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節(jié)
張珍心寬,才要告辭離開,忽然那管事的人將他拉住,因咳嗽了聲,道:“珍哥兒,我還有一件事,須得求珍哥兒幫忙?!?/br> 張珍奇道:“不知何事?” 這周管事便笑道:“我聽說,貴號中還有一個奇方,里頭有一味極難弄的曼陀羅的?” 原來周管事雖知道懷真是張珍背后之人,但因懷真的身份……因此一直以來從未當(dāng)著張珍的面兒挑破,只做不知道的罷了。 張珍因他連那兩個防時疫的古方子都知道了,因此忽然提起這一句來,也不覺驚訝,只笑問道:“又是從哪里聽來的?我都不知道呢?!?/br> 周管事笑道:“我們做生意,都是有六只耳朵的,就算是地縫里說話,都能聽見一句半句呢,只求珍哥兒,發(fā)發(fā)慈心,把這方子給了我罷,急著要救命的,不管多大價錢都使得,其他的方子倒可以先放一放?!?/br> 張珍見他要的如此急切,心中一轉(zhuǎn),道:“我不能輕許你,且讓我想一想再說。” 周管事握住手兒,懇切說道:“萬萬放在心上,速去速回?!?/br> 百香閣雖跟張珍熟絡(luò)了,但這周管事是百香閣里頭一個頂用的大管事,雖然自來親切,卻不曾如今日這般……張珍難辭其情,便含糊應(yīng)著,先告辭了。 其后,張珍果然便來到應(yīng)府,因問起懷真這“曼陀羅”香的事來,不料懷真聽了,臉色不太自在,便說:“哥哥可問他從哪里聽來的了?” 張珍如實回答,懷真見對方語焉不詳,她自己卻清楚,這曼陀羅香,她只制過一次,就是當(dāng)初在唐府長房之中,因被那惡毒的仆婦嚼舌,故而才造出來制她…… 此事說起來,只有敏麗跟她自個兒知情,除此之外,連唐毅也不曾告訴,卻怎么會給這百香閣的大管事知道? 懷真琢磨了會兒,便對張珍道道:“哥哥,這件事我不能答應(yīng),只因這香有些古怪,倘若落入來歷不明的人手中,或者這人是個心術(shù)不正的,只怕會害了人。我不做。你回去,也只對他們說,并不曾聽聞此事,別叫他們再覬覦著,糾纏不休就不好了。” 張珍見她鄭重其事這么叮囑,便忙點頭如小雞啄米,當(dāng)下去了,此后果然并沒再提。 只因此宗,懷真有些疑心:這曼陀羅香之事,她自詡做的神不知鬼不覺,絕不會被人看出端倪來,若說透露風(fēng)聲,她自己并沒有對人說過,剩下的便只有敏麗了…… 可敏麗又是個謹(jǐn)慎之人,當(dāng)初因她制此香,敏麗還有些為她擔(dān)憂,不肯她做這種有害之物出來,自然也不會對別人多嘴此事……怎么又會叫一個唯利是圖的生意人知道呢? 懷真便暗暗打定主意,想著等進(jìn)宮之時,當(dāng)面兒問一問敏麗。 誰知不等她進(jìn)宮,便又有人找上門來,這一次,卻不是別個兒,正是那個久違了的人物。 門上來報,當(dāng)那個再熟悉不過、卻恍若隔世的名字自丫頭口中說出時,一剎那,懷真幾乎懵住了,呆了半晌,才生生地擠出兩個字來:“不見?!?/br> ☆、第 328 章 且說丫鬟急急來報:“姑娘,門上小廝說、唐府三爺來了?!?/br> 懷真正思忖事兒,起初竟未醒悟說的是何人,只把眼一看,沒有言語。 丫鬟本有些驚喜惶惑之色,見狀忙垂了頭,重又說道:“是禮部的唐尚書大人,說是要見姑娘……” 懷真這才明白過來,當(dāng)下臉色飛快轉(zhuǎn)白,卻仍是端坐如槁木死灰。 她呆呆地看了這丫頭半晌,瞬間,心底竟無端端地翻出那日,在唐府的梅花林之中,那冰天雪地之境,是他一句“以后別再來了”,那一股透骨徹身的寒意,仿佛把人也生生地變作冰塑雪雕、摔在地上立時便會粉粉碎一般,至此想起,仍如身臨那冰雪之境,不堪回首。 本以為今生……最后一面,便是那次相別。 那丫頭見她不答,怯怯喚了聲:“姑娘……” 懷真方回過神來,便漠然道:“見我做什么?不見。外頭的事兒有大爺跟義兄在,叫他們自去招呼?!?/br> 丫頭張了張口,欲言又止,答應(yīng)著自去了。 懷真坐在炕上,無意識抓了一把花片子,窸窸窣窣地便捏碎了。 正在怔然,那丫頭卻去而復(fù)返,道:“姑娘……門上沒敢攔著,這會子已經(jīng)要進(jìn)來了……” 懷真驀地抬起頭來,眼底掠過驚慌之色:“什么話?” 小丫頭道:“這會子大爺不在家里,王公子也出外有事了,多半是因為這個……” 懷真心頭焦慮起來,其亂如麻,忙喝道:“快去把人找回來,不管是哪個都成……再攔住他,只說我、我病了……不見客!” 那丫頭見她一反常態(tài),不似平日里溫和晏晏,不敢多話,忙退了出去。 懷真正焦急,誰知偏透窗傳來低低一聲:“唐大人?!毕袷且娏巳藖?,故而行禮。 然而對方卻一聲也沒響。 懷真聞聽,心頭無端驚怯非常,通身竟有些發(fā)起抖來,花瓣兒自手上紛紛墜落。 最終一撒手,丟開那些花兒,便下了炕。胸口兀自有些起伏不定,她呆呆望著門口,猛然后退兩步,左顧右盼,卻無路可逃。 怎能想到,他說來就來?本來當(dāng)那日在唐府他一句話后……懷真只當(dāng)此生再也不會跟他有什么交際了。 李霍靈前大哭一場,是哭李霍,也像是哭以前的自己、以及那陰差陽錯夭折了的姻緣。 可縱然心里仍有不舍,畢竟也要放手,何況家中亦有親人,更有小瑾兒在。故而打起精神來,把先前諸種恩愛情深都死死壓住,半點兒也不敢想起來。 因此才能支撐著過了這數(shù)月。 送別李霍那日之后,她也曾聽說,——唐毅來過,然而連應(yīng)蘭風(fēng)也沒見一面兒,便自行離去了。 可見他已經(jīng)決斷至此。 再加上后來,那種種的流言蜚語,一會兒說他要另取賢妻,媒人們云集唐府;一會兒說他寵愛王浣溪,大概要抬舉她…… 這些話雖然沒有人敢當(dāng)面兒跟她說,可經(jīng)不住那些丫頭們私底下議論,也有些只言片語落在她耳中。 倘若認(rèn)真思量起過往來,再認(rèn)真計較起現(xiàn)在來……這會子,哪里還有一個活生生的應(yīng)懷真在? 她面上對誰也是微笑如昔,仿佛無傷無悲,安靜度日,只自己知道,心早如枯槁朽木一般。 哪曾想到,他竟還會登門來見? 所謂“相見爭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此刻,真恨不得有飛天遁地之法,立刻消失的無影無蹤才好。 然就在懷真心中掂掇的功夫,聽得丫鬟門口說:“唐尚書大人到了?!?/br> 說話間,便見那人從門口走了進(jìn)來。 懷真只掃了一眼,恍惚中看見那道影子,便早垂下眼皮兒,也不曾細(xì)看端詳,只屈膝行了個禮,道:“不知唐大人親臨,還請恕罪?!笨v然盡量壓抑,聲音里依舊隱隱透出幾分顫意。 懷真聽在耳中,那手也忍不住有些壓不住,暗恨之余,只自欺欺人的想,他大概聽不出來,縱然聽出來……或許也不會留意罷了。 因她垂著頭,目光所及之處,便看見藍(lán)灰色的袍子一角,在眼前蕩過。 來人便停了步,道:“免禮?!?/br> 懷真聽了這一聲,暗中握了握手,整個人反而極快地鎮(zhèn)定下來,垂眸漠然看著那一角袍子,口中淡淡問道:“不知大人來見妾身有何要事?然而畢竟有礙體統(tǒng),還請大人出外,自同我兄長說話罷了?!?/br> 話音未落,那藍(lán)灰色綢子角兒一動,便從眼前消失了。 懷真怔住,旋即閉了閉眼,才松了口氣,就聽他氣定神穩(wěn)地,沉聲說道:“我是特意來找你的?!?/br> 懷真還以為他果然二話不說去了,聞言驀地抬頭,卻見他后退了步,竟自顧自坐在了身后那金絲楠木的圈椅上,揚首垂眸,正也打量著她。 不期然間,目光相對,卻見他依舊如昔,容顏威儀,均都仍叫人無法直視,且氣勢竟更勝從前,怪不得門上的人都不敢攔著…… 懷真幾乎無法想象自個兒此刻是何神情,想必是極丟人的?再加上身上這幅不成體統(tǒng)的打扮……跟他相比,果然又是如灰如土,更沒有樣子了。 原來這數(shù)月來,她孤居內(nèi)宅,只顧照料孩子,調(diào)香看書,縱然有些來往看顧探望的,都是親眷諸人,不用十分避忌,因此并不似昔日一樣的認(rèn)真妝扮。 此刻,也不過仍是一身舊衣,仍是因李霍之事,通身便更沒有一點顏色衣裳,只因近來天氣漸熱,便換了梨花白的綾子衣,底下是淡孔雀藍(lán)的絹布裙子,卻都是昔日舊衣。 頭發(fā)也只散散地挽了個隨云髻,別一根烏木簪子,青絲中間,綴著朵小小的攢珠鑲銀素色珠花。 面上更一色素凈,脂粉不施,如此憊懶散漫的家常模樣,放在以前,倒也使得,但如今…… 何況正經(jīng)說來,他如今已是這樣的一品大員,縱然是毫無瓜葛,彼此相見,卻也要盛裝打扮才使得。 不覺眼角已經(jīng)濕潤,可越是無地自容,卻反而自這絕望之中,生出一股執(zhí)拗力氣來,竟似要破罐子破摔了一般。 懷真微微一笑,也隨之后退了步,便挨在那炕沿上,也坐了,便垂了眼皮說道:“不知大人尋我何事?” 唐毅眼睛不離她身上,細(xì)細(xì)端詳看著,卻不答話。 這會兒丫鬟進(jìn)來奉茶,見兩個人一個坐在椅子上,一個在炕沿上,卻誰也沒有言語,這室內(nèi)的氣氛又是如此……不由畏懼起來,小心翼翼把那盞茶放在桌上,便忙退了出去。 唐毅并不喝茶,連看也不曾看一眼,只是仍死盯著懷真。 懷真雖不曾看他,也不曾聽見他做聲,卻仿佛能察覺身上那股異樣,被他注視,似無所遁形。 她忍不住皺皺眉,抬眸看去,果然見他仍是望著自己:他想做什么?是看她這會兒多狼狽不成? 懷真隨手彈了彈發(fā)皺的衣角,便淡淡道:“大人若沒有話,且請去罷?!?/br> 唐毅看著她面上薄有慍色,才一笑道:“我有話,只是萬語千言的,實在太多,倒不知從哪一句說起才好?!?/br> 懷真不由瞠目結(jié)舌,不一會兒,臉上卻有些紅了,只皺眉冷看他說:“唐大人……你說什么?” 唐毅卻又?jǐn)苛诵ΓD了頓,只又問道:“近來……可還好么?” 懷真越發(fā)冷笑,惱恨交加,很不愿再跟他說什么,便冷冷道:“不勞牽掛。大人若是有事,且請快說,若是無事,我便要送客了?!?/br> 唐毅道:“是有事,你且別急?!?/br> 懷真轉(zhuǎn)開頭去,只漠漠地看向桌上散落的花瓣,卻是先前被她打散了的,零零落落,從桌上跌在炕上。 唐毅隨著她的目光也看了一眼,忽地問道:“如何不見小瑾兒?” 懷真張了張口,終于澀聲道:“在奶母那里?!?/br> 唐毅道:“可否讓我一見?” 懷真雖一心不想跟他多話,恨不得立刻送客的好,然而聽他這樣說,卻也沒奈何,當(dāng)初是唐夫人通情達(dá)理,才把小瑾兒交給她撫養(yǎng),不然的話此刻還在唐府呢,又那里能攔著他看?倒的確要成全才是。 何況一想到小瑾兒,那氣惱不由便消退了大半。 懷真嘆了口氣,垂著頭道:“自然使得,我叫人把他抱來就是了?!?/br> 唐毅聞聽,卻道:“不急?!?/br> 懷真不解:“什么?” 唐毅道:“待會兒再看也不急。”說話間,仍是望著她。 懷真見他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她卻惱也不是,怒也不是,只悶悶不快地低著頭,也不知他究竟是要怎么樣。 唐毅又看了半晌,才說道:“張珍先前跟你要那曼陀羅的方子,你因何不給?” 懷真驀地聽見這一句,意外之余,才隱隱明白了他的來意,因定睛問道:“唐大人這是何意,莫非……此事是跟你……” 唐毅也不否認(rèn),道:“是,是我想要的?!?/br> 懷真對上他的雙眼,不知為何,竟覺得身上有點兒冷,慢慢抓了一把臂上,想要抱住,卻又不想失態(tài),便又緩緩放開手。 半晌,懷真笑了一笑:“原來如此,我就猜,怎么外人會知道了這機(jī)密之事。唐大人必然是從敏麗jiejie……從靜妃娘娘那里聽說的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