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認罪
一個丫頭片子…… 容鈺為秀姐兒發(fā)了聲嘆,道:“是啊,一個丫頭片子,在你們看來算什么呢?” 說著,她走到六哥兒身前停下,打量道:“好一個靈秀的哥兒!難怪親生的女兒還沒入土,黃家主就急著要認你做兒子!” 便有圍觀的人不氣地嗤笑起來。 六哥兒眼神陰郁地看了看容鈺,羞慚地低下頭。 容鈺的目光落在六哥兒的鞋上,道:“我曾聽吳嬤嬤說起,你親生父親去得早,家里兄弟又多,生活困頓……” “我今日看著,你穿戴的行頭都不錯,尤其是腳上的這雙鞋子……看來還是有人疼你的……” 鞋子…… 六哥兒的腳朝后縮了縮。 容鈺依然看著那雙鞋子:“不過,這么好的鞋子,又是新做的,怎么會沾上河泥呢?” 容鈺話音剛落,六哥兒便大聲地反駁道:“不對!我鞋上沾的不是河泥!” 眾人都不解地看向六哥兒。 鞋子上沾的是否是河泥有什么打緊? 樂娘心緒漸亂。 六哥兒算是個鎮(zhèn)定的,可到底還是孩子,又是這么大的事,被人詐了兩句,便沉不住氣了! 但,也不能怪六哥兒,連她自己也在容三小姐那兒吃了啞巴虧,讓吳氏得了個和離! 對她來說,吳氏是和離還是自請下堂并不打緊,可六哥兒做的事,絕不能出岔子! 也不會出岔子…… 因為,死無對證! 樂娘狀似隨意地走到六哥兒身邊,正要開口…… 容鈺目光冷厲地看著她,道:“閉嘴!” 樂娘訕訕地垂下頭。 黃瘸子便要開口為樂娘抱不平,樂娘心亂如麻地攔下了黃瘸子。 她只覺心肝都如油煎似的焦灼不安。 若她此時開口提點六哥兒,容三小姐定會當眾揭穿她的過往; 可她若不開口,一旦事發(fā),定會把她牽扯進去! 此時,她心里生出深深的悔意:黃瘸子與吳氏已正式和離,她手中再無與容三小姐談判的籌碼…… 只能任由容三小姐拿捏! 樂娘驚懼而疑惑地看著容鈺。 她見過形形色色的許多人,還是第一回見到容三小姐這樣的人…… 氣定神閑,捉摸不透。 此時,圍觀的人們都低聲議論著:“怎么說起了河泥?” 容鈺看了看眾人,恭敬地問賈里正道:“還請大人開解一番,近來鎮(zhèn)外的河泥有何不同?” 眾人立刻安靜下來,齊齊看向賈里正。 賈里正雖不明白容鈺此問的用意,卻又不愿顯出這不懂,便支支吾吾地開口道:“河泥,這河泥嘛……” 有個衙役低聲提醒他道:“大人,近來咱們征調民夫挖過河泥……” 賈里正恍然大悟:“是了!” “近來,鎮(zhèn)里征調了民夫挖河泥……” “所以,所以……” 容鈺接道:“大人所言極是!” 她看向六哥兒:“所以,近來鎮(zhèn)外小河邊的河泥不同于別處的泥土,河泥里往往夾帶著水草!” 說完,她給邵家的護衛(wèi)們遞了個眼色…… 護衛(wèi)不氣地拎起六哥兒、把他按在一個木椅上,脫下他的鞋子,然后,把鞋底翻轉朝上…… 人人都看得清楚,鞋底上沾的泥里夾著星星點點暗綠色的水草…… 果真是河泥! 六哥兒眼神慌亂,身子止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樂娘凝視著六哥兒,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看到樂娘鎮(zhèn)定的眼神,六哥兒亦逐漸平靜下來…… 直到這時,他才明白:他鞋底沾著河泥又如何? 一雙粘著河泥的鞋子,豈能定下一樁命案?! 容鈺嘲諷地看著六哥兒。 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她開口道:“鞋底沾有河泥,證明你曾去過河邊……” “那么,你是哪一日去的河邊呢?” 容鈺對果兒點了點頭。 果兒從人群里喚出一個衣衫破舊、穿著草鞋的少年,鼓勵他道:“五哥兒,莫怕,你便把秀姐兒落水那日你見到的情形實在仔細地說給大家伙兒聽……” 秀姐兒落水那日的情形…… 眾人直到這時才聽明白,容三小姐在查秀姐兒落水一事! 瞧這情形,秀姐兒落水似乎與六哥兒有關…… 五哥兒對賈里正等人依次行了禮,然后口齒清晰地開口道:“黃家主已與家母談妥了收養(yǎng)了我六弟一事,那日用過早飯后,六弟便去了黃家,聽說是去與黃家的大娘子商談收養(yǎng)一事……” “我如往日般,去鎮(zhèn)外河邊的小山上砍柴……” “砍了小半天,因口渴了,我便下山、走到河邊飲水……” 五哥兒看向六哥兒:“我飲水時,恰看到六弟從旁經過,我便喚了聲六弟,六弟卻沒有應我、神色慌亂地跑開了……” 五哥兒撓了撓頭:“自家兄弟,我沒道理會看錯……” “后來,好像是午后,我聽到河邊起了喧鬧,跑下山才聽說黃家的小姑娘落水淹死了……” 五月氣候怡人,六哥兒額頭上卻一層層地冒著虛汗。 眾人聽了五哥兒的話,又見了六哥兒眼下的情形,再聯想到此外他否認鞋底沾上河泥時的怪異,心里便有了判斷:秀姐兒的死,和六哥兒脫不了干系! 猜測不能定案…… 這樣還不夠…… 容鈺看向六哥兒,說出最后一個依據:“六哥兒,除了鞋底沾的河泥、你五哥的證言,吳嬤嬤手里還有一樣鐵證!” 鐵證?! 這樁命案,簡直像評書那般精彩! 眾人的目光在容鈺和吳嬤嬤之間轉來轉去。 吳嬤嬤只覺內心茫然:她怎么不知道,她手里有鐵證? 容鈺看了看吳嬤嬤,示意她穩(wěn)住氣,然后看向六哥兒,繼續(xù)道:“今日已耽擱了許久,我便不和你賣關子了……” “那鐵證,乃是秀姐兒落水那日所穿的外衫!” “你用手推她落水,自以為了然無痕,卻不知道手心汗不同于尋常的水……” “沾了汗的衣衫漿洗過之后,便能洗凈汗印,不留痕跡?!?/br> “但,蒼天有眼,秀姐兒落水后,衣衫雖浸在水里,卻不曾漿洗……” “故而,用火一烤,那衣衫上便現出了你的手??!” 汗水自然不同于尋常的水…… 但,還有汗印水泡不消、火烤現形一事? 圍觀的人,有人心存疑惑,亦有人道:“大家伙兒想想咱們做農活時的汗衫、汗巾子,那一道道的汗印子!若不漿洗,的確難消!” 眾人想了想,確是那般,便你一言、我一句附和起來。 樂娘眼里亦現出疑惑。 她雖不曾做過農活,但也有過累得香汗淋漓的時候…… 汗,的確會留下印子…… 這時,賈里正不解地問道:“吳氏,既有這鐵證,你為何直到今日才說出來?” 容鈺代答道:“因為六哥兒……” 她看著六哥兒:“吳嬤嬤雖沒有做你養(yǎng)母的緣分,但也憐你家貧……” “人死不能復生,無論她心里如何悲痛,秀姐兒已去了……” “吳嬤嬤給秀姐兒烘干遺物時,察覺這罪證后,遲遲未上交官府,她原想著,若你能主動坦白、誠心悔過,她甚至可以不報官……” 她失望地看著六哥兒:“但,吳嬤嬤等了幾日,你都沒有坦白!” “念在你終究是因黃家才犯下了這樁罪過,只要你肯坦白,吳嬤嬤仍愿意給衙門簽諒解書,如此亦能減輕你要受的刑罰……” 原來如此…… 眾人都欽佩地看向吳嬤嬤:好一個以德報怨、寬宏大度的婦人! 賈里正亦感慨道:“想不到老夫治下,竟有這般仁厚的婦人!” 他肅然看向六哥兒:“你這少年,小小年紀便犯下命案!若還不思悔過,我不僅要重罰你,還要責問你母親的教子不嚴之過!” 母親…… 六哥兒頹然滑下坐椅,匍匐跪倒在賈里正身前:“大人,小人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