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節(jié)
浣溪面上浮現(xiàn)一絲異樣,轉(zhuǎn)頭看了懷真半晌,仍不做聲。懷真道:“你說話呀!” 浣溪垂頭,盯著自個兒的手掌,仍不言語。 懷真看了她半天,便慢慢地退回榻上,不再問了。 南邊兒不似京城,縱然是冬日,也極少落雪,只元宵這夜,零零碎碎地下了些清雪。 是日,一整天不見阿劍,懷真不以為然,便在屋內(nèi)把這段日子來收集了的花瓣兒歸攏在一塊兒,塞進自制的小口袋里,耳畔聽到外頭不時有煙花燃著的聲響,映的窗紙上不時地光影晃動。 忽地門被推開,卻是王浣溪闖了進來,抓住懷真的手,匆匆道:“跟我走?!?/br> 懷真也不多話,只任憑她拉著自個兒,出了門來,懷真掃了一眼,見廊下有兩個黑衣守衛(wèi),均倒在地上。 王浣溪拉著她,卻不往大門去,只轉(zhuǎn)到角門上,角門處的一個守衛(wèi)也倒在地上,不知生死,浣溪抖開一把鑰匙,把門打開,領(lǐng)著懷真跑了出去。 此刻夜幕沉沉,只有漫天煙花綻放,懷真仰頭看去,這許多日來,竟是她頭一次出門,當(dāng)下深吸一口氣,覺得十分暢快。 浣溪拉著她往前便走,一邊兒要小心地上,青石板的路,又因落了雪,未免有些濕滑,懷真雖也竭力留意,卻仍也有幾回差點兒跌倒…… 然而雖是這般,心中卻又是悸動,又是喜歡,便氣喘吁吁地問浣溪:“咱們要去哪兒?” 王浣溪見她先前乖乖地跟著自己出來,此刻又不見懼意,相比較而言,她心中的恐懼反而更甚一些,忍不住問道:“你不害怕么?” 懷真不答,浣溪又問道:“你不怕我趁他們都不在,把你帶出來殺了?” 懷真聞言,才說道:“你不會這樣兒。” 浣溪一震,腳下竟停下來,暗影中盯著懷真問道:“為什么?” 懷真喘了幾口,還未來得及回答,浣溪已反應(yīng)過來此地不是說話之處,當(dāng)下又抓住她往前疾走。 忽聽?wèi)颜嬲f道:“你不要亂走,咱們須往煙花多的地方去?!?/br> 浣溪道:“你知道什么!” 懷真說道:“他們?nèi)糇飞蟻?,在人多的地方才好躲?!?/br> 浣溪腳下一頓,懷真忽地又道:“不對,還是不要往那里去?!?/br> 浣溪哭笑不得:“你到底想怎么樣?” 懷真道:“這些人窮兇極惡,倘若他們找不到人,大開殺戒怎么辦,豈非連累了好人?” 浣溪長長地吁了口氣:“我想不到你竟是這般呆傻!自個兒的命都不保了,管什么別人!” 懷真因走了這一段兒,畢竟受不住,便放慢腳步,也顧不上跟她拌嘴,只低低道:“我累了。” 浣溪跺跺腳,回頭看一眼,卻見路上黑漆漆地,雖然看似安靜,可指不定從哪個角落里跳出那倭國忍者來,一時不寒而栗。 她忙屏息,左右端詳了會兒,見前頭燈火幽暗,便攙扶著懷真走去,到了地頭,才發(fā)現(xiàn)乃是一座極小的城隍廟,里頭供著果品祭祀等。 浣溪拉了個蒲團過來,叫懷真坐了,原本在外頭還不覺得,如今有了光兒,她無意中一看,卻見懷真滿臉濕濕的,仿佛出了許多汗似的,浣溪一驚,道:“你怎么了?” 懷真抱著肚子,疼得只是咬著嘴唇,浣溪無法相信:“你莫不是……這會兒?” 懷真忍不住,這才痛的哼了出來,浣溪焦急萬分,忙回到門口,把那兩扇門先掩起來,才回來道:“你且忍一忍?!?/br> 懷真白著臉道:“這個……哪里是忍得住的?!?/br> 原來方才出了門后,一路疾走,又連跌了幾回,懷真雖不言語,其實早有些捱不住了,此刻因進了城隍廟,那腹中的孩兒竟更像是等不及了,揮舞手足要出來似的。 浣溪見狀,跪在地上,又怕有追兵來到,又怕懷真真的有個好歹,一時心亂如麻,忽然想到一事,忙拿了根蠟燭跑出門去,從懷中掏出一個竹筒,抽出引信點燃了,往高一擎。 只見一道耀眼白光,沖天而起,在姹紫嫣紅的煙花之中,格外醒目。 浣溪仰頭看著那白光沖天,略松了口氣,忙又回到城隍廟內(nèi)。 懷真見她去而復(fù)返,便道:“不必怕……我沒有事,畢竟、生過小瑾兒的?!?/br> 浣溪抹了一把臉,咬牙道:“你最好不要有事,不然的話……我便……功虧一簣了?!?/br> 懷真連連吸了幾口氣,才道:“是誰……誰叫你來的……” 浣溪愣了愣,扶著她的手臂,道:“是唐尚書叫我……將計就計的?!闭f到這里,兩滴淚便掉下來,浣溪抬起衣袖擦去,盯著懷真問道:“你又如何知道了?” 懷真聽她說“唐尚書”,雙眸直直地看著前方,眸中雖然含淚,眸色卻異常溫柔,便道:“我原本不知道?!?/br> 浣溪一愣,懷真深吸一口氣,疼得叫了聲,才又掙扎著說:“可是我相信……我相信……三爺不會看走眼……” 浣溪聽了這一句,兩只眼睛都模糊了,恨不得大哭,便死命地抓著她道:“你、你別有事!” 懷真擰著眉道:“不會有事……只是……還是這么疼……”她呼哧喘了幾口,想笑,卻是比哭得更難看幾分。 王浣溪雖然生性狡猾機變,卻不曾見過這樣的場景,見懷真掙扎的這樣凄慘,便道:“我要怎么做才好……” 懷真眼前一陣兒發(fā)黑,朦朧中看見那燃著的燭光,映出城隍爺慈和笑著的模樣,懷真便道:“城隍爺爺、會庇佑我的……三爺……也會……”念了兩聲,便對浣溪道:“去供桌上看看,有剪子……在蠟燭上……燒一燒!” 浣溪慌忙起身,到供桌上仔細摸索了會兒,果然從城隍爺腳底下摸到一把剪刀,耳畔只聽到懷真忍痛的聲響,浣溪抬手要燒那剪刀,手卻已經(jīng)抖個不停,剪刀口把燭焰劃得明明滅滅。 懷真把嘴唇都咬破了,卻渾然不覺,見燭光中浣溪帶淚,便道:“前兒……那個人到底怎么了?” 浣溪一驚,雙眸驀地睜大,懷真道:“你、你把他殺了?” 浣溪聽了,看著手中被燭火舔舐,微微發(fā)紅的剪刀,就如那日滴血的刀刃一般。浣溪倒退兩步,幾乎站不住腳。 懷真已經(jīng)明白,道:“他是什么人?” 浣溪喃喃道:“是、慕商會的眼線……” 原來這浙海一帶,是慕氏商會的地界,只因懷真出了事,唐毅等又料到是往海邊兒而來,因此便也同慕寧瑄通了氣,商會底下那些商販等,走南闖北,從來何等的人脈廣闊、眼光厲害?雖然阿劍等藏匿的十分謹慎妥當(dāng),卻仍是給慕商會的人嗅到端倪,不料卻又給黑衣人察覺,竟擒了來。 阿劍因?qū)ν蹁较⒉皇鞘阈湃危憬璐耸?,加以考驗…?/br> 王浣溪雖然在鎮(zhèn)撫司歷練這許多日,也見過不少死人,可親手殺死一個活生生的人,卻還是頭一次,雖然她意志堅決,到底狠心動了手,每每想起,卻總是忍不住心驚膽戰(zhàn),竟有些支撐不得。 卻聽?wèi)颜娴溃骸澳?、你快過來!” 王浣溪一驚,這才又清醒過來,忙趕到懷真身邊兒:“還要怎么做?” 懷真道:“三爺果然沒有看走眼……爹爹也、沒救錯人……” 浣溪聞聽,淚又落下來,想到昔日偏執(zhí)的種種,想到如今心悸的種種,便哽咽道:“不是……” 懷真卻已經(jīng)說不出聲了,死死地握著王浣溪的手,拼命掙扎了一番,浣溪望著她的模樣,整個人幾近崩潰,只緊閉著眼心想:“城隍爺爺,求你保佑……” 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王克洵被定罪、全家下獄的那刻,在暗無天日的牢房里,她也是跪在地上,覺著自己軟弱無力,頭一次的開始祈求神明……希望脫出生天,希望再也不會陷入當(dāng)初那無助的境地。 當(dāng)初,神明果然派了應(yīng)蘭風(fēng)來救助,那么現(xiàn)在…… 忽聽?wèi)颜嫠菩λ瓶薨愕溃骸拔艺娌幌搿@會兒是你在身邊兒……” 在這暗夜的城隍廟中,外頭萬家燈火,委實熱鬧,里頭卻一片靜寂,頃刻,才聽到“哇”地一聲哭叫!打破這無邊的死寂。 懷真幾乎虛脫,勉力把身上的披風(fēng)拉扯下來,叫王浣溪裹住那才出生的小孩兒,摟在懷中看了會兒,便流著淚親了口。 王浣溪跪在邊兒上,定睛望著這極為弱小卻很起勁掙扎的小東西,一瞬竟把所有生死罪孽,盡都拋在腦后。 幾乎是與此同時,在漫天嘈雜的煙花火中,只聽得“轟隆”一聲巨響,在東南邊上,燃起巨大的火光。 這一聲巨響提醒了她,浣溪一震,握住懷真的手:“這兒不能久留了,咱們快走,他們把火器庫燒了,這會兒該回來了!” 懷真才生產(chǎn)了,哪里還能動,下半截根本便毫無知覺,此刻這孩子卻安靜下來,不再哭泣,只是輕輕地咂著嘴,跟大人們的驚慌失措比起來,顯得如此安寧祥和。 ☆、第 359 章 詩云: 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蕭聲動,玉壺光轉(zhuǎn),一夜魚龍舞 。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正當(dāng)萬民同樂,街頭喧囂熱鬧之時,卻有一道人影,匆匆忙忙地跑過長街,耳畔所聽,只有自個兒急促的腳步聲,踩在地上,也像是踩在自個兒的心上。 頭也不敢回的,只是抱緊了懷中被披風(fēng)裹著的初生嬰孩兒,拼命似的往前直去。 身后,依稀聽到那鬼魅似的腳步聲音,以及低語詭異的扶桑話,隨風(fēng)低低切切傳入耳中,奪命鬼語一般。 她自然是聽得極明白,身心悸動,雙眸滿淚,幾乎看不清路。 忽地又有銳響騰空竄起,不知何處在放煙花,響動過后,笑語喧嘩,吵吵嚷嚷。 王浣溪仰頭看一眼那滿目璀璨,忽地想到先前懷真所說的話:“……要往那人多的地方去?!?/br> 然而緊接著,卻又是她說:“還是不能,免得連累旁人……” 王浣溪咬住嘴唇,才壓住那幾乎失聲而出的哭,她畢竟是不同的,把心一橫,便循著那燈火之光,竭力往煙花最盛之處沖去! 正在長街上觀燈賞煙花的百姓們,對于一個忽然沖出來往前急奔之人并未多加留意,浣溪撞過一個個行人,身形被阻了阻,身后的刺客并未現(xiàn)身。 王浣溪轉(zhuǎn)頭,還未來得及松口氣,無意中看見路邊兒屋檐上的如煙身影,令人不寒而栗。 正將跑出長街,隱約看見前頭有一隊巡城差人經(jīng)過,因是燈節(jié),巡邏的人手添了一倍,威威武武而過。 浣溪如見救星,大叫一聲,急沖過去,身后追蹤的影子如附骨之疽,暗影中鋒芒閃爍。 浣溪只覺得背上刺疼,心口上一窒,腳下猛然踉蹌。 那幾個差人見狀,不知何故,有人便扶住浣溪:“姑娘……” 王浣溪瞪大雙眸,兀自緊緊地抱著懷中的嬰孩兒,斷斷續(xù)續(xù)道:“天威不可犯,雖遠必盡誅……我是——鎮(zhèn)撫司王曦!” 那為首的一名統(tǒng)領(lǐng)聽的明白,毛骨悚然,即刻拔刀,大聲叫道:“護衛(wèi)!” 頓時之間,十幾個士兵齊齊拔刀,把王浣溪圍在中間。 原來自從定下王浣溪反間之計策后,凌景深便命人暗中傳遍浙海諸縣上下一應(yīng)公門中人,不管何時何地,只要有人說出“天威不可犯,雖遠必盡誅”的暗語之后,務(wù)必要傾盡全力救護,不得有失。 鎮(zhèn)撫司的威名誰人不知?因此這數(shù)月來,眾衙差士兵等,于街頭巡邏之時,也都是提高警覺,處處提防。 那追著王浣溪的刺客們見士兵們把王浣溪圍的緊緊地,自忖已經(jīng)無法下手,互相使了個眼色,終于無聲隱沒。 扶著王浣溪的那統(tǒng)領(lǐng)忽然覺得手上一片濡濕,低頭看時,卻見王浣溪后肩上鮮血淋漓,不由驚呼:“姑娘!” 浣溪卻并不理會,只是低頭看著懷中,卻見那初生的小嬰孩兒仍還安穩(wěn)睡著,此刻仿佛因聽見有人高聲,便又咂了咂嘴,看起來可愛至極。 眼中的淚跟汗融在一起,跌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