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予涵冷冷地問：“二叔，你那個爛尾樓盤誰在收拾殘局？”

    賀衛(wèi)庭頓時有點羞惱，沉下臉來：“予涵，你不要聽風(fēng)就是雨，只是外立面稍微延遲幾天罷了，解決的方案都已經(jīng)出來了，爸也已經(jīng)認(rèn)可了。倒是你，成天就知道給爺爺置氣，你看看全家人，哪一個像你和你媳婦一樣成天不著家的？”

    “好了好了，別吵了，”賀衛(wèi)芳瞥了紀(jì)皖一眼，“大家還是先去看看爸再說?！?/br>
    徐醫(yī)生擺了擺手：“老先生需要靜養(yǎng)，交代說都不用進(jìn)去看他了，讓你們忙自己的事情去吧，”他頓了頓，看向賀予涵和紀(jì)皖，“予涵，這位是你的妻子嗎？老先生說，讓你們倆一起進(jìn)來，他有話要交代?！?/br>
    賀衛(wèi)庭愕然，眼睜睜地看著賀予涵拽著紀(jì)皖進(jìn)了房間，一絲寒意從眼中掠過。

    臥室里燈光幽暗，厚重的窗簾都拉了起來，醫(yī)療室里的好些器械都拉了過來，空氣中隱隱透著一股酒精、消毒水混雜著藥物的味道。

    不知怎的，紀(jì)皖的腦子里頓時浮現(xiàn)起那泛著霉斑的面包，一陣反胃從胃部襲了上來，她趕緊吸了一口氣，壓下了那股異樣的感覺。

    手上一熱，賀予涵趁她不注意握住了她的手，眼神懇切地看著她。

    “皖皖，先別讓爺爺知道我們倆鬧離婚的事情，我要挾著讓他不得不同意你進(jìn)了賀家，這才過了多久就鬧離婚，他非得氣死不可?！?/br>
    賀予涵的話在她耳邊掠過。

    她不以為然，賀寧有多討厭她誰看不出來？兩人要離婚了只怕會開個party順便替孫子再次物色妻子人選吧？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人能和賀予涵一拼的話，非這個爺爺莫屬。她同意跟著過來賀宅，就是想看看有沒有機(jī)會在賀寧面前把離婚的事情捅開，這樣賀予涵被賀寧拘著，總該投鼠忌器了吧？

    她避開了賀予涵的視線，目光落在了床上的賀寧身上。

    到底是七十多歲的老人了，就算再強(qiáng)硬也抵不過歲月的侵蝕，和最后一次見到的相比，賀寧看起來蒼老了很多，原來銳利懾人的目光變得綿軟無力，露在被子外的手甚至在微微顫抖。

    “爺爺，”賀予涵神情憂慮地在他床前坐了下來，“怎么好端端地忽然暈倒了？”

    賀寧定定地看著他，混濁的眼中莫名透著一股難掩的寵溺，紀(jì)皖的心里一顫，這才是一個正常老人看孫子的眼神，就好像姥姥看她一樣。

    “還不都是被你氣的，總是和我作對?！辟R寧虛弱地開了口。

    賀予涵心里難過，替他掖了掖被角，低聲道歉：“對不起?！?/br>
    “你呀，和我一樣，是個天生的倔脾氣，”賀寧嘆了一口氣，看向紀(jì)皖，“你好好看著他點，平時多勸勸，別讓他犯渾?！?/br>
    紀(jì)皖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賀寧這是在和她說話嗎？

    “我……其實……”她囁嚅了兩聲，卻忽然說不出口了，如果賀寧像從前一樣威嚴(yán)蠻橫，她不會顧忌什么，可現(xiàn)在，眼前的老人就好像是一個病弱的長輩，那殷殷的眼神把她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

    賀予涵迅速地看了她一眼，可能感覺到了什么，他立刻岔開了話題：“爺爺，趁著這個機(jī)會你好好歇歇，公司里的事情就交給二叔和姑姑，也該是你享享清福的時候了?！?/br>
    賀寧的喉中發(fā)出“咕”的一聲，似笑非笑，那神色漸漸古怪了起來：“交給他們倆……呵呵，”他笑了笑，“那就沒你什么事了？”

    “如果要從旁協(xié)助些什么，我當(dāng)然也責(zé)無旁貸?！辟R予涵連忙說。

    賀寧不置可否：“你這是打算和和宇劃清界限了？”

    看著賀寧略顯失望的眼神，賀予涵猶豫了兩秒，賀衛(wèi)芳的話好像魔咒一樣在他耳邊響起。

    “你身旁有誰能和你相提并論？又有誰現(xiàn)在接掌了家族企業(yè)比你高上了一籌？”

    他摒棄雜念，把這魔音從腦中祛除：“爺爺，我的函念投資也是和宇的分支，談不上劃清界限，我深信，過上幾年，函念投資的前景不會比和宇差。而且，二叔對和宇是什么心思你也該知道，如果你想要家宅安寧，我就不合適再摻和到和宇的經(jīng)營中來?！?/br>
    賀寧沉默了很久，那眉心擰起來的“川”字和鬢邊的白發(fā)，讓人忍不住心中惻然。

    不一會兒，他拍了拍賀予涵的手：“我明白了，年后要開董事會，你手上也有股份，參加一下。”

    賀予涵點了點頭：“和宇今后的經(jīng)營和發(fā)展方向，我到時候會寫一個可行性意見，給你和二叔做個參考?！?/br>
    賀寧沒應(yīng)聲，目光忽然落在紀(jì)皖身上：“我這個老頭很惹人討厭嗎？”

    紀(jì)皖猝不及防，愕然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站得這么遠(yuǎn)干什么，過來坐下?！彼卣f。

    紀(jì)皖遲疑了片刻，順從地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賀寧第一次近距離仔細(xì)地打量著這個孫媳婦，的確，她的氣質(zhì)很是獨特，五官各有特色，尤其是一雙眼睛，好像上好的琥珀，透著別樣的光澤。

    只是不得不遺憾，那緊抿的雙唇，還有防備的眼神，這個女人看起來比賀予涵還要倔強(qiáng)。

    兩強(qiáng)相遇，必有一傷。

    他一直盼望賀予涵能娶一個和他母親一樣溫柔的女孩，性格上互補(bǔ)，這樣才能和和美美。

    賀寧在心里嘆了一口氣，終于放緩了語調(diào)：“皖皖，你家里還有一個姥姥？”

    紀(jì)皖點了點頭。

    “什么時候見一面吧，”賀寧的神情有些疲憊，“這樣拖著，對老人家很不尊重?！?/br>
    紀(jì)皖的腦子一陣發(fā)脹，呼吸紊亂了幾秒，驟然之間那種惡心的感覺又泛了上來：“這……爺爺我和予涵……”

    “好的，”賀予涵迅速地接上了話茬，手掌用力地覆在了紀(jì)皖的腿上，“我和姥姥去商量一下，定個日子?！?/br>
    “還有，”賀寧瞟了一眼紀(jì)皖的肚子，那眼神中透著期待，“什么時候開始考慮下一代的事情了？我老了，身體也一天不如一天，也不知道有沒有福氣看到重孫子?！?/br>
    紀(jì)皖霍地站了起來，賀予涵和賀寧都愣住了。

    “對……不起……”她捂著嘴踉蹌著后退了兩步，飛一樣地跑進(jìn)了旁邊的衛(wèi)生間，不一會兒，里面?zhèn)鱽砹恕皣W嘩”的自來水聲，夾雜著幾聲微弱的干嘔。

    賀寧頓時從床上坐了起來，喃喃地問：“予涵，你媳婦她……她怎么了？”

    突如其來的狂喜沖刷著賀予涵的神經(jīng)，他的呼吸急促，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快去醫(yī)院看看，”賀寧的精神一下子振奮了起來，“會不會是有了？”

    作者有話要說：　　咋辦？

    涼拌！

    ☆、第54章

    賀寧的身體還不是太好，沒過一會兒徐醫(yī)生就進(jìn)來了，示意老爺子要臥床靜養(yǎng)。

    走出臥室的時候，就算賀予涵極力掩飾，嘴角的笑意也沒完全忍住，剛才那冷厲沉肅的神情一掃而空。

    門口還等著好幾個人，一見他的模樣，賀衛(wèi)庭皮笑rou不笑地問：“予涵，這什么事情這么高興??？”

    “爺爺?shù)木襁€不錯，”賀予涵笑著說，“大家都放心吧，爸，你們可以去休息了?！?/br>
    他甚至破天荒地朝著占蕓點了點頭，占蕓和賀衛(wèi)安都愣住了。

    紀(jì)皖心神不寧地跟在身后，一雙小胖手拽住了她的胳膊，她低頭一看，又是賀予彤。

    “jiejiejiejie，你來啦，”賀予彤高興地喊，“我們?nèi)プヲ球就婧貌缓?？早上牛牛欺?fù)我，我要抓蚯蚓嚇唬他?！?/br>
    紀(jì)皖擔(dān)心地看了看她的額角，還好，雖然還有點淡淡的紅斑，但看起來恢復(fù)得很好。

    “彤彤乖，”賀予涵居然半蹲下來捏了捏她的臉，語氣前所未有得溫柔，“jiejie和哥哥還有點事情，下次再帶你出去玩?！?/br>
    占蕓嚇得都忘了去抱女兒了，只是呆呆地看著賀予涵，一臉“太陽從西邊出來了”的表情。

    彤彤打蛇隨棍上，抱著紀(jì)皖撒了一會兒嬌，這才松開了手，歡快地跑到樓下去吃蛋糕了。

    賀予涵拽著紀(jì)皖，一路走得飛快，眨眼就出了大門到了他的車子旁。

    “上車，”他興沖沖地說，“我們?nèi)メt(yī)院化驗，五分鐘就能知道結(jié)果了。”

    紀(jì)皖沒有吭聲，手抵在車門上，擠出了一絲笑容：“不用去查，我知道的，這兩天我吃了點不干凈的東西，胃總是不太舒服。”

    賀予涵臉上的笑容淡了淡：“那就算去醫(yī)院確診一下，不是也費不了多少時間。”

    “我自己會去，現(xiàn)在我還有點事情，要回家一趟?！奔o(jì)皖固執(zhí)地說，“你還是自己先回醫(yī)院掛水吧，小心急性腸胃炎反復(fù)?！?/br>
    賀予涵沉默了片刻說：“那我送你回家?！?/br>
    “麻煩你把我送到地鐵口就可以了?！奔o(jì)皖見他沒有固執(zhí)己見，終于松了一口氣。

    車上十分安靜，賀予涵連音響也沒開，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前方，紀(jì)皖更是心亂如麻，恨不得一步飛回家里把自己一個人關(guān)起來。

    地鐵口很快就到了，車子一停在路邊，紀(jì)皖就去拉車門，只是車門一動不動被鎖住了。

    她回頭一看，賀予涵定定地看著她，眼里帶著深深的祈求。

    “你這是干什么？”紀(jì)皖的眉頭皺了起來。

    “皖皖，我知道，你一直不敢再相信我，你怕我從此cao控你的生活，怕你會就此失去了自我，還怕我有一天厭倦了你，你的潛意識中，總覺得世界上的男人最后都會像你父親，最終都會因為不同的原因負(fù)心薄幸，”賀予涵的聲音低沉而誠懇，“這些日子，我都在深深地反思自己的言行，雖然有各種各樣的原因，但的確，是我做錯了，我保證，以后都會尊重你和你的朋友，把他們當(dāng)成是我自己的朋友一樣對待。就算犯了死罪的囚徒，都有一個死緩的機(jī)會，皖皖，我們同床共枕了這么多天，你總不能一個機(jī)會都不給我吧？”

    車廂里是難堪的沉默。

    “如果你懷孕了，能不能就當(dāng)是老天爺給我們一次重來的機(jī)會？”賀予涵的聲音溫柔，透過耳膜，仿佛柔軟的綢帶，一圈圈地在她的心口纏繞了起來，“你想想，一個像我們倆的孩子，在你的肚子里孕育，我們倆一起看著她出生，陪著她長大……”

    紀(jì)皖下意識地?fù)u了搖頭：“不……不行，我沒有現(xiàn)在要孩子的打算，而且，我們不可能再在一起……”

    賀予涵的眼神驟然凌厲了起來，帶著一股山雨欲來的風(fēng)暴。

    “你這是什么意思？”他從齒縫里擠出幾個字來，“難道……你想打掉？”

    “我不知道……”紀(jì)皖喃喃地念叨了一句，驟然清醒了過來，“不，不可能，我沒懷孕，我只是胃不好?！?/br>
    賀予涵深吸了一口氣，勉強(qiáng)擠出了一絲笑容：“好，你好好考慮一下，我明天帶你一起去做檢查。”

    “明天年三十?！奔o(jì)皖本能地反駁，“誰大過年地去醫(yī)院。”

    “那后天?！辟R予涵毫不松懈地追問。

    紀(jì)皖迎視著他的目光：“過完年吧，過完年我去檢查，第一個……告訴你結(jié)果?！?/br>
    賀予涵緊盯著她，半晌才緩緩地點了點頭：“好。”

    下了車，親眼看著賀予涵的汽車駛離了視線，紀(jì)皖緊繃的神經(jīng)這才稍稍有點松懈。

    地鐵里沒有像從前一樣擁擠，她神思恍惚地拉著扶手，過了一會兒，有個大媽碰了碰她的肩膀，同情地說：“姑娘，你的臉色看上去好差，過來坐下吧?！?/br>
    她反射性地站直了，擠出了一絲笑意：“謝謝大媽，我沒事，好著呢?！?/br>
    然而身體的反應(yīng)卻是不會騙人，下了車以后，她扶著墻壁干嘔了好幾下，胸口惡心的感覺一直揮之不去，一直到了地面上聞到了清新的空氣才稍稍好受了一些。

    地鐵的出口就有家二十四小時的藥店，紀(jì)皖往四周看了看，沒發(fā)現(xiàn)什么可疑的人，這才做賊一樣地到里面買了一盒驗孕棒。

    家里田蓁蓁在，哼著小曲抱著花菜在洗澡，一首句怪腔怪調(diào)的歌詞“i'm a loser……i'm a loser……”被她顛來倒去反復(fù)了好幾遍，音調(diào)從高到低又從低到高地滑來滑去，聽著讓人腦袋發(fā)脹。

    “回來啦，來，花菜和你干麻麻打個招呼。”

    一見紀(jì)皖回來，田蓁蓁從衛(wèi)生間里探出頭來，抓著花菜的爪子沖著她搖了搖。

    花菜的毛都黏在身上，看上去好像剛出生的小奶貓似的，可憐巴巴的，那雙發(fā)藍(lán)的貓眼被霧氣蒸騰得甚是氤氳，完全沒了從前高冷的模樣。

    饒是紀(jì)皖心里煩悶，也被目光看得心里發(fā)軟，彎下腰來握了握花菜的爪子：“乖，也就是你了，才能勞動你mama的玉手替你洗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