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徐慧麗聽明他的來意,下一刻便隔著電話哭訴:“阿珠那個沒良心的,已經(jīng)好久不給家寄錢,攀上有錢人就忘了我們,可憐我辛辛苦苦把她養(yǎng)大,她現(xiàn)在翅膀硬了不寄錢回來,也不往家打電話,不給我打就算了,也不給我家那口子打,小譚總啊……” 譚稷明不耐,皺著眉掛了電話。 事已至此,他其實心中有數(shù),如果不是她自愿離開,留給他的那封信也絕不會是那冷冰冰的一句話。 幾天前爭吵時他說她既然那么喜歡搞研究,就讓她和她的學(xué)習(xí)研究去過日子。她倒一如既往聽話,真跟學(xué)習(xí)過去了。 他心情十分煩亂,將音響開到最大,開至制藥廠時已是倆小時后。 那家制藥廠規(guī)模頗大,一水兒的白墻低梁,成排的房屋前栽了棵棵棕櫚,炸開的樹葉像招搖的花。 他關(guān)了音樂打開車窗,在廠房的自動門旁邊等著。 約莫半小時后,穿著工裝的劉曉娟和同事相攜而出。她走近時,他按了聲喇叭。 劉曉娟轉(zhuǎn)頭:“譚總?!” 他眉宇間疲憊不堪,開啟沙啞的嗓子問她:“林珠和你聯(lián)系了么,她去哪兒了?” 劉曉娟茫然:“沒有啊,我們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聯(lián)系過了?!?/br> 他似不信,重復(fù):“真沒聯(lián)系?” “真沒有?!眲跃甑?,“上回見過面之后就再也沒有聯(lián)系,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 項林珠沒什么交際面,劉曉娟是最后一線希望,可如今也斷送了。 他胸腹間似憋著一口氣,不上不下卡在那兒,雙手又不能觸及,特別難受。 他在車?yán)锏磩跃暌谎郏摯蛄苏泻艉筠D(zhuǎn)著方向盤離開了。 當(dāng)汽車行駛在綠蔭匆匆的馬路上,失望和傷心忽然全數(shù)席卷心房,那一刻的譚稷明委屈得像個孩子。 她就這樣走了,僅是為了上學(xué),毫不留情將他拋棄。 這幾年多少個日夜,他輾轉(zhuǎn)反側(cè)著要如何待她更好,哪怕明知她的心思遠(yuǎn)不及自己。他已然將自己變成一具火爐,煨著烤著包裹著她,就算是塊石頭,也早該被這無法避及的溫度融化。 可她還是走了,無視他的付出,把他的真心踩在腳下踐踏。 這便是他的收獲,毫無保留付出幾年,收獲一個人的真面目。 他理解她的不得已,卻無法認(rèn)同她的選擇。若是同樣的難題交給他,哪怕散盡家纏萬貫他也不會選擇分開,甭管有多少個不得已,走了便是走了,說到底還是因為愛得不夠。 他行駛在這城市的車水馬龍間,看著天邊的夕陽和街頭的行人,所有的日常一如往昔,明明什么都沒有變,卻頃刻間什么都變了。 他睜著一雙干涸的眼,連同疲憊至極的身體,都無法和翻滾的情緒抗?fàn)?,就那么麻木地開著車,再回到家時已經(jīng)又一個夜幕降臨。 加上時差,算起來他已經(jīng)兩天沒睡覺了,卻一點兒不覺得困。 風(fēng)逐海浪的聲音忽近忽遠(yuǎn),偌大的客廳整潔秩序,窗簾隨風(fēng)忽飄忽落,飯桌上插著束鮮花,花瓣已經(jīng)枯萎,在昏暗的光線下殘破不堪。 屋里沒有開燈,四周靜得可怕。 他仰面倒在沙發(fā)上,睜眼盯著天花板動也不動。 四周還有她的影子,在廚房做飯、客廳擦地,或者給綠植澆水,甚至替他圍了圍兜拎起推子替他推頭。再入神一些,幾乎還能聽見電動推子在頭上發(fā)出的嗡鳴。 如今一切全部消失,連同那些甜蜜的溫存也像一個個夢境,夢境忽然碎了,悲痛的真實席卷而 來。 她就像條毒蛇,冰冷如同一具鐵骨硬殼,冷不丁吐出信子攻擊,對象卻是最愛她的人。愛人因她 受傷,她卻獨自溜走去逍遙快活,留下的毒素攻擊五臟六腑,疼得他呼吸困難。 他渾身無力躺在那兒,就像慘遭失敗的前線戰(zhàn)士。 半晌,空寂的房屋傳來窸窣動靜,他整個人陷入思緒的河流,反應(yīng)極慢。待將那動靜聽得真切時,才發(fā)現(xiàn)是手機(jī)在茶幾上震動。 他心上咯噔一跳,頓了頓,伸手撈來接聽。 電話那頭的周順順?biāo)贫阍谀硞€犄角旮旯,聲音放得極低,隱忍著哭泣。 “譚總你終于接電話了,你快來吧,上回來公司搗亂的人今天又來了,見了什么砸什么,窗戶都給砸光了?!?/br> ☆、61 說話間隱約還傳來砰砰的巨響, 周順順驀地掛了電話。 他坐在沙發(fā)上頓了頓, 似沒反應(yīng)過來,一會兒后又閉著眼睛緩了緩, 接著他從沙發(fā)上站起來,著皮鞋的腳噔噔踩在光潔的地板上,不出幾秒鐘便傳來砰的一聲關(guān)門響, 他就這么又走了出去。 那屋的燈光至始至終不曾被他點亮過。 又過了半個鐘頭, 等他抵達(dá)公司時,警察正行走在滿屋狼藉中勘查現(xiàn)場。正和警察交涉的倆男同事臉上掛著傷,周順順忍著眼淚立在墻角, 馬小丹正拍著她的背安慰她,剩下還有幾人,大概在事發(fā)前已僥幸離開。 譚稷明環(huán)顧四周,玻璃全被砸得稀巴爛, 四面都透著風(fēng)。被掀翻的文件和桌上置物亂七八糟滾成一團(tuán),散落在各個角落,連椅子都沒有一張完整的, 瘸了腿的滾軸遍地都是。 幾人見他回來了,頃刻間統(tǒng)統(tǒng)圍過來。 那警察看這陣勢, 便問他:“你是這里的老板嗎?” “是?!?/br> 他嘴唇泛白,連續(xù)兩三天滴水不沾導(dǎo)致此刻有些體力不支。他邁開步子挪動腿, 腳下卻不著力地踉蹌,晃悠著險些絆倒。幾人急忙把他扶住,馬小丹推開辦公桌上的殘骸, 招呼他坐下。 周順順從撂在地上的紙杯里挑出個干凈的,涮了又涮之后,給他倒了杯水。 他喝下一杯水后終于緩過來。 “這事兒和公司另一個股東有關(guān),他叫符錢,半個月前我還上你們局里報過人口失蹤?!?/br> “你知道這伙人都是誰嗎?” 幸好那天的飯沒有白吃,他和領(lǐng)頭的幾人湊巧在飯桌上互相有過簡單的認(rèn)識。 那警察聽他細(xì)細(xì)道來,在紙上做了詳細(xì)筆錄。 走前安慰他:“你別太傷心,也不用害怕,法律會還你一個公正?!?/br> 他還以為他的無精打采是被這突然襲擊嚇出來的。 譚稷明沒什么精神的和他互相示意,送人走時又掏出煙散給幾位警察。 再回來時他看了看倆位臉上掛彩的男同事。 “去醫(yī)院查查,有什么毛病盡管治,藥費公司報銷。” 那倆人雖受了傷,聽他這么說還是很感動,相繼謙恭地走了出去。 他又看著周順順:“找一裝修公司把這恢復(fù)原樣,再通知所有人,公休三天,三天后準(zhǔn)時回來上班?!?/br> 周順順應(yīng)著,看他那樣子一時沒忍?。骸白T總你是不是生病了,需要去醫(yī)院嗎?” “不用?!彼f,“時間不早了,你們也回吧?!?/br> 說完他自己率先離開。 這本來是一麻煩事兒,可等他處理完后直面一顆流血的心,倒恨不得再來些麻煩事兒,至少突然的棘手能讓快要爆掉的大腦歇息片刻。 他本來打算去喝酒,可實在沒什么興致,只好慢條斯理地開著車又回了家。 這回再進(jìn)屋倒知道先開燈了,因著被某人硬性改掉的習(xí)慣,他再也不就著皮鞋往里走。 他站在玄關(guān)蹬掉皮鞋,打開鞋柜拿拖鞋,卻瞧見半弧的白色柜面躺著一雙平底板鞋。他看著那雙鞋愣了愣,本想拎出來扔掉,手剛伸過去又頓住了。 接著,他砰一聲合上柜門,踩著拖鞋走進(jìn)客廳。 明晃晃的水晶燈把整間客廳照亮通透無比,他跟沙發(fā)坐下,掏出支煙點燃抽著。 屋里太靜了,連他往茶幾上撂打火機(jī)的動靜都顯得格外突兀。 他抻開兩條腿,半弓著背凜眉,一口接一口地吞云吐霧,片刻后覺得渴,便拿了杯子接水。喝了幾口水后,又覺著煙味不得勁兒,于是往煙灰缸里滅了火星子,再擱下水杯時忽然想起曾經(jīng)項林珠就這事兒說過他。 她說他懶,跟家住著也不知道澆澆花,哪怕是喝剩的水往花盆里倒了,那些半死不活的植物至少也還有一口氣。 他看著透明的玻璃杯愣了愣,著魔般的端起來后走向陽臺,將余下的水灑進(jìn)那盆半高的植物。 之后他開了電視躺上沙發(fā),看不進(jìn)去節(jié)目也睡不著覺,就那么干躺著。 渾渾噩噩躺了一夜,隔天醒來時他去衛(wèi)生間沖澡,沖完澡后看著那堆換下的衣物,驀地又記起項林珠曾抱怨他只會添麻煩,連把臟衣服丟洗衣機(jī)這么簡單的事兒都不會做。 他頓了頓,于是拿起那身衣服丟進(jìn)了洗衣機(jī),竟還記得把貼身褲頭和襪子都摘出來。 連續(xù)三天,他都在渾噩之間半夢半醒,這三天他沒出過門,肚子餓了叫外賣,等外賣來了吃在嘴里卻始終不合胃口。他還去廚房煮過面,按項林珠曾叮囑的,等面條沸騰軟掉撈起來,再涮兩片青菜,調(diào)好佐料攪和攪和就能吃了。 可不知道哪個環(huán)節(jié)不對,吃著還是不得勁。 他泄氣的皮球般在琉璃臺前站著,看那晚面條還冒著騰騰熱氣,不知怎的他忽然就沒了耐性,將那碗面條倒進(jìn)垃圾桶里。 第四天再去公司時,他穿戴倒一如既往整潔,臨出門前竟知道帶走廚房的垃圾袋。 從和項林珠認(rèn)識的那天起,她總?cè)滩蛔】卦V他離了保姆就幾乎不能自理的生活習(xí)性,可他總是不以為然,等她忽然不見了,他卻不知不覺改變了。 到公司樓下時他抬頭看了看,二層的辦公間窗明幾凈和以前相差無幾。 他下車將準(zhǔn)備往樓上走,卻不經(jīng)意瞥見墻角的人影,再定睛看過去時便一發(fā)不可收拾,三兩步就往墻角追去。 符錢見他追來,嚇得慌慌張張?zhí)幼撸碜尤?,壓根兒跑不動,還沒等譚稷明上手便踉蹌著栽倒在地。 大熱的天兒,符錢襯衣外還套著件兒西服,他瘦得只剩一把骨頭,顴骨高高凸起,皮囊下幾乎沒有血rou。他面朝地絆倒,狼狽地磕了臉,正準(zhǔn)備爬起來時又被譚稷明拽住。 譚稷明掰過他的身體,朝他臉上摔了兩耳光。 “孫子,敢算計我?!彼咀∷念I(lǐng)子,將人提起來,“前幾天那撥人是不是你攛掇來的,你他媽還要不要臉?” 符錢慘白著臉求饒:“他們找我要錢,我沒辦法?!?/br> “沒辦法就他媽跟我這兒要?我是你提款機(jī)還怎么著?”他說著又抽他,“你他媽還吸毒,你對得起你媽和你那倆meimei么?” 正趕上上班的點兒,來往行人特別多,被這動靜鬧得都圍過來。 譚稷明將他反手后拷,死死錮在身后,一邊從褲兜里掏出手機(jī)報警。 “你還有膽兒回來,來看你那幫狐朋狗友訛了多少錢么?” 他被禁錮,沒什么力氣反抗,背朝著他道:“我走投無路了,我來向你道歉的。” “留著和你娘道去吧,跟我這兒道個屁的歉?!?/br> 他說著也已經(jīng)報完警,符錢被動的抵著樹站著,像條被捉上岸的死魚。 正在這時,圍觀的人群中忽然闖出一披頭散發(fā)的姑娘,同樣的骨瘦嶙峋,穿在身的連衣裙像條空蕩的袍子。 她沖到符錢身邊掰譚稷明的手。 “你松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