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節(jié)
唐堅先前得了他斬釘截鐵幾句,才有些安心,猛然聽了這句,又忍不住生出幾分怒意來,火星亂冒道:“你說的什么話!莫非竟要為了她,想同兄長反目不成?” 目光相對,唐毅迎著唐堅怒意,緩聲道:“夫妻本是一體,哥哥輕慢她,自也是輕慢我,我自問為國為家,無愧于心,懷真也從來賢良淑德,無可挑剔,很不值當被人這樣相待?!闭f著便走到門口,道:“哥哥且去?!?/br> 唐堅走到跟前,氣得抬手指了他一下,若還在昔日,早一掌摑了過去。 小唐也不看他,神情淡然。 唐堅冷笑幾聲,點頭道:“你自恃能耐,便不可一世了么,須知你再如何,也不過是唐門的子弟,脫不了這家世祖宗去!你也最好謹慎行事,不要果然鬧了出來,叫人忍無可忍……丟了唐家的臉面體統(tǒng),若真到那無可容忍之處,也不必怪我無情了!”說了這幾句,才拂袖自去。 一直到唐堅去了,小唐又在書房中靜立片刻,將紛亂的頭緒梳理了一番,才起身自回房去。 行到房門處,便拉住夜雪,因問起今日之事,夜雪便把路上聽人閑話,又往鎮(zhèn)撫司而不得其門入之事說了一遍。 小唐聽完,進了臥房。 這會兒懷真在靠窗戶邊兒的桌旁坐著,見他進來,便站起身來,行禮道:“三爺回來了?!?/br> 小唐心中略有些詫異,細看她的神情,并不見格外悲愴傷感,便上前握住手說:“大哥就是那個性子,你不必放在心上?!?/br> 懷真微微一笑:“說哪里話,畢竟是哥哥,又是闔府族長,說我兩句,我自管受著就罷了,哪里就敢記恨了?!?/br> 小唐眉頭微蹙,仔細打量,仿佛覺著有什么不對……懷真卻又低下頭去,并不看他,只輕聲說道:“先前我去見大元寶的雙生子,那一對兒孩子著實可愛,是了……他們想請三爺跟我,當那孩子的干爹干娘呢,不知三爺意下如何?” 小唐早覺著不妥,皺眉道:“自然是極好的,我本也該登門賀喜才是?!?/br> 懷真道:“不妨事,我已經(jīng)向他們說過了。既然三爺答應,那便妥當,明兒派人去說一聲,也叫他們放心。” 小唐深吸一口氣,握住懷真肩頭,道:“你……可還好?” 懷真搖了搖頭:“并沒有別的事?!?/br> 小唐道:“我聽夜雪說,路上……你去過鎮(zhèn)撫司?” 懷真轉(zhuǎn)過身去,停了會兒,才道:“本是聽說父親出事,便想去看一看,誰知他們說奉了上意,一時倒是不得見的?!?/br> 小唐凝視著她的背影,溫聲道:“這倒也不是他們搪塞,委實是因為此事事關(guān)重大,不讓你見,其實也不是壞事……”忽地見懷真通身一震,小唐立刻醒悟:應蘭風已入了詔獄,這本就是最大的壞事了,如今說這句又有何意。 小唐自忖失言,忙又改口說道:“我會叮囑景深,讓他妥帖照料,不會讓岳父吃苦?!?/br> 懷真背對著他,略點頭道:“多謝三爺。” 小唐走過兩步,轉(zhuǎn)到她的身前兒,卻見她垂著頭,雖默默地,那眼淚卻如雨似的墜落,小唐嘆了口氣,把懷真輕輕地摟入懷中,在她耳畔低聲道:“原本他們只暗暗地訪查,倒是不至于出事……怎奈昨兒晚上,新羅送來加急公文,說是已經(jīng)跟扶桑開戰(zhàn)了?!?/br> 懷真拼命定神,道:“這跟我爹爹有何干系?” 小唐皺眉嘆道:“這正是最駭人不過的……兵部安置的駐兵以及作戰(zhàn),本是絕密,不知為何竟走漏了消息,被扶桑人伏擊了數(shù)次……長平州那邊兒上書,叫速查此事……偏偏岳父先前曾……又不知是誰向太上皇進言,太上皇大怒,才命皇上即刻徹查?!?/br> 懷真這才明白,于這毫無開解毫無希冀之時,反只一笑。 ☆、第 301 章 此時,小唐竟也不知該說什么好,事情至此,果然如他先前預言的一般,已經(jīng)超出他掌控之內(nèi)了。 方才唐堅所說的那些話,雖然難聽,但卻無可否認是有道理的,何況此刻再貿(mào)然插手,誰知會引發(fā)什么后果? 小唐本想安慰懷真兩句,只不過不論說什么,也無非空自許諾,于是索性緘口,只默默思忖。 懷真卻也明白他的心情,方才唐堅特意前來,自然是為了應蘭風之事,且唐堅素來也算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今兒卻對她這樣冷言惡語,自然是因心中恨極了她……或許是怕因應蘭風的緣故,連累小唐甚至整個唐家罷了…… 懷真本想求小唐給個主意,或者快些竭力搭救,然而乍聽唐堅如此說,又是這般臉色……她回來之后思量許久,心中已經(jīng)有數(shù)。 先前小唐為了應蘭風,用偷梁換柱的法子保存體面,如今到底仍曝露了出來,如何還敢讓他沾手?這會子,倘若他是個無關(guān)要緊的小吏,倒也罷了,偏生唐家是這種高門大族,他又是朝內(nèi)重臣,一舉一動,都有千萬只眼睛盯著,哪里就好不避行事?又所謂“尾大不掉”,只怕這會兒打個噴嚏,也會引得眾人一片驚慌。 懷真因只做無事,道:“三爺不必為難別的,只是……我想見見我爹,不知什么時候能夠?” 小唐摸摸她的臉兒,臉上濕潤,且又微冷,小唐心中一嘆:“我即刻再去鎮(zhèn)撫司探問,總會叫你快些跟岳父相見?!?/br> 話雖如此,實則心里有數(shù),既然上意如此,只怕三五天是不能得見的,只能盡力罷了。 因應蘭風之事滿城皆知,唐夫人生怕對懷真有損,先特來勸慰了她一陣子,又叮囑小唐道:“外頭的事兒這樣紛亂,我也不太懂得,然而親家是個什么人品,咱們都是知道的,若說他是個壞的,我頭一個不信,母親卻知道,你從來都是個自有主張的人,也不敢逼迫你如何,只是你且要留意行事,總要護著自家人呢?!?/br> 小唐點頭答應,見敏麗也來到,就先去了。 敏麗同唐夫人兩個,都是一樣的心思,生怕懷真心里不快,便陪著她坐了半晌。 她兩人如此體貼,懷真自然領(lǐng)情,越發(fā)不敢在臉上露出十分悲戚擔憂之色。 但她雖然如此,敏麗又豈會不知,因道:“meimei放心,我明兒進宮去,好歹跟皇后求一求,只怕她不至于不肯給這個情面?!?/br> 懷真聽了,忙攔住道:“jiejie萬萬別這樣!不可貿(mào)然行事?!?/br> 敏麗搖頭,握著手兒道:“我又能為你做點兒什么呢?先前若不是你三番兩次搭救,又從來照顧……這會子我們母子還有沒有,尚且不知呢。好歹如今,我算是能說上話兒的……你放心,我自也有數(shù),不會冒失?!?/br> 唐夫人也點頭說道:“這話很是,外頭的忙幫不上,難道里頭還不成?何況不管成與不成,能出上一份兒力,自然就不能白瞪眼看著呢,你放心叫你jiejie去?!?/br> 懷真本正苦苦忍著,只若無其事地,聽了她兩人如此深情厚意,原本想笑,眼中的淚卻撲簌簌落了下來。 兩個人見了,忙又來抱著她,百般安撫寬慰。 次日,敏麗果然一早兒便進宮去,郭白露何等聰明,早就隱隱猜到她的來意。 兩個人略寒暄幾句,郭白露含笑道:“這些日子偏生事多,新羅那邊兒又不太平起來,朝內(nèi)又是這個雞飛狗跳的情形,太上皇近來心里很不受用,我因想著,這會子把喜事兒辦了,倒是可讓他老人家寬慰寬慰?!?/br> 敏麗微微一笑,道:“娘娘真是仁厚慈孝之人,一切就憑娘娘做主就是了……只不過,說起來,京城之中的事兒,倒是跟我們家也有些牽連……昨兒因聽聞了,真真兒叫人提心吊膽?!?/br> 郭白露嘆道:“你是說應尚書的事?我也是嚇了一跳,還以為是他們出了錯兒呢!昨兒皇上回來,也是郁郁不快,這……可真是難說如何了。” 敏麗蹙眉:“先前娘娘也知道,懷真如今有了身孕了,只因應尚書出事,她昨兒哭的那樣……本想去鎮(zhèn)撫司相見的,可偏生又被攔住了,娘娘知道懷真素來是個最體貼懂事的,她自然不會任性胡鬧什么,只默默回府了而已,倒是我跟太太看了,很不過意?!?/br> 郭白露點頭,敏麗覷著面色,又道:“我因想著……承娘娘素來待我甚厚,如今,不知能不能跟娘娘討個情,是不是許她見一見應大人呢?到底他們父女連心,怪可憐見兒的……” 白露想了會兒,道:“我又如何不懂得這情?何況我的娘家,原本跟應家也是有些親戚相關(guān),所以昨兒我才嚇得那樣。meimei從來不肯對我開個口,如今這般,我自然是有心答應meimei的,只是這是朝上的事兒,我倒是不敢立刻做主,倒還是要悄悄地跟皇上說一聲兒看看?!?/br> 敏麗凝視著她,點頭道:“還要勞煩娘娘……務必成全才好呢?!?/br> 白露嫣然笑說:“你且放心,這話若是我說出來的,只怕皇上未必答應,但既然是你開了口,只怕皇上也不得不答應了。畢竟你們是從小兒長大的情分,皇上待你又從來跟對別個兒不同,我忖度著,他必然不會忍心拂逆你的意思。” 敏麗只得含笑低頭罷了。 及至過午,敏麗便回到唐府,連寶殊也來不及去看,只先跑到懷真房中,卻見懷真正靠在榻上似睡非睡的,敏麗便靠近身邊兒,將她扶起來,見眼中淚漬未干。 敏麗掏出帕子給她拭了拭淚,才道:“好丫頭,快別在這兒傷懷了,我先前在宮內(nèi)求了皇上恩準,你快些換個衣裳……” 懷真雙眸微睜:“jiejie說的是真?” 敏麗已經(jīng)喚丫鬟打水來給她盥漱,道:“這還有假?別的倒也罷了,我只怕你見了應大人,反更傷感,你且答應我,不許太過悲痛的,不然的話,我也是好心辦壞事了,知道了?” 懷真急點頭答應了,當即忙忙地洗了臉,又換了衣裳,外頭早備好了車馬,便往鎮(zhèn)撫司而來。 因鎮(zhèn)撫司也得了旨意,懷真下車之時,見凌景深正帶人從內(nèi)出來,見了她,便一點頭。 夜雪扶著上前,懷真略行禮道:“凌大人?!?/br> 凌景深道:“三少奶奶且隨我來?!币宦放阒铩?/br> 只因這詔獄甚為可怖,凌景深自忖絕不能叫懷真入內(nèi),因此得了旨意后,便叫把應蘭風送到前頭的房中,暫時安置。 侍衛(wèi)們開了門,凌景深站在門邊,看一眼懷真。 懷真只顧往內(nèi)一看,正見應蘭風也起身,目光相對,懷真忙跑到房中,只喚了聲“爹爹”,已經(jīng)淚不可遏。 凌景深揮揮手,侍衛(wèi)們便兩側(cè)退下,景深親自將房門帶上,卻并不離開,只看跟隨懷真而來的兩個丫頭,道:“你們也退下罷,待會兒你們?nèi)棠虜⒃捔T了,再傳你們過來伺候?!?/br> 兩個人面面相覷,自有人前來,引著退到廳中。 景深目送兩人去了,便負了手,走到欄桿邊兒上,卻見屋檐頂上橫斜一條枯梅枝,有一枚舊蕊團在枝頭,抱香瑟縮,不肯墜落。 耳畔忽地聽到一聲嗚咽,景深微微轉(zhuǎn)頭,看了一眼那緊閉的兩扇門,雙眸卻依舊沉靜,盯著看了片刻,復又轉(zhuǎn)開頭去。 如此過了半個多時辰,凌景深回身,抬手在門扇上輕輕一敲,半晌,門緩緩打開來,是應蘭風站在門邊兒,對凌景深一笑道:“多謝凌大人。” 凌景深也不言語,只沖著應蘭風微微一低頭,才看向懷真道:“三少奶奶,我送你出去罷?!?/br> 懷真挪步走到門邊兒,才要出去,卻又轉(zhuǎn)身,張手抱住應蘭風,雖是壓著哽咽,肩頭卻微微顫動,應蘭風眼睛發(fā)紅,卻仍是鎮(zhèn)定,在她背上輕輕撫了撫,道:“真兒乖,不要這般任性,快回去罷,記得爹的話,以后也不許你再來了。” 懷真咬著唇,放開應蘭風,轉(zhuǎn)身往外,不料抬腳之間,撞在門檻上,頓時身子往前一傾,虧得凌景深正在旁邊,眼疾手快,將她輕輕攙扶住。 懷真有些恍惚,卻也并不如何在意,只推開凌景深的手,站直身子,回頭又看應蘭風一眼,卻見父親也正看著自個兒,眼中有無限眷戀憂慮,也有竭力想要給她的安慰跟暖意。 懷真勉強笑笑,這才邁步沿著廊下而去,這會子侍衛(wèi)復又回來,只等凌景深送了懷真去后,仍把人送回詔獄罷了。 這剎那,似舉世無聲沉寂,懷真緩步而行,竟不知自己如今身在何處,是所為何來,凌景深在旁看著她,欲言又止。 頃刻,夜雪笑荷兩個來到,把懷真攙扶了去。 凌景深仍是送出鎮(zhèn)撫司,誰知才出門,就見門口圍著若干人……一驚細看,原來是應佩扶著李賢淑,張珍、唐紹跟凌絕跟趙燁四個站在一處,——還有一對兒,卻是王浣紗跟程公子,眾人一看懷真出來,除了凌絕唐紹外,都忍不住上前圍攏過來。 凌景深蹙眉,卻仍是冷冷清清地并不言語,亦無動作。 這會兒李賢淑抱住懷真,到底忍不住,便放聲大哭,應佩張珍也跟著墜淚,王浣紗用帕子掩著口,眼中的淚也是紛紛而落,程公子親扶著她,紅著雙眼安慰。 懷真原本在里頭,也只是強忍,如今見母親這般,她如何能忍住,當下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旁人尤可,唯獨凌絕見了,原本尚無表情的臉上透出幾分淡淡冷惱之意,雙眉蹙起,眼睛微紅。 王浣紗默默哭了會兒,到底忍住了,上前相勸。 李賢淑才也止住,浣紗又給懷真拭去臉上的淚,因小聲道:“meimei如今是有身子的人,禁不住這般,母親且先不必哭,此事還在調(diào)查之中,或許只是誤會一場罷了?!?/br> 李賢淑再不懂事,也知道但凡跟這勾結(jié)扶桑的罪名牽扯相關(guān)的,縱然是跳進黃河,也是一身腥氣,何況又不是關(guān)押在普通的天牢,而是在這詔獄之中。 這詔獄的可怕,連她們這種內(nèi)宅女子都有所耳聞,偏偏又不能見……她跟應蘭風鶼鰈情深,二十年來如同一個人似的,原本只以為是丟官罷職,又如何想到或許會丟掉性命?早就肝腸寸斷,今兒聽聞懷真來到鎮(zhèn)撫司,便不顧一切也來到了,母女相見,悲不可遏。 懷真聽了王浣溪勸說的話,便也漸漸鎮(zhèn)定下來,自掏出帕子止住淚,對李賢淑道:“娘不必擔心,方才我看過了爹,瞧著還好,且叮囑過,叫家里不用太記掛,爹自然是清白的,相信很快就水落石出了?!?/br> 李賢淑暗咬著唇,勉強點頭,王浣紗也道:“父親的為人,人盡皆知,只怕是有什么誤會在內(nèi),遲早晚兒地便能洗清罪名。母親只別太傷感,若壞了身子,等父親回來見了,可怎么好呢?” 李賢淑看看她們兩個,復潸然淚下,含悲忍傷道:“你們都很好……很好,只盼老天開眼,不要冤枉好人?!?/br> 因是在鎮(zhèn)撫司門口,這眾人逗留許久,已經(jīng)有些逾矩了,當下應佩跟程公子便過來相勸,又略說幾句。 李賢淑自回了車上,王浣紗握著懷真的手道:“方才勸母親的那些話,meimei也自留意。如今,縱然是天塌下來,meimei也只好保重身子才是,可知倘若你有個閃失,父親又當如何是好?只怕一輩子也無法安心。” 這會子趙燁也走過來,便道:“懷真meimei,我陪你回府去罷。” 唐紹想靠前兒,最終卻只是站著未動,凌絕也是同樣,當下,張珍跟趙燁兩個人,陪著懷真回唐府,王浣紗跟程公子還有應佩三個,卻陪著李賢淑回了應府。 剩下唐紹煢煢站著,才要轉(zhuǎn)身,見凌絕往前幾步,走到鎮(zhèn)撫司門口。 唐紹抬頭看去,卻見是凌景深站在上頭,凌絕不知說了幾句什么,景深面不改色,對答幾句后,便撇下凌絕,轉(zhuǎn)身自往內(nèi)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