上一眼就走了,哪里還會走近點跟我說話?”他好像還很理直氣壯? 她一愣,面上慢慢地開始發(fā)燒。 “你不知道萬一我告了你的狀,你會被扣工資嗎?” “知道。”他答得斬釘截鐵。 “知道還這么做?” “只要你肯每天來跟我說話,每天都扣掉工資也無所謂?!?/br> “你,你這個人……”她開始慌亂,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沒工資了你吃什么?喝西北風(fēng)?” “能每天跟你說上兩句話,我什么都不用吃,心里已經(jīng)很滿足了?!?/br> 她就這樣走進了南一山的世界。 后來順理成章地在一起,結(jié)婚,生子。只可惜愛情到最后慢慢消退,男人的本性暴露出來。 南一山好酒,不思進取,總愛喝得醉醺醺的。不管她怎么說,他始終嘴硬:“那是我唯一的愛好!” 她是調(diào)度,算是中級干部,而他只是個小工人,工資始終不如她。 再后來,她慢慢地對他感到失望,因為在女兒三歲那年,她發(fā)現(xiàn)他不止每晚出去喝酒,還和別的女人在外胡來。 徹底失望后,她選擇了離婚。 可她一個單身女人,離了婚,在吳鎮(zhèn)那個小地方也待不下去了。她想要帶著女兒一起離開,但這時候就連工作也辭了,她拿什么去養(yǎng)活女兒? 她一個人離開了那個地方,臨走時每一步都淚流滿面,因為她的青春和愛情全都葬送在了那里。 她的女兒,她每想起來都會覺得無法呼吸的,被她扔下的女兒。 可是熱氣騰騰的煙霧后,女人只是平靜地笑了,溫柔地注視著南橋。 “我不后悔?!?/br> “為什么不后悔?” “因為如果當(dāng)初沒有嫁給他,我就不會生下你。”她從桌旁伸手過來,覆在了南橋的手背上,“我很慶幸我曾經(jīng)嫁給你爸爸,也感謝他送給我一個你?!?/br> 世上原來真有血濃于水這件事。即使在成長過程中缺失母愛,南橋發(fā)現(xiàn)自己也依然愛著她。 她肯定了自己,承認(rèn)了自己,南橋眨了眨眼,眼淚倏地掉進了茶水里,然后很快消失不見。 *** 易嘉言回來的時候,夜幕低垂。 南橋在房間里看書,聽見有人敲門,心里一下子緊張起來。 她回過頭去,看見易嘉言站在門外,手里拎著一只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