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果然,那言官平視著丹陛,神色卻帶了些自得,不急不慢地道:“臣聽聞后宮昭容閣里的容太妃娘娘有幸懷了先皇遺腹,此乃天佑我大齊,也是天下萬民的期待,還望皇上以國事為重,請立儲君!” 太皇太后直接把這事兒擺上了明面,逼得姜佑想打馬虎眼拖延時間都沒機會,只能沉著臉道:“朕登基不過兩三個月,今年的歲數(shù)滿打滿算也不過十四,愛卿這就逼著朕立儲,莫不是盼著朕早死?”她忘了這人是哪號,便干脆以愛卿代稱。 那言官跪下道:“皇上言重了,臣對國朝之心日月可表,勸皇上立儲也并非有意冒犯,而是憂心國本,為著怕國祚有失,臣不得不冒死直言。”他又抬起頭侃侃而談:“昔年宣宗皇帝高瞻遠矚,英宗皇帝才出生九個月就被立為儲君,儲君之事,本就是為了有備無患,為了國祚無失,與皇上在政并無關(guān)礙?!?/br> 姜佑沉聲道:“你好大的口氣!英宗是宣宗親子,容太妃肚子里的不過是朕的庶弟,而且現(xiàn)在還未出生,品行才德還未可知,甚至連性別都不能確定,你一開口就為他討要太子之位,也不怕風(fēng)大閃了舌頭?!”她惱火之下噼里啪啦說了一串,頓了下才繼續(xù)道:“況且后宮之事是朕的家事,諸位放著好好地家國大事不去cao心,盡盯著朕的后宮,到底是何居心?!” 這話不可謂不重,那言官卻好似豁出去了一般,膝行幾步高聲道:“皇上無家事,家國一體,家事既是國事,臣懇請皇上立下儲君,保我大齊國本無失?!?/br> 他一跪下不要緊,百官群里有好些跟趙家沆瀣一氣的都跪了下來,其中更有幾位老臣,齊聲高呼道:“請立太子!” 這群人一副有恃無恐的情態(tài),姜佑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把這些人全拖出去廷杖,但她也知道惹了文官就等于捅了螞蜂窩,武宗的時候又不是沒鬧出過上千文官同時請假辭官的事兒,她拍著案幾道:“你們這些人是要謀反不成?!” 這時候朝上雖沒有全部跪下,但也跪下了小半,就見跪下的人頓了一下,然后齊刷刷地揚聲道:“請立儲君!” 姜佑看他們敢這般明目張膽地跟自己對著干,沉著面色正想著怎么開口反駁,就見負手穩(wěn)穩(wěn)立在一邊的薛元開了口:“既然諸位大臣都開了口,那皇上也不好一概駁了,免得顯得不近人情...” 他拖長了腔,讓跪在地下的百官都面面相覷,就聽他不緊不慢地繼續(xù)道:“既然常御史說到英宗,想必大家都知道英宗和代宗的事兒?!?/br> 昔年土木堡兵.變,英宗被瓦剌人俘虜,是他的兄弟代宗繼位,可代宗當皇帝當上了癮,而且國無二主,他便直接把自己的親哥哥封為南宮上皇,軟禁在宮里,鈍刀子割rou折磨了七年。 底下人不知道他為何突然提起這個,都不敢隨意接話,他仍是穩(wěn)當當?shù)芈暱冢骸坝芯湓捊谐笤捳f在前頭,兄弟鬩墻的事兒已經(jīng)國朝已經(jīng)有過一回了,咱家這里問諸位大人一句,等過上十幾年,容太妃肚子里的孩子長成,咱們皇上卻還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諸位大人早早地要立那孩子為儲君,到時候儲君年少氣盛,皇上卻也年輕,到時候姐弟生隙,諸位大人又該如何收場?” 兩人同樣都是孝宗之后,一個本就是順成天命的皇上,另一個卻是男子,又封了儲君,按理來說更有權(quán)利繼承皇位,到時候姐弟不鬩墻才奇怪。這話一出,本來沒跪著的有些動搖的大臣都堅定地站直了自己的膝蓋。 薛元冷眼掃過方才開口的那些人,淡聲兒道:“諸位唆使皇上立儲的大人別嫌咱家說話難聽,今兒咱家就在這里撂下一句,若是以后容太妃之子真的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兒來,今日的諸位都將是一同作亂的叛黨,便是抄家滅族都不在話下,到時候別怪咱家心狠!” 這下連跪在地上的也是兩股戰(zhàn)戰(zhàn),冷汗涔涔,幾十年之后的事兒誰也說不準,誰敢用一家老小的性命保證以后的事兒? 薛元見方才那些人勇往直前的勢頭終于稍稍壓了下來,面色微緩,正要叫人宣布退朝,忽然看見有個內(nèi)侍插著小旗急匆匆跑進了殿內(nèi),對著姜佑高聲兒道:“啟稟皇上,太皇太后一大早就攜著容太妃娘娘去了太廟,說是要拜見列祖。如今,如今...”他面有難色地頓了下,忽然揚聲兒道:“如今正在哭太廟呢!” 太廟里頭,容妃跪在地上,故作了一副驚慌神態(tài),太皇太后卻不慌不忙地上了香,跪伏在蒲團上叩拜起來,然后拉著容妃的手,慈和笑道:“你慌張什么,你為咱們大齊朝育了子嗣,是有功在身,便是列祖列宗見了你也會欣喜的?!?/br> 容妃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她自個兒再清楚不過,列祖列宗要是知道了不降道雷下來劈死她才奇怪,因此她聽了這話,笑得有些勉強:“妾不過是妃嬪,頭次來太廟,自然緊張?!?/br> 太皇太后心里一哂,面上還是嗔道:“你也上的臺面些,你以后是有大造化的人,見了這么點小場面就怯場,成何體統(tǒng)?” 容妃諾諾應(yīng)是,隨著她拜完了正殿的□□,又去了孝宗的夾室,太皇太后是長輩,不必行叩拜大禮,容妃卻覺得一陣一陣地心虛,連著對神龕和帝后神椅叩了好幾次。 太皇太后瞧著張皇后的神龕,眼底有輕蔑有不屑,但不到片刻就恢復(fù)如常,瞧著那牌位,神色有些悵惘:“張皇后穩(wěn)坐后位,一來是她娘家有本事,二來也是她肚子爭氣,皇上出生的時候,雖然是個姑娘又先天不足,但先皇還是寵的跟什么似的,恨不得把天下的寶貝都捧到她閨女面前,出生不到半年就封了太子...” 她語氣輕鄙,隨即又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緩了聲兒道:“你肚子里的是個兒子,皇上若是見了自然更加高興,只可惜皇上現(xiàn)在沒法親眼見了,哀家這個做母后的,當然要為他完成遺愿,你放心,該你們母子的榮寵一分不少地都會給你討回來!” 容妃心里嗤笑了聲兒,但當然面上還是恭恭敬敬地應(yīng)了是,又含著感激看她:“本以為這孩子注定是保不住的,多虧了有您,不然妾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說著就用絹子揩著眼角。 太皇太后面上還是云淡風(fēng)輕,完全看不出底下藏著的詭譎心肝,她握了容妃的手,溫言道:“怎么說也是哀家的孫子,哀家必然不會虧了他?!?/br> 她說這話的時候完全沒想過姜佑也是她的孫女,兩人好似一對兒親熱的婆媳,狀極親近地去了偏殿歇息,太皇太后端起茶盞正要淺淺飲一口,就聽外面一陣喧鬧,她一揚眉頭問道:“怎么回事兒?” 叢云嬤嬤稍稍開門出去走了一遭,回來就躬身報道:“皇上帶了人來,說是要見您。” 太皇太后譏誚地往外瞧了一眼,抬手撫平袖子上的褶皺,冷笑道:“她現(xiàn)在知道急著見哀家了?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她對不起祖宗先列,難道還不許哀家拜謁太廟,哭告列祖列宗不成?!” 她巴不得姜佑把事情鬧大,要是讓全天下人都知道,這樣她就是不想立儲也不得不立了,因此她淡聲兒道:“由著她鬧,最好再添一把柴火,鬧得更大些。” 叢云嬤嬤得了準話,出去見姜佑的時候一副半陰不陽地聲口,福了福身道:“太后命奴才來當個耳報神,還望皇上不要見怪?!彼辶饲迳ぷ樱骸盎噬辖駜簜€早朝好大的威風(fēng),明著拒絕立儲之事,還扯上了英宗和代宗兩位先祖,哀家沒皇上的本事,祖先還是要敬著的,既然皇上執(zhí)意不允立儲之事,那哀家也只能來拜謁太廟,以求先祖諒解?!?/br> 本來沒多大的事兒,太皇太后非要往大了鬧,都跑到太廟來哭靈了,這不是明擺著要讓姜佑被天下人的吐沫星子淹死? 她早上憋了一肚子的火如今正要發(fā)作,忽然眼挫瞄到太廟的匾額,心里一警,深吸一口氣平了平心緒:“既然皇祖母要拜謁祖宗,那朕也不好攔著,正好也快到了祭祖的時候,就勞煩皇祖母在太廟這邊住上幾日,權(quán)當是為先祖盡孝心守靈了?!闭f著就真的命人回宮取太皇太后的日常要用的東西。 轉(zhuǎn)眼哭太廟變守靈,叢云面色一僵,忙攔了她道:“皇上和太皇太后不過是一時的不快,況且太皇太后身子不好,常住這里就怕染了病,皇上等奴婢進去勸勸?!币膊坏冉油?,轉(zhuǎn)身就走了進去。 這次出來就順利多了,姜佑被人客客氣氣地請了進去,好容易進來正殿,就見太皇太后紅著眼眶,用絹子摁著眼角,瞧也不瞧姜佑一眼,只是對著大殿不住哀聲喃語:“都是妾的不是,是妾無能無德,這才致使大齊朝無后,后宮主位空懸,就連儲位都沒有可承之人,成宗皇上若是要罰,就罰妾一人吧!” ☆、第45章 瞧瞧這戲演的,就連姜佑的祖父成宗皇帝都給拉了出來,她早就煩透了太皇太后的各種伎倆,故意用不大但剛好殿內(nèi)人都能聽見的聲音,側(cè)頭對著薛元道:“皇祖母是不是害了病,不然怎么神叨叨的,還對著皇祖父說話,難道是青天白日見了鬼嗎?” 薛元瞧見太皇太后的身子僵了一瞬,卻還是故意配合著做出擔(dān)憂神態(tài)來:“要不要請御醫(yī)瞧瞧?” 太皇太后忍著氣轉(zhuǎn)過身,冷笑一聲道:“哀家沒病。”她側(cè)頭冷冷地看著姜佑:“你還知道我是你皇祖母!” 姜佑不由得腹誹:我倒是不想讓你是我祖母,可惜祖母這個東西出生就定了,又沒法退貨。她避重就輕地道:“都是朕的不是,不該讓祖母為國事勞心,還請皇祖母寬心,為幾個朝臣氣壞了身子不值當?!?/br> 太皇太后這時候已經(jīng)落了座,聞言手里的茶盞子一頓:“哀家若只是為了幾個朝臣,何至于跑到太廟來驚動皇家的列祖列宗?哀家是為了這大齊朝的社稷!” 姜佑極明顯地撇了撇嘴:“皇祖母言重了,不過是個還在娘胎里的孩子而已,您說的倒像是我大齊朝的救星一般,難道沒這孩子,國朝還能亡了不成?” 太皇太后氣得一把把茶盞子揮到她腳底下,一指孝宗的夾室:“你瞧瞧你出生的時候你父皇對你何等珍視,這孩子縱然不比你,也不該如此輕忽!” 姜佑抬腳把腳邊的碎瓷踢開,面無表情地道:“該給他的朕一樣都不會少給,難道非給了儲位才叫珍視嗎?萬一日后兄弟鬩墻,難道太皇太后能負的起這個責(zé)任?” 太皇太后冷笑道:“說到底,你不過是怕有人撼了你的位子!”她沉聲道:“咱們齊朝的慣例就是男子為先,哀家想著不讓你為難,便退而求其次,讓你立儲作罷,沒想到你竟早早地就防備起來了!” 姜佑理所當然地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朕是皇上,自然要考慮身為君王考慮的事兒了?!彼訍旱乜戳搜厶侍螅骸盎首婺讣热恢滥凶訛橄鹊膽T例,也該知道后宮不得干政的祖制,如今您卻屢屢違反祖制,朕都差點想來哭太廟了,沒想到您卻先哭上了?!?/br> 太皇太后一生受人敬著,便是跟孝宗張皇后不對付,這兩人也不敢明著說她不是,沒想到被這么個熊孩子給訓(xùn)了一通,字字都照著心窩子戳,她氣得渾身直顫,指著她“你,你...”你字說了半天,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竟一下子閉了眼,直撅撅暈了過去。 在她身邊一直坐著沒開口的容妃面上一驚,忙上前一把扶住她,驚聲道:“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您怎么了?” 姜佑也是嚇了一跳,沒想到這太皇太后瞧著城府挺深,但這么禁不住氣,兩句話就給氣暈了。本來太皇太后哭太廟就夠驚人的了,這回再來個太皇太后被皇上氣得太廟暈厥,那她這皇位估計也坐不穩(wěn)當了。 薛元倒是十分從容,顯然對女人家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十分熟稔,漫聲道:“臣本來是不想說的,不過既然太皇太后暈過去了,臣再藏私也不好。”他淡淡掃了眼太皇太后:“臣當初偶然得了張方子,包治百病,既然太皇太后身上不爽利,那皇上就命人照著方子給抓藥給她服下吧?!?/br> 姜佑聽著這話有些耳熟,這不是他上次哄自己起床的話嗎?她聽了話,十分配合地接口道:“這方子里都有些什么藥材?。俊?/br> 薛元仰唇笑道:“烏頭,丁公藤,九里香,金線蛇...皇上放心,這是以毒攻毒地方子?!?/br> 這方子太皇太后聽沒聽見倒是不好說,一旁坐著給她順氣的容妃都唬了一跳,不過她的段數(shù)顯然也比姜佑高太多,只是閉著眼靠在椅子上不醒,打定主意把這事兒鬧大了。 薛元顯然也不是吃素的,也不喚太醫(yī)和太皇太后身前的人,竟真的命人煎藥上來,眨眼便端了過來,他命東廠的人去喂藥,一邊兒漫聲道:“小心些,別把太皇太后燙著了?!?/br> 太皇太后這回就是不想醒也不得不醒了,她一把搡開內(nèi)侍的手,冷聲道:“薛掌印想毒死哀家不成?!” 薛元認真地想了想,故作詫異地道:“您方才不是暈著呢嗎?這藥方您怎么知道這藥有毒?”他和煦笑道:“您大概是沒聽全,這藥取得就是以毒攻毒的道理?!?/br> 太皇太后聽出他的譏誚之意,心里大恨,下手用力搡開,那內(nèi)侍突然‘哎呦’一聲,手里的銀勺掉了進去,在藥碗里翻滾幾下,轉(zhuǎn)眼竟成了烏黑的顏色,她面色一變,驚聲道:“你...!”她這才意識到薛元不是姜佑,姜佑最多拿假酒壺作弄作弄人,而薛元是真想要了她的命! 薛元不過是想著先把今天的事兒抹平了,暫且還沒要她命的打算,不然姜佑才登基,先是死了寧王又毒殺了祖母,這名聲傳出去又是一番動蕩。這般作為不過是個警告而已,他抬眼迎著太皇太后的手指,笑得風(fēng)采依舊:“臣怎么了?” 太皇太后滯了一下,忽然又沉了臉,把臉轉(zhuǎn)向姜佑:“皇上,這孩子是皇家這一輩除了你之外的唯一骨血,你執(zhí)意不給這孩子位分,難道就不怕愧對姜家的列祖列宗嗎?”她深吸一口氣:“這孩子,你不管,哀家管!哀家一定要為這孩子討個公道回來!” 這女人不管心里存了多少鬼祟,外面都是一副占著大道理的樣子。姜佑心里惡心,卻還是靜靜地看著她:“皇祖母可以視祖制為無物,朕不能,先不說后宮不得干政的規(guī)矩,萬一如今封了這孩子,以后鬧得大齊朝都不安寧誰來收場?”她面無表情地道:“皇祖母思念皇祖父,所以特地趕來太廟探望,哀思過度,傷了身子,先請回去吧!” 她說到這里頓了頓,側(cè)眼看了薛元一眼,后者會意,司禮監(jiān)的人立刻沖進來,將太廟圍了一圈,薛元仰唇笑道:“咱家記得趙白鷴大人的幼子今年才十二歲,幼子孱弱,您也該多為后輩考慮考慮啊?!?/br> 太皇太后氣得渾身發(fā)抖:“你敢威脅哀家?!”她柿子撿軟的捏,又轉(zhuǎn)頭看向姜佑:“你就由著這佞臣圍了太廟,褻瀆祖宗?!” 姜佑調(diào)過視線看著□□的神龕,聲音冷的不同以往:“若不是皇祖母執(zhí)意要來驚擾太廟祖宗,朕又何至于在這里大動干戈?!” 太皇太后氣得連道了幾個‘好’字,轉(zhuǎn)身甩袖出了殿門,姜佑臉上卻仍不見開懷,靜靜地看著□□神龕不言語,過了半晌才長長地嘆了口氣:“朕就不明白了,她是太皇太后,出身又高貴,便是安分呆在后宮,又有誰敢小覷了她?何必鬧出這么些事端,非得把姜家的面子抖個干凈才算完嗎?” 薛元漫聲道:“權(quán)力是個好東西,一旦嘗了它的滋味,沒人能舍得放下?!?/br> 姜佑垂頭:“今兒動用了強硬手段,回頭朝野又不知怎么議論呢?!彼ь^懨懨道:“朕想去和父皇母后待一會兒,勞煩掌印先回去吧。” 薛元點頭應(yīng)了,本來一直尷尬坐在原處的容妃也起了身,與他一道兒出去了,眼看著就要過了金水橋,薛元正想擰身走人,就見容妃嬌媚一笑:“掌印留步?!?/br> 薛元定住了腳步,側(cè)頭看她:“太妃有何指教?” 容妃一挽鬢發(fā),輕輕拋來一個眼波:“指教自然是不敢,不過本宮好歹和掌印是同鄉(xiāng)舊識,掌印當初還在本宮宮里當過差,掌印難道不想敘敘舊?” 薛元這才想起來,除了許美人之外他還有一位舊識也成了孝宗妃嬪,他淡淡一眼掃過:“多年前的事兒咱家早就忘了,和太妃無舊可敘。” 容妃漫不經(jīng)心道:“舊事不能敘,那不如說說本宮新懷孕的事兒和太皇太后的安排?” 薛元瞇了瞇眼,目光從她面龐上掠過,半真半假地笑道:“容太妃莫非對肚子里的孩子還有旁的打算不成?” 容妃掩唇而笑,風(fēng)情嫵媚,這時候太廟周遭除了薛元的人沒有旁的閑雜人等,她提著翠蘭馬面裙款款行了幾步,輕輕抿起紅唇低聲兒道:“本宮知道,掌印怕還是個男人吧。”她輕笑了聲兒,又轉(zhuǎn)回了話:“本宮跟掌印一樣,也防著太皇太后得緊,不過本宮這里有些消息掌印怕是感興趣,你若是想知道,不妨到昭容閣里來。” 她說完也不等薛元反應(yīng),輕輕遞了個媚眼兒過去,帶著幾分挑釁和曖昧,攏著披風(fēng)款款遠去了,她知道,聰明人這時候不必多說,只要拋下一句當緊的話,他就會主動過找來。 薛元面色陰沉地立在橋上,旁邊成北想靠過來詢問,都被他眼底的冷意給驚在了原處,他低頭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上的戒筒,任由帶著濕意的涼風(fēng)吹在臉上,面色終于平靜了下來,他深吸一口氣,提步下了橋,回到宮里往昭容閣的方向去了。 容妃半靠在美人榻上等他,兩人前后差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她卻換了身衣服,薄如蟬翼的輕紗罩在身上,銀紅的抹胸卻拉下半邊,露出胸前的兩丘香雪,頭上松松挽了個墜馬髻。 此時宮里人都被她打發(fā)了出去,薛元不是涉世未深的少年人,瞧見這架勢就猜到她的心思,見她衣衫不整,不動聲色地蹙了蹙眉,隨意選了個帽椅坐下:“太妃有何見教?” 容妃換了個姿勢,讓胸前更顯得呼之欲出,抬眼媚笑道:“元哥哥,你原來都喚人家香兒的,怎么這才幾年的功夫就生分了呢?” 薛元眉梢動了動,側(cè)眼瞧著她,半真半假地一副笑臉:“幾年前高燒傷過腦子,把當年的事兒都忘了?!彼粩n腕子上的佛珠,壓下心里的浮躁,漫聲兒道:“太妃不是說有關(guān)太皇太后的事兒要告訴咱家嗎?” 容妃目光卻落在了他腕子上的迦南珠子上:“這珠子好光亮,盤弄了至少有十個年頭了吧,我記得當初在南邊的時候,你手可從來沒有這東西的?!彼ь^見薛元表情陰鷙,忙轉(zhuǎn)了聲口兒:“我知道現(xiàn)在好些人明面上羨慕我有福氣,暗地里都罵我是個蠢的,被太皇太后拿來當槍使也不知道。” 她隨意撩了撩身上的輕紗:“可我心里明白,太皇太后嘴上說的再漂亮都當不得真,她要的是個這個孩子不是我,等我生下孩子之后,只怕到時候她把我報個難產(chǎn)或者重病,悄沒聲地就沒了?!?/br> 薛元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本來太皇太后沒把她放進眼里,現(xiàn)在看來也是個有主意的,太皇太后這是引狼入室了。 她見薛元沒答話,倒也不惱,仍舊自顧自地道:“我得給自己找個靠山才是?!彼鹕砩锨皫撞剑胝诎胙诘刎S盈身子就在他眼前,咯咯嬌笑道:“現(xiàn)在的皇上憑什么能登基,還不是全靠了你薛掌印的扶植,要不是你,她一個人能頂?shù)米。俊?/br> 她探手想去拉他的手:“掌印要的什么,我大抵也能猜出來,男人活一世,誰不想醒掌天下權(quán)呢?你既然可以扶植小皇上,自然也能幫我肚子里的這個,現(xiàn)在皇上日漸大了,早晚會有自己的主意,豈會甘心日日受你的挾制?我肚子里的這個,要長到能跟你爭權(quán)至少還得十幾年,你大可放開了教養(yǎng)他,便是把他養(yǎng)廢了也不要緊,只要能保證我...我們母子的榮華,這天下江山,你想要盡可拿了去?!?/br> 她給的好處十分讓人心動,天下沒哪個梟雄會舍得不答應(yīng),若是放在以前,薛元沒準會思量著應(yīng)下,但如今他滿腦子都是怎么把小皇上拐到懷里來當做禁.臠的心思,因此只是極漠然地看了容妃一眼,所謂虎毒不食子,這女人連孩子都敢拿來做交易,還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他側(cè)身避開她探過來的手,負手立了起來,漠然道:“太妃要說的就是這個?”他照舊一副官腔:“你只怕是找錯人了,一仆不侍二主,咱家對皇上忠心耿耿,日月可鑒!” 容妃身子一僵,幸好她也不止這一手牌,緩了神色笑道:“掌印還記得許美人嗎?” 薛元側(cè)頭看她,她捋了捋頭發(fā)繼續(xù)道:“咱們都是南邊犯官家眷,一道從那邊押送過來的,可旁的人都知道掌印和許美人當年是青梅竹馬的情分,但實際上...我跟薛元才是一張床睡過的,那時候年紀都還小,雖然沒做那檔子事兒,但都是脫光了相互瞧過了,薛元算是我的第一個男人,他身上的每一處我都忘不掉??赡?..”她媚笑:“你跟他處處不一樣,許美人是個蠢的,瞧不出來,我可不糊涂?!?/br> 她輕輕湊在他耳邊,吐氣如蘭地膩聲道:“當初你在我宮里當差我就起疑了,這些年又瞧出不少端倪,我一個字都沒往外說,難道你不該感激我嗎?”她掩唇笑了:“當初你在我宮里的時候,我就想來段露水姻緣,也算是全了你我相識一場的緣分,你卻執(zhí)意不肯,現(xiàn)在我明白了,你是怕被人發(fā)現(xiàn)身上的秘密?!?/br> 她一手點在他的襟口,輕輕摩挲著大氅上的金扣,一點一點地往下滑:“這也沒什么,我不在乎你到底是誰,你這般俊俏,又是個有本事的,還是完完整整的一個人,不知道有多少女人要被你迷煞了,雖然你不是他,但我更喜歡你,你不是怕人知道嗎?只要把你的秘密變成咱們共同的秘密......”她話還沒說完,頎長的脖頸就被一下子扼住,眼看著就要像枯草一般被折斷。 薛元滿面陰鷙地看著她,她這才意識到他既不是當初跟他好過一時的男子,也不是當初在她宮里當差的小火者,而是真真正正權(quán)傾朝野的東廠廠公。她覺出扼住自己脖子的手在猛地用力,眼看著就要折了,她驚慌之下忙喊出聲兒:“你...你不能殺我!你想你的事兒滿朝皆知嗎?!” 薛元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表情陰沉,猛地撂開了手,他并不是因著她的話才放手,而是擔(dān)心她就這么不明不白死了會牽連到姜佑,她不比許美人那種沒家世沒身份的死了也就死了,如今她在風(fēng)口浪尖上,一死不要緊,就怕矛頭都指向了姜佑。 他面色陰郁,忽然又展開了笑;“太妃說的什么話?咱家不是薛元能是哪個?”他語調(diào)輕柔卻陰狠:“有些話不能亂說,不然可是要人命的大事兒。況且太妃挺著大肚子去兜搭一個太監(jiān),這事兒傳出去不嫌寒顫人嗎?” 容妃惱羞成怒,憤恨地抬眼看他,捂著脖子連連咳嗽,半晌才啞著嗓子開口:“掌印以為本宮來見你沒有半點準備嗎?只要本宮出了半點事兒,那邊立刻就能把掌印的秘.事散播出去!” 薛元用絹子擦了擦手:“太妃在威脅咱家?太妃莫非忘了,便是不讓你死,咱家也有的是法子讓你生不如死!” 容妃想到東廠的傳聞,眼底閃過驚懼,又啞聲冷笑道:“這么瞧來,本宮和掌印是談崩了?”她對男人就沒有失過手,抬眼瞧著他的相貌,想起他背后的權(quán)勢卻又覺得不甘心,要不是她如今懷著身孕不能用藥物,必然要上些催.情的秘.藥才成了這樁好事。 薛元這些年因著自己的隱.秘,一個人清心寡欲地倒也習(xí)慣了,本來就對女人興致不大,更何況是這種舉止放誕又一肚子險惡的女人,他心里惡心,把手指擦了又擦,沉下嘴角冷冷道:“咱家今日根本沒見過太妃,哪里說得上談崩不談崩?!?/br> 他轉(zhuǎn)身往外走,容妃一臉恨意地盯著他離去的地方,她一向自認沒有搭不上手的男人,如今快脫干凈了站在他面前他都不愿要,恨得顫顫地咬著一口銀牙,半晌才披上衣服起了身。 薛元負手走出了昭容閣,心頭的煩悶之意繚繞不散,這時候天已經(jīng)見黑,成北迎上來要給他披上披風(fēng),被他一手擋開,陰聲道:“最近在宮里的事兒都先停下,讓咱們的人都盯著昭容閣,把這昭容閣上下每一個人都給我查仔細了,逮住了把柄就立刻拿去拷問,旁的都不必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