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昨日問起您了，‘是不是還在喝花酒不學(xué)無術(shù)？’”

    賈赦心里倏地一下，這府里他誰都不怕就怕這位老娘了，忙緊張地看著賈璉，等他說下話。

    “我說您‘老而好學(xué)，壯心不已’，這兩天在家中瞧書?！?/br>
    “好孩子，說得好！”賈赦贊嘆完，轉(zhuǎn)而又不停地搖頭，“不成，你這話說得太高，她未必能信?！?/br>
    “是有點夸張，所以后來我補充說您看得是通俗話本，但老太太聽了也很高興，說您只要曉得看書她就知足了?！?/br>
    “真這樣說？”賈赦喜氣洋洋起來，他高興地捻著胡子，對賈璉之前的怨氣都散了。

    “只是……”賈璉故意拉長音，以至于賈赦十分緊張地看他，“老祖宗后來又說，叫您有空去給她講講話本里的故事。”

    “講故事？你這小子，我哪有什么故事可講，你這不是在坑你爹么！”賈赦一想起賈母對自己色厲內(nèi)荏的樣兒，心里就直打哆嗦。

    “這個容易，話本已經(jīng)為您準備好了，”賈璉從桌案上拿起一本來，遞到賈赦的手里，“講得是一名小戶女子突遇意外輾轉(zhuǎn)到大戶人家做丫鬟的故事，情節(jié)曲折辛酸，正是女眷們都愛聽的那一類。這兩日您好好讀一讀，然后再給老祖宗復(fù)述一遍就是。”

    “?。俊辟Z赦歪嘴，為難地看著手上的書。

    “父親好生仔細地看，老祖宗可是很期待呢。”

    賈璉別有意味地沖賈赦笑了笑，便讓興兒攙扶賈赦回去歇息。而他還有很多莊子上的事要忙，就直接出府了。

    最近有些春旱，賈璉一直在視察了莊稼漲勢，然后安排條件合適的莊子挖渠引水。

    今天他視察是最后一家，小棗莊。

    賈璉在張管事和兩名農(nóng)戶的陪同下，視察了四周的地形，發(fā)現(xiàn)這片地方引渠有些困難。前頭是有一條大河，但隔了兩座山，根本不容易開渠到這里。他蹲下身來，抓了抓地上的土，發(fā)現(xiàn)其實就算解決了春旱，這地方的收成也不會太好，地薄，土質(zhì)營養(yǎng)不足，長不出好莊稼。倒不如停種兩年，讓地生草，養(yǎng)肥土壤，但這樣的話一大莊子上的人都沒口糧吃。畜牧養(yǎng)殖，倒也可以養(yǎng)肥土壤，只是水源問題還是得不到解決。

    賈璉見地那頭有山，就徑直往那邊走，果然在山邊見到一條雜草溝里有水流。賈璉就順流往上走，到了山根底兒看見有一汪小泉眼。

    農(nóng)戶道：“這山根底下泉眼多，我們以前干活的時候經(jīng)常來這喝水?！?/br>
    “泉眼多就說明地下水豐富，可以打井?！?/br>
    張管事聞言驚喜道：“這倒是個好主意！二爺您瞧，這地上好多苗子都已經(jīng)要死了，而今要是打井灌溉的話，補種之后或許還能有收成?！?/br>
    “這點井水根本不夠灌溉那么一大片地，這地種下去也是賠錢，不必補種了，井倒是可以繼續(xù)打?！辟Z璉淡然地吩咐。

    張管事心下很奇怪，既然不打算補種了，又何必要打井，二爺是走得太累把腦子累暈了？

    賈璉回頭就召集小棗莊所有佃戶問話。

    “你們之中誰有過放牧經(jīng)歷？”

    “同時養(yǎng)過十頭以上家畜的可有？”

    “家畜害病，都有哪些病征？”

    ……

    問完一些問題之中，賈璉從百余名佃戶中勉強挑選出來三名，任命他們?yōu)樾」苁隆?/br>
    “其余人等如有想表現(xiàn)力爭上游的，可舉手示意。”賈璉冷著臉掃視眾人，散發(fā)出一種壓迫的氣場。這種情景下，就有很多膽小的人就不敢舉手。

    賈璉將那幾個稀稀拉拉舉手的年輕人留下，準備將這些人帶回府培訓(xùn)，而其余人等則要接受三名新上任的小管事選定。團隊里有領(lǐng)導(dǎo)者也要有追隨者，這些沒野心老實本分的農(nóng)民都是非常合適合做追隨者。

    “從今以后你們就分成三組，每組由小管事帶領(lǐng)，分別獨立完成我下達的任務(wù)。隔一段時間我會前來視察結(jié)果，會有一個考量標準，沒有合格完成的，管事資格會被取消，而且整組取締。”

    農(nóng)戶們聞言一片嘩然，個個都嚇得很緊張，他們都以為璉二爺所謂“取締”的含義是會被趕出莊子，紛紛害怕起來。

    被選中的三名小管事壓力也很大，頭上直冒冷汗。

    沒有壓力就沒有動力，這些農(nóng)戶們以前就是按部就班得干活，不動腦子，才會造成生產(chǎn)水平低下。賈璉的目的就是給他們施壓，讓他們產(chǎn)生競爭意識，以促使進步。

    賈璉將具體任務(wù)細則分派給張管事之后，就命他統(tǒng)籌監(jiān)督整個過程，“過幾天我會命人將各類牲畜運過來，在這之前你負責(zé)帶人按照我的要求建造豬舍、牧場，還有打井?！?/br>
    賈璉回去后，就見跟他的飼養(yǎng)場大概分布圖畫出來，找懂行的來瞧圖紙，照樣施工。因為豬舍之類的構(gòu)造很簡單，好形容，溝通不算費勁兒，工人們很快就照樣給建好了。

    因為大多數(shù)的活都是農(nóng)戶幫忙干，整體花費不算是很高。況且現(xiàn)在是邢夫人管家，初來乍到不好說賈璉什么，所以賬上暫時沒人過問。

    其實王夫人知道賈璉花錢的事兒，但因跟賈母不好再鬧，只好把此事說給賈政。賈政不愿理這些俗物，不僅沒上心，反而埋怨王夫人不知分寸在老太太跟前討了嫌。王夫人被氣得哭了一整天，最后只能憋氣地寫信給meimei訴苦。薛姨媽守寡，帶著一兒一女在金陵同樣有很多心酸苦水。

    姐妹倆一來二去，聯(lián)系的就更頻繁了。

    第10章 泥猴兒賈琮

    轉(zhuǎn)眼間到了金秋時節(jié)，各處莊子喜報收成。改換畜牧飼養(yǎng)的小棗莊更是成果喜人，賣出第一茬成豬所賺得銀子是種地收入的三倍。

    收成變好，難免就會有眼界淺的人開始居功自傲。賈璉毫不含糊，立刻就把這些人撤換成他后期培訓(xùn)的人手。殺雞儆猴的效果很好，那些內(nèi)心膨脹起來的人都立馬就消停了，都知道要守分寸。賈璉轉(zhuǎn)而又發(fā)了賞錢下去，使得農(nóng)戶們個個都心服口服，心存感恩。

    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的辦法，始終是好用的。

    王夫人裝老實裝到了秋天，總算因?qū)氂裾f好話的關(guān)系，讓賈母開始重新正眼看她了。

    王夫人想奪回管家權(quán)，不好直接開口，就暗示賈母邢夫人縱容賈璉在外胡花錢?？汕闪?，她上午剛說完話，賈璉下午就跑來跟賈母報了豐收大喜，并供奉了一筐百家福五谷糧。

    “何為百家福五谷糧？”賈母興致勃勃的問賈璉。

    “就是每家從自己個兒種的地里面出一捧，咱們莊子轄下共有一千二百三十一戶，湊齊一筐就是沾了百家福。”

    賈璉知道賈母不缺富貴奢華的物件，人老了就圖些吉利喜慶的東西，就想了這么一個主意。討好賈母是很必要的，他以后還要靠這些莊子發(fā)展事業(yè)，所以必須掌握絕對的主權(quán)。

    賈母甚是高興，樂呵地收了糧，還格外還獎賞賈璉一對金瓶和數(shù)枚玉佩，另把老太妃賞下來的綢緞分出兩匹給賈璉，倒比寶玉還多上一匹。

    王夫人見了心里更嘔氣。

    這時，賈赦文縐縐地拿著一本書走進門。

    賈母一見到大兒子就更樂了，忙喚賈赦到跟前來，“你今兒個給我講什么故事？”

    王夫人見到賈赦跟賈母和諧相處，頓時就懵了。這……是什么情況？

    “今兒個給您講得是一位青樓奇女子的故事?！辟Z赦溫習(xí)完故事，因被情節(jié)所感染，情緒略感些悲傷。

    他也不容易，頭一次被誆過來給老太太講了故事后，老太太就三天兩頭就叫他過來講，結(jié)果這一講就從春到夏，從夏到秋……現(xiàn)在搞得他連吃花酒的心思都沒有，整日滿腦子想得都是‘女人不易’。

    “瞧你這表情我便猜得出你這故事里的女子沒好下場。定然是那好好地姑娘家身不由己，被賣了去青樓，還要被逼著伺候你們這些老爺公子哥兒，總算遇見個知心人，因身子下賤被世俗所不容，終究是人言可畏香魂隕。”賈母道。

    賈赦驚訝，“都被母親說中了，那這故事便不用講了?！?/br>
    “講，一定要講。故事雖差不多，但個中曲折各有不同，我老太婆就愛聽這個?！辟Z母生怕賈赦走了，吩咐鴛鴦去將貢茶取出來給賈赦泡上。

    王夫人更惱恨的低頭揪帕子，今兒她在賈母這坐了小半天，茶都換了三撥了，也沒見賈母想起來給她送一碗貢茶來。

    竟偏心大房，真可氣！

    賈璉見賈赦和賈母相處的不錯，心也算安了下來，沒枉費他之前的功夫。不過見王夫人表情似有不忿，賈璉想起她之前派人有意無意監(jiān)督自己的事，便故意開口跟她道：“小棗莊地薄，種地年年賠錢，我便擅自做主改成了飼養(yǎng)場，嬸子不會介意吧？”

    王夫人被賈璉突如其來的問題給問愣住了，剛反應(yīng)過來要回答，賈母先她一步答了。

    “她一個婦道人家介意什么，而今這些莊子被你管得有聲有色，收成竟比往年翻了一番，家里頭論管家沒人能比得過你，你就盡管自己拿主意就是，不用問我們。”

    賈母著急聽賈赦講故事，為了早點能聽到故事，能應(yīng)下的事她都應(yīng)。

    賈璉得了想要的答案，沖王夫人冷笑下，便告辭。

    王夫人氣得咬牙切齒，偏偏說不得什么，恨極了。

    好容易挨到了賈母午憩，王夫人回房就大撒火氣。便尋了名頭安在賈環(huán)頭上，叫人一頓拍他屁股。趙姨娘哭著來給二太太賠了錯，滿心怨氣地帶著賈環(huán)去了。王夫人轉(zhuǎn)即就把炮火開到大兒媳李紈身上。但因李紈早是賢德做派，賠了錯就不聲不吭。王夫人一拳打在棉花上，罵了幾句就沒了興頭，心情反而越加悶堵，便提筆再給薛姨媽寫信。

    ……

    賈璉回院后就鉆進院東查看苗圃。八月的時候牡丹種子就成熟了，他命人采收后就及時播種下去，等來年開春就能發(fā)苗。賈璉很期待他的新品種，所以即使還沒到牡丹發(fā)芽的季節(jié)，他還是會定期過來看看，要親自確保這些種子的發(fā)育壞境。

    噗通——

    賈璉感覺東墻頭上有什么東西重重地摔下來，轉(zhuǎn)頭看過去。

    花叢里突然伸出一只黑手來，接著又冒出一張臟兮兮的小臉，整個人跟泥猴子一般。泥猴子看見賈璉，愣了，懼怕的喊了一聲“璉哥哥”，就一屁股坐在哪兒，眼含著淚又不敢哭。

    “琮三爺？”墻外孫奶媽喊起來。

    賈琮又懼怕的看一眼賈璉，然后磕磕巴巴地應(yīng)承奶媽，聲音有點抖。

    孫奶媽聽見賈琮在璉二爺院里，嚇得魂兒都沒了，連忙跑進來跪在地上，一邊跟璉二爺賠罪一邊伸手要把賈琮拽回來。襲人的事兒，還有今年莊子豐收的事兒……練二爺如今地位可比從前更高，萬萬惹不得。

    “二爺，三爺他年小不懂事，他——”

    孫奶媽話音還未落，就感覺手臂一空。孫奶媽惶恐抬頭，發(fā)現(xiàn)璉二爺竟然彎腰撈起臟兮兮的琮三爺，扎實的把琮三爺抱在了自己懷里。

    孫奶媽一時愣住了。從前琮三爺在璉二爺跟前叫兩聲都會被嫌棄，連帶著她都被罵得狗血噴頭。而今越發(fā)玉樹臨風(fēng)的璉二爺竟然抱著他，蹭了滿身泥都不嫌棄。

    賈璉笑問賈琮：“你摔疼了沒有？”

    賈琮惶恐地搖搖頭，還是很懼怕賈璉。

    “瞧你年紀小小的，竟然能爬墻頭，好生厲害。”賈璉刮賈琮鼻子以下，抱著他進屋，并吩咐人準備熱水。

    孫奶媽愣了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歡喜的連滾帶爬的跟進無。

    賈璉先給賈琮洗了手，然后脫了他外層的泥衣裳。孫奶媽過來幫忙了，賈璉才放手。

    賈琮起初很懼怕璉二哥，漸漸地發(fā)現(xiàn)二哥好像對自己挺好，就沒那么緊張害怕了，嘿嘿的憨笑起來。

    賈璉也笑了，和他道：“你年紀小，可以貪玩，卻要掌握分寸，今兒你運氣好沒摔出什么來，但下次就難保了。以后就一定要聽奶媽的話，知道么？”

    賈琮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賈璉接了豐兒遞來的信，邊看邊問孫奶媽賈琮的情況。

    “而今可開始習(xí)字了？”

    “本該今秋就該請個先生來教得，太太那邊說等等，不急?！睂O奶媽尷尬道。

    “太太，大太太？”賈璉放下信，轉(zhuǎn)頭問。

    孫奶媽緊張的點點頭，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了話。

    賈璉頓了下，看著洗干凈白白胖胖的賈琮正沖自己傻笑，嘴里喊著哥哥，上揚起嘴角，喚他過來。賈琮就乖乖地跑到賈璉的腿邊兒，抱著他的大腿就蹭啊蹭。

    賈璉頭一次生動的看到抱大腿的行為，噗嗤笑了。

    孫奶媽見他們兄弟相處甚好，也萬分欣慰。

    “以后晚飯后就帶他來我這里，我教他習(xí)字?！辟Z璉道。

    “這可是大好事，琮哥兒能有您親自己教誨，將來一準能成材?？删褪锹闊┉I二爺了，每日忙莊子上的事便很累了，每晚還要教琮哥兒?！睂O奶媽激動道。

    賈璉搖頭表示無所謂，教書可是他的專長。

    “二爺，老太太叫您，急事！”豐兒說罷，就附身沖賈璉的耳朵低估了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