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節(jié)
小唐嘆了口氣,便把前情說了一遍,又道:“因他們一心要取我性命,見力不能及,那領(lǐng)頭之人便……” 那時候小唐跌在地上,已經(jīng)是無法動彈,多虧景深及時趕到,見狀便如猛虎一般,大殺四方,正銳不可當(dāng)之時,其他唐紹李霍等也隨著趕到,扶桑人頓時更落了下風(fēng)。 那為首之人見勢不妙,又不能近身,便自腰間皮囊之中掏出一把火銃,只聽極大的銳響過后,一溜火光射出,令人魂不附體。 然而景深竟寸步不讓,揮刀橫擋出去,爆裂聲中,血濺當(dāng)場,自然是受傷了,但他委實強(qiáng)悍,更不后退半步,只仍冷冷地盯著對方。 那扶桑人對上他陰冷的目光,竟自一顫,口中怪叫了聲,又欲再射擊。 唐紹李霍等見了,紛紛聚攏過來……正在此刻,美紗子趕到,見狀色變,用扶桑話呵斥了兩句,便率人遁去。 直到扶桑人都退了,景深才后退一步,跌在地上,正好兒便在小唐的身旁倒下。 小唐撲上來,想將他扶住,卻偏沒有力氣,只是咬牙喚他的名字罷了。 凌景深也不答應(yīng),直著雙眼看著天空,呼出一口氣,忽地說道:“你不知……她原本該是你的,我的命……原本早該、咳……” 還未說完,一聲咳嗽,嘴角便已經(jīng)沁出血來,只是還待要說……卻到底暈了過去。 小唐不知凌景深那沒頭沒腦的兩句話究竟何意,也并沒有跟永慕提起。只將景深相救的過程說了一遍罷了。 只因那時候,大軍陣列,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小唐得知消息后,顧不得,便先帶著兵部衛(wèi)大人,先去面見長平州守將。 偏偏是圣旨命開戰(zhàn)……守將自然為難,是小唐以性命擔(dān)保,讓他暫時按兵不動,那守將又素來敬慕小唐威名,便拼著擔(dān)干系,果然隱忍著,并未立刻開戰(zhàn)罷了。 所以小唐一路上絲毫也不肯耽擱,星夜兼程地便回京來請旨……到底才把一場浩劫,堪堪阻住了。 趙永慕聽得驚心動魄,沉吟道:“方才景深醒來,仿佛把我認(rèn)作你了,說什么……照顧小絕、明慧母子之類……我看他的樣子,竟像是不大好似的。” 小唐心頭一顫,眼底透出黯然之色:“景深是因我如此,他若有事,我一生難安。” 永慕道:“太醫(yī)也束手無策,我倒是想到一個人,方才來的時候,已經(jīng)派人去請了?!?/br> 小唐眼前一亮:“莫非是竹先生?” 永慕道:“正是,竹先生慣常能人之所不能……只怕他有法子,也未可知,是以你先不必憂心?!?/br> 兩人默默站了會子,小唐忽然說道:“我倒是又想起一事,這火銃如此厲害,卻在扶桑人的手中……將來……只怕仍要吃大虧。” 永慕有些意外:“你是說……” 小唐不疾不徐,說道:“扶桑人這般舉止,顯然所圖非小……之前我同皇上說了,要勤練海防,便是提防他們卷土重來,然而轉(zhuǎn)念一想,他們先前既然對新羅出手……此番不惜用這種法子來挑撥兩國之爭,如今圖謀落空,以他們偏狹驕跋的個性,豈能善罷甘休?一時雖然無法對我國動手,但是對新羅……” 永慕會意:“他們或許會對新羅開戰(zhàn)?” 小唐沉聲說道:“原本的借刀殺人之計落敗,接下來自然便是圖窮匕見,親自上陣……倘若給他們吞并了新羅,距離我國自然更近便,要一步步蠶食起來,只怕也更容易。何況他們百年前吃了敗仗,一時半會兒不敢輕易對我國出手,但新羅從來臣服我國,拿我國的附屬小國練手,對他們而言豈不是一舉兩得?” 趙永慕倒吸一口冷氣,怒道:“如此可恨的狼子野心!” 小唐道:“故而我回來之時,讓皇上下詔撤兵,表面雖是撤兵,實則叫領(lǐng)將暗中防范……就是提防扶桑人拿新羅開刀?!?/br> ——故而這次小唐回來,唐紹跟梁九跟從,但是兵部的衛(wèi)將軍跟李霍卻并沒返回,他們兩人便是得了小唐的吩咐,駐扎在長平州,只警惕等待那個隨時會來到的時機(jī)罷了! 小唐見永慕動怒,索性又道:“那火銃之物,先前國中也有人用過,只是不慣而已,故而從未重用。然而如今扶桑人竟利用此物反對付我們,且又是如此威力,倒是不能輕視此事?!?/br> 趙永慕道:“你的意思……是我們也要大用火銃么?” 小唐擰眉,吸氣緩聲說:“不僅僅是火銃這樣簡單……此事皇上還是召見兵部各位大人仔細(xì)再商議,依我之見,最主要的便是東南各地,那些督守海防的將領(lǐng)意見,皇上不如發(fā)詔,讓他們上書暢所欲言,才能從善如流……” 趙永慕悚然而驚,試探著問道:“你仿佛對海防之事,甚為留意?” 小唐掃他一眼,微微蹙眉:“如今四周接壤的詹民、沙羅國以及新羅等,皆都十分安順,暫時不會再有波折……然而這般,并非就說四夷太平無事了,畢竟……我國之另一側(cè),便是海域……百年前跟扶桑屢屢交手,好不容易獲勝,如今眼看百年將過,彼小國氣量狹窄,野心卻大,如今更潛入新羅,且手握西洋火器,倘若我們?nèi)杂X著安泰……只怕……” 小唐說到這里,便定睛看向趙永慕:“我之所以居安思危,也因曾有一件小事:先前新羅來使之時,我因大意疏忽,便不曾留意同文館中之事,誰知偏偏在自個兒最相信的這件事上,差點兒栽了跟頭。不過十幾年罷了,善新羅語之人,老朽的老朽,病弱的病弱,生疏的生疏,竟都不能用了……由小見大,若不勤加磨礪,只怕百年前的大勝,也隨之老朽病弱,生疏不堪用,最終……” 小唐停在此處,只又垂眸道:“臣因跟皇上……素日曾有交情,故而才毫無忌諱、暢所欲言,倘若有些言差語錯之處,還請皇上莫要怪我……這般的危言聳聽?!?/br> 畢竟今日的趙永慕,已經(jīng)不是昔日的熙王了,而是高高在上的君主,縱然小唐自覺所說的都是金玉良言,但在君主聽來,只怕難免刺耳……也是因當(dāng)著永慕,小唐才肯說盡這些,倘若是成帝,只怕他斷也不會這樣直言相告。 是以小唐說罷,便低頭請罪。 永慕搖頭,握住他的手臂,雙眸中透出凝重之意:“你說的,句句千鈞,我怎會不解,但凡我有些誤會,豈不是個昏君了?只不過……要應(yīng)對新羅方面戰(zhàn)事,還要整肅海防……這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br> 小唐道:“所謂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總比坐以待斃要強(qiáng)許多?!?/br> 趙永慕原本憂心忡忡,聽了這句話,又對上他溫和堅定的眸色,便一笑道:“你說的很對,有你在,朕……便自會放心行事。” 小唐見他應(yīng)承了,原本心頭那沉重之意,才稍微緩釋了幾分。 兩個人正說到這里,便見竹先生被一個小丫頭領(lǐng)著過來,見了兩人不及行禮,永慕已經(jīng)道:“貿(mào)然相請先生,還望見諒……只是景深傷的著實厲害,望先生能施回春妙手……” 當(dāng)下親陪了竹先生入內(nèi)相看,暫且不提。 且說在唐府之中,懷真醒來后,見身邊無人,未免大驚,回思昨夜,恍若如夢。 此刻丫鬟們聞聲入內(nèi),見她果然醒了,便上前伺候。 懷真仍有些忐忑,問道:“三爺呢?” 夜雪說道:“三爺出門,是去凌府看望凌大人了,聽說凌大人受了傷呢。三爺叮囑讓奶奶多歇息會子才好?!?/br> 懷真聽了這一句,心便安穩(wěn)下來,徐徐松了口氣,喃喃自語道:“嚇了我一跳……” 夜雪自然聽見了,只當(dāng)沒聽見的,見她下地,想是不睡了,便來伺候她洗漱。 誰知更衣之時,卻見那白膩如雪的頸間,依稀有數(shù)個紅色印記,夜雪瞅了會兒,掩口忍笑。 回頭看笑荷,她卻也是留意到了,兩個丫頭含笑對視一眼,不妨懷真察覺了,便問:“一大早兒,怎么都這么樂的?有什么好事,且說出來讓我也笑一笑呢?!?/br> 笑荷便咳嗽了聲,知道她臉皮薄,自然不便說別的,只掩飾說道:“哪里還有別的好事?只我們?nèi)隣斊桨不貋砹恕?、奶奶、姑娘的一顆心都放回了肚子里,這就是天大的好事了?!?/br> 懷真聞言,自然也歡喜,便也莞爾道:“jiejie真是越發(fā)會說話了?!?/br> 照例便去給唐夫人請安,只因小唐一回來,便把府內(nèi)的陰霾都橫掃了似的,唐夫人也是滿面春風(fēng),往日的哀恨怨愁都渾然不見,看懷真來到,便一把摟入懷中,百般的喜歡,又道:“虧得他還懂事,全須全尾的回來了……我的好孩子,一定是你的福,才庇佑的他也好好地。” 懷真噗嗤而笑,道:“明明是太太、姑奶奶的福份都罩著呢,偏說別人,我才多大……又哪里經(jīng)得起?!?/br> 唐夫人愛的無法,這會兒竟什么也不想了,只想兩個人都好好地在身邊兒,便已經(jīng)心滿意足。 如此又摩挲了會子,忽地看她頸間有幾塊紅印子,一怔之下,便問道:“我的兒,大冬天的還有蚊子不成?” 懷真不解:“哪兒有蚊子?” 唐夫人道:“脖頸上咬了好幾個似的呢?” 懷真摸了摸,仍是沒回過神兒來,只道:“我并沒覺著癢癢呢?何況大冬天的,哪里就有蚊子,太太莫非看錯了?” 唐夫人因先頭小唐的事,近來不免每日落淚,眼睛果然有些不好,便道:“讓我再仔細(xì)看看……” 這會子夜雪咳嗽了幾聲,就沖著懷真使眼色,懷真偏沒往歪處想,瞥了她一眼,還要問她為何眨眼,夜雪見她不曾會意,又見唐夫人扒拉著要細(xì)看,便忙伸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唇,又點點脖子上…… 懷真瞪著眼看了一會兒,才驀然醒悟,當(dāng)下臉紅如火,忙閃開了:“太太……” 唐夫人正歪頭欲看,忽地聽她叫了聲,便一停。 懷真咳嗽了聲,低了頭道:“我、我正有一件事跟太太說……” 唐夫人便不忙看,只問何事。原來懷真因聽說應(yīng)蘭風(fēng)病了,恰好小唐又回來了……天下太平,便想著要回府去看看應(yīng)蘭風(fēng)才好,因此趁機(jī)便把此事提了。 唐夫人聽了,哪里會不答應(yīng)?忙叫人備車,只叮囑懷真晚上一定要回來罷了。 懷真復(fù)回房換衣裳,趁著丫頭們不在跟前兒,忙到鏡子前看了一會子,不看則已,一看,那臉更是如染了一層胭脂似的,忙把衣領(lǐng)扯高,仔仔細(xì)細(xì)遮住了才罷休。 當(dāng)下便出門乘車自回應(yīng)公府,招財見她回府,自然也便隨行。 如此車行半道,懷真總是默默低頭,笑荷怕她因為先前的事害羞,便也不同她說話,只從車窗口往外亂看,誰知看了半晌,忽地“咦”了聲。 笑荷遲疑著說:“奶奶,我好似看到三爺了?!?/br> 懷真本不以為意,聞言忙靠近過來:“在哪兒呢?”笑荷撩著簾子,往外指了指。 這會子因天色有些陰沉,且又冷,路上行人未免少,何況此刻是在官邸宅區(qū),閑人越發(fā)少見,馬車緩緩而過,懷真歪頭往外,果然見在前方路上,是小唐的身影,在馬兒跟前閑閑散散地站著,然而在他對面兒,卻是個身量未足的少女……正仰著頭不知在同他說什么。 這次第馬車經(jīng)過,也再看不見他們兩人了……笑荷思忖片刻,試探著道:“奶奶,跟三爺說話那女孩兒,仿佛是……” 懷真轉(zhuǎn)開頭去,一聲不吭,笑荷看了一眼她的臉色,忙也緘口不言。 ☆、第 285 章 卻說懷真回到公府,先去應(yīng)老太君面前請了安,不及落座,便即刻退了出來,自回去看望應(yīng)蘭風(fēng)。 先前她沒出門之前,就已經(jīng)打發(fā)小廝來告訴了,因此還沒到門口,李賢淑那邊兒早就聽說,此刻接了,便挽著她一同回了東院。 路上,李賢淑不免又問小唐的情形,懷真只道:“他好著呢,就是不免又忙……聽說凌大人為了他傷著了,一早兒的功夫就去凌府探視,如今還不見人回來呢。” 李賢淑嘆道:“這一波三折的,倒叫人說什么好?!?/br> 因也想起前日唐夫人訓(xùn)斥小唐的那些話,就握著懷真的手兒,低低說道:“昨兒太太說的話,你大約不知,我在旁聽著,雖是苛厲了些,但未嘗沒有道理,先前出使沙羅的時候,已經(jīng)是九死一生的模樣了,然而那時候你又沒有嫁過去,倒是跟我們不相干,可如今做了夫妻了,還是這么著……叫人擔(dān)驚受怕的,倒幾時是個了局?” 李賢淑話雖如此說,卻并沒有直說她心底的意思。 懷真何等機(jī)敏,隱隱聽了出來,便笑道:“誰讓他做的就是這個官兒呢?何況若不是他,又有誰能似這般……太太先前也說過多少次,不想讓他在禮部,只是沒有法子,無法推卸罷了……” 李賢淑見她說出口了,便說道:“阿真,你能不能勸一勸?他自然是個最疼你的,你若開口,他未必不會聽……” 懷真忙搖頭,正色說道:“原本三爺就是個心思堅穩(wěn)的人,不管心胸遠(yuǎn)見等,都在常人之上,別人哪里能比,他也自不理會別的呢?!螞r,縱然他肯聽我的,不過也是違逆了他自己的心意,只怕他委曲求全地,以后也不得自在。倘若他不肯聽,因我開了這口,他心里未必不會以為我是個沒見識、想阻著他前程的狹隘無知之人了,豈不是更加不好?” 李賢淑怔了怔,嘆道:“娘也只是為了你擔(dān)心罷了,這一遭兒已經(jīng)是半死半活的了,倘若還有一回……” 懷真心頭一刺,繼而輕聲說道:“我如何不知道的?然而……我既然嫁了他,便不管是好是歹,都也只跟著他就是了……” 李賢淑見她說的明白堅決,無言以對。 懷真怕母親過于憂慮,便又打起精神來,笑道:“娘也不必這樣,你也自知三爺是個有主見的,他又是見慣風(fēng)浪……如今這許多的大風(fēng)大浪都過來了,以后可還能怎么樣呢?他自有數(shù)的。” 李賢淑聞聽,才也笑了笑道:“說的很是。娘這些話,也不能跟別人說,只是你罷了……只有一件,娘跟你丑話說到前頭,以后他順順利利地,自然萬事大吉,可倘若還有一次如昨兒那樣的情形,你可要給娘記著,萬不許再如先前那般尋死覓活?爹娘養(yǎng)你這樣大,不是眼睜睜看著你為了別的什么人就輕易斷送了性命的……縱然毅兒他再難得,你也不許!” 懷真若有所動,便握著李賢淑的手,笑道:“知道了,才回來……娘便啰嗦這許多。” 李賢淑在她額頭上戳了一下,道:“若不是對著你,誰肯啰嗦?”娘兒兩個對視一眼,均都笑了。 且行且說間,便回了東院,自去見應(yīng)蘭風(fēng)。懷真進(jìn)了屋內(nèi),卻見父親躺在榻上,果然也比先前有些清減憔悴了好些。 懷真未免心疼,忙走到跟前兒,還未出聲,便先見應(yīng)蘭風(fēng)兩鬢微有些斑白,懷真吃了一驚,定睛細(xì)看,果然是有白發(fā)橫生,一時越發(fā)心酸起來。 應(yīng)蘭風(fēng)早翻身起來,見她雖則不語,卻紅了眼眶,反而笑說:“又怎么了?爹聽說你好了……心里不知多喜歡,病也都好了一大半兒,你且別憂心,今兒我本是想上朝去的,是你娘不放心,非攔著我,又困了我一日……我心里正煩悶?zāi)?,可巧你回來了,不虧是我的乖女兒,很知道爹的心意?!?/br> 懷真眼底只是微微酸澀,便忍了鼻酸之意,道:“爹糊涂,自是娘說的對,不管如何,身子才是最要緊的,難道也要學(xué)那別的什么人……非得日理萬機(jī),鞠躬盡瘁,……又天南海北的沒個止歇不成?” 應(yīng)蘭風(fēng)見她意有所指,便笑了,又道:“你是說毅兒么?這回他著實把人嚇得半死,你很該冷著他些才是,叫他知道懊悔。” 懷真嘆了聲,她卻哪里舍得呢?應(yīng)蘭風(fēng)倒也明白,因端詳了懷真會子,就也道:“倒是別說我,你瞧瞧自己,可知道我這病是怎么起的?時氣不好倒是其次,爹只是為了你憂心罷了,先前你是那個樣兒,可知爹真真兒是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