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節(jié)
腦后的傷,兀自在疼,然而她卻清醒地勸誡自己:不能暈厥,不能再睡了……她已經(jīng)睡了夠久,實在太久。 如今是時候清醒了。 雙眼逐漸適應了光,應懷真邁步走出去,邊走邊看。 她很快認出了這是在凌府。她久違了的地方……如今當真是: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而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語…… 自也不必再多流淚了,因淚已經(jīng)流的太多。 懷真邊走邊看,每到一處地方,便想到昔日曾相處時候的情形,那些她自以為是的愛戀,自己編織的夢境……曾盤桓過的庭院,長廊,花園……一處處…… 很快地,凌府的一些丫鬟仆婦們看見了她,都掩口而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低語,打量。 也有人飛跑去告訴清妍公主。 或許還有人去稟告凌絕以及…… 懷真卻全然不以為意,只是自顧自而行,仿佛那些下人們都不存在一般。 一直到她走到湖畔,便見迎面,清妍公主帶著許多人、聲勢赫赫而來。 懷真忽地看到她隆起的肚子……呵,她原來已經(jīng)有了身孕。 只可惜,懷真竟連她什么時候嫁了凌絕的……都不知道,竟未曾說一聲恭喜。 兩個人對面兒迎著站住了,清妍瞇起眼睛,輕蔑地打量她——當初應懷真嫁了凌絕之時,她很是無奈,私底下不知流了多少眼淚,不成想上天自有安排,畢竟凌絕仍是她的。 不料應懷真竟這般無恥,每每糾纏不休,倒是讓人忍無可忍。 清妍迎面便道:“你這賤婦,真是令人作嘔,當初應家出事,你也一塊兒共罪,本宮倒也欽佩你有幾分骨氣……不料你竟這般下作,先是把唐尚書迷得神魂顛倒不知如何,攪得唐府家宅不寧不說,現(xiàn)在……更跑來凌府胡鬧,你當我會容得下你么?” 應懷真方才一路走來,回想舊事,又加上方才在屋內(nèi)那兩個丫鬟所言,便把這幾年自己不知的記憶……略想起來,也自明白了。 如今見清妍公主疾言厲色之態(tài),不由歪頭一笑,道:“公主不必動怒,且為了你肚子里的著想罷了,何況……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我心知肚明,很不必說的這般慷慨凜然,嫉恨便嫉恨罷了,說出來,不是什么丟人的事兒?!?/br> 清妍一驚,不知她竟口齒這般伶俐厲害,定睛細看,才見她神情也不似昔日般懵懂呆怔,不覺倒吸一口冷氣:“你……” 應懷真笑道:“我癡了這幾年,想必也不知被人似這般辱罵欺負了多久……公主心里覺得很得意罷?凌絕是你的駙馬了,原本讓你嫉恨的我,也是聲名狼藉、不值一文了……勸你見好就收,別太欺負人,就算是給你自個兒積德罷?!?/br> 清妍咽了口唾沫,她盛氣凌人而來,且滿心地怒意高漲,然而被她氣定神閑說了這幾句,卻竟堵得無言以對,一時氣怔。 清妍身邊兒的嬤嬤見公主落了下風,便道:“公主何必跟這賤人斗口齒?也白落了自己的身份,她如今連個唐府的妾都算不上……不過是個婊子罷了,待會兒唐大人跟駙馬商議過了,多半也是把她扔到青樓里去,到時候且看她還怎么伶牙俐齒的呢?!?/br> 清妍聞聽,才總算微微出了口氣。 懷真卻仍是笑微微地,竟仍舊不惱不怒,清妍對上她的目光,無端覺得心慌,便道:“你這賤人又笑什么?” 懷真淡淡道:“我自愛笑罷了,這樣公主也覺心虛?” 清妍被她三番兩次彈壓,不由惱羞成怒,喝道:“你們都死了不成?見她對我這樣無禮,也不教訓!” 幾個嬤嬤正有此意,只不過因忌憚唐毅,不敢擅自上前罷了,聞聽公主開口,便忙把懷真擒住,舉手欲打。 正在此刻,便聽到遠遠地有人喝道:“住手!” 嬤嬤們聞聽,面如土色,忙撇手后退,清妍公主轉頭,便見有兩人前后而來,在前的那個,正是凌絕,在后的,卻是……唐毅。 兩個人的目光,卻都望著應懷真。 懷真卻仍似是一片云淡風輕,被嬤嬤們捉住,也不驚惱,被她們放開,也無喜色,只站直了身子,信手撣了撣身上皺了的衣裳。 手指掃過袖口之時,目光微動,這才留意自個兒身上穿著的,乃是朱砂紅天香錦的料子,兩邊臂上各刺繡著一朵極精致的金線牡丹,栩栩如生。 懷真先前錦衣玉食,應蘭風所給她的都是最好,自然認得這是上乘的洛繡,價值不菲。 ——五陵公子憐文彩,畫與佳人刺繡衣。 真是有心了。 懷真凝視片刻,將身靠在欄桿上,揚首一笑。 日光之下,雙眸似秋水盈然,唇角微挑,處處都流溢著明媚燦爛的笑意,縱然清妍公主心恨妒她,卻也不由為這笑顏所迷惑,竟移不開目光。 今日是個極好的晴天,地上雖有殘雪未化,然而碧空如洗,白云拂蕩。 耳畔聽到凌絕道:“懷真!”聲音微顫,仿佛有無限懊痛似的。 懷真卻看也不看一眼,眼角的淚斜入鬢中……可恨……這絕情無心的人,本該讓他也嘗嘗痛心徹骨的滋味,卻偏又錯付了真心這幾年…… 蒼天竟是何意?要捉弄人至死不成?可恨……著實可恨…… 忽地聽到有人喚道:“應懷真!”聲音之中,含驚帶怒,仿佛欲警告她什么…… 懷真仿佛知道那是誰,可卻也不重要了,她只是轉身,長長地舒了口氣,輕輕地把頭上的釵子拔下。 青絲如瀑,衣帶起舞,俱隨風愜意飄蕩,而在遠處那人的目光之中所見,是那道嬌裊身影,從玉欄桿上翻倒下去,直墜入水中,金線牡丹一晃消失,水面上碎冰流轉相碰,又很快地被血色濡染…… 室內(nèi),宛若死寂。 舊日瘡疤又被揭開,血淋淋地盡在眼前。 懷真噙淚而笑。 凌絕聽她說道:“你永都想象不到,當時我承受之苦痛,倘若你知道……你便只該感激今生我把你當路人……因為,縱然我真的向你報復,拼個不死不休,你都沒有任何資格怨恨我?!?/br> ☆、第 369 章 懷真說罷,凌絕望著她,終究艱澀說道:“當日,他忽然來至府內(nèi),開口討你,又因公主跟母親一度針對,我才答應……” 懷真抬手揉在眉心,并不言語。 凌絕垂眸,長睫底下雙眸之中,雖無限悔痛,卻畢竟舊事已過,大錯已成,只默默念說:“他是那樣身份,年紀且又……我起初還只當他是念在跟你父親舊日之情,故而必然能護著你周全,不想此后竟是……” 當初任憑唐毅帶走她之后,逐漸地聽說一些流言蜚語,他兀自還不大肯相信,后來特意過府一趟,見懷真被照料的極好,可畢竟……他也不是傻子,望著唐毅對待懷真的種種舉止,才驀然醒悟。 從方才的回憶中清醒過來,就如整個人也從那冰水之中才剛出來一般,竟是精疲力竭,懷真低低道:“不必提了?!?/br> 凌絕緘口,只過了會子,才問道:“你可知道,此后的情形?” 懷真連回答的力氣都無,只輕輕皺皺眉。 不料凌絕又道:“你果然都不在意了,難道,連霄兒也不在意了?” 懷真手勢一僵,抬頭又看向凌絕。 便在這一刻,聽得外頭李賢淑的聲音,道:“怎么在這兒干坐著?” 屋內(nèi)兩個人齊齊???,不知李賢淑是在跟誰說話。 忽聽到有個聲音沉沉靜靜地回答:“并沒有,只略坐了一會兒。” 懷真跟凌絕對視一眼,都不由驚詫意外:原來這回答的人,竟是唐毅。 先前李賢淑吩咐廚下熬了湯水,見準備的差不多了,便叫丫鬟們捧著,又親自過來看懷真跟凌絕說的如何了。 不料來到之后,卻見屋內(nèi)靜悄悄地,底下服侍的小丫頭們竟都不在,只夜雪跟笑荷兩個坐在外間,見她來到,忙齊齊起身,笑荷便附耳低聲說了一句。 李賢淑有些詫異,自個兒邁步進了里間,就見唐毅一個人端坐在炕沿上,是以才出聲招呼。 這一刻,懷真早起身走了出來,一步出了門口,果然見唐毅站在彼端,當下便不上前,只站在那門口處。 李賢淑見她出來,便笑道:“有多少話呢,還沒說完?竟連姑爺來了都不知道呢?我叫人給熬得鮮參火腿鵪鶉湯,都已經(jīng)好了……” 李賢淑說話間,見懷真臉色泛白,唐毅又是這個鬢邊微霜的模樣,不由嘖嘖了幾聲,道:“你們都喝一碗,倒是好!” 說著,身后丫鬟們把瓷鍋子捧了上來,李賢淑親自動手,果然舀了三碗出來,先端了一碗,對懷真道:“小絕行動不方便,我給他端進去,你們自個兒用……”看一眼剩下那兩碗,又沖著唐毅那邊使了個眼色,就笑吟吟進里屋去了。 懷真會意,——李賢淑是想讓自己給唐毅一碗喝罷了,她抬眸看向唐毅,因方才被凌絕引的……將那往事都思想了一遍,不免心中難過,因此意念躊躇,竟將動未動。 不料唐毅徑直走上前來,便自個兒取了其中一碗。 懷真見狀,只得罷了,誰知他并不后退,反端著走到她跟前兒,一邊握著手,引她來炕邊兒坐,一邊說道:“你先嘗嘗,好不好喝?”就端起來,送到懷真唇邊。 懷真這才知道他的用意,不由又凝眸看他。 先前那些往事雖則難過,可畢竟都是前世之事,若非凌絕,便早也不愿再記起的。 誰知此刻對上唐毅的眸子,驀地跟記憶之中的……陡然相合,連他鬢邊微霜,都是一般無二。 一瞬不由又淚影浮動,懷真便轉開頭去,低聲道:“你做什么對我這樣?” 唐毅道:“我對你哪樣兒了?你若是哭,給岳母看見,還以為我欺負你。” 懷真忙止了淚,又點了點頭,道:“你方才來了多久了?” 唐毅道:“我才進來,岳母就也來了?!?/br> 懷真心底長長一嘆,道:“只怕又是哄人的?!?/br> 唐毅笑道:“怎么我在你心里……竟總是這么壞了?”又催促她喝湯,道:“再不喝就涼了,辜負了岳母的一片心意。” 懷真看了一會兒那湯水,又看他一眼:“你怎么不喝?” 唐毅哄道:“我怕不好喝,自然你先嘗嘗?!?/br> 懷真本滿心憤懣郁痛,忽地被他說了這幾句,不由“噗嗤”一聲,破涕為笑,便道:“你竟這么說,若敢當著我娘的面兒說一句,我才服了你。”話雖如此,卻也知道他是一片好意,便伸手接過來,道:“我自己來?!?/br> 唐毅只望著她,見她玉指青蔥,眼角帶潤,剎那竟也看癡了。 懷真輕啜了兩口,覺得鮮香甘甜,便道:“我喝了,你也快請用罷。” 唐毅被她含笑帶嗔地掃了一眼,方自取了一碗湯過來,他垂眸看了會兒,卻不忙喝,只望著懷真笑了笑,往前在她的碗口輕輕碰了碰,才自己也喝了一口。 兩人對坐著,慢慢地喝湯,懷真問:“你今兒才回來,不是忙的很么?如今這樣快就回來了。” 唐毅道:“也已經(jīng)不早了,眼見要黃昏,家里太太又幾次三番地派人去催我,讓我快過來這府內(nèi)呢,我也知道這情,故而早緊著將要做的事兒都料理妥當了?!?/br> 兩人正說著,就見李賢淑從屋內(nèi)出來,見他兩個坐在炕邊上,各自說話似的,瞧著倒是十分和睦融洽。 李賢淑便暗暗喜歡,卻又道:“小絕的臉色可真是大不好,身子虛的如此,只怕要調(diào)理半年才妥當呢。” 唐毅見她出來,早站起身來。 李賢淑卻喜他這樣恭敬多禮,又笑道:“這樣早來,可是來接懷真回府去的呢?” 唐毅含笑道:“是。” 正說話間,便見凌絕自里頭出來,手中仍拄著那一支鹿頭杖,見三人站在地下,便立住腳。 李賢淑早叫兩個丫鬟過去扶住他,又道:“你們先說著,我去叫人備車馬?!碑斚卤愠鋈チ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