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一更）

    夜色深深, 群星閃爍。江寧裹著被子坐在軟榻上扒拉著手指，默默估算時?間確定現(xiàn)在處于哪個節(jié)點。

    關(guān)于嫪毐的事情，江寧也只是當(dāng)時?八卦的時?候掃了一眼。她以為趙姬和嫪毐好上后不久便有身孕, 因此估算錯了嫪毐進(jìn)宮的時?間?，F(xiàn)在一看, 嫪毐進(jìn)宮的時間明顯比她想得早。

    頭疼，錯過了一次阻攔蘄年宮之?亂的機(jī)會, 江寧按著太陽xue。她伸出手指扒拉著時間捋順事情, 現(xiàn)在是秦王政六年, 距離蘄年宮之亂還有三年。這三年咸陽城中會發(fā)生什么呢？

    啊！江寧激動地捶著床板，等等，成蟜之?亂好像是在這三年中發(fā)生的！這幾年看著嬴政和成蟜關(guān)系融洽, 她也漸漸地忽視了成蟜之亂的事實。若不是嫪毐的事情提醒她，只怕是事情落到眼前她才能?想起來。

    但這又牽扯出了另一個疑點, 據(jù)她所知成蟜和嬴政兄弟關(guān)系融洽, 而且成蟜身后的力?量不足以支撐他發(fā)動叛亂, 從?感情和理性?出發(fā), 成蟜都不應(yīng)該叛亂。那?到底是什么讓他起了謀反之?心？

    這下一個問題沒解決反倒?fàn)科鹆肆硪粋€問題, 江寧看了一眼床頂心道，完了這下該我失眠了。

    第?二?天?一早，江寧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請人幫忙把一件瓷器送給宦者令。而她自己則奉命去挑選送給荀子鄒衍的踐行禮物。雖然她希望這兩位留在秦國, 奈何?兩人都想落葉歸根, 所以她也只能?尊重他們的愿望, 好好地選禮物以表敬意了。

    她聽說嬴政讓李斯將一套茶具送給韓非作?為送別禮物, 這讓江寧疑惑, 這兩人是什么時?候有交流的，她竟不知道。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 韓非子無論什么時?候都是韓非子，思想也還是那?個思想，也一定會吸引到嬴政。今年的書法鑒賞大?會只不過是讓兩人提前見面而已。唯一不同的是，此時?時?局壓迫并?不緊張，兩人能?夠毫無保留的交流一番。

    聊得高興，送個禮物好像也就沒那?么奇怪了。江寧聳肩，我還是琢磨琢磨成蟜之?亂的原因吧。

    繞過一片池塘，穿過花叢，江寧看到了坐在臺階的成蟜，他手里拿著幾根繩子，好像在編什么東西?。江寧眼角抽動，這叫什么？說成蟜成蟜到嗎？

    不過既然是成蟜之?亂，主角是成蟜，何?不妨探一下成蟜呢？雖然這么做不好，但她總要?去逐一排查，不只是為了嬴政也是為了自己的安危。這么想著，江寧邁步上前。

    “王弟你在做什么呢？”

    成蟜在聽到她的聲音后，立刻把雙手背在身后，然而紅瑪瑙珠子又從?身后滾了出來。成蟜慌慌張張地?fù)?，結(jié)果更多的珠子滾出來了。左支右絀的樣子看起來又可憐又好笑。

    江寧蹲下身子幫忙撿起滾到她腳邊的珠子，交到了紅著臉的成蟜：“怎么想著串珠子了？”

    成蟜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說是閑著沒事，是隨便玩玩的。

    騙誰呢，肯定是送給百里茹的。江寧如此想著。

    但看著連謊都不會撒的成蟜，她不免懷疑起叛亂的真?假。她也算是看著成蟜長大?的，小時?候因為仁弱被父母嫌棄，長大?后自由散漫無拘無束，她實在看不出來他對王位感興趣。

    難道是被形勢推動不得不造反？好像說得通，當(dāng)時?秦國處于統(tǒng)一天?下的前夕，實力?遠(yuǎn)超六國，成蟜只要?老老實實的，他絕對能?安穩(wěn)一生?？墒撬鸨\反，不少學(xué)者提出了類似的疑問卻沒有答案。

    真?相到底是什么呢？江寧看著抱著珠子羞澀不已的成蟜，在陽光下勾勒下，他的輪廓變得模糊，漸漸地與周圍的景致融為一體。

    “寧姊？”成蟜注意到了江寧的眼神，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我的臉上沾了什么東西?嗎？”

    江寧聞言就著原本的表情調(diào)侃：“東西?倒是沒落在你的臉上，不過你撒謊的技術(shù)可不到家。編手鏈送給茹女子的？”

    成蟜啊了一聲，問道：“阿姊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什么不知道。前兩天?不還鬧脾氣?嗎？現(xiàn)下和好了？”江寧調(diào)笑，“沒法找茹女子發(fā)脾氣?就找趙魏的公子發(fā)脾氣?，我要?不去的話你是要?跟人打架？”

    成蟜連忙拱手求饒；“寧姊我錯了，我錯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江寧好奇。

    成蟜擺擺手，笑道；“一點小事。說出來容易被寧姊你笑話，我還是不要?說了?！?/br>
    看著成蟜不愿意多談的樣子，江寧也便不刨根問底了，她撿起珠子和細(xì)繩，一邊串珠子一邊問：“頭上的傷怎么樣了？”

    “已經(jīng)好多了。”成蟜壓低聲詢問，“寧姊你沒告訴祖母吧?！?/br>
    江寧伸出手指避開了成蟜頭上的傷口，點在他的腦門上：“有王上看著，我哪敢多嘴啊?！?/br>
    成蟜嘿嘿一笑，在看到江寧的動作?后，疑惑：“寧姊——”

    “看你可憐，教教你?！苯瓕帉⒅樽哟┰诶K子上，用力?一拉，頓時?一朵紅色的小花出現(xiàn)在她的手中，引得一旁的成蟜連連稱奇。

    在江寧的指導(dǎo)下，成蟜磕磕絆絆地完成了一條手鏈的雛形。

    “寧姊你今天?怎么有空教我這些？”成蟜好奇。

    江寧聞言眉毛高高揚(yáng)起：“什么叫我今天?怎么有空在這陪你，我以前沒陪過你？”

    成蟜撇撇嘴：“寧姊那?次有空閑了不都是跟著王兄在一起，只是偶爾想到我才會來?！?/br>
    江寧順著成蟜的話回憶了一下，自己好像跟嬴政待在一起的時?間比較多。

    “看吧，我說對了吧?！背上f收起手鏈，雙手撐在身后，仰望天?空，“不過寧姊能?多待在王兄身邊也挺好的?！?/br>
    江寧看向成蟜。鉑金色的陽光落在他的臉上，點亮了他的面龐，睫毛上點綴亮晶晶的金色，但是這些都比不過少年人明亮的雙眼，清澈透亮，不染纖塵。

    “王兄身邊太蕭索冷清了，我想他的身邊熱鬧一點。王宮生活苦痛，我不想讓王兄在這樣的重壓下變成一尊無喜無悲的雕像，那?樣對王兄來說太殘忍了?！?/br>
    guntang而濃烈的親情讓江寧一怔，她沒想到成蟜對嬴政的感情竟然這么深厚。可是，究竟是什么讓成蟜對嬴政產(chǎn)生深厚的感情呢？

    “這是我們兩個的秘密哦，寧姊不要?告訴王兄。”成蟜豎起食指沖著江寧眨了一下左眼。

    一陣春風(fēng)拂過，庭院中的棠棣隨風(fēng)搖曳，深綠色的波浪中翻出幾朵鵝黃色的浪花。醉人的花香浮動在院中，讓人沉醉。

    “好了，”成蟜慢慢站了起來，拍了拍衣袍，“我也要?去找阿茹了。寧姊也有事要?做吧，我就不打擾了?！?/br>
    江寧站了起來：“用完就扔，你們兩兄弟一個脾氣?。”

    成蟜笑著吐了吐舌頭。

    忽然，長廊處有個寺人急匆匆地走來，一時?沒注意到江寧，撞在了江寧的后背。好在成蟜伸手速度夠快幫她穩(wěn)住了身體，見江寧站穩(wěn)了，成蟜才轉(zhuǎn)過頭怒斥來人：“在宮中急匆匆的，成何?體統(tǒng)！”

    寺人嚇得連忙下跪求饒。

    江寧拍了拍成蟜的手臂，示意對方先不要?急著懲罰寺人。宮規(guī)森嚴(yán)，仆從?們不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這么慌張一定是出大?事了。

    “別緊張，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寺人在江寧的安撫下漸漸冷靜下來，但語氣?依舊慌張：“王弟，中謁者令不好了。上將軍在議事時?，突然暈倒不省人事！仆是奉命來請?zhí)t(yī)的！”

    江寧心頭一緊，蒙驁出事了？這可不是一個好消息，蒙驁一旦去世，能?牽制呂不韋的人又少了一個。此外大?將病重士氣?低落，有些國家又要?蠢蠢欲動了。

    “那?你還在這里愣著作?甚，快去請?zhí)t(yī)來！”成蟜趕緊催著寺人去找太醫(yī)給蒙驁診治。

    “王弟，我們?nèi)フ屡_宮?！本驮趧偛潘鋈挥蟹N心慌的感覺，她總覺得還有事情要?發(fā)生。江寧擔(dān)心章臺宮中情況有變，招呼著成蟜去章臺宮找嬴政。

    天?空中不知道從?哪里飄來一大?片烏云，漸漸吞沒了天?空。在雜亂的組玉中，響起了沙沙的雜音。從?長廊向外望去，萬千銀絲落入湖中，點出了一圈又一圈波紋。

    江寧剛到章臺宮便看到一個衛(wèi)士逆著人群出了章臺宮，向遠(yuǎn)處跑去。她順著那?人的方向看去，只覺得好像有人在等這個衛(wèi)士。

    “寧姊你在看什么？”成蟜疑惑。

    江寧：“好像有個人出去了?！?/br>
    “大?概是去再?請?zhí)t(yī)了吧。哎呀先別管他們了，我們快去看看上將軍吧?！背上f拉著江寧一邊往里走一邊說。

    剛一進(jìn)內(nèi)室，便看到蒙驁?zhí)稍趥?cè)殿的床上，周圍圍了一堆人。江寧一看連忙讓人散開，又讓人打開門窗讓更多的新鮮空氣?進(jìn)入室內(nèi)供蒙驁呼吸。

    太醫(yī)一時?半會兒趕不過來，江寧知道搶救時?間是爭分奪秒。將自己學(xué)的急救知識從?腦子里翻了出來，如趕鴨子上架般先檢查了蒙驁的心跳脈搏。

    在確定人還活著后，她立刻觀察蒙驁的面部情況。在看到蒙驁嘴巴不自然的歪斜，江寧此刻已經(jīng)有不好的預(yù)感了。但她還是不死心地?fù)纹鹈沈埖难燮?，察看對方的瞳孔反?yīng)。

    她讓人取來銅鏡，用火燭和銅鏡調(diào)出刺眼的白光，接著讓白光對準(zhǔn)蒙驁的瞳孔，結(jié)果蒙驁的瞳孔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

    江寧的心頓時?沉入谷底，是中風(fēng)。

    陰雨蒙蒙，仿佛江寧心情的寫照。

    中風(fēng)即便在現(xiàn)代致死率也很高，就算醫(yī)治好也會留下也會致殘，復(fù)發(fā)率也高。更不要?說在古代了，沒有 ct 查看顱內(nèi)內(nèi)部情況，他們只能?憑運(yùn)氣?撞了。

    但無論如何?，蒙驁恐怕無法為嬴政效力?了。她望向正在接受針灸治療的蒙驁感嘆，馳騁沙場的將軍最后卻落得如此下場，難免讓人唏噓。而自己空有知識卻無力?幫忙，無力?感令她寢食難安。

    “人力?有限，你也無需太過自責(zé)?！?/br>
    江寧側(cè)目看向嬴政，不知道對方在什么時?候來到了自己的身邊。高大?修長的身體阻擋了外面的濕漉漉的春風(fēng)，神色平靜仿佛一座山一樣，將萬千情緒藏在了心中。

    但她清楚，嬴政的煩惱比她多了去了。輔臣缺失帶來的朝堂失衡，計劃的推延變動，足以讓這位年輕的君主頭疼。只是她沒想到對方在這種時?刻還能?注意到自己。

    “我知道，只是不甘心而已?！苯瓕幵谙?，如果我再?努力?一些，是不是醫(yī)療水平還能?再?上升，蒙驁的病是不是就有救了呢？即便理智如此告訴自己不可能?，但她還是忍不住幻想。

    嬴政沒有說話，江寧想他也同自己一樣，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謀劃多時?因為一場意外而變得面目全非。

    “可是不甘心又能?怎么樣？”她聽到嬴政說道，“不甘心不會改變什么，我們能?做的只有接受現(xiàn)實，然后盡力?挽回?fù)p失。”

    嬴政的話聽起來冷酷無情，但不可否認(rèn)這話是對的。敵人是不會讓你傷時?懷舊，他們只會“趁你病，要?你命”。

    江寧深吸一口氣?調(diào)整心情。

    夏無且施針結(jié)束在安撫蒙家人后，走向她和嬴政的方向，在接觸到對方沉重的目光后，江寧便知道蒙驁的生命已經(jīng)進(jìn)入了倒計時?。

    過了許久，嬴政略帶疲憊的聲音回蕩在長廊中：“春雨濕冷，讓上將軍待在這里吧——”

    江寧看著嬴政緊握在劍鞘的手，她想，即便早有準(zhǔn)備但人非頑石豈會真?的無情呢？

    春雨綿綿，竟淅淅瀝瀝的下了許久。宮室的池塘中一片蛙聲，吵得人心煩。

    江寧放下了筆，又合上了窗戶。她剛剛將最近發(fā)生的事情按照輕重緩急分了類。隸書公文普及已經(jīng)順利推行，了卻一樁心事。但這之?后嫪毐的事情，和突然意識到成蟜之?亂又讓人煩心。

    前者需要?一個由頭才能?提及。由頭也不能?太過刻意，否則會引起麻煩。

    后者也沒什么頭緒。假如成蟜是真?心愛護(hù)兄長，那?么起兵謀事便不是他的主意。那?么起事的人無外乎兩種，一種是不死心的韓外戚想要?試一試，另一種便是呂不韋想趁機(jī)除掉成蟜。

    但這兩種可能?都有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成蟜無權(quán)無名?，為何?所有目光都會落在成蟜身上。難道其中還發(fā)生了什么隱情嗎？江寧敲了敲自己的太陽xue，要?命，早知道把秦朝歷史背下來了。

    隨著蒙驁的病倒，國內(nèi)外的局勢都發(fā)生了細(xì)微的變化。雖然無法用言語描述，但它確確實實的發(fā)生在咸陽城中，體現(xiàn)在每個人的言行舉止中。

    呂不韋依舊駁斥嬴政的想法，但相比于之?前，他好像比以前強(qiáng)硬了。江寧抿了抿嘴，她不否認(rèn)呂不韋對嬴政的用心，但她依舊看不過他強(qiáng)硬將自己的思想塞給嬴政，想要?把人馴養(yǎng)成他心目中的明君的行為。

    而嬴政一邊忍著呂不韋的所作?所為，一邊與韓楚外戚接觸的越發(fā)頻繁，與李斯待在一起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了。她想，年輕的帝王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要?除掉呂不韋，那?無論如何?都要?除掉他。

    江寧有時?候會想，嬴政的動作?呂不韋真?的全然不知嗎？但很快她便有了答案。

    呂不韋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自信地認(rèn)為自己能?在嬴政親政前將嬴政打造成自己心中的明主。他像戲弄獵物的狐貍，等待著獵物絕望的那?一刻，出現(xiàn)主宰獵物生死。

    可是他太自負(fù)了，忘記了在他面前的不是普通的小獸。那?是猛虎的幼崽，即便打碎了脊骨依舊不會改變他的本性?。

    當(dāng)狐貍看著虎崽一點點長大?卻沒有發(fā)生任何?改變，他開始著急了，想要?在狐假虎威結(jié)束前馴服虎崽。

    江寧深切地知道，這三年會是狐貍和虎崽爭斗得最激烈的三年。

    等等——江寧走到一半停了下來，狐貍見自己取勝無望會不會去找外援？她轉(zhuǎn)頭看向甘泉宮的方向。呂不韋靠著先王遺命和王太后支持才坐上了今天?的位置。雖然因為忌憚嬴政疏遠(yuǎn)了趙姬，但是兩人之?間還有聯(lián)系。

    如果真?的到了危在旦夕的時?候，呂不韋不會逼著趙姬跟他聯(lián)手嗎？

    一陣風(fēng)吹過掀起了碧海滔天?，江寧站在了樓臺之?上，望著這綠意滔天?。隱約間，她好像看到了嫪毐的影子。他好像在跟什么人說話，因為角度的問題，她看不到那?個人的樣貌，只能?看到一片深色的衣角，有點像衛(wèi)士的……

    對了，江寧想起了蒙驁出事的那?天?，有一個衛(wèi)士逆流而出，往某個方向走。成蟜說這個人可能?去請醫(yī)師的，但現(xiàn)在回想起來衛(wèi)士走的方向根本不是太醫(yī)署或者華陽宮的方向，而且她隱約看到有人在等他……

    難道嫪毐收買了章臺宮的衛(wèi)士，探聽嬴政的消息？他為什么要?探聽嬴政的消息！

    “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