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jié)
何晉捂著半邊臉,渾身一陣熱一陣冷,他強迫自己用平靜的語氣問:“爸,你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了什么,我什么都知道了!”男人急得眼眶發(fā)紅,抬起手又要打,被侯東彥一把拉住了,“叔叔,您別沖動,先坐下,慢慢說!” 男人被侯東彥拽著,看向何晉的眼中滿是失望和指責:“你過年跟你媽吵架離家出走,我只當你孩子氣,自己出去歷練歷練也好,我也相信你有分寸,可你半年一個電話都沒有,要不是我給你輔導員打電話,我們還不知道你背著我們做這種孽障事!” 何晉想申辯,自己是真心喜歡秦煬,跟他在一起很開心,可這個年逾六十的老人能理解嗎? 何晉也有很多其它好事想告訴他爸,譬如玩游戲賺了錢,被推薦保研,還找到了好工作,可是,看著他爸的冰冷的眼神,何晉渾身像是掉了層皮,顫著嘴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能忍受他mama的神經(jīng)質地嘮叨、辱罵和不理解,卻不能接受連他爸也把他當怪物一樣看待。 第136章 你媽病了 何晉就那么站著,什么都不解釋,何父急得一下子掙開了侯東彥的拉拽,再次指著何晉道:“我們從小到大是怎么教育你的,你怎么會變成這樣?你說你上次離家出走是不是因為那個人?看來你媽管你管得一點都沒錯,是我疏忽了,何晉啊何晉,你太讓我失望了!” 聽到這幾句話,原本還強撐著的何晉瞬間心如死灰,他張了張嘴,道:“爸,我以為你會比媽理解我一點……” 何父大聲咆哮道:“你跟一個男的出去同居!你讓我你怎么理解你!” 何晉握緊拳頭,像是被逼到了絕路的困獸,再不爆發(fā)就只剩死路一條:“爸,你理解過我嗎?從小到大……”他哽咽了,“你跟媽到底有沒有問過我有什么想法,我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我討厭什么,喜歡什么……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有思想、有情緒、有自我意愿的人,不是你們的傀儡,也不是一個沒有靈魂的物品!” 何父似乎也沒想到何晉會突然爆發(fā),被他這一大段話給驚住了。 一開口,心中的積累的怨憤就如山洪決堤,再也擋不住——“小時候我想玩游戲,你們不讓我玩,我想學小提琴,你們不讓我學,我學習成績好是理所應當,學習成績下滑就一定是想談戀愛想學壞,有女生喜歡我給我寫情書,mama打電話去侮辱別人,只要我有一點點做的不如她的意,她就批評我教育我辱罵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討厭她!我以為等我長大了,我就能選擇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只要我考上你們要求我考的大學,總有一天我就能獲得自由,可你們一直逼我按照你們的想法活著……” 何父:“我們這是為你好……” 何晉強忍的眼淚爭先恐后地奪眶而出:“可我并不覺得好!我不想以后變成一個我自己都討厭的人!” “所以你就要跟男人在一起嗎?”何父搖了搖頭,手足無措道,“何晉啊,這是不對的啊,你就算不理解你媽的做法,也不能拿自己跟我們賭氣!” 何晉抄著手一擺,崩潰地叫道:“爸!你怎么還不明白!我跟他在一起不是賭氣!是我喜歡、我愿意!我就是想跟他在一起!” 憤怒席卷了他的神智,體內蠢蠢欲動地反抗因子在這一刻達到了最高活度,何晉冷靜不下來,也不想冷靜。 何父被氣得說不出話來,顫巍巍地抬起手,似乎是又想打他,再一次被侯東彥拉住了,連聲叫了幾句“叔叔”。 何父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退了一步,一屁股坐在何晉床上,面如土色地喃喃自語:“不會的,怎么會這樣,為什么會一樣……” 侯東彥站在邊上聽到現(xiàn)在,一直沒能插上話,他以為低喃中的何父是被氣糊涂了,趕忙勸道:“叔叔您先消消氣啊,何晉這也是沖動了才頂撞您,他在學校里很優(yōu)秀,成績也很好,上學期還被提了保研呢,就那個,輔導員說的事兒,我覺得其實還好,現(xiàn)在社會也開放了很多,大家接受度都挺高的……何況現(xiàn)在年輕人,誰沒談過幾次戀愛,何晉大一時候還跟學生會一個特漂亮的女生在一起呢,您要覺得他現(xiàn)在這樣不行,以后保不準他們就分了啊……”侯東彥一邊說一邊跟何晉擠眉弄眼,表示先把他爸安撫了再說。 沒想到話說一半,何晉的爸爸突然拍了拍侯東彥地手,低沉道:“小侯,麻煩你出去一下,我跟何晉單獨說幾句話?!?/br> 侯東彥一驚……叫自己出去,難不成何晉他爸要動粗? 他擔心何晉,杵在原地征詢何晉意見,何晉頷首示意無事,侯東彥這才出去,結果一開門,就見隔壁的大頭和七哥蹲在門口偷聽,想必他們也是聽到動靜過來了,侯東彥尷尬地揮著爪子把他們趕開。 大頭目瞪口呆道:“我去,晉哥跟秦煬在一起是真的???” 七哥:“就是,我以為是謠傳呢!” 侯東彥嘆了口氣,道:“但我覺得他們應該就是玩玩的吧,晉哥這么有分寸,應該不會拿自己的人生大事開玩笑。” 七哥看向大頭:“我也沒想到晉哥家教這么嚴格,他聽見沒有,他媽那是什么人啊,小時候女生告白還跑去侮辱別人,有病吧!” 大頭:“額,其實我媽也差不多啊,啥都要管,區(qū)別是……小時候從來沒有女生跟我告白過?!?/br> 眾人:“……” 宿舍內,父子倆仍在僵持,像場無聲的角力,何晉沒有畏懼,他仍捏著拳頭,不知道自己這一生中有多少次沖動和反叛的機會,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次還有沒有這樣的勇氣把深埋心底的意愿這樣暢快地傾瀉而出,不是為了秦煬,而是為了自己,就算以后沒可能與秦煬在一起,這也是他爭取自由所要邁出的必要一步。 終于,何父妥協(xié)了,但他的妥協(xié)還帶著條件:“何晉,這周末跟我回去一趟,跟你媽道個歉,和個解,然后跟那個男孩子斷絕來往,爸就當這件事沒發(fā)生過,也不告訴你媽,這件事你媽還不知道,她要知道了,還不瘋了,哎……以后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跟爸說,你媽那里,我不保證她會理解你,但爸會盡量考慮你的意見?!?/br> 聽了這段話,何晉沒有因此冷靜,反而像只炸了毛的刺猬,尖銳道:“為什么要我跟她道歉?她狹隘又獨裁,一言不合就摔東西罵人,口口聲聲說為我好,轉眼又揚言斷我生活費,你說這半年我不打一個電話,那你們呢,有沒有問過一句我的死活?我不是在向你們討錢,沒有她的錢我現(xiàn)在也能靠自己的能力活下來……” 何晉越說越覺得理在自己身上,他爸還要他跟秦煬斷絕來往,何晉現(xiàn)在只覺得可笑,憑什么?沒有他們,自己現(xiàn)在一個人也能好好地活著,那他為什么要去遷就他們的想法? 說得氣焰正旺,何父突然抬起頭,看向何晉,滿是紅血絲的眼中已經(jīng)沒了絕望和指責,而換了一種何晉看不懂的情緒,復雜又深沉,“何晉,你媽病了……”男人好像忍耐了很久,艱難而又緩慢地說,“是重度抑郁癥,有自殺傾向。” 渾身的怒火被一下?lián)踝×?,何晉憋悶地想……重度抑郁癥,是什么?精神病嗎? 何父沉默了一瞬,仿佛下了什么決心,再次開口道:“你還記不記得,你有個哥哥?” 何晉有點搞不清楚狀況,為什么爸爸突然又提他的哥哥? 何父:“小時候,我們跟你說,你哥是生病去世的,你還有印象嗎?” 何晉點點頭,“嗯”了一聲。 “你哥哥何霖,”何父哽了一下,抬手擦了一下眼角,道,“他不是生病去世的,是自殺的。” 何晉臉色一白:“什么?” 何父:“他很貪玩,比你調皮很多,從小就不服管,我跟你媽也慣著他,他讀高中的時候,經(jīng)常背著我們偷偷去網(wǎng)吧,他在網(wǎng)上認識了一些狐朋狗友……后來,他跟其中一個男孩子好上了。” 何晉不敢置信:“我哥……也是同性戀?” 何父垂著眼睛,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繼續(xù)道:“我們罵他,他也不聽,索性三天兩頭不回家,當時你才四歲半,正是要人照顧的時候,我跟你媽白天要上班,也沒工夫管他……半年后,他突然開始呆在家里,不往外跑了,我們以為他學好了,也沒多放心思,但他成天不吃飯也不睡覺,很快地瘦下來,沒多久,就留了一封遺書,走了,吃的安眠藥,一整瓶。” 何晉一個趔趄,眼睛睜得大大的,不能理解地問:“為什么要自殺?” 何父:“他在遺書里說,他和那個男孩子發(fā)生了關系,事后才知道那個男孩子有艾滋病,他懷疑自己也得了那種病,不敢與我們說,熬了一個月,怕得不得了,實在堅持不下去了……” 聽了這段往事,何晉徹底混沌了、茫然了。 何父:“從那之后,你mama就變了,她嚴厲地管教你,不希望你上網(wǎng),尤其不喜歡你在網(wǎng)上認識什么朋友,更反對你在讀書期間談戀愛……何晉,你是不是很不明白為什么我一直順著你媽?因為我知道遭遇何霖的事讓她有多痛苦,她也不想因為同樣的事情失去你,所以才這樣對你,但我沒想到,你會那么討厭她?!?/br> 何晉渾身失力,像只斗敗了的公雞,xiele氣的皮球,再說什么都顯得蒼白空洞。 何父:“以前我一直不知道你媽的表現(xiàn)是一種病,也沒重視,直到你離家出走,她越發(fā)不對勁,每天在家瘋言瘋語,還總是想死,前段時間我?guī)タ瘁t(yī)生,才診斷出來,說這叫抑郁癥,包括她罵你,砸東西,有時候表現(xiàn)得神經(jīng)兮兮,都是因為抑郁癥?!?/br> 體內的反叛因子被徹底凝結住了,何晉感覺自己脖子上像是被掛了一塊大鐵牌,他爸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份切實有力的罪狀,刻在那塊牌子上,壓得他透不過氣,也抬不起頭。 何晉急著問:“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 這一刻才恍然驚覺,在生死和疾病面前,在為人之子的重責之下,一切個人情緒都會變得無足輕重,那個女人是他的親媽,她再過分,再不可理喻,她現(xiàn)在病了,她的兒子都得原諒她。 何父:“這種病就算住院也好不了,醫(yī)生開了些藥,她現(xiàn)在在家里,我拜托你小姨陪著……我來a市找你,她也不知道?!?/br> 何晉慢慢地松開了拳頭:“我跟你回去,今晚就走?!?/br> 第137章 前途渺茫 當晚,何晉就跟他爸去了高鐵站,九月份,天氣已經(jīng)轉涼,何晉想起家里有換洗的衣服,也沒回他跟秦煬那個出租屋,只是出發(fā)前給秦煬打了個電話。 秦煬簽約娛樂公司后剛接了幾個平面廣告,這兩天忙著拍攝,跟學校請了假,到現(xiàn)在也還沒回家,聽何晉說要回q市,一下子緊張起來:“為什么回去?出什么事了?” “我媽身體不太好,我爸來找我?!焙螘x不想讓秦煬擔心,只提了這一句,打著電話時,他已經(jīng)在高鐵站,他爸在不遠處抽煙,何晉說話很輕,不敢讓他爸聽見。 秦煬對這個摔何晉頭盔、又在何晉背后留下疤痕的“丈母娘”沒多少好感,潛意識其實也怕這個大boss會影響他和何晉的關系,于是忍不住道:“身體不太好?不會是騙你的吧?” 何晉氣結:“秦煬,這種事不是能拿來開玩笑的!”他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夠混亂了,秦煬竟然還說這種話…… 秦煬一聽何晉語氣也覺得自己說錯話了,趕緊道:“對不起,我這不是怕你回去又受委屈嘛?!?/br> 何晉嘆了口氣,在沒了解清楚具體情況之前,他也沒心思跟秦煬解釋什么。 “你什么時候回來?”秦煬更關心這個問題,可惜他現(xiàn)在工作在身,插翅難飛,否則都想不顧一切地陪著何晉一起回去。 “估計一兩天就回來了,我就去看一下我媽,回來還有兩個月的課,要選畢業(yè)論文的題,不能缺課太久,放心?!?/br> 只要會回來就好,秦煬一顆心落了地,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擔憂什么,可能是一朝被蛇咬,總害怕九年前“被拋棄”的事件重演。 “那你記住,無論出什么事,都要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阿姨身體不好需要看醫(yī)生什么的,你也盡管挑好的,經(jīng)濟方面的事情先別考慮,有我?!鼻責诘?。 這句話總算說得像樣了點兒,何晉心中一暖,說了句“好”,眼見他爸邊抽煙邊瞅自己的方向,趕緊掛了電話。 父子倆會合后,沉默無言,對于何晉的配合,何父稍稍欣慰了些,但何晉似乎一直沒打算提那個同居男孩,這件事仍讓何父憤怒、不解。 “你剛剛,是跟那個男孩子打電話?”何父輕聲問。 何晉“嗯”了一聲,他爸都知道了,他再藏也沒什么意思。 何父噴出最后一口煙,把煙蒂掐了,一臉滄桑道:“何晉,爸什么都能嘗試著去理解你,唯獨這件事,不行?!?/br> 他爸一副“我的態(tài)度擺在這里”的堅定模樣,讓何晉心中涌起一股酸澀。 的確,往事的真相讓人遺憾、震驚,母親的病也顯得合情合理,但缺乏對“抑郁癥”了解的何晉還沒有意識到這個病到底有多嚴重,“抑郁、抑郁”,何晉總覺得那是一種情緒病,只要自己回去跟她mama道個歉,和個解,照顧一下他mama的情緒,一切都會好轉。 但他仍然不打算就此妥協(xié),已經(jīng)品嘗過自由的滋味,何晉很難想象自己再活在他mama的控制之下,也不想因為這個病去迎合他mama的期望,他打算等他mama好點兒了,再慢慢跟父母打持久戰(zhàn)。 “等你畢業(yè)了,可以去做你想做的工作,也可以去找你喜歡的姑娘,這爸都支持你,但你不要去做不正常的人?!焙胃高€在試圖勸說何晉“回歸正途”。 何晉抬手捂住臉,痛苦道:“爸,你先別說了。” 他舍不得秦煬,半個月前他在秦煬家吃飯,秦父還拜托自己別傷秦煬的心……為什么家庭與家庭之間的包容力差別會那么大? 回到闊別已久的家,何晉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家里還是充斥著那股熟悉的味道,但少了些溫馨,多了些死氣沉沉,餐廳桌上堆著一些被撕了標簽的藥瓶子,何晉掃了一眼,竟有十來種。 聽到聲響,主臥室里走出來一個人,是何晉的小姨,她小聲驚呼道:“你們怎么這么快回來了!” “嗯,”何晉看向臥室方向:“小姨,媽呢?” 小姨看向何父,何父一點頭:“我都跟他說了?!?/br> 小姨指著自己的大腦,有些神神叨叨地說:“睡了,吃了那種藥,嗜睡,白天醒著時間也少?!?/br> 何父放下東西,嘆了口氣:“睡著也好,總比醒著尋死覓活來得強。” 小姨看向何晉:“晉晉啊,你mama不容易,你要理解她。” 何晉:“……” 何父擺擺手,對何晉小姨道:“坐了一晚上車,半夜三更的,咱也先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說,我跟何晉擠一擠,你仍然陪你姐。” 何晉躺在床上,輾轉難眠,小姨說起他媽的那個眼神和語氣,就像是在說一個“神經(jīng)病”,他真沒想到會有這么嚴重。 何晉用手環(huán)在網(wǎng)上查了一下,不查不知道,原來自己一開始對“抑郁癥”的理解實在太淺薄了。 抑郁不是“想不開”,也不是“鬧情緒”,更不是“悲觀失落”和“矯情”,而是大腦功能變化,是大腦內負責調控仍情緒、活力和睡眠等物質的“5羥色胺”、“去甲腎上腺素”和“多巴胺”等物質濃度發(fā)生了改變,簡而言之,就是管理情緒的機能壞掉了。 生病就要吃藥,吃了藥才會顯得正常點,否則病人會長期處在一種“陰暗絕望”的心情之下,了無生趣,這就是自殺傾向的最根本原因,看了一堆解釋,何晉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來。 第二天,何晉是被一陣輕柔的撫摸觸感喚醒的,恍惚間他還以為自己是在a市的出租屋里,是秦煬在親吻自己,他舒服地蹭了蹭那手,不過很快反應過來,他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