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節(jié)
耳畔只聽得船夫搖櫓,吱吱呀呀的聲響,懷真略瞥過去,見那湖水深碧,便想起一事來,忍不住問道:“前兒你說他不在浙海,那卻是去了哪里?” 阿劍淡淡道:“你不是說你沒提那個人么?” 懷真啞然無語。 阿劍看她低眉垂首,帽兜兀自壓在額前,越發(fā)顯得臉兒巴掌般,小的可憐,他心底一嘆,便伸出手去,將帽子微微地給她往上撩了撩。 不料懷真被這突兀的動作嚇了一跳,忙傾身往后,意圖避開他的手指。 阿劍見狀,便緩緩地握起手來,輕輕冷哼了聲,卻也沒說什么,只盯著懷真看了幾眼,便舉手將旁邊小桌上的一壇子酒拿過來,自斟了一杯,舉頭吃了。 懷真嗅到酒氣,隱約又有些慌張,只顧轉(zhuǎn)頭看著外面。 這會兒因是清晨,河上霧蒙蒙的,青石板路上偶爾有幾個早起之人走動,忽地見一家門扇打開,竟是個民婦走出來,來到河邊,俯身打水。 懷真不由仔細(xì)看著,卻見這婦人年紀(jì)中等,容貌也不算出色,只是普通平凡罷了,身著一襲青色棉布衣裙,提了水后,便起身拾級而上,又回到那門內(nèi)去了。 她的動作十分利落嫻熟,顯然是做了無數(shù)次,故而習(xí)以為常,臉上都還帶著幾分晨起的惺忪之色,然而就是這樣極為尋常的舉止,卻讓懷真看愣了。 阿劍見她不言不語,只是打量,便說道:“你看什么?” 懷真心道:“這婦人顯然是小戶之家,故而她親自勞動,家中只怕也有夫婿兒女,故而早早地起身做事……倘若我也生在這個地方,也如這個婦人一般,守著家人……平穩(wěn)安然的……也未嘗不是一件幸事?!?/br> 忽地又想:“前世之事,不必再提。只今生是這個樣,先前在唐府內(nèi),因三爺公務(wù)繁忙,彼此也總是兩下分開,如今更不用想了,竟像是水上浮萍,哪里有個安心的時候,竟還不如這尋常農(nóng)婦了?!?/br> 懷真便問道:“上回,你同我說你叫阿劍,這名字只怕也是假的了?” 阿劍聽她問起此事,便回答道:“袁先生有醉劍之稱,父親大人從小盼我能學(xué)的他一二風(fēng)采,故而我的乳名叫做劍郎,我還有個扶桑名字,只不過你大概不想知道?!?/br> 懷真點頭道:“劍郎……有這個名字,何必再有什么扶桑名字?” 阿劍心頭一動,張了張口,卻是無聲,此即見她怔怔地望著河岸出神,便道:“好罷,我同你說就是了?!?/br> 懷真回過頭來,一時竟忘了他要說什么,只過片刻,才想起來自己方才問過他唐毅如今何在的話,忙定睛聽他說來。 阿劍見她細(xì)看自己,才說道:“他原本在浙海這邊兒,只前些日子,不知為何他撇下公務(wù),只悄悄地帶了幾個隨從……仿佛是要趕回京去,我是后來才得到消息的?!?/br> 懷真大為意外:“你說什么?三爺回京?我、我怎么不知?” 阿劍道:“他此事行的隱秘,我也是前幾天才得知消息,此刻按照行程,只怕他也將回到京城了。” 忽又冷笑:“據(jù)我所知,京城之中并沒有什么要緊的公事,先前連平靖夫人仙逝他都不曾回京,這一次倒是不知為了什么?!?/br> 懷真也是懵然不知,阿劍掃她兩眼,似笑非笑地道:“只不過,倘若他是為了你回去的,可要叫他失望了?!?/br> 懷真皺眉道:“你不要胡說,三爺怎會為了我回去?!?/br> 阿劍道:“誰知道呢。我不過是想的罷了,倘若真的為了你,那可是有趣的很?!?/br> 懷真見他一副幸災(zāi)樂禍的口吻,便含怒瞪著。 阿劍卻仍是笑,卻又倒了一杯酒,送到懷真跟前兒,道:“要不要嘗嘗看?本地的香雪酒?!?/br> 懷真一言不發(fā),舉手給他打落。 酒水潑了一身,阿劍也不惱,仿佛方才的事讓他甚是愉悅。 烏篷船悠悠往前,轉(zhuǎn)了個彎兒,此刻路邊兒的行人多了起來,阿劍本想讓懷真到船艙里頭,然而看她凝眸望水,眉宇中有些悒郁之意,他便并未出聲。 如此船又幽幽行了一段,拐進(jìn)個狹窄的水道,兩邊兒矮樹橫斜,枝椏幾乎落在了水面上。 懷真仰頭看著,見樹枝將天空遮蔽起來,底下是船跟水,抬頭是樹跟天際,感覺甚是異樣,只是望著枝椏間閃閃爍爍,不多時便有些頭暈。 是夜,便又在一所新宅中歇息,懷真見不是昨兒歇腳之處,心中暗想,這只怕是他們的狡兔三窟之意,不過連日來總是趕路,如今到了山陰,卻竟有些停歇下來,不知何故。 忽然又想到阿劍曾說:山陰臨近浙海。 懷真心中便浮出一個不祥的念頭來,只是不敢細(xì)想。 果然,換了新宅之后,一晃已有兩月,再未出門,期間有一陣子,聽到外頭劈里啪啦的鞭炮聲響,懷真身邊兒也無人同她說話,因此過得懵懂,更不知如何。 又過幾日,自己才隱約想起來,原來是過了臘八,將要新年了,故而外間的百姓人等正在慶賀。 想不到將要過年還罷了,忽地想到,便不由把家中諸人都又念想了一番,委實困頓憂悶的無法,肚子里的小家伙仿佛也察覺她心情不快,隱約也有些翻騰。 懷真便勉強(qiáng)出門,在庭院中有幾棵花樹,其中一棵玉蘭花,正含苞待放,另一棵卻是臘梅,郁郁簇簇,開的正好,懷真嗅著那幽甜香氣,心底的煩躁之意才逐漸散開。 不知為何,自從有了身孕后,她愈發(fā)喜歡這些香氣,不似是先前有小瑾兒的時候,心頭總是慌得很,也是半點兒香料也沾不得,否則便更加不適。 然而這回不同,有時候心里焦急不安,只要嗅到花香等氣息,便會很快地定下神來,久而久之,懷真也似明白了,定然是肚子里的這個孩子也喜歡這種清香味道,因為這點兒……懷真總覺著這次一定是個女娃兒。 此刻她怔怔看著那金黃的臘梅,忽地想到肅王府內(nèi)那偌大的梅樹,一時眼前也浮現(xiàn)昔日場景,迷迷離離,只不知今生,竟還有沒有機(jī)緣再回去看一眼那大梅樹,也不知還能不能再見到…… 眼見將要過年了,懷真粗粗算了算月份,心想再過兩個多月也就是產(chǎn)期,然而此刻,她卻不想這孩子這樣快就生下來,只因兀自不知前頭迎接她的會是什么樣兒的命運。 這一日,阿劍從外頭來,忽然竟帶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來到。 懷真第一眼看見之時,還以為是幻覺,怔怔然不信。 那人卻走上前來,似笑非笑地行禮,道:“姑娘可好?”眉眼帶笑,透著一股機(jī)靈,這人竟是王浣溪。 懷真猛然緊張起來,以為王浣溪也是給捉來的,誰知見她神情一派淡定,才意外道;“你、你如何在這里?”說著又看阿劍,仍是懸心。 浣溪淡然道:“是少主怕姑娘孤單,特意叫我來陪著的?!?/br> 懷真一驚:“你叫誰少主?” 浣溪看了阿劍一眼,笑而不答,其意自明。 阿劍面無表情,只吩咐說:“好生伺候?!鞭D(zhuǎn)身自去。 浣溪行了禮,便自來熟似的進(jìn)了廳內(nèi),懷真不敢置信,緩步挪進(jìn)廳中,望著浣溪背影,問道:“你、你這是何意?你不是在鎮(zhèn)撫司么?” 此刻廳內(nèi)院外盡都無人,浣溪掃了一眼,卻笑道:“原來果然誰也不曾跟你說,倘若上回我死在鎮(zhèn)撫司,只怕也沒有人知道。” 當(dāng)下,便將昔日在鎮(zhèn)撫司中、阿劍如何現(xiàn)身,唐毅如何絕情……胭脂如何枉死等事一一說了。 懷真聽到她被唐毅一箭穿心,如聞天書,渾身也微微有些戰(zhàn)栗,后退兩步,緩緩地在榻上坐了。 浣溪點頭說道:“你是不是不信呢?我白撿了一條命,也還有些不信呢……只卻牢牢記得,胭脂jiejie臨死曾勸我,何必對一個無情的人濫情,且看她的下場,就是個例子,我是僥幸命大沒死罷了……然而我……” 懷真咽了口唾沫,抬頭看她。 浣溪狠狠道:“憑什么我在他眼里,總?cè)绮萁嬉话?,縱然當(dāng)時我死在他跟前兒,他都是眼皮也不眨,然而先前為了你,竟是那樣慌張……我思來想去,總是無法咽下這口氣?!?/br> 懷真問道:“那日你在府內(nèi),說應(yīng)蕊做了倭國細(xì)作,也是假的?” 浣溪笑道:“這個卻是真的,不過當(dāng)時還沒全都同你說實情,其實真正的應(yīng)蕊早就死了,先前在王府內(nèi)那個,卻是易容過了的細(xì)作,只不過她畢竟無用,很快給鎮(zhèn)撫使懷疑上……凌景深命我過去查明端倪,我的確是查到了她暗中跟倭國人聯(lián)絡(luò)……可我卻不像是凌景深所想的一樣,還是如先前一般對他們死心塌地的罷了?!?/br> 懷真道:“我不懂。你……你卻想如何?” 浣溪握拳冷笑:“你如何不懂?我想報復(fù)!我想為胭脂報復(fù)凌景深,也想為了我自己報復(fù)唐毅!憑什么……在他眼中我始終如此卑微?既然先前所做的種種都不足以讓他動容,那么就做一件令他畢生難忘的……” 懷真忍不住站起身來:“你做了什么?” 王浣溪笑的十分得意:“我利用在鎮(zhèn)撫司之便,偷到了一份機(jī)密,正是唐毅苦心孤詣、在浙海一處火藥囤積地圖,利用應(yīng)蕊搭線,親自送給了少主作為進(jìn)身之功,等少主的人將這地方毀了,唐毅才會后悔他昔日不把我放在心上,也才明白他錯過的究竟是什么。” 懷真氣怔,浣溪卻走到跟前兒將她扶住,溫聲道:“jiejie還是不必如此動怒,若是對腹中孩子有個什么不好,這份大禮,可比我送給唐毅的要更讓他肝腸寸斷許多呢……” 懷真連動手打她的力氣都沒有了,只竭力一推。 浣溪后退一步,卻又盯著懷真道:“jiejie還是保重些兒罷,你可知道前些日子唐毅如何不顧一切返回京中?” 懷真勉強(qiáng)抬頭,卻聽浣溪道:“只因他不知聽了誰的密報,說是jiejie有身孕了,故而拋下所有……只可惜,他星夜兼程地還未進(jìn)京,就又聽見你被人劫走了,倘若火器等再給毀了,他可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賠了夫人又折兵了……哈哈哈!”說到這里,便掩口大笑起來。 正說到這里,便聽到門口有人道:“夠了?!?/br> ☆、第 358 章 原來進(jìn)門的正是阿劍,先前他竟不曾離開,只聽到這兒,見懷真臉色不好,才進(jìn)來阻止。 自此之后,王浣溪便留了下來。懷真極少同她說話,浣溪卻一副安之若素之態(tài)。 只是她雖然投靠了阿劍,但自打進(jìn)了宅邸,卻從不曾放她出門一步,懷真冷眼旁觀,情知阿劍大概也并非十足相信浣溪,故而暗中防備罷了。 只懷真不知的是,這段日子來,浙海十?dāng)?shù)個縣內(nèi),風(fēng)聲漸緊,衙差們挨家挨戶查問,同時也下了禁海令,所有大小船只,一概不許出海。 因這兩年來朝廷對海疆管制日趨嚴(yán)格,時常下令禁海,何況又因要過年了,故而百姓們也并不覺得如何。 這日,外間鞭炮聲轟鳴,正是除夕,萬家燈火團(tuán)圓之時,阿劍自外而來,臉上半惱半喜。 此刻他們竟又另換了一處居所,懷真見阿劍這幾日每每神色不虞,她反而高興,便道:“你怎么了?” 阿劍見她面有喜色,便冷而不語,懷真自忖仍舊不能跟他多話,畢竟這人邪氣十足,于是便只悄悄走開。 不料阿劍道:“頭前她說唐毅回京是為了你,你可高興么?” 懷真回頭瞧他一眼,不答話。 阿劍道:“只是你高興也是枉然,不論是你亦或者你腹中孩兒,以后都要隨我回扶桑去,統(tǒng)跟他沒有關(guān)系?!?/br> 懷真雖猜到他不懷好意,卻也不想他竟如此打算,便皺眉道:“你做夢!” 阿劍冷笑道:“美紗子曾想有個唐毅的孩子,卻反而死在他的手上,如今有了你,也算成全了她的心愿?!?/br> 懷真雖然絕不信他所說,更不肯容忍孩子去什么扶桑,然而如今人在他的手中……當(dāng)下只含怒不言。 正在此刻,有一名黑衣人進(jìn)門來,在阿劍耳畔說了幾句什么,阿劍斂眉,低低地用扶桑語回話,懷真聽不明白,卻見他們?nèi)绱斯硭睿橹獩]有好事。 忽地阿劍道:“王浣溪呢?” 懷真道:“我不喜她,不知?!?/br> 阿劍琢磨著看了她一會兒,便未再問,頃刻,見一名黑衣人帶了王浣溪來到,又有另一名屬下從外而來,手中竟拖著一人,——那被拖進(jìn)來之人仿佛負(fù)傷,是舜人打扮,卻不認(rèn)得是誰。 懷真不明所以,道:“你們要做什么?” 阿劍卻起身,竟拉著她的手,將她領(lǐng)會房中,懷真兀自問道:“那個人是誰?你們要干什么?” 阿劍并不回答,只把門鎖上,便去了。 懷真眼皮直跳,只得按捺心情,回到床邊兒坐了,如此不多時,忽地隱隱聽見一聲慘呼傳來……懷真驀地站起身來,眼神變幻,最終卻又扶著床柱緩緩落座。 至此,一直到晚間,阿劍才開了門,卻見懷真睡在床上,仿佛無知無覺,阿劍走到跟前兒端詳了會兒,摸了摸她的臉,覺得有些冷,便返身離開,再回來,手中已多了一床被子,便給她輕輕地蓋在身上。 直到次日,浣溪才復(fù)露面。懷真見她神色如常,便問道:“昨兒是怎么了?” 浣溪淡淡道:“沒怎么。” 懷真問道:“那個被他們帶進(jìn)來的人是誰?又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