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節(jié)
凌絕緊閉雙唇,而懷真抬頭看他:“你可明白?” 隨著一滴淚的墜落,淚光浮動閃爍之中,時間仿佛回到了前世、應(yīng)府被滿門抄斬的那刻。 ☆、第 368 章 夢想當(dāng)年姚魏家,尊前重見舊時花。雙檠分焰交紅影,四座春回粲晚霞。 杯瀲滟,帽敧斜。夜深絕艷愈清佳。天明恐逐行云去,更著重重翠幕遮。 ——《鷓鴣天》 血海滔滔那一刻,應(yīng)懷真以為自己已死。 然在雙眸再度睜開之時,所見之世間卻已經(jīng)跟先前的大為不同。 她忘記所有,忘記了仇深似海,狠痛怨懟,唯獨牢牢不忘的是一個人。 ——凌絕。 彼時新帝做主,將清妍公主配給了立下大功的凌絕。 小公主早在凌絕未娶懷真之前就已經(jīng)心儀,然而這份心事卻無處可訴,堂堂公主,竟敗給了一個臣子之女。 誰知山重水復(fù)柳暗花明,應(yīng)蘭風(fēng)倒臺,應(yīng)懷真雖然是出嫁女,本可免于刑責(zé)……然而她見家人入罪,不思小心悔改不說,竟還不知死活地跑回了應(yīng)公府中! 據(jù)聞……還當(dāng)眾說了許多大逆不道的話。 如此一來,卻也怪不得別人了。 只不過,就在行刑當(dāng)日,凌駙馬畢竟恩寬,將向皇帝求情……將她赦免了。 然而人盡皆知的是,昔日應(yīng)尚書的掌上明珠,人見人夸贊的千金小姐,竟是已經(jīng)神志不清,失心瘋似的不認人了。 于是,京內(nèi)有那些幸災(zāi)樂禍的,便惡毒地也隨之褒貶上兩句,竟道:“這女孩兒從來都是個狂浪成性的,待字閨中的時候就很是不安分,一廂情愿地纏著小凌駙馬,還利用應(yīng)蘭風(fēng)的權(quán)勢逼迫小凌駙馬娶了她,何等的不知廉恥,如今落得這般境地,也算是天理循環(huán),報應(yīng)不爽?!?/br> 有那知道內(nèi)情的,隱約有些惋惜,但礙于大勢所趨,自也不便張口說話。 自那之后,凌絕便仍是將她留在府中。 直到一年后,據(jù)說她在駙馬府中也甚是不安分,幾次三番地惹怒公主,也很不討凌夫人的喜歡,最后更是得了怪病,仿佛是要死了。 卻在那時候,時任禮部尚書的唐毅大人,不知為何,竟向凌絕開口,將她討了過去,養(yǎng)在府內(nèi)。 唐毅卻甚是愛待,每日兩三個太醫(yī)上門給她瞧看,經(jīng)過多日調(diào)理,終究也慢慢地恢復(fù)了元氣。 只不過仍是有些不認人,別人跟她說話,她多半愛答不理的,不言不笑。 眾人都以為果然是失心瘋了,然而有一日凌絕上門來,她竟笑逐顏開地跑了過去,且言談之間,甚是親熱……令人咋搖頭舌。 雖說唐毅仿佛待她極好,可她眼中心底,卻總是只有一個凌絕,也只有在見了他時候才會歡喜展顏。 然而因此,凌絕便極少再往唐府去了。 直到三年后,一日不知如何,她竟偷偷跑出了唐府,明明是得了失心瘋的人,卻竟然有能耐尋到了凌府去,吵鬧著要見凌絕。 清妍公主聞聽,大怒,便叫人將她拿下,她卻不以為意,渾然不曉得懼怕一般。 與此同時,凌絕聞訊趕回來,她一見凌絕,喜不自禁,便撲到跟前兒拉住手道:“凌絕!你如何好久不去府里了?可知我甚是想念你?我今兒特意跑出來看你,你喜不喜歡?” 清妍公主聽了,怒不可遏,才要發(fā)作,凌絕道:“公主,讓我跟她私底下說兩句話?!?/br> 清妍公主自下嫁了,素來的溫柔體貼,自然不便作出那河?xùn)|獅吼之態(tài),當(dāng)下不免忍氣,略帶委屈地暫且退下。 凌絕握著應(yīng)懷真的手,把她帶到書房內(nèi),便不悅道:“你鬧夠了沒有?” 懷真道:“你怎么了?莫非是不高興了?我特特出來見你……” 凌絕望著她烏溜溜的雙眼,擰眉道:“你當(dāng)真忘了所有了?你仔細看我是誰?” 她瞅了他半晌,怯生生地說道:“你如何連你是誰都不記得了,你是凌絕呀?!彼灶欁哉f著,仿佛覺得好笑一樣,便捂嘴而樂。 凌絕見無法再跟她說下去,便重重嘆息,道:“罷了,我如今叫人,把你送回去……”他說話間,便欲往門口去喚小廝。 誰知應(yīng)懷真猛地拉住他的手:“不要!你別送我回去,我不喜歡……” 凌絕回頭,盯著她,竟道:“你如何不喜歡,尚書大人待你不是如珠似寶的么?我也聽說了,他連海月清輝也拿出來、特為了你彈奏……當(dāng)初就連皇上想聽,他都不曾答應(yīng)過……” 應(yīng)懷真卻搖頭,死死地拉著他的手不放:“我不知道什么海月清輝,你是說那把琴么?我不稀罕,你別送我回去,他很壞,我不喜歡!” 凌絕竟是哭笑不得了,長長地嘆了口氣:“你不要執(zhí)迷不悟,可知……你如今……是多大的造化,何必竟要自毀了?趁著他喜歡,你且識趣些兒,別惹他動怒,若他棄了你,又有什么好兒!” 應(yīng)懷真聞聽,便索性哭道:“我不要別人,只要跟著你,你不要讓我回去,他會欺負我……” 凌絕一震,回頭細看她,目光逡巡,便望見頸間幾個醒目的紅痕,頓時之間便無法動彈了。 應(yīng)懷真淚眼汪汪求道:“你留下我好不好?” 原本她在這府內(nèi)的時候,憔悴瘦弱的不成模樣兒了,這兩年養(yǎng)在唐府內(nèi),卻已經(jīng)水潤秀美,不可言說,竟比昔日待字閨中之時越發(fā)明媚動人。 怪道那個人……也都忍不住。 凌絕眼睜睜看著,一念之間,竟然有些口干舌燥。 ——都已經(jīng)是如此境地了,她滿心里竟還只是想著自己,縱然唐毅對她再好,再如珠如寶,她竟也半點兒不動心,這究竟……是他的福氣,還是他的冤孽? 終于閉上眼睛,狠心不看,只冷冷說道:“不必胡鬧了,那不是欺負你,只是他……對你好罷了,別人想求還求不到的呢。且你如今都不是昔日的大小姐了,別不識相。” 應(yīng)懷真見他又欲走開,索性跑過來,竟一把將他攔腰抱?。骸傲杞^!凌絕!我是喜歡你的!別叫我走!” 凌絕一瞬窒息,她身上的香氣透了過來,讓他頃刻竟有些迷亂,竟未曾立刻將她推開。 正在此刻,卻聽見輕微的腳步聲起,然后,有個人出現(xiàn)在門口。 端正莊重的容顏,清寂肅然,雙鬢微霜,眸色沉沉,正凝望此處。 他默默地凝視了兩人片刻,并無表情,亦無言語,只波瀾不驚地抬腳走了進來。 凌絕卻是甚驚,便忙將懷真推開。 懷真后退兩步,忽地看到唐毅來到,頓時面露恐懼之色,竟又跑回凌絕身邊。 凌絕正欲行禮,心中懊悔……卻不知該如何向這人解釋。不料見懷真又跑過來,便猛地推開她道:“你走開!” 懷真身不由己退后,又些站不穩(wěn),卻被唐毅及時地一把抱住。 然而她定了定神,發(fā)現(xiàn)身后的人是唐毅,卻又不顧一切地掙開了……因是當(dāng)著凌絕的面兒,唐毅也并沒強行攔著她。 凌絕氣急,只得先低頭恭敬道:“我正欲派人送她回去,不料大人竟親自來了?!?/br> 隔了會兒,唐毅才道:“多謝。不必勞煩?!甭曇糁校翢o波瀾,更是惜字如金。 凌絕皺皺眉,然而此刻再多解釋,反而欲蓋彌彰了,當(dāng)下便不言語。 就看唐毅對懷真道:“你過來,咱們回府了?!?/br> 應(yīng)懷真卻猛地搖頭:“我不回去!你別碰我!” 唐毅的臉色微微一變,卻仍是說道:“好,我答應(yīng)你就是了……你且隨我回去好么?”一直到此刻,他的聲音里才微微帶了些暖意,耐心哄勸。 凌絕忍不住抬頭看了過去。 應(yīng)懷真卻仍是后退,嚷道:“你騙我,你最會哄人的……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又是哄人呢,我不喜歡你,你快走開!” 這回唐毅便不做聲了,只是定定地望著懷真。 凌絕心中滋味莫名,因他所見……面前的唐大人,素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物,此刻雙眸,竟微微地紅了。 不知是出自何種的心情,他回頭冷看應(yīng)懷真,道:“好歹也曾是大家閨秀,怎么這樣不知廉恥!還不快隨著唐大人回去?” 應(yīng)懷真呆了呆,眼中便極快地涌上淚來:“你、你說什么,你罵我么……” 凌絕狠了心,又道:“不管你是真不記得了還是如何,總該知道一個女孩兒該有的規(guī)止,似你如今的身份,得唐大人眷顧,只當(dāng)感恩戴德,不要再做這些叫人瞧不起的舉止。快點離開!” 應(yīng)懷真聽著,淚便劈里啪啦地掉了下來:“凌絕……你、你怎么……”她遲遲疑疑地走上來,試著拉他的衣袖:“我哪里錯了,你不要這樣動怒,我改……” 凌絕閉了閉雙眸,然后猛地揮手,想將她撩開,誰知用力之間,推得她踉蹌往后退去。 唐毅因心思浮動,竟未曾來得及幫扶。 又因是凌絕含怒出手,懷真后退兩步,身子撞在墻上,頭隨之往后一碰,只聽得“砰”地一聲,她的眼睛閉了一閉,整個人便軟軟地跌了下去。 應(yīng)懷真再醒來之時,頭疼欲裂,她呆呆望著帳頂,不知自己是生是死,此地又是何地。 原來方才那一撞之間,竟陰差陽錯地,令她恢復(fù)了昔日的記憶,然而她最后的記憶……卻是在絕境之前,如何此刻,竟然在這兒? 她扶著床,撐著微微起身,卻見有兩個丫鬟正在外間兒坐著,一個說道:“怎么世間竟有這樣yin浪無恥的女子呢?先前說她是尚書小姐,我竟不信的……明明給唐大人討了去,卻竟還舔著臉跑回來想要勾搭咱們駙馬爺……怪道公主氣得什么似的,一心想打死她呢?!?/br> 另一個笑說道:“快別說了,再尊貴的尚書小姐,也不過是幾年前的舊事兒罷了,誰還記得呢,也怪道她瘋了,不然的話……眼看闔家抄斬,嘖嘖……” 先前那個說道:“說來也奇怪,為什么唐尚書那樣的人物兒,偏看上她呢,何況又失心瘋了,不賣到那煙花地方已經(jīng)是不錯的了,聽說還珍愛的寶貝似的,把那府里的奶奶也氣得不像樣兒呢。” 另一個道:“誰知道,也許唐大人就愛她這一口兒?她若安安分分地在那府里,倒也罷了,活該她好命!沒想到她自個兒作死,跑來這兒做什么?如今惹怒了唐大人,備不住還真的要把她賣了那煙花地方去呢?!?/br> 先前的道:“你說此刻……咱們駙馬爺跟唐大人正說什么要緊機密的話呢?竟也不許別人打擾的?” 那個恥笑道:“該不會真的是商量料理了這浪蹄子罷……” 兩個人說著,相視而笑,誰知正笑著,卻見里屋應(yīng)懷真走了出來,正直直地看著兩人,道:“你們說什么?” 兩個丫鬟雖然吃驚,卻也不怕,還以為她仍是那失心瘋的,便有心再行調(diào)笑。 兩個對視一眼,其中一個起身,走到懷真跟前兒,便拉起手來,故意在她手上摸了摸,又打量她頸間的紅痕,便嘖嘖道:“瞧瞧這小狐媚子樣兒……只可惜以后可浪不成了……” 一言未了,只聽得“啪”地一聲,竟是懷真抽手,狠狠地一巴掌摑在這丫頭的臉上。 兩人都是驚了,懷真瞇起雙眼,道:“你方才說什么?再說一遍?” 她原先失去心智之時,見了誰都是懵懂惘然的,別人罵她,她不理會,打她,她也只低著頭……故而這些人竟十分猖狂,哪里想到她此刻早已經(jīng)恢復(fù)了記憶? 如今她斂容正色起來,一聲喝問,偏是這般含霜帶雪似的麗容絕色,懾魂動心,竟叫人不敢答言,何況她原本是應(yīng)蘭風(fēng)嬌養(yǎng)出來,素來高高在上慣了,自有一番凜然氣質(zhì)。 應(yīng)懷真見兩人都不敢出聲,便冷笑了聲:“什么東西?!?/br> 丫鬟們情不自禁低了頭,心中驚疑而惶恐:雖不知她是怎么了,卻察覺她身上的氣息已經(jīng)迥然不同。 懷真不再理會兩人——這兩人也不敢攔阻她,眼睜睜看她徑直走到門口,猛然把門拉開,一步邁出。 雖是兩世,應(yīng)懷真此刻卻清晰的記得,當(dāng)日……她似從長久的沉睡中蘇醒過來,打開門扇,屋外的陽光蜂擁而來,爭相要擠進她的眼睛里似的。 她避了避,然后卻又竭力睜大雙眼,迎著那刺目的光芒,定睛看去。 她睡得實在是太久了,竟仿佛連日光都是久違,金色的光芒在眼底泛動,逐漸染成一片通紅,讓人暈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