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jié)
徐氏從每三日吃一回,到每日吃一回,這容顏還是急速衰老,一頭烏亮的青絲也長出了白發(fā)。徐氏每日早晨伺候甄如松起床之后,頭一件事情便是將自己的白發(fā)拔光。 前幾日,徐氏去了靈峰寺,恰好遇到了云游回來的玄妙大師。 嚴嬤嬤繼續(xù)說道:“……那玄妙大師說咱們六姑娘天生克親,若有她在,父母便會早逝。夫人起初是不肯信的,但是那日國公爺恰好不慎落馬……” 這事發(fā)生在幾日前。 那日回府的路上,甄如松的確不慎跌落馬背,差點就命喪馬蹄之下。好在這事兒有驚無險,甄如松也不過受了一點皮外傷。他不愿讓老太太擔(dān)心,自然沒有聲張,而那剛剛出嫁的女兒,他也是舍不得她為自己擔(dān)心的,這才無人知曉。唯有身邊伺候的徐氏知道。 甄如松氣得雙手發(fā)抖,說道:“這種荒謬之言,你也信!” 因那息香丸,徐氏的心智本就有受損,這甄如松又待她日漸冷淡,她心里越發(fā)著急。 至于甄寶璐,徐氏便是再不喜歡她,也是存著母女感情的,她平日里可以苛責(zé),但真的要她下手,她也是猶豫了許久。今兒她見甄寶璐過得這般好,想著她的幸福,卻要用雙親的命來換…… 之后,徐氏又恰好看到甄寶璐救了徐繡心,要去西廂房換衣裳。她知道西廂房那地方?jīng)]什么人,所以才狠了心下手。 徐氏哭著說道:“妾身的命不打緊,但是妾身絕對不能拿國公爺您的命冒險。自打有了阿璐之后,您這意外不是一回兩回了,先前那場疫病,差點就……” 徐氏年少便對甄如松傾心,以她的身份,本是可以嫁給他的。只是他卻娶了他青梅竹馬的表妹薛氏。她為此傷心不已,推了所有的親事。每回想起他一身喜袍騎在大馬上,恨不得自己就是那薛氏,替他生兒育女。后來那薛氏總算是早早的沒了,以她的身份,當(dāng)他的續(xù)弦本就是委屈了,只要她答應(yīng),那齊國公府沒有不點頭的道理。 這些年,她待甄寶瓊好,當(dāng)孝順兒媳,當(dāng)賢惠妻子,將事情做得最好,不過是想證明給他看,薛氏能做的,她會做得更好。 這會兒徐氏已經(jīng)跪在了地上。她匍匐在他的腳下,卑微可憐,滿臉是淚道:“妾身可不不管其他人,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是您一定要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就算讓妾身去死,也心甘情愿?!?/br> 這番話,甄如松是半點沒有感動的。他甚至覺得有些不可置信。在他眼里,溫婉賢淑的妻子,竟然是這個樣子…… 甄如松道:“可是阿璐是你的親生女兒。” 徐氏顫著手道:“妾身猶豫過的,妾身也很害怕,但是沒辦法……”再如何的沒感情,也是親母女??稍谛焓系难劾?,最重要的,不過是面前這個丈夫好好的。 甄如松看向徐氏,登時覺得她有些面目可憎。只是依她所言,一切都是因為他……一想到今日閨女差點出事,甄如松是恨不得將那始作俑者千刀萬剮的??扇缃袼钠拮痈嬖V他,是因為他。 甄如松身子一踉蹌,往后退了一步。 “國公爺!”徐氏著急的喊了一聲。 甄如松忙抬手,避她如蛇蝎,道:“別過來……”他紅著眼看著她,音色凜冽道,“不要靠近我。你出去,我現(xiàn)在不要看到你?!?/br> 徐氏早已哭成了淚人,可她終究是聽他的話,身子顫抖著起身,一步一步的走出了臥房。 甄如松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見著徐氏出去,這才身形不穩(wěn),跌坐在了圈椅之上。 · 甄寶璐隨薛讓回了府。那薛老太太也領(lǐng)著三夫人顧氏過來看了,薛老太太纏著手握著甄寶璐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喃喃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br> 甄寶璐有些不好意思,好說歹說安撫了老太太,才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不過薛讓的臉色一直都不好。 甄寶璐知他是擔(dān)心過度了,晚上沐浴完上榻的時候,便難得熱情的纏了上去。薛讓面色淡淡,可身體已然有了反應(yīng)。他將人摟到了懷里,眉宇舒緩了些,溫柔的親了親她的臉,道:“睡吧?!北銢]有下一步的舉止了。 甄寶璐的確也是身子不適,可為了哄他,她也是樂意的,眼下見他體貼,自然莞爾一笑,也湊上去親親他俊美的臉頰,一臉滿足的紅著小臉道:“過幾日,我隨你收拾,好不好?” 薛讓終于露出了微笑。他抬手捏捏她的臉,將妻子抱得緊緊的。 待三更的梆子敲過,甄寶璐早已睡得香甜,只是迷迷糊糊間,察覺到外面有些動靜,之后就感覺到薛讓匆匆忙忙披上衣裳出去了。身邊沒了人,甄寶璐有些不安,便側(cè)躺著等他回來。 聽到一陣熟悉的腳步聲,甄寶璐才坐了起來,見果真是他,才睡眼惺忪的問道:“怎么了?可是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大晚上的,事情一定很急。 薛讓面無表情坐在她的身旁,許久,才握著她的手,喚道:“阿璐……” 甄寶璐有些被他的反應(yīng)嚇到,心下慌張,總覺得有種不祥的預(yù)感,而后才淡淡的笑了笑,道:“什么呀?你說吧?!?/br> 薛讓這才說道:“齊國公府傳來消息,說是你娘親……沒了?!?/br> 第115章 好端端的人,怎么說沒了就沒了? 甄寶璐急急隨薛讓去了齊國公府,那會兒榮哥兒早已是哭成了淚人兒,胖胖的臉蛋滿是淚水,便是年幼老成的尚哥兒,也是雙眸濕潤。終究是母女,甄寶璐那一刻的眼淚也是不由自主的便落了下來,連站都有些站不穩(wěn)。得虧身旁有薛讓扶著她。 甄如松也是一臉憔悴,仿佛是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 甄寶璐見著甄如松,便像小時候那般撲到他的懷里,低聲哭了起來。 甄如松摟著女兒,想著先前的事情,也是斷斷沒有想到,妻子竟然就這么去了。她對女兒狠心,對她自己更是狠心。甄如松用力將女兒抱緊,喃喃道:“阿璐?!?/br> 之后甄寶璐問了原因。待聽到息香丸這三個字,才有些微怔。她素來愛美,這息香丸她也是有所耳聞的,只是這類東西,絕對不是好物。她不曉得她娘親是如何弄來的,只是她知道她娘親對爹爹的感情,女為悅己者容,她為了爹爹,自然什么都愿意,更何況是吃這息香丸呢。 甄寶璐見她娘親安享的躺在棺木之中,那張臉也仿佛多了很多的細紋,那頭烏發(fā)銀絲摻雜。甄寶璐又想起前段日子,她娘親忽然變得年輕美貌容光煥發(fā),昨兒見著,卻是一臉的憔悴。如此,自然不疑有他。 待甄寶瓊來了之后,甄寶璐自然便同她一塊兒守在徐氏靈前。 薛讓同甄如松一道立在院子里。甄如松的表情有些疲憊,待這個妻子,終究是有感情的,面上也布滿了悲傷。這個時候,薛讓一臉平靜的望著遠處,道:“昨兒在長寧侯府,我抓到了一個叫趙全的小廝,不知岳父可認識此人?” 說到最后,薛讓的目光看向他。 甄如松一聽這名字,便是一怔。他心里是怨極了那妻子,可如今人都已經(jīng)去了,他滿腔的怨氣,也只能撒在自己的身上。他自問素來對女兒寵愛,卻不知因為自己,她才落入了險境。不過,甄如松也是了解薛讓這個女婿的能耐的,他如此在意女兒,出了事,自然會徹查。 甄如松淡淡道:“你都知道了?” 薛讓沒有說話。 甄如松繼續(xù)說道:“此事若要說起來,也是因我而起。我知道之后,更是不知如何面對阿璐……”這件事情對女兒而言,實在是太殘忍。他私心不愿她知道,心里卻不知該如何處理這件事情。誰知他還未想好,他這妻子,已經(jīng)替他做好決定了。 甄如松回憶著這幾年和妻子相處的點點滴滴,她待他的確是無微不至,昨日又親口聽她表露愛意,甄如松便覺得自己才是罪魁禍?zhǔn)住羰钱?dāng)初他能耐心的多了解一些,待妻子更關(guān)心一些,今日也不是這般的局面。 聞言,薛讓并沒有任何安慰之言,只是一語不發(fā),直直的立在一旁。 徐氏身為國公夫人,突然去世,自然不是一件小事。老太太他們,也是嚇了一跳。老太太對徐氏這個兒媳是真心滿意,先前她一直生不出兒子,她才有些怨氣,可之后她肚子爭氣生了兩個聰慧的孫兒,老太太還有什么好說的。 可這會兒徐氏因食用息香丸過于頻繁而暴斃,此事若是傳出去,也不是一件好聽的事兒,便對外宣稱徐氏是突然染了惡疾去世的。 · 甄寶璐本就身子不適,這幾日忙著徐氏的喪事,更是好幾回都暈了過去。幾日下來,甄寶璐好不容易被養(yǎng)得圓潤些的小臉便瘦了一大圈。 待徐氏下葬之后,甄寶璐才立在徐氏墳前,想起了上輩子的事情。 上輩子她同爹爹的感情好,她爹爹去世之后,只有徐氏這么一個娘親可以依賴了。哪知道娘親沒幾日也跟著去了。這輩子,她以為爹爹保住了性命,她這娘親,也可以平安無事,未料還是早早的去了。 甄寶璐想著她爹爹憔悴的容顏,哭得傷心的兩個弟弟,這才忍不住,將身子埋進身側(cè)之人的懷里,雙手緊緊抱著他的窄腰,抓著他,說道:“大表哥……”這輩子,總算還有薛讓陪著她。 薛讓由著她痛痛快快的哭??尥炅?,這一切也都結(jié)束了。 只是之后的幾日,甄寶璐的身體一直都不好,晚上更是有些睡不著。薛讓也盡量陪著她,以她的心情,府中的事務(wù)也暫時交給顧氏掌管。便是那生了病的薛宜芳,也會經(jīng)常過來看她。 這一日,薛讓還未回府。甄寶璐閑來無事,便在涼亭之中喂魚。 那薛謙瞧著她鬢間戴著的小白花,也是一臉的凝重,手里拿著一小盆花草,對著甄寶璐道:“大嫂,我從醫(yī)術(shù)上看到,說著是薄荷能安神……” 薛謙也是知道這幾日甄寶璐的狀況的。 甄寶璐望著面前少年手中的薄荷草,彎唇道:“有心了。不過……好端端的,怎么想到看醫(yī)術(shù)了?” 薛謙自然不好說是他特意去看的,想了想才說道:“蘭姨娘身子不好,我就想,看些醫(yī)術(shù)會有些幫助?!?/br> 甄寶璐曉得他是個面冷心熱的,也沒有多問,只讓香桃接過這盆薄荷草。薄荷清新,甄寶璐低下頭聞了聞,哪知剛一低頭,甄寶璐這臉色登時便變得煞白,身子也直直的往后栽去。 香桃趕忙扔下手里的薄荷草,伸手將甄寶璐扶住,喊道:“夫人!” 薛讓一回府,就聽到妻子暈倒的消息,一張臉登時沉得可怕,闊步便進了臥房。 哪知他一進去,屋內(nèi)老太太顧氏、薛宜芳他們都在。老太太瞧著他這般慌慌張張的回來,才笑盈盈上前道:“瞧瞧你,先前那樣穩(wěn)重的一個人,怎么碰著阿璐的事兒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又道:“都要當(dāng)?shù)娜肆?,可得收收性子了?!?/br> 第116章 薛讓喃喃道:“祖母的意思是……” 老太太也是歡喜,瞧著薛讓的樣兒,便道:“倒是傻了。方才大夫都瞧過了,阿璐有了一月身孕?!彼龝缘眠@小夫妻二人感情好,當(dāng)下也不再打攪,說道,“成了,我就不多說了。你進去陪陪阿璐吧,你們小夫妻倆慢慢說。” 薛讓目送老太太出去。 顧氏上前道:“娘,兒媳扶您出去?!彼嫔闲σ饕鞯?,心里卻是有些唏噓。這甄寶璐的運氣當(dāng)真是忒好了,老太太本就對她疼愛有加,這會兒剛進門就懷上了孩子,就算頭一胎生得不是哥兒,老太太也是開心的。看老太太對薛宜芳的態(tài)度就知道了。 這幾日老太太的心情的確不大好,那徐氏好好的一個人,說沒了就沒了。走到外面,老太太想著這段日子孫媳的遭遇,心下更是一陣后怕。先是走水,后是忙了這么多日的喪事,好端端的孩子,活生生瘦了一大圈,就這樣,肚子里的孩子竟然還能平平安安的…… 這會兒才剛一個月,老太太便對那曾孫兒或者曾孫女充滿了期待,甭管是不是男娃,只要能平平安安生出來,定然是個有福氣的。 老太太老臉對著笑意,同顧氏說道:“阿璐懷著孩子,這段日子,府中的事務(wù),你就多幫襯她一點。” 顧氏怔了怔。她原以為,甄寶璐懷有身孕,這安國公府的中饋總該輪到她了,可老太太這番話……幫襯她?是怕她存著什么不該存的心思嗎? 顧氏心下笑了笑,如今都這般,日后那甄寶璐生下曾孫,那安國公府當(dāng)真是她的地盤了。若說沒有羨慕和嫉妒,那可是騙人的。 顧氏忙道:“兒媳明白?!?/br> 這臥房之中的其他人,自然都識相的退下了。甄寶璐就這么躺在榻上,手掌輕輕覆在自己的小腹之上,那處還沒有什么感覺,可里面居然已經(jīng)有一個小生命了。甄寶璐抬起頭,看著立在榻邊一副傻愣模樣的薛讓,想著前段日子,兩人還商量著,過個一兩年才要孩子,就覺得有些好笑。竟來得這么突然。 甄寶璐笑話他:“傻了?” 被嘲笑了,薛讓卻一點都不生氣。他眉目含笑,自她榻邊坐下,展臂將她抱了起來,柔聲道:“阿璐……”他心里是歡喜的,可同時又有一些懼怕。他親了親她的臉,問道,“大夫怎么說?” 說起這個,甄寶璐也是一陣后怕。孕婦素來是金貴脆弱的,特別是前三個月。她jiejie剛懷孕那會兒,身邊的人事事小心,就怕她磕著碰著了。而她呢?那日走水,她還從窗戶跳了出來,在池中游了這么久,而這幾日,又這般忙碌……甄寶璐一面歡喜,一面又覺得自己當(dāng)真是個不合格的娘親,竟半點都沒有察覺到。 她道:“有些不穩(wěn)……都是我太大意了?!比舴撬眢w好,這孩子哪里還保得?。?/br> 雖然沒想過這么早要孩子,可這孩子來了,她自然是寶貝的。 薛讓道:“這幾日,你就好生休息,乖乖養(yǎng)胎。等孩子穩(wěn)妥些了,我再帶你出去走走?!?/br> 甄寶璐忙點頭。想到了什么,又抬頭看他,見他面無表情的,才小心翼翼道:“大表哥,你是不是不喜歡啊?” 薛讓望了她一眼,用唇碰了碰她的額頭,沉聲道:“阿璐,這是我做夢都想的事情?!彼趺磿幌矚g,他簡直喜歡的要命。他抬手,將手覆在她的小腹之上,擱著錦被,輕輕碰了碰,小心翼翼。 甄寶璐原想還有些忐忑,這會兒見他的表現(xiàn),自然不在胡思亂想了。 甄寶璐同娘親徐氏的感情雖然生疏,但是徐氏忽然去世,也令著甄寶璐傷心了許久。這幾日,她的心情一直不大好。這個時候,這孩子忽然來了,登時給她帶來了喜悅。甄寶璐已經(jīng)開始期待,這孩子出生時候的樣子,它會像誰呢? · 甄寶璐懷孕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齊國公府。齊國公府自然陸陸續(xù)續(xù)送來了許多東西。至于那甄寶瓊,一聽到消息,次日便挺著大肚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