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醫(yī)院里,他跑前跑后地為她掛號、問診,背著她去了三樓的外科急診室,又是照x光,又是向醫(yī)生詢問她的狀況。 等待出片結(jié)果時,南橋就坐在白熾燈下的長椅上,看著不遠(yuǎn)處的易嘉言眉頭緊鎖地與醫(yī)生交談。他似乎很緊張,神情嚴(yán)峻,直到最后一刻才松開了眉頭,笑著向醫(yī)生道謝。 她惴惴不安地等來他居高臨下的注視,他反倒沒好氣地笑了:“醫(yī)生說沒什么事,就是有點淤青而已?!?/br> 她還是不安地看著他,“你答應(yīng)我不會告訴我mama的……” “不告訴,不告訴。”他笑出了聲,低頭想揉揉她的頭發(fā),卻看見她又一次下意識地偏過了頭去。 手頓在半空中,他又收了回來。 ☆、第04章 第四章 走出醫(yī)院的路上,易嘉言問南橋:“為什么打架?” “他罵我?!?/br> “罵你什么了?” “……”她閉口不談。 易嘉言側(cè)頭看她,發(fā)現(xiàn)她手背上剛才蹭破了一點皮,但這么長的時間過去了,紅色的於痕半點也沒有消褪的跡象,反而有些紅腫,微微鼓了起來。 他一怔,似乎猛然間想明白了什么。 晚飯是在必勝客吃的。 一走進(jìn)大門,南橋便好奇地東張西望,看著別人桌上的食物一臉新奇。 易嘉言笑起來,問她:“以前沒有來過?” “沒有?!彼栈啬抗猓嫔衔⒓t。 易嘉言笑起來,把菜單遞給她:“看看想吃什么。” 菜單上的標(biāo)價把南橋嚇了一大跳。 她沒有吃過這么貴的東西。吳鎮(zhèn)沒有必勝客,肯德基和麥當(dāng)勞也沒有。她只去過一家名叫漢堡包的餐廳,一個漢堡四塊錢她都嫌貴。 可是在這里,最小份的披薩也不止四十。 南橋把菜單推開,輕聲說:“我不知道要吃什么?!?/br> 易嘉言看她片刻,點頭:“那我?guī)湍泓c?!?/br> 等餐的同時,易嘉言會跟她聊天,問她以前在吳鎮(zhèn)愛吃些什么。 “牛rou面?!彼幕卮鹨彩亲屢准窝钥扌Σ坏?。 “為什么是牛rou面?” “那時候我爸爸基本白天都不在家,我就在三姑家吃飯。三姑,三姑不喜歡女孩子吃太多,還說吃rou會長胖,所以我每頓只吃半碗米飯,也很少吃rou?!?/br> 易嘉言的笑容收斂了一些。 南橋說:“巷子口有個婆婆賣牛rou面,她是沈茜的婆婆——沈茜是我最好的朋友。有時候沈茜會請我去吃,靳遠(yuǎn)也常在晚自習(xí)之前給我們送到校門口……” 猛然間提到吳鎮(zhèn)的事情,南橋的聲音慢慢地消失了。 半個月以來,她常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想起他們,想起吳鎮(zhèn),可是從來沒有夢見過。 她記得史鐵生曾經(jīng)寫過這樣一段話:一旦有一天我不得不長久地離開它,我會怎樣想念它,我會怎樣因為想念它而夢見它,我會怎樣因為不敢想念而夢也夢不見它。 如今,她算是體會到了。 披薩端來了,晶瑩透亮的果汁也端上來了,易嘉言還點了意面和小吃,洋蔥圈、嫩牛卷都是南橋從來沒有見過的,更別提吃過了。 她咬了一口易嘉言遞來的披薩,喝了一口冰冰涼涼的果汁,頭頂是暖黃色的燈光,身側(cè)是親切交談的人們,就連空氣里也充斥著食物香氣。 這一切,都是她從前連想都不敢想的。 可是在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從前。從前的晚自習(xí)前,她總會聽到教室門口有人叫她:“南橋,大門口有人找!” 她拉著沈茜一起跑到學(xué)校大門口,門外站著靳遠(yuǎn),一手拎著一只飯盒。 他從大門的欄桿縫里小心翼翼地把飯盒遞給她:“小心燙?!?/br> 沈茜笑嘻嘻地接過一盒,俯身猛地一聞,開心極了:“是阿婆的牛rou面!” 靳遠(yuǎn)也不說話,站在欄桿外看著她們,連笑也是很淺很淡的那一種。 那些年里,這樣一碗簡簡單單的牛rou面便是南橋最大的滿足。 可是如今,她一個人坐在繁華的城市里吃著昔日不曾肖想過的美味,身邊卻沒有了昔日的伙伴。南橋吃著吃著,忽然覺得難以下咽。 易嘉言察覺到了,問她:“怎么,不好吃嗎?” 她胡亂搖頭,聲音黯啞地說:“很好吃。” 必勝客里總是光線充沛,頭頂?shù)哪鞘鵁艄獯蛟谀蠘蛑蓺馕疵摰拿纨嬌?,有的東西是無所遁形的。 易嘉言看著那個埋頭一口一口吃東西的小姑娘,她似乎有些格格不入,拼命隱藏著少年的傷春悲秋,努力想要融入這樣的環(huán)境里。 說不清是種怎樣的沖動驅(qū)使著,他忽然很想幫她一把。 這樣想著,他就真的伸手在她嘴邊輕輕一抹,在她怔忡的眼神里溫和地笑起來:“吃慢點,芝士沾到嘴角了,小吃貨。” 南橋望著他,沒有說話,嘴角被他碰到的地方有點燙。 易嘉言把披薩全部推到她面前:“慢慢吃,沒人跟你搶。如果喜歡,改天我再帶你來?!?/br> 他還似笑非笑地打趣她:“以前吃碗牛rou面就滿足了,如今有這么多好吃的擺在面前,豈不是都要感動哭了?” 南橋的眼底有些發(fā)熱,她看得出易嘉言在努力地對她好,像是真正的哥哥那樣。而他笑得越溫柔,她就越想哭。對親情的缺失與渴望交替上演,整顆心都像在燃燒。 易嘉言在看清她泛紅的眼眶時,沒有再笑了,只是呼出口氣,搖搖頭:“還真是一點吃的就把你感動哭了,要不要這么沒出息?。俊?/br> 南橋又笑起來,低頭繼續(xù)啃披薩,最后小聲說:“謝謝你,嘉言哥哥?!?/br> 她其實很少叫他,總覺得這樣的稱呼太親密了點,所以寧愿用笑容來打招呼,能避免叫人就盡量避免。 所以當(dāng)她破天荒地主動叫他時,易嘉言還愣了愣。 燈光下,她雖低垂著頭,但面頰是桃花一樣的色彩,像是有火在薄薄的皮膚下灼燒。 他忍不住莞爾:“哦,原來一頓好吃的就能換來一聲哥哥?!蔽惨羯蠐P,他好笑地說,“看來今后得常常帶你出來吃東西了。” 那抹桃花越來越艷,頭卻越垂越低。 *** 四月底,就連黃昏的風(fēng)也是帶著些許暖意的。 南橋跟在易嘉言身后,沐浴在夜幕來臨前的橘色光芒之中,仰頭看著前面那個高高的身影。察覺到經(jīng)過的人都會不自主地側(cè)目看他,她不知為什么有了一種與有榮焉的感覺。 南橋挺直了背,面上是一種“看,這是我哥哥”的自豪感。 年輕的男生背影挺拔修長,白襯衣外面套了件薄薄的灰色針織衫,黑西褲挺括合襯,從頭到腳都顯露出主人的干凈簡單。唯獨肩上背著的那只書包略微陳舊了些,褪色發(fā)黃的邊緣讓她有點汗顏。 因為那是她的書包,他很自然地就幫她背了。 他一邊走一邊拿出手機,低頭看了眼時間,南橋注意到他有一雙非常漂亮的手。 十指修長纖細(xì),指節(jié)輪廓分明,那是一雙透著藝術(shù)感的手,讓人無法忽視。 想到剛才他就是用這只手替她擦去嘴角的芝士,南橋面上發(fā)燙,不由自主地傻笑起來。 迎面而來了一聲:“易嘉言!” 南橋停在了男生身后,探出個腦袋去看。前面走來兩個和他差不多年紀(jì)的女生,一個扎著時下很流行的丸子頭,一個披著大波浪,妝容驚人的一致,都像是韓劇里跳出來的女神。 易嘉言站定了,跟她們打招呼:“真巧?!?/br> 面上是禮節(jié)性的笑容,完全不同于兩個女生露出的驚喜表情——從這一點,南橋判斷出他們大概只是普通同學(xué)。 “你怎么會在這里?”其中一人挑挑眉,“之前不是說晚上有飯局,不能來給班長慶生了嗎?怎么又跑來了?” 語氣似乎很嫌棄,但表情完全不是這么一回事,從眉毛到嘴角都透露著欣喜的意味——從這一點,南橋判斷出她可能不止想和易嘉言做普通同學(xué)。 另一人笑著說:“哦,難道是想給班長一個驚喜?” “確實有飯局,剛巧也在市中心罷了?!币准窝詡?cè)了側(cè)身,把南橋讓了出來,“這是我meimei,約好了今晚請她吃必勝客。” 奇怪的是,南橋其實一直站在他左后方,只是在他出聲以前,竟然完全沒人注意到她。 兩道突如其來的目光讓南橋有些不自在,但她還是禮貌地笑了,又側(cè)過頭去看了眼朝她笑著的易嘉言。 “你有meimei?” “長得不像??!” “是不太像?!?/br> 兩個人隨意地上下打量著南橋,目光有意無意地停留在她的校服上,還刻意在她那雙洗得發(fā)白的白球鞋上多駐足了片刻。 南橋不自覺地往后縮了縮,恨不得寬大的校服褲腳能垂下來把鞋子遮住。 左邊的人終于得出結(jié)論:“是遠(yuǎn)房親戚吧?” 南橋的思維停頓了兩秒鐘。 第一秒,她想起了紅樓夢里前來投奔賈府的林黛玉,小門小戶出生,怯生生地初入大觀園。 第二秒,她回過神來。遠(yuǎn)房親戚說得挺委婉,大意應(yīng)該是指從農(nóng)村來的親戚吧? 臉上火辣辣的,她拽著衣角,一聲不吭地低頭站在易嘉言身邊。 片刻后,黃昏的風(fēng)將他的回答送到耳邊。 “不是。南橋和我住在同一個屋檐下,是我最疼愛的小妹。” 南橋身子一僵,驀地抬頭看他,卻只看見一雙寧靜深遠(yuǎn)的眼眸。那雙眼眸因為溫和竟仿似籠上了薄薄的一層光暈,成為這暮色四合里最璀璨的兩只小小燈籠。 易嘉言拉起她的手,只說了聲“再見”,便與兩人擦肩而過。 身后傳來不甘的呼喊。 “哎,怎么就走了?反正你們也吃完飯了,要不跟我們一起去班長那兒唱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