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節(jié)
當(dāng)初秀兒之事,起起伏伏,那丫頭也是命苦,幾番生死到了如今……蘭風(fēng)回想往事,當(dāng)初一念之差,秀兒的性命就沒了,哪里想到日后會有這許多造化。 李賢淑便又把應(yīng)老太君跟安品之事同蘭風(fēng)說了,道:“安品很不該淪落到那個境地,因此我做主討了她回來,你會不會怪我自作主張呢?” 蘭風(fēng)早就連連點頭道:“哪里的話,我尚且要贊服呢。” 兩個人對應(yīng)老太君去世之事,卻也都不多提,不喜不怨,按例行事,只當(dāng)是尋常不相干的人家罷了。 此刻懷真見事情妥當(dāng),便起身欲回唐府,蘭風(fēng)忽地又道:“對了,另有一件事你們必然不知道?!?/br> 李賢淑忙問究竟,蘭風(fēng)才道:“小絕自請為海疆使,皇上已經(jīng)準(zhǔn)了,這一次毅兒出京,他也要同往的。” 李賢淑大驚:“小絕也要去海疆?這……”想到他的身子那樣,不覺又且意外又是擔(dān)憂。 懷真卻一聲不響,只面色淡淡的。 蘭風(fēng)對李賢淑道:“年輕人志在四海,倒是好的,我看小絕為人,雖然無可挑剔,但總也覺得他身上自有一股郁結(jié)之意,倘若出去歷練歷練,能開闊心志,對他竟是好的。” 李賢淑聽了這話,便嘆道:“我又何嘗看不出來?那孩子是個有心事的,然而他才好了不多久,又跑出去,別有個不妥當(dāng)?!?/br> 蘭風(fēng)笑道:“你瞧瞧你,他既然如此說了,凌府眾人自然也都答應(yīng)了,你卻又cao心起來。橫豎是孩子自己所選的路,小絕又不是個沒數(shù)的,你只留意,在他們出京前,索性在府內(nèi)安排一場,也算是給他踐行?!?/br> 蘭風(fēng)說罷,點頭又嘆:“當(dāng)初我還是那樣襤褸不得志的時候,小絕就對我忠心不二的,后來落難,他都從未有背棄之意,世上人多喜錦上添花,似這種雪中送炭的有幾?我這個弟子收的真是不差,這一次他出京,倘或也跟毅兒似的,建些功績,也算是得報凌云志,不負(fù)少年頭了,只為他叫好就是。” 兩個人說了一番,又留懷真吃了飯再去,懷真心里惦記著兩個孩子,便并未留,只說改日再來。 且說懷真離開賢王府,自回了唐府,進(jìn)了內(nèi)宅,便見小瑾兒在哄著meimei玩兒,見懷真回來,兩個人就都跑過來。 懷真忙抱住了,小瑾兒仰頭問:“娘,meimei什么時候能說話?” 小神佑拿眼睛看哥哥,懷真笑道:“等你meimei高興喜歡了,就自然會開口說話兒,你又著什么急?” 小瑾兒皺眉道:“我等meimei叫我哥哥呢?!?/br> 懷真一發(fā)忍俊不禁,這會兒唐夫人進(jìn)來,聞言道:“他果然心急,近日總聽他教導(dǎo)神佑叫哥哥,只怕神佑會說話的時候,第一個竟是這個了。” 神佑仍是不言不語,只依賴地靠在懷真身上,抬手抱著她的頸子。 過了午,門上忽地報說沙羅國的使者懷秀公主來見。 懷真才方醒來,聞聽忙梳洗打扮,迎了出來。 果然見秀兒從外而來,身邊兒卻還帶著一個看著四五歲的孩子,瞧著膚色微黑,濃眉大眼,頭上戴著錦冠,頸間繞著數(shù)個金項圈,這孩子邊走邊不住地四處打量,雙眼有神,年紀(jì)雖小,卻是派頭十足。 兩人見了,握著手兒進(jìn)了內(nèi)堂,這會兒侍者從人們都等候在外,秀兒撇開那孩童,便欲對懷真行跪拜禮。 懷真忙又扶住,秀兒道:“姑娘不必?fù)?dān)憂,如今不是在外頭,乃是我們主仆私下相見,當(dāng)初一別,以為再也不會見到姑娘了,日思夜想,終究有這重逢之日,請姑娘受我這一拜罷。” 說著,到底是跪了下去,端端正正地行了叩拜之禮。 懷真忙又將她扶起來,兩下相看,百感交集。 秀兒便又叫那男孩子走到跟前兒,笑著說道:“這是公主跟左將軍之子,名喚鐵莫?!?/br> 那孩子見秀兒先前如此恭敬對待懷真,不等吩咐,便也抬手在胸前一按,對懷真行了個沙羅國的禮,脆生生說道:“鐵莫有禮了?!本谷皇且豢谧终粓A的舜國話。 懷真忙親自俯身一扶,笑著說:“快起來?!焙Υ蛄浚杭热皇乔逑夜髦?,兩個人之間算來還是有些親戚相關(guān)了。 秀兒又笑道:“這孩子從小聽清弦公主跟我說起舜國的風(fēng)土人情,十分向往,此次我回國,他便嚷嚷著也要同來,我原本不放心,公主因念著她不得分身,難見故土,讓鐵莫來瞧上一眼,經(jīng)歷經(jīng)歷,也算是解了公主一片思鄉(xiāng)之心了?!?/br> 正在此刻,唐夫人也趕了出來,互相又見過了,唐夫人因聽婢女說過秀兒跟懷真有些淵源,因此不便久留,只略寒暄了片刻,便借故退了。 因此兩人互相又?jǐn)⑴f情,秀兒叫侍從來領(lǐng)了鐵莫出去,懷真也吩咐笑荷夜雪仔細(xì)照管看顧。 秀兒才又把一別以來發(fā)生的種種都同懷真說了一遍,從唐毅反敗為勝,到唐毅離開之后,清妍同她一塊兒打理沙羅政務(wù),如何扶持小皇帝,解除危機(jī)等等,一路說至此。 懷真聽得驚心動魄,連連點頭,握著手嘆道:“果然甚是不易?!?/br> 秀兒又問懷真這許多年來如何,她雖然聽說了一些,只不詳細(xì)罷了。懷真便只簡略一提,并不說那些驚險過往,免得令她擔(dān)憂。 秀兒聽罷笑道:“只因兩國相距太遠(yuǎn),消息不靈的,我是在路上才聽聞姑娘又有了個女孩兒呢?!闭f著,便又想見見小瑾兒跟小神佑。 懷真正要叫人把兩個孩子帶來,門口侍候的丫鬟回道:“少爺方才跟使者帶來的小哥兒在一塊兒玩呢。” 兩人聞聽,齊齊起身,便走出門來,沿著廊下行了一回,果然見前頭不遠(yuǎn)處,庭院之中,小瑾兒同鐵莫在一塊兒,指手畫腳地比量著,不知在說什么,鐵莫則睜大雙眼,很是認(rèn)真地聽著。 懷真見狀,笑道:“想不到他們兩個竟是早見了面兒了。” 秀兒也笑說:“好像還很投契呢,可知鐵莫對比他小的孩子向來都不太理會?難得他對小公子這般?!庇肿屑?xì)打量小瑾兒的樣貌,見雖然年幼,卻生得端正英武,眉眼五官跟唐毅如出一轍,難得的是這言談間,舉手投足,竟也早透出“乃父之風(fēng)”來。 秀兒便點頭嘆道:“哥兒這樣貌氣質(zhì),一看便知道是三爺?shù)墓茄?,可見將來的造化成就,必然也不在三爺之下。?/br> 懷真笑道:“不要先捧壞了,此刻雖看著他安安靜靜的,私底下卻也時常淘氣的翻天覆地呢。” 如此看了會子,自有奶母把小神佑抱了出來。 秀兒見神佑生得靈秀單弱,便親自抱在懷中,仔細(xì)打量了會兒,道:“到底是女娃兒,很有姑娘的風(fēng)韻,這般嬌惜可人疼的。” 秀兒在唐府盤桓了一下午,懷真竭力留飯,秀兒因故主重逢,心里喜歡,果然便留下了。 將近黃昏,唐毅自外回來,早聽聞沙羅國使者在府內(nèi),當(dāng)下入內(nèi)相見。 因見了秀兒,唐毅心中另外想到一件事,用過飯后,便單獨請秀兒到偏廳敘話。 懷真見狀,知道他又有正事,便一笑由得他去,只在外頭,哄著神佑,又看著小瑾兒跟鐵莫玩耍。 倒是并沒說太久的話,唐毅便送了秀兒出來,秀兒因?qū)颜孓o別,就此先去了。 晚間,懷真便問唐毅:“今日跟秀兒私底下說什么話了?” 唐毅將她抱著,低聲笑說:“我正要同你說,然而你且記得,此事務(wù)必不要透露給其他人知道。” 懷真點頭答應(yīng),唐毅便在她耳畔低語道:“不是為了別的,正是有關(guān)噬月輪……”這般如此交代了一番。 懷真亦道:“不錯,我也正覺著留在咱們這里,始終似燙手山芋,總有些心驚rou跳的不安穩(wěn),畢竟是他們那里的東西,如今物歸原主,倒也是一件功德?!?/br> 唐毅嘆了口氣,道:“正是這個意思,當(dāng)初我因一時之氣,要煞沙羅的威風(fēng),因知道此是他們的鎮(zhèn)國至寶,便不由分說也拿了回來,誰知……又引發(fā)這許多事情,如今歲月安然,我倒是越發(fā)怕起來,生恐再節(jié)外生枝?!?/br> 原來,唐毅今日跟秀兒所說的,竟是要讓她回沙羅之時,把這噬月輪也悄悄地帶回去,仍舊鎮(zhèn)在他們那護(hù)國寶塔之上罷了。 當(dāng)初唐毅滅沙羅之時,因恨極先前沙羅王所做所為,又欲讓沙羅人深受教訓(xùn),便將舉國之寶,盡數(shù)收攏。 那時候這噬月輪鎮(zhèn)在寶塔之上,他執(zhí)意要取走之時,寺廟中的高僧曾語,此物只能在寶塔之上,才得太平,若是擅自欲歸于己有,必生禍患。 唐毅自是個虔心固性之人,并不在意這些,那僧人情知劫數(shù)難逃,望著噬月輪,只是跪地念經(jīng)而已。 上次景深同唐毅定計之時,之所以用了個假的噬月輪,便也是怕擅動真的,將造成什么未知之后果。 就如唐毅所說,如今現(xiàn)世安穩(wěn),同懷真又且如此,越是珍視眼下,越是莫名擔(dān)憂,因此這噬月輪反成了心腹之患似的。 正好兒懷秀身為使者來朝,只等她三月后回沙羅,便一并攜著回去,再祭在寶塔之上方妥當(dāng)。 而在當(dāng)時,唐毅說罷之后,秀兒竟是笑了起來。 唐毅不解,便問何故,秀兒竟嘆了一聲,說道:“若不是三爺親口提起此事,我也是萬萬不敢開口的,只因在我啟程之前,護(hù)國寺的高僧長老曾對我說,噬月輪的流離劫當(dāng)滿,有機(jī)緣重回沙羅。還請我向三爺將此物要回來呢?!?/br> 秀兒雖長居沙羅,地位尊貴,然而畢竟是大舜人,且唐毅又是這個身份,當(dāng)初又是作為戰(zhàn)利品將噬月輪帶去的,因此秀兒雖然聽了那僧人的話,實則并不放在心上,更不肯唐突對唐毅提出。 倒是想不到,唐毅竟親自開口了,可不正合了那高僧的預(yù)言。 懷真聽唐毅說罷,也點頭稱許,想了會兒,便道:“你當(dāng)真一點兒也看不見前世之情么?” 唐毅笑道:“說來也怪,我好歹也算是當(dāng)事之人,竟一點兒也不知的。難道是這物知道我從沙羅強(qiáng)奪了它,故而仇視我、才不肯給我看的?” 懷真本是正經(jīng)話,聽他開起玩笑來,便笑道:“呸,誰知道呢,許是看三爺威重,它也怕了你,故而不敢給你看也是有的?!?/br> 懷真雖是無心頑話,誰知卻歪打正著。 唐毅原本是個最定心固性之人,有道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極少有什么神思浮動、六心不穩(wěn)之時。 噬月輪雖有別樣之能,然所影響者,一來是跟己息息相關(guān)者,譬如凌絕,以及因此而得以再生一世的凌景深跟懷真,二來,則是那牽連其中,心智單弱,極容易被外物所迷惑的…… 唐毅只當(dāng)是玩笑話,便將她按住道:“我如何是威重?難道不是恩重?” 懷真見他目光爍爍,又看自己,不覺紅了臉,啐道:“也不是恩重,是……”到底說不出那個字來,就垂了眼皮,只是偷笑。 唐毅壓了下來,在耳畔輕聲道:“不錯,然而我只是對娘子才……”說話間,便在耳畔輕輕吻落,一路順著往下而去。 是夜,兩人不免又恩愛無邊,纏綿半宿,方才相擁而眠。 懷真一則勞累,二來因想著大事已經(jīng)解決,這引發(fā)所有事端的噬月輪如今又要重歸沙羅了,一時放寬心神,便帶笑甜睡過去。 誰知睡到半宿,便復(fù)做起噩夢來,只夢見一雙孩子的手,握著那噬月輪,仿佛是玩耍似的,起初尚咯咯地笑,然后,卻又不知為何,竟嚎啕大哭起來,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懷真依稀知道那孩子是誰,可又不敢認(rèn),只是難過的落淚。 然而逐漸地,便見那一團(tuán)血紅散開,將那孩子也吞噬其中,身形漸漸消失。 懷真恐懼起來,跌跌撞撞奔過去,將那孩子抱在懷中,然而不管她如何努力,卻總是抱不到那孩子,懷中空落落地,如抱一團(tuán)輕煙。 眼睜睜看著失去再不可得,懷真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來。 竟沉于夢境,無法自拔。 直到耳畔聽到唐毅的聲音:“懷真!”焦急憂慮,連聲呼喚。 懷真在夢境之中醒悟是夢,忙竭力一掙,才驚醒過來。 唐毅緊緊盯著她,早將她用力抱入懷中:“怎么了,如何又做噩夢了?”他方才隱隱覺得懷中人掙扎不安,立時醒來,見她是這個模樣,便知道是被夢魘住了,卻怎么也叫不醒似的,此刻見她終究醒來,才算松了口氣。 懷真捂著嘴,不能出聲,只是膽戰(zhàn)心驚,淚落不止。 唐毅只覺得她渾身冰涼,便抬手在她背上輕撫安慰,一邊溫聲道:“是做了什么噩夢?不必怕,我在懷真身邊兒呢?!?/br> 懷真聽著他溫柔安撫,耳畔不覺又響起那孩子的哭叫聲響,便喚道:“三爺……” 唐毅“嗯”了聲:“我在呢?!?/br> 懷真思來想去,便流著淚咬牙道:“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沒有告訴三爺?!?/br> 唐毅頓了頓,才輕聲問道:“是說……‘霄兒’嗎?” 懷真一顫,猛地抬頭看他,唐毅柔聲道:“你方才做夢,便喊著‘霄兒’。” ——且唐毅自也不會忘記,當(dāng)初在凌府,凌絕手持噬月輪的時候,便也特意提起“霄兒”,當(dāng)時凌霄就在身邊,唐毅自然不會單純的以為,他指的是凌霄而已。 他心里雖有猜測,只是不說罷了。 懷真將苦淚咽下,眼神有些怔忪,喃喃說道:“是霄兒??伞⒉皇乾F(xiàn)在的凌霄,我起初……不知道,后來才……逐漸想起來的?!?/br> 唐毅垂眸看她,便將遮在她額前發(fā)絲撥開,又抹去她眼角的淚,仍是波瀾不驚,溫聲勸道:“不打緊,你若不想提,那就不必說,你若愿意告訴,我自然愿意聽?!?/br> 懷真聽著他的聲音,定睛細(xì)看他片刻,心頭驚悸才慢慢平復(fù)。 當(dāng)初……很久之前,兩人才成親之后她回到應(yīng)公府,夜間留宿,便曾夢見有個酷似凌霄的孩子,向著她奔來。 后來不知如何,又曾看見自己孤零零地在一所房間內(nèi)……輾轉(zhuǎn)反復(fù)、瀕臨絕境似的,正無法自處,見凌絕匆匆趕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