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會一直存在，但我們可以盡量減少矛盾所帶來的影響?！苯瓕廃c(diǎn)著桌子，“畢竟這?個世界上?像我這?樣?胸?zé)o大志，只想著吃飽喝足的人占多數(shù)。只要滿足了我們這?類人的需求，那么只會有小sao動，絕不會形成風(fēng)雨飄搖之局勢。畢竟誰會放著自己?安穩(wěn)日子不過，去跟那些人過朝不保夕的日子？趨利避害是我們的天性。”

    對方眉眼彎彎的模樣?，像極了狡猾的狐貍。他?的目光落在了江寧的附錄上?，所列的舉措大部分關(guān)于?民夫的衣食住行，以及工錢比例和獎懲措施；小部分的修道工具材料和線路選擇。

    “最近要陳兵趙國，人手不會太?充足。你先跟高?先生商量工具材料的事情，路線的話?，先以通邊境抵御胡人為重?！?/br>
    “都聽王上?的?！?/br>
    江寧沖著他?嫣然一笑。

    嬴政撐著頭，瞧著搖著狐貍尾巴的江某人想了想，不過，寡人養(yǎng)的這?只比起別?人家的，未免太?純良了些。真擔(dān)心她那天踩了獸夾被人抓住了狐貍尾巴……

    外?面響起風(fēng)吹樹葉的聲音，目光落鄉(xiāng)窗外?，深綠色的葉子漸漸染上?了金色的邊緣，又被金色的吞沒，隨風(fēng)飄去遠(yuǎn)方。光禿禿的樹枝在日復(fù)一日的暴曬中變得?酥脆，終于?在一場大雪中，被繼續(xù)壓斷墜落。

    嬴政坐在暖爐前看著窗外?的雪景心情平靜。對他?而言，三戰(zhàn)三敗換之后的猛虎下山之勢，確實(shí)是一筆劃算的買賣。只是他?心中依舊有所擔(dān)憂。

    余光中李斯正向他?快步走來，想來應(yīng)是頓弱傳信來了。

    他?抬起眼皮，緩聲問道：“邯鄲有事？”

    “王上?圣明?！崩钏构Ь吹?，“頓弱傳來消息，一切準(zhǔn)備就緒?！?/br>
    嬴政嗯了一聲。

    “不過——”李斯聲有遲疑，最終還是說了出來，“臣思來想去，總是擔(dān)心胡人趁火打劫。”

    李斯所言正是嬴政所憂慮的，胡人畏懼李牧，如?今知?道了李牧被秦軍牽制，未嘗不會趁機(jī)奪取之前趙國得?到的土地。到時候自己?費(fèi)力，卻被胡人撿了個便宜，才是令人惱火的事情。

    但是要怎么處理掉這?個隱患呢？寧只知?道中原列國的大致走向，對于?外?族的了解，恐怕還不如?他?知?道得?多?？雌饋硪胍幌敕ㄗ恿?。

    “王上?？”

    “讓人留意?胡人的情況，其余的等王將軍的傳信?！?/br>
    “是?！?/br>
    待李斯退下后，他?便去找了江寧。還沒進(jìn)屋，便聽到江寧和高?堯如?何以最省力的方式開山。最后他?聽到江寧不耐煩的聲音：“要不把方士丟去得?了，反正他?們煉丹的時候經(jīng)常爆炸，說不定炸一炸，就把山炸出條路了?！?/br>
    聽起來是無稽之談，但高?堯偏偏恍然大悟：“妙??！我怎么沒想到呢？老?夫這?就抓幾個方士試試。”

    嬴政：“……”說得?我秦國好像賊寇窩一樣?。

    在看到他?之后，高?堯很識趣地離開了，看著躍躍欲試的模樣?，大概是想去抓人去了。

    “王上?你怎么是這?副表情？”江寧歪著頭看著他?。

    他?坐在了江寧的對面：“我什么表情？”

    對方捏著下巴想了半天，想不出來什么合適的形容詞，最后自暴自棄道：“我說不出來，不過跟以前不一樣?。”

    說到這?里，她雙手托腮，歪著頭看著自己?：“不過王上?要是有煩惱的話?，可以跟我說說，雖然可能沒辦法解決，但說出來的話?，煩惱就是被一分為二了，人也會輕松不少?！?/br>
    “呵，你的口?才漸長了。”

    “都是王上?教?得?好?！?/br>
    嬴政喝了一口?茶水，茶水甘甜似有雪的味道。他?抬眸看向?qū)γ娴娜恕?/br>
    “雪水煮茶，別?有意?味嘛?！苯瓕庌D(zhuǎn)著筆，一副樂得?逍遙的模樣?，“我這?個愛好吃喝，自然也會研究吃喝了。王上?覺得?味道如?何？”

    “別?有風(fēng)味。”他?放下茶盞后，跟江寧說起了煩心事。

    江寧聞言后倒是沒有急著給出答案，而是捧著茶盞，過了許久才說道：“中原因?yàn)榭陀^條件限制，還擊胡人總有力不從心之感。其實(shí)按照經(jīng)驗(yàn)來說，應(yīng)該外?尋盟友，對胡人進(jìn)行夾擊。”

    嬴政自然江寧的說法是另一種合縱聯(lián)合，但精力有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少了一個能替他?游說的大才。

    江寧遞給他?一塊糕點(diǎn)：“王上?不要著急，總會有辦法的。吃快點(diǎn)心吧。有人說煩惱的時候吃些甜食，心情會好起來的?！?/br>
    他?無奈：“論起樂觀，我還是比不過你。”

    對方聞言微微一笑，目光落向了外?面，輕聲說道：“船到橋頭自然直嘛。等著春天到了，說不定就有解決辦法了?！?/br>
    雖然知?道江寧是在哄她，不過他?也確實(shí)期待起春天的到來。

    許是江寧有出口?成真的能力，說春天會有轉(zhuǎn)機(jī)，結(jié)果轉(zhuǎn)機(jī)就來了。約莫四五月的時候，他?正在跟江寧對弈，結(jié)果郎中令來報，月氏的使者求見。

    月氏這?個名字他?倒是聽過，據(jù)說那里良馬無數(shù)，美玉遍地，是一個富饒的國家。

    不過，他?們怎么會突然來訪呢？總不能是江寧許愿許來的吧？但想到這?里，他?自己?確實(shí)笑了一下，真是跟對方混久了，腦子里也會浮現(xiàn)?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論調(diào)。

    “王上?？”郎中令試探地叫了嬴政一聲。

    他?斂去笑意?，詢問：“對方前來所謂何事？”

    “據(jù)傳舍說，想與秦國通商。月氏的國王得?到了秦國的絲綢瓷器很是喜歡，便派使者前來想用良馬美玉換絲綢瓷器?！崩芍辛钫f道，“但依照臣之見，他?們不僅僅是為了通商。”

    “哦？何出此言？”

    “臣聽闖蕩的商賈說過，胡人與月氏多有交惡，月氏對于?胡人的sao擾苦不堪言?！?/br>
    他?頓了頓，還真的被寧說中？

    “原來為客，見一見也不妨事?！?/br>
    “臣這?就安排?！?/br>
    經(jīng)過安排下，嬴政跟月氏使者在亭子中見了面。

    剛一見面，他?便被對方奇特的服飾吸引了。寬大的繡花長袍罩住了身體，衣領(lǐng)和袖子上?繡著復(fù)雜的圖案，頭上?則是用一塊布包著，這?是跟中原地帶截然不同的打扮。

    “見過秦王?！?/br>
    隨著怪異的腔調(diào)響起，他?才注意?到對方的外?貌。眉眼大而深邃，胡須濃密。跟秦人很不一樣?。

    “使者遠(yuǎn)道而來辛苦了，請坐?！?/br>
    對方行了一個很奇怪的禮數(shù)以示感謝。在坐下后，又表達(dá)了自己?對秦國的贊美：“我王是一個仰慕強(qiáng)大的人，他?聽人說東之強(qiáng)為秦國，故而派我前來尋找。我一路走來，發(fā)現(xiàn)?秦國確實(shí)如?傳言一般，是個美麗而強(qiáng)大的國家?！?/br>
    月氏使者是個很健談的人，向嬴政講述了月氏風(fēng)土人情。不過說著說著，對方也便同他?說起了結(jié)盟一事。正中下懷，嬴政高?興都來不及，怎么讓煮熟的鴨子飛了呢？

    于?是兩人就結(jié)盟一事聊了許久，雙方都得?到了滿意?的答復(fù)。臨到末尾，月氏使者說道：“我聽說這?里結(jié)盟的要互通姻親。為表誠意?，我王愿意?把他?最寵愛的公主嫁于?秦王。”

    嬴政頓了頓，為了使利益聯(lián)盟更加穩(wěn)固，他?應(yīng)當(dāng)答應(yīng)下來?？墒?，他?的心底發(fā)出了抗拒的聲音。

    不遠(yuǎn)處傳來寧的聲音，他?循聲望去。春風(fēng)乍起，引得?白雪紛飛。在飄落的花瓣中，一抹新綠格外?引人注目，簪上?蝶隨著主人的動作飛舞在發(fā)髻中。

    風(fēng)動，幡動還是心動？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在春光中跳躍的背影在不知?不覺中占據(jù)了他?的視野，讓他?無暇再去看其他?人……

    或許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的心便已經(jīng)認(rèn)定了，自己?身邊的位置，已經(jīng)有了最合適的人選，其他?人再怎么好，也不會比她更適合他?了。

    “秦王是擔(dān)心月氏的公主不漂亮？”

    他?搖了搖頭：“不。是寡人已有發(fā)妻?！?/br>
    “那又如?何？身為王，擁有許多美麗的妻子，不是很正常的嗎？”月氏使者不解。

    嬴政望向正在陪子嬰玩鬧的江寧，目光是說不盡的溫柔，就連語氣都不似剛才疏遠(yuǎn)矜貴。

    “寡人有一把劍，它有一個劍鞘。人常說，劍鞘樸素，配不得?劍之華美。常勸寡人再塑一鞘，配與寶劍。然，劍之一生，唯有一鞘。世間余下之鞘，無論其如?何享譽(yù)盛名，都不比此鞘更合劍之心。”

    第117章

    春末夏初, 正是多風(fēng)的時候。疾風(fēng)過境，純白?的花瓣便飛舞在明媚的陽光中。小小的子?嬰奔跑在花園中，仿佛童話中常常提到的小精靈。

    江寧望著小家伙目光悠長, 她不知道小家伙會不會像他的父母一樣走向既定的結(jié)局, 正如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扭轉(zhuǎn)乾坤改變一切。她站在時間的盡頭，遙望源頭, 心中難免會生出?迷茫之感……

    “伯母——”

    子?嬰撲了過來, 打斷了自己的思緒。她低著頭, 只見小家伙仰著頭一臉，鼻尖上沁出?細(xì)密的汗珠，粉嘟嘟的小臉上洋溢著笑?意。

    她微微一笑?, 抄起對方的腋下，將人抱了起來, 又掂了掂小家伙, 笑著問：“玩得開心嗎？”

    “嗯！”子?嬰興奮地點(diǎn)頭, 又說道, “下次子?嬰還要騎大馬, 像伯父和蒙大人一樣！”

    她點(diǎn)了點(diǎn)小家伙的鼻尖，忍不住笑?道：“人小鬼大！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該回去了?！?/br>
    “再玩一會兒吧，伯母?！弊?嬰趴在她的肩上撒嬌, 忽然眼?前一亮, “伯父！”

    她順著子?嬰的目光看去, 只見嬴政和一個?衣著打扮外貌也不似中土的人站在廊下, 看向她和子?嬰。她眨了眨眼?睛心道, 這大概就?是月氏使者?。所以他?們?是在這里商量事情……嘶，我是不是不該到這？

    不過既然碰到了, 當(dāng)然不能轉(zhuǎn)身離開，于是帶著子?嬰上前打招呼。

    在簡單的寒暄中，月氏使者?突然詢問：“說起來，我王一直好?奇，為何?秦國會稱呼我等為月氏[1]？”

    “……”江寧嘴角抽動，問得好?，我也想知道，古人為什?么稱呼你們?為月氏?？墒沁@個?問題就?像是問太陽為什?么叫太陽，月亮為什?么叫月亮一樣，是一種約定俗成根本?沒有?理由……

    等等，有?了！江寧恍然大悟，我怎么沒想到呢！

    “因?yàn)闁|有?日出?，西?有?月落。我們?先人認(rèn)為，在月亮棲息的地方生活著一群人，故而成為月氏。寓意是為明月所庇護(hù)的、莊重典雅的人們??！?/br>
    月氏聞言頓時眉開眼?笑?了起來：“這真是一個?美麗的詞匯。我王聽到后，一定會非常開心的?！?/br>
    他?又接著說道：“王后果然如秦王所言?！睂Ψ诫m然表情夸張，但眼?中非但沒有?惡意還滿是欣賞。

    她見狀心頭劃過一絲好?奇，嬴政夸我了？

    不得不說異域眾人比周禮文化圈的人情緒更為外放，說話的時候，也喜歡配合動作。在月氏使者?的講述下，江寧在腦海中勾勒出?這個?時期西?域的瑰麗自然風(fēng)貌。

    “使者?一路辛苦了?！辟サ搅岁P(guān)鍵，“不過既然月氏與秦地相去甚遠(yuǎn)，又有?胡人sao擾，不知月氏王是如何?知曉秦地？”

    月氏使者?：“啊，這就?要感謝我的一位朋友了。他?不遠(yuǎn)萬里到達(dá)月氏，向我王講述了秦地的美麗，我的這口流利的雅音也是我的這位朋友教的?！?/br>
    哦？有?秦人先行探訪西?域了？江寧試著引出?更多線索：“友人？”

    “是啊是啊，說起來，我的這位朋友也是秦人。”月氏使者?手一拍，“說起來，他?也想見一見秦王！”

    見嬴政？江寧在心里泛過一絲懷疑。她看向身旁的嬴政，兩人目光相對后，嬴政說道；“他?是聯(lián)系兩國邦交的重要之人，寡人怎會不見？”

    “那太好?了！我這就?讓他?準(zhǔn)備！”

    看著月氏使者?的背影，她問道：“王上覺得這是巧合嗎？”

    “所謂巧合，不過是人為策劃的必然?！辟统恋穆曇粼诙享懫稹?/br>
    江寧側(cè)目看去，純白?的花瓣飛入廊下，嬴政站在落花飛雪中嘴角微微勾起?？雌饋硎菍@個?能洞悉秦國未來情況，并從中牽線的人很是好?奇。當(dāng)然，也不只嬴政好?奇，她也挺好?奇。

    翌日，她和嬴政剛處理完奏報，準(zhǔn)備用朝食。寺人便來通傳，說人到了。兩人對視一眼?后，嬴政便讓人進(jìn)來了。

    剛一進(jìn)屋，江寧便從來者?的身上嗅到了故事的味道。雖然經(jīng)過草原的風(fēng)吹日曬讓他?的樣貌已經(jīng)無限接近于賽外人，但從他?的言行舉止依舊可以看出?他?即使皮囊有?所改變，但他?的內(nèi)里依舊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周民。

    “沒想到祖先所言竟是真的，過了塞外仿若兩界?！睂Ψ礁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