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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天下無妾在線閱讀 - 第17節(jié)

第17節(jié)

    “唉——”王嬤嬤也是先長嘆了一聲,才道:“姑娘對老太太的這份孝心真真是難得,只是——,唉!也不是我老婆子故意使壞想灰了姑娘的心,實是姑娘想要討老太太的喜歡,真真是千難萬難。太夫人還有一句話命我傳給姑娘,便是叫你往后再不用每日給她遙拜請安?!?/br>
    王嬤嬤想起當二太太在太夫人面前提起此事時,大太太說的那幾句綿里藏針的話,又道:“我老婆子也勸姑娘一句,我知道姑娘想討老太太的喜歡,可這當口兒,姑娘越是這么做,只怕就越招有些人的眼,恐那些人又傳出些別的話來中傷姑娘。”

    采薇聽了略想了想,忙道:“多謝嬤嬤提點,既然外祖母有命,外孫自當遵從。只是為何嬤嬤說我想討外祖母的喜歡是千難萬難?姨母也曾說過,說太夫人不喜歡我,是因為我娘。若當真如此,那外祖母又為何不喜歡我娘呢?我娘在日,對她老人家可是最孝順不過!”

    “唉!若論這其中的緣由,我老婆子跟了太夫人幾十年,倒也清楚,如今倒也不妨說給你知道,也免得你心里頭總是埋著這么一根刺。”

    “說起來,太夫人先頭的命數(shù)并不怎么好,雖然出身高門,又嫁了個超品的三等伯,可在子女緣上卻有些不稱心。雖說嫁過來頭一年就開了懷,卻沒生出個兒子來,而是位小姐。雖是個女兒,卻因是她頭一個孩子,倒也歡喜,不想之后的第二胎又是個女兒。到她懷你娘的時候,她已經(jīng)嫁過來第五年了,在一年前當時的太夫人錢氏已硬逼著老伯爺納了她一個侄女為側(cè)室,就是大老爺?shù)纳竸⒁棠?。明明每月的避子藥都有給她送去,卻還是讓她有了身孕,錢太夫人又護著她,硬是不顧規(guī)矩做主讓她侄女也把孩子生下來?!?/br>
    “于是你外祖母便焦心的不行,請了好幾個太醫(yī)來瞧,都說懷得是個男胎,這才安了心,也便由著那劉姨娘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不想等到你外祖母臨盆的時候,生下來的卻又是個女兒,你外祖母臉上便連一絲兒笑容都沒有過。不想等到三個月后,那劉姨娘也生產(chǎn),卻偏給她一舉得男,生了個兒子?!?/br>
    “唉,往后那幾年,可說是老太太在這府里最艱難的幾年。眼見著那庶長子一天天長大,她的肚子卻再也不見動靜,甚至她婆婆還想把大老爺給記到她名下。因她婆婆找了個道婆來給她算命說她是命中注定無子,她便也有些動心,后來還是她嫂子精明,把各種利害都擺出來勸她,她才沒答應。饒是這樣,到后頭老伯爺過世,襲爵的時候,還鬧了那一出,全都是因為有個庶長子。在太夫人沒生下二老爺之前,那庶出的大老爺簡直就是壓在她頭上的一座大山,時時刻刻都壓得她喘不過氣來?!?/br>
    采薇忍不住問道:“嬤嬤先頭不是說有個道婆說外祖母命中無子嗎?那怎得后來外祖母又得了我三位舅舅?”

    “這都得多虧了她兄嫂,不知從哪里尋來一位高人,聽說是什么高宗時的國師清玄道長的第十二代傳人,好像是叫什么孤鴻道長,給太夫人做了七天的法事,轉(zhuǎn)了命盤。這道長也真有些本事,他做完法不到三個月,太夫人就有了身孕,一朝分娩,果然是個兒子?!?/br>
    “那三年,太夫人簡直就跟一雪前恥似的,一年一個兒子的可勁兒生,可到底她三個兒子比大老爺小了太多,不知吃了多少暗虧。尤其是二老爺,小的時候可沒少被大老爺在老伯爺跟前上眼藥告黑狀,時常挨打受罰。是以,你外祖母那些年在這府里每受一分氣,她心里就越發(fā)的恨為何她這第三胎,最緊要的一胎沒能生個兒子,偏又是個女兒,自然也就越發(fā)不待見你娘。雖我們知道你娘也是委屈冤枉,可太夫人這么些年因沒能早早生出個兒子來,不知受了多少的苦楚閑氣,她也有她的苦衷,姑娘也別怨她!”

    采薇聽完,怔了半晌,忽然朝王嬤嬤福了一禮道:“多謝嬤嬤解了我心中多年困惑,嬤嬤但請放心,若說我先前還對外祖母有幾分心結(jié),聽了嬤嬤這一番解釋,也全都煙消云散了。我娘平生最大的憾事便是因隨父親長年在外任上,不能在外祖母跟前孝敬一二,她臨終前請我父親將我送到這府里,便是為著能讓我替她在外祖母跟前略盡些孝心,娘吩咐我的話,我再不會忘的。”

    慌的王嬤嬤忙還禮道:“姑娘這是做什么,可折煞我老婆子了!”她卻不知,采薇之所以向她行這一禮實是她這一番話不但讓她明白了為何外祖母不喜歡母親,更是讓她明白了為何她母親并不如何喜歡她,還不如父親更疼寵她些。

    她雖是周家唯一的女兒,且又最幼,但卻從不是她母親最疼愛的孩子,倒還不如她兩位哥哥對她更疼愛些。也正是她母親的眼中心里就只有她兩個兄長,才會在兩位兄長雙雙染病去世后,也緊跟著一病不起,丟下她和父親兩個人從此相依為命。

    對此種種,先前她心中確是有怨的。她曾怨過母親,為何給兄長親手做了那許多衣裳鞋襪,卻從不曾為她縫過一件小衣。她也曾替母親埋怨過外祖母,每逢年節(jié)和外祖母的壽日,母親總是早早就精心選備下極豐厚的禮物回去,可是母親長達十幾頁的家書卻從來不曾換回外祖母的一紙親筆書信,從來只是命婆子們傳上幾句客套話。

    難道外祖母和母親自己就不是女兒身,為何反對同為女子的女兒那般的苛刻冷待?然而今日聽了這一番因果,雖她心中仍有些不平之氣,卻不知該去怨誰?誰讓這世道女子全部的所在都只能依托在丈夫、兒子這些男子身上呢?

    一個女子若是沒能嫁個男人,便是一無是處被人看不起,若是嫁了人卻沒能生下個兒子出來,就更是成了夫家的罪人一般,一輩子抬不起頭來。為何這世道,身為一名女子就要承受這樣不公的對待?明明在北秦和南秦的時候,女子也可頂門立戶,是為女戶,可為何到了燕秦,卻給女子設下這重重的壓制與束縛?

    待送走了王嬤嬤,采薇出神半晌,仍是鋪開筆墨,抄起佛經(jīng)來,芭蕉在一邊見了,不敢再如上一回那樣語出不敬,而是小聲問道:“姑娘怎么還在抄佛經(jīng)呢?可是這其中有什么深意嗎?”

    采薇停筆微笑道:“以后若心里有了疑問,只管問我,只不許再如上次那樣口出不敬之言。其實先前我孝敬太夫人,多少還是有些私心在里頭,不過是想在這府中我唯一能依靠的便是外祖母了。就連那起子小人也做如是想,這才請了個道婆出來讓我遠離了外祖母的眼跟前兒,這才好擺布我?!?/br>
    芭蕉倒也靈透,一點就通,“那姑娘這些天日日給太夫人遙拜請安,便是為了提醒太夫人可別忘了姑娘?”

    采薇點點頭,“孺子可教也!我原以為這是個好法子,可現(xiàn)在看來,若是有人誠心要跟你過不去,無論你怎么做,他們都能編派出你的不是來。我以后便在這屋子里外祖母遙拜請安,這一回倒為得不是求她庇護,而是想替我娘完成她未了的心愿?!?/br>
    知母莫若女,采薇深知母親心中一直都有一個企盼,盼著終有一日外祖母能看到她的一片孝心,從而對她稍示親近。只可惜,這個心愿母親至死都不曾實現(xiàn)過。采薇想起母親臨終時在喊了兄長名字后,最后喚得那幾聲“娘”,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如今所做的,不過和母親曾做過的一樣,虔誠的孝敬著外祖母,只盼著有朝一日外祖母終能看到她們母女倆的這一顆孝親之心。

    只是,她既要好生孝敬外祖母,就不能頂著一個沖克外祖的名頭連去給外祖母問安都不能夠。到底要如何去掉這個沖克的名頭呢?

    采薇不由停筆沉思起來,忽然想到方才王嬤嬤說的一句話,便忙和杜嬤嬤商量起來,打算去求二太太想法幫她們找一找那位孤鴻道長,既然他能讓外祖母轉(zhuǎn)命生子,那多半也能替自己消了這命硬沖克之說。

    杜嬤嬤聽了嘆氣道:“若說這位道長,我在宮中也是曾聽說過他的名頭的,只是這位高人向來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喜歡云游四方,居無定所,自我出宮前就已經(jīng)有好些年不曾聽見過他在京城露面的消息了,只怕不好找??!姑娘不妨請二太太另給咱們尋一位高人如何?”

    采薇搖了搖頭,“另尋一位道長固然容易,只是恐不如孤鴻道長更能讓外祖母信服,縱然難找,不試又如何會知道一定便尋他不著呢,興許機緣巧合,他這會子正在京中也說不定呢?”

    杜嬤嬤見她定要找這位孤鴻道長,也想了想道:“若姑娘定要找他,只怕求了二太太恐也不怎么頂事,二太太如今守寡在家,外頭能有多少人替她辦事尋人,倒不如咱們?nèi)デ罅硪晃毁F人。”

    采薇不解道:“咱們在京中統(tǒng)共才識得幾位貴人,親近些的除了二太太也就是四舅母的嫂子,我娘昔日的閨中密友黃夫人了?!?/br>
    杜嬤嬤搖頭笑道:“咱們在京中可還有另一位貴人的,姑娘怎么忘了穎川王太妃殿下?!?/br>
    采薇便笑道:“那是嬤嬤識得的貴人,我卻不認得的,怎好也算到我頭上。”

    “你不認得她,太妃殿下卻知道姑娘你呢!自從前年偶遇了穎川王殿下,他邀我去王府,后來我便去給太妃請了兩回安,這姑娘都是知道的。太妃每回見了我除了敘舊,還會問起姑娘,只怕姑娘還不知道,你父親昔年的授業(yè)恩師便是太妃的父親沈老夫子。是以太妃曾說若這樣算起來,姑娘也算是她的師侄,若有所需,可盡管來王府找太妃相幫?!?/br>
    采薇聽了眼珠一轉(zhuǎn),便問道:“既如此,那為何嬤嬤先前都不曾告訴我知道呢?莫非是怕我知道有了這么一個大靠山,便得意忘形不成?”

    杜嬤嬤點點頭,“太妃雖如此說,但咱們總不好老是求到她跟前去,只是這一回,怕是要求太妃出手相助了。只怕也只有求到穎川王府,才能找到那位孤鴻道長。再過幾日我也要去王府拜年問安,正好便求求太妃。”

    不成想,正月十二這天,杜嬤嬤去到穎川王府,卻連王府的大門都沒能進去。

    ☆、第三十七回

    倒也不是那穎川王與太妃將杜嬤嬤關在門外,拒之不見,而是太妃與穎川王并不在府中。那門房上的人因杜嬤嬤來過兩次,認得她了,便告訴她說因為冬日天寒,穎川王的咳疾又重了幾分,太妃便陪著他一道去了城外西山的溫泉別院療養(yǎng),歸期不定。

    杜嬤嬤正在那里失望,就聽一個聲音道:“三哥可真不給我面子?。‰y得本王今年親自來給他拜年,他竟然就躲到溫泉莊子上去了?!?/br>
    杜嬤嬤就見那門房上的人面色一變,一張臉立時皺得跟個苦瓜一樣,轉(zhuǎn)頭一看,立時便知道了來者何人。

    就見一輛極其華貴的馬車里探出一個腦袋來,頭戴著金光閃閃的紫金冠,圍著個毛茸茸的白貂裘,眉目五官都與穎川王極為相似,只是同樣的一副相貌擱在穎川王身上,那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但在這人身上,卻是個吊兒郎當、沒個正形的紈绔范兒。

    杜嬤嬤正在猶豫要不要上前去見個禮,那門房已上前行禮道:“小人參見臨川王殿下,我家殿下并不知殿下您今日到訪,事先也沒接到殿下的帖子,只當?shù)钕陆衲暧质敲L史來府上拜年,這才到溫泉別院去了。若是殿下著急給太妃拜年請安,不妨就到溫泉別院去,就在城外,也并不怎么遠的?!?/br>
    雖那語氣極是恭敬,但杜嬤嬤卻仍是從中聽出了一絲不滿。也難怪這門房不忿,今兒都正月十二了,身為一個庶子給嫡母兄長拜年,哪有這么晚了才來的,且連個帖子都不遞,就直接奔了過來,見不到人了還在這里抱怨。

    那門房正在心里這般腹誹,就聽那臨川王秦斐懶洋洋的丟下一句,“誰說不遠,足有十幾里地呢,本王可沒功夫花上大半天的跑過去,既他們不在,那就改日再說吧,這年年都要過來拜年,也怪沒意思的?!?/br>
    杜嬤嬤就在心里忍不住嘆氣,想不到這么些年沒見,這位殿下仍是和小時候一樣的脾氣,還是這樣的放誕無禮。哪還有再去跟他見禮的心思,只怕這位京城小霸王也記不得她是誰,便轉(zhuǎn)身要走。

    不想才走了幾步,就聽背后一個聲音道:“站?。”就踝屇阕吡藛??不但不跟本王見禮,還著急跑什么,怕本王吃了你不成?”

    杜嬤嬤只得轉(zhuǎn)身回去,跟這魔王見禮。那臨川王盯著她左右看了半天,忽然笑道:“這不是當年宮里頭的那位杜姑姑嗎?這才一別多少年啊,出了宮就不認得本王了嗎?若說是姑姑年紀大了,忘性也大,卻怎么就知道跑到我這三哥府上來敘舊呢?偏見了我就跟個路人似的,難道昔年在宮里的時候,我沒打賞過姑姑不成?”

    杜嬤嬤覺得自己今兒真是不該沒看了《玉匣記》就出門,不但沒見著太妃不說,反倒撞上了這個魔王,只得無奈道:“莫不是臨川王殿下,請恕老奴眼拙,竟一時沒能認出來殿下,老奴給殿下請安,恭祝您貴體康泰,新春如意!”

    臨川王歪著腦袋盯著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笑道:“想來是本王男大十八變,越發(fā)的俊美無雙,這才晃花了姑姑的眼,一時沒認出我來,本王說得可對???”

    杜嬤嬤也忍不住在心里頭腹誹起這位殿下的厚臉皮來,嘴上卻只能連連稱是,免得惹了這位小爺不快,還不知怎么拿自己來撒氣呢,這個混世魔王可不像他哥哥穎川王那般體恤下人。

    一時杜嬤嬤小心翼翼的應付了幾句,就想著趕緊告退走人,偏那臨川王卻不放她走,有一句沒一句的就在這穎川王府門前的大街上跟她敘起舊來。東拉西扯了好一會兒,才似笑非笑道:“杜姑姑想來是常來這穎川王府看我三哥吧!我的臨川王府離得也不遠,不過百步之遙,怎不見姑姑閑了也來看看我?可別光想著看哥哥,忘了我這個做弟弟的!”

    杜嬤嬤頓時想起來這位殿下小的時候就最喜歡和他三哥穎川王攀比,卻不是比功課讀書,而是衣飾玩物,且最見不得旁人喜歡他哥哥卻不喜歡他。他曾親手把一個小太監(jiān)用馬鞭抽了二百下,打了個半死,就因那太監(jiān)每回見著他都慘白著一張臉半點笑容都沒有,可一見到他哥哥卻是笑臉相迎。

    想起當年那小太監(jiān)的慘狀,杜嬤嬤心中一突,忙道:“老奴并不敢常來這王府打擾的,只是有一回偶遇了穎川王殿下,這才過來府上給太妃請了個安,若不是這一回走投無路,只得來求太妃,老奴是萬不敢再到這里來的,畢竟老奴只是個下人,如今仍在別家里做賣身為仆,哪里敢再高攀王府呢!”

    臨川王眼睛一瞇,“不知姑姑遇到了何難處,難道只能求我那嫡母,本王就幫不了你嗎?為何不到我府上來求本王啊?”

    他這話問得杜嬤嬤都不知該怎么回他,當年在宮中時,雖大家都住在同一處宮院里,可杜嬤嬤并不曾侍候過他,而是穎川王秦旻那邊的宮人,和他之間半點主仆之情都沒有,如何能來求他?杜嬤嬤可自認沒這么厚的臉皮,只得這么跟他解釋了一番。

    那臨川王乜斜了她一眼,“姑姑想得也太多了些,你雖沒侍候過我,到底也侍候過我三哥,便是看在三哥面子上,你若來求我,我定不會置之不理。既現(xiàn)今被撞上了,還不快說到底是何事?好讓本王這個貴人來拉你一把!”

    杜嬤嬤無法,只得說想求太妃幫她找一位孤鴻道長,不想她說了后,那臨川王卻打了退堂鼓,打了個呵欠,百無聊賴道:“本王還以為多大點事呢?原來不過是找個牛鼻子老道,這等小事本王可懶得做,不如這樣吧,過幾日本王去溫泉別院探望我三哥時,幫你跟太妃帶個話得了?!?/br>
    杜嬤嬤早知他性子,見這位殿下耗了她這許久,最后出爾反爾的丟下這句話就干脆利落的走人,倒也并不怎么意外失望。因知這位殿下最是個靠不住的,只怕他都不一定會去給他嫡母拜年,又如何能指望他去帶話。只是搖頭苦笑,覺得自己今兒真是霉運纏身。

    因此回去后便沒跟采薇提起這一節(jié)來,省得害她心中有了盼頭,左盼右盼的,只說是太妃不在府中,也不知什么時候能見到,采薇聽了也只得先去求了二太太,請她幫著先找找那位孤鴻道長。

    麟德十九年這一年的正月,于安遠伯府而言,遠比上一年要熱鬧許多,因添了崔相這一門親戚,今年前來伯府拜年之人除了先前多年的舊交外,還有許多從前無甚來往的人家。

    但凡有堂客來訪,伯府的幾位姑娘均會換上新衣前去見客,就連吳婉、吳娟姐兒倆也不時會被叫到前面去見客。只有采薇一人,大半時候都孤零零一個的呆在秋棠院的屋子里。她倒也不在意,獨處時或默誦先前父親教她背下的那些文章,或抄寫佛經(jīng),再做些針線女紅,也并不覺得如何寂寞凄涼。

    眼見便要到了正月十七,這一日乃是她父親的忌日,且是大祥之祭*,去年的小祥之祭時,因宜芝正幫著四太太管家,早早的便替她準備好了一應祭祀所需之物,今年雖四太太早命人備了一份祭品在十六日給她送了過來,可采薇一見那等簡陋粗劣之物,便知是被那經(jīng)手之人克扣去了不知多少,只拿些劣等之物來敷衍她。

    ☆、第三十八回

    采薇再在心里如何感嘆,仍是將東西收了下來,又給了那送東西的婆子二百錢賞錢?;仡^請她奶娘拿了張二十兩的銀票尋個由頭出府一趟,另去采賣些上等的香燭祭品回來,又命香橙拿兩錠銀子去廚下先討幾樣果品來。

    杜嬤嬤見香橙取了匣子里僅剩的兩錠銀子就要出去,忙道:“舊年正月的時候,姑娘不是得了幾個“吉祥如意”的金銀錁子嗎?倒不如把那幾個錁子使出去,省得有人見姑娘一出手就是二三兩銀子的,回頭又要嚼舌不說,恐又惦記上咱們這里。”

    采薇聽了點頭道:“到底是嬤嬤心細,雖說咱們手頭現(xiàn)就這么點銀子了,可也該‘財不外露’才是,把那幾個金銀錁子使出去到是極好的?!闭f完忽又笑道:“今年你家姑娘不得出去見外客,倒是不知少掙了多少押歲錢呢?”

    眾人聽她說得可憐,眼睛里卻是點點笑意,便都笑道:“姑娘多大的人了,還在乎這個?”

    等到一切齊備,當日晚上,采薇便命她幾個丫鬟把一應祭祀之品全都搬到后罩房最西邊的一間屋子里。那秋棠院雖只有二進,卻在正房后面也有幾間后罩房,因有些破敗,也并不住人。采薇先已經(jīng)跟她姨媽稟過了,暫用最西邊的那間屋子來祭祀父親,趙姨媽也答應了。

    于是十七日這一整天,采薇都把自己關在那間屋子里為亡父行大祥之祭。雖然祭禮已然行完,她卻仍不愿走,仍是跪坐在父親的牌位前直到夜里三更時分,直到兩位嬤嬤勸她道:“姑娘也該去安歇了,若是熬壞了身子,老爺在天之靈又如何能安心?!辈赊狈讲牌鹕?。

    她轉(zhuǎn)身時無意中瞥見后窗外竟似立著一個人影,不由一怔,急忙回頭再去細看時,窗外那抹黑影已然消失不見。倒叫她疑惑那里是真有個影子,還是自己眼花看錯了?

    “姑娘這是怎么了,可是跪得久了,腿酸了不成?”郭嬤嬤見她忽然立住不動,忙問道。

    杜嬤嬤見采薇不錯眼的盯著后窗瞧,也問道:“姑娘是在看什么,可是瞧見了什么?”

    采薇這才回過頭來,“我并沒有見到什么,許是跪得久了,有些眼花,二位嬤嬤也跟著我累了一天,咱們快些回屋安歇吧!”

    若不是第二日又發(fā)生了一件事,采薇或許當真會覺得那后窗上的人影不過是自己眼花罷了。

    第二日晨起,她方打開梳妝匣子,正要對鏡梳頭時,突然發(fā)現(xiàn)里面多了一個白色的荷包,雖是用上等的白綾所做,但樣式卻極簡單,且一絲繡花也無,最奇的是那上面還歪歪扭扭的寫了三個字:“押歲錢”。

    采薇打開一看,見里面裝著一對“筆錠如意”樣式的金錁子,她忽然想起前日她曾感嘆今歲少收了不少押歲錢,結(jié)果這才隔了一天,就給人給她送錢來了?

    她這幾個丫鬟都是信得過的,兩位嬤嬤更不必說,難道是隔墻有耳,被人偷聽了去?

    她又想到昨夜她看見的那個人影,不知怎的,心中隱約覺得這包押歲錢似是和那人影有關?可若當真是那個人影干的,那人又是何人,為何要給她送這一荷包的押歲錢?是聽到了她的感慨而有意為之,還是……

    采薇直想得頭都痛了,還是沒想出個所以然,她將這府里的人挨個想了一遍,也沒找出來誰是最有可能會給她送押歲錢之人。雖她第一個就想到宜銘、宜銳這兄弟倆,可他二人如何能輕易到得了這秋棠院,況她也聽五太太說了,宜銘已然定親,這兩年來他們表兄妹又極少相見,縱然他之前待她極好,此時也應該再不會有什么別樣的心思了。

    那又到底是何人給自己丟了這一荷包的押歲錢呢,且還是放在自己的梳妝盒子里?

    她曾細細檢視過,但凡這屋中之物并沒有少了一樣,她也問過前晚留在這屋里看屋子的芭蕉和枇杷二人,當晚可曾有什么人來過,她二人都說沒有。只是她兩個晚間曾有一會子困得不行,雙雙睡了過去,足睡了有半個時辰才醒,因此也不知這當中可有人來過。

    想了想,采薇還是將此事悄悄告訴了杜嬤嬤知道,哪知杜嬤嬤所想的和她全然不同,擔心這別是什么人故意往她們屋子里放上這兩個金錁子,想要栽贓嫁禍。采薇聽了也深以為然,兩人又商量了幾句,為了穩(wěn)妥起見,這荷包是再不能留在她們這屋子里的。

    于是杜嬤嬤便拿了這個荷包,悄悄走到后園和府外相隔的高墻處,猛力將這荷包連里面的兩錠金錁子,全扔到院墻外頭去了,也不知哪個有造化的拾了去,就全當她們破財免災。

    一晃又是十天過去了,卻是風平浪靜,并沒有什么事找上她們。

    到了二月初一,四房那邊派了人來秋棠院給她們送月錢并一應日用之物。采薇見那一堆東西里,有一個青花瓷的小圓盒子倒是從前不曾見過的,便問了一句。

    那送東西的一個婆子便答道:“這是春胭記今年新出的桃花玉容米分,還是大少奶奶說這家的胭脂是極好的,不含一丁點兒胡米分之類的,全用上等的米米分和各色香花制成。只要用上他家的米分,便是個容貌平常之人也能立時就變成個十分出眾的美人兒,因此京中真正的尊貴人家都用他家的胭脂香米分,力勸四太太給姑娘們換用這家的胭脂。只是這好東西,就是金貴,這一盒桃花玉容米分能買姑娘們先前用的那種三、四盒子呢!”

    一時那婆子去了,枇杷和芭蕉兩個小丫頭忙就圍到采薇跟前,一個給她端茶,一個給她捏肩,直忙得團團轉(zhuǎn)。

    采薇見她兩個這般殷勤,便笑道:“這般賣力的伺候我,可是又惦記上我這里什么東西了?”

    兩丫頭互看了一眼,枇杷嘴快,笑嘻嘻道:“好姑娘,真真什么都逃不過姑娘的法眼。我們兩個是想著,橫豎姑娘是從來不用這些脂啊米分的,都是賞了給我們用,上一回姑娘賞給兩位jiejie的香米分她們都還沒用完,不如這一回的桃花米分就賞了我們兩個小的吧?”

    香橙和甘橘兩個在一邊聽了,笑罵道:“好兩個鬼靈精的小蹄子,這般著急忙慌的求到姑娘跟前,可是怕我們兩個大的跟你們小的搶不成,不過是貴上些銀錢罷了,什么好稀罕玩意兒!”

    芭蕉忙笑道:“jiejie們天生麗質(zhì),便是不用這些香啊米分的,也是色比桃花,容顏嬌美,自然不稀罕這些庸脂俗米分了,倒不如就給了我們兩個生得丑的,好讓我們也美上一美!”

    這話說得屋中人等全都齊聲笑了起來,采薇笑夠了,方道:“蕉丫頭今兒這張小嘴可是吃了蜜糖不成?嘴甜成這樣,若是不把這米分給了她兩個,豈不白吃了那許多蜜糖!”

    頓時喜得兩個小丫頭歡天喜地的捧著那盒桃花米分就去對鏡抹米分去了,各對著鏡子照了半天不說,又一個個的問她們自己可比先前美了多少,直鬧了半日。

    不想第二日,就有人樂極生悲起來。

    ☆、第三十九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