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節(jié)
懷真忍不住噗嗤一聲,白了他一眼:“什么高深莫測,不要又褒貶人,我不過是想弄些露出來罷了?!?/br> 小唐含笑道:“古人云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我既然不知,自然覺著高明,請教娘子:又是什么露?” 懷真見他一本正經(jīng)說著,早笑得動不了,索性放下手中瓶子:“偏回來的這般早,竟是來多嘴討嫌的,還不如先前忙到半夜方回呢,我卻落得清靜?!?/br> 小唐因心中惦記著不日遠行,兩人相處自是越發(fā)少了,因此格外珍惜同她一塊兒的時間,——想必齊緣也自是體恤,故而最近一旦定下出使人選,他的舊疾便“好”了。 如今聽了懷真這幾句,不免有些刺心。小唐卻并不說什么,只嘆道:“才只成親一年多,就嫌我了?罷了,我還是仍回部里去就是了?!?/br> 懷真回頭看他,見他作勢欲走,便忙拉住手兒,道:“怎么當真了?我說頑話罷了?!?/br> 小唐這才止步,懷真道:“我同你說就是了,我因想著,多少年來,從來都只是有香囊,配在身上或者燒了熏香的,先前我早上摘花的時候,看到那花上沾著水珠,抹在手上也是極香的,我因想著,或許也有個法兒,弄些花露出來倒是怪有趣的,只是也沒有典籍記錄,我便瞎玩鬧就罷了,還不一定能成,若是弄不好,豈不丟人?因此不想跟你先說?!?/br> 小唐若有所思,頷首說道:“你有這想法,已經(jīng)是很難得的了……有時候被天時所限,亦或工具不濟,要成事自是難上加難,因此不必非要急于求成,免得太過耗神傷身了?!毙√普f到這里,不由便想起自己同趙永慕曾提過的那件事,因此一笑。 懷真只顧沉思,小唐又道:“可還記得當初你給我做那玲瓏透骨?你因勞心病的那樣,可不許再重蹈覆轍了,何況我……”小唐說到這里,欲言又止。 懷真自不知他想到別處去了,只覺著此話有理,便點頭應承了。見他不言語了,便問道:“何況什么?” 小唐垂眸看她,終究說道:“何況我不日便要出使去了,這一去,最快也要半年才回來,你且安心,好生跟我多相處些時候,別只對我不理不睬的……如何?”小唐說著,便攔著那纖腰,垂首在懷真臉頰頸間,耳鬢廝磨。 卻不料懷真聞言,遽然色變。 只因定下了小唐出使新羅,懷真自知無可避免,然而一想起來,心頭竟隱隱做疼,十分惶惑忐忑,竟然生出一股依依不舍之意,然而這卻不好對小唐說,——只因懷真也知道,小唐必然也不舍得自己,倘若自己也說出各種凄惶的話來,卻叫他如何安心去做正經(jīng)事? 因此懷真只若無其事的,又拿出各色事情來忙碌,只叫自己沒空閑時候去思量那分別之情罷了……故而面對小唐之時,反比昔日少了些廝纏之態(tài)。 如今忽聽小唐說出這句,懷真心頭“咯噔”一聲,那股酸楚難過之意頓時竟無法忍,便驀地回過身來,仰頭瞪著小唐,雖然不言語,眼中卻飛快地落下淚來。 小唐見狀一驚,因見懷真這數(shù)日對自己愛答不理的,雖然覺著有些反常,卻只當她跟唐夫人似的,是有些惱了自己……如今看懷真是這般情形,才懂了原來不是惱了他,只怕是忍著辛苦、不舍分離罷了。 小唐一念明白,倒是后悔自己誤會了懷真的心意,又竟拿了這無心的話來刺她。 卻聽懷真點頭嘆道:“原來……是我對你不理不睬了?” 小唐陪笑道:“好懷真,是我說錯話了。” 懷真轉(zhuǎn)開頭去,只是忍著淚,冷笑道:“我倒是想整天都粘著三爺……然而倘若是習慣了,三爺偏又不在身邊兒,卻叫我再粘著誰去?” 小唐聽了這話,越發(fā)心動,忙將她抱住,百般撫慰,說了無盡的好話。 懷真本也不是當真惱了,又最是禁不住他這些溫聲暖語的,早把一腔怨惱委屈,翻做那戀戀不舍,因情難自禁,哽咽道:“本來好好的,你做什么又來招惹,我難道想哭的不成?既如此……我便也同太太一樣,橫豎不許你去,看你又如何?” 小唐又是憐惜,又是笑道:“懷真若不許我去,我就留下來陪著懷真?!?/br> 懷真聞言,便止住淚,仰頭望他,半信半疑說道:“這話當真?堂堂的唐大人,可不許信口開河呢?” 小唐看著她淚眼朦朧之態(tài),溫聲道:“我心里不舍得懷真,懷真是知道的……卻也明白懷真的心思,必然不至于叫我為難?!?/br> 懷真陡然落空,又落下淚來,索性哭道:“總拿這些話來支吾,還不是一定要去的?” 小唐苦笑,既然招惹了,便只好平息罷了,因抱住了她,道:“不許哭了,再哭,我便要親你了?!?/br> 自打兩人成親后,逐漸地心靈相通,兩情相悅,懷真從未如今日這般落淚哭過,小唐也從不似今日這樣用此話要挾過……此刻懷真聽了,一怔之下,便半笑半惱,咬唇說道:“可恨可厭,又用這招來要挾人?!?/br> 小唐見她雖然含淚,卻終究不再哭了,便低頭輕輕親吻片刻:“并非要挾,乃是疼愛罷了……” 懷真嗤地一聲,破涕為笑:“好的很,偏你說話這樣投機取巧的……怪不得連姑奶奶也說三爺甜言蜜語,最會哄賺人?!?/br> 小唐見她含淚帶笑,更見動人,便道:“我對別人也從不如此,只是對懷真,便忍不住……好歹懷真也終究被我哄賺到懷里來了,這輩子我便也足意了?!?/br> 懷真又是脈脈喜歡,又是惶恐,便輕輕打了他一下:“只管瞎說……” 小唐握住手,放在唇邊親吻了會兒,便抱著往榻上而去,懷真嚇了一跳,忙道:“做什么?時候還早呢,何況我還不曾……” 小唐凝眸看她:“人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卻覺著,跟娘子相處的每時每刻,都千金不換。” 懷真本有諸多忌憚,還想推搪,如今聽了這樣的言語,又見他是這般溫存款款,不免早就心軟了,便輕輕嘆了聲,還未來得及再說什么,便已給小唐擁入懷中,吻住雙唇。 這一日,因臨行在即,小唐不免親來應公府,同應蘭風李賢淑交代拜別等事,正往應蘭風書房而去,卻見遠遠地有一人站在屏門邊兒的樹蔭下,仿佛正躑躅徘徊。 小唐早就看清楚那人是誰,只是目不斜視往前而行,正走到屏門之時,那人抬起頭來,忙喚了聲:“唐大人!” ☆、第 262 章 小唐聞言止步,目光轉(zhuǎn)動,看向門內(nèi),卻見王浣溪臉上微紅,面色張皇,神情無措又略有些緊張似的看著他,道:“唐大人,浣溪有話……要同唐大人說知?!?/br> 小唐見她如此模樣,雖是站定了,并不出聲,只淡淡地看著她。 王浣溪竟不敢同他的目光對視,只低頭道:“上回浣溪一時無狀,多虧了唐大人周全。浣溪自知失禮,回來后思量多日,也已經(jīng)痛悟前非,自忖很不該胡作非為,上回大人跟懷真jiejie回府,浣溪本要面前,致歉致謝,只是大人跟jiejie并未得閑……” 小唐聽到這里,便蹙眉淡聲道:“此事早已過去,不必再提?!?/br> 王浣溪語塞,又訥訥道:“然而浣溪心中始終不得安寧,必要當面同唐大人謝罪才是?!?/br> 小唐看她一眼,忽地點了點頭,道:“你日后當如何?” 王浣溪聽他問了一句,便忙道:“浣溪以后,自然便會謹守規(guī)矩,不會再行先前荒唐之舉。” 小唐聞言,也并沒說什么,只思量了會兒,一笑點頭,邁步竟自去了。 王浣溪本還有許多言語,然而見他竟不搭腔,干凈利落地自去了,她心中著急,待要叫他,自知太失禮不像,只怕更惹小唐不喜。 于是王浣溪便只往前一步,挨在屏門邊上,自顧自看了一會兒,直到目送那身影遠去不見了,浣溪才低下頭,回身往內(nèi),自黯黯然地去了。 卻說小唐來至書房,應蘭風本正跟幾個門生清客相談,眾人見小唐來了,都不敢再擾,頓時舉手行禮,紛紛去了。 小唐上前向著應蘭風見禮,因落了座,說起近日的種種事情來,末了道:“不日小婿便要遠赴新羅,因此特意來跟岳父相辭?!?/br> 應蘭風道:“我也知道此事了,雖然……也難免不舍得你遠行,然而到底只有你才是最妥當能干的,竟是非你不可。唉,實則我們這些人倒也罷了,只怕懷真……” 小唐只得又寬慰了幾句,應蘭風嘆了口氣,道:“只要你們小夫妻兩個明明白白的,外人自然沒有話說了,你也放心,橫豎我叫你岳母也常去唐府走動,也讓懷真常回來走動便是,免得……平白孤凄了幾分。” 小唐道:“岳父大人想的周全,小婿也正有此意?!?/br> 兩個人便又說了會兒話,因說起朝廷內(nèi)的事來,因應蘭風身居高位,品行又甚好,故而很得人心,竟逐漸有些聲勢赫然起來。 小唐心中略合計了一番,便道:“是了,因近來忙得很,也一直沒得閑問岳父,上回府里那惡奴之事,可處置妥當了?” 此事早已過去許久,應蘭風聽他問起這個來,便一笑道:“早就料理了,那一應不良人等,早也都攆出府去,因為此事,我又擔心府內(nèi)也還有這般惡徒,因也叫人留心,認真整肅了一番,近來倒也消停?!?/br> 小唐點頭道:“這樣倒也罷了,只岳父仍要留意些,雖然說上回是因當街撞見,正經(jīng)交給官府料理的,倒也無礙,可是其他的人,也不能等閑視之,——倘若只是打一頓攆出府去,只怕那些人狗急跳墻,隨意捏造什么借口反咬主子一口,便麻煩了?!?/br> 小唐昔日在大理寺,自然見慣各色官司,這種背棄舊主的狠毒官司,也自然屢見不鮮。 應蘭風聞聽,果然有些警醒,然而聽了小唐這般說起,卻隱隱地猜到他不是僅只為此……于是應蘭風便點頭道:“你說的極是,有道是‘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果然要提防這些無義小人作祟,另外,我的行事倒也要再多幾分謹慎才好,倘若那些小人要捏造把柄之類的,倒也算是防患于未然。” 小唐見應蘭風果然舉一反三、竟懂了自己的意思,便笑著點頭:他近來每每思量到應公府,雖然覺著應蘭風此刻正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煊赫時候,卻越是這些時候,最是要加意警覺。莫說是因懷真跟自己交代的那前世的情形懸在心上,只從小唐的心思看來,便有些不太對,因此他才特意從那惡奴的事著手,好提醒應蘭風以居安思危。 而應蘭風倒果然也不曾辜負,小唐不好過分露了行跡,便笑道:“其實是我多慮了,這些小事岳父自然早就想到了,只是我因要遠行,便多說幾句罷了,岳父勿怪?!?/br> 應蘭風道:“何必這樣見外,我又怎會不知?你所說句句是金口良言,倘若不是你,又有誰肯對我提點這些。若你此刻不是我的姑爺,只怕我還要向你作揖致謝呢?!?/br> 應蘭風說著,便笑了起來,小唐也微微一笑。 兩個人說到此處,應蘭風沉吟了會子,忽地說道:“說來,我也想到一事,聽聞,前日里禮部招賢的時候,浣溪那丫頭竟去了禮部?” 小唐見他竟是知道了,便并不遮掩,只點頭問道:“岳父如何知曉了?我本想此事可大可小,便想著小事化無罷了,何況關(guān)乎女子名節(jié),王二小姐如今又是岳父認了的義女,于是并未多言?!?/br> 應蘭風道:“我甚是明白你的心意,你也不必多心。我知道此事,是因為浣溪自己同我說了的。” 小唐倒是絕想不到這個,因詫異道:“哦?她竟然主動跟岳父說明了?”想到王浣溪為人性情……一時卻有些狐疑。 應蘭風道:“正是的,我也甚是意外,聽了她所說,還有些不信呢……” 原來上回,王浣溪來見應蘭風,便跪倒在地,應蘭風自然不明所以,忙問詳細。 王浣溪便把自己女扮男裝,前往禮部……卻被小唐識破,趕了出來之事一一說了,因又落淚道:“女兒因知道自己行徑荒唐,愧對義父,因不敢隱瞞,故而向義父大人請罪?!闭f著,便俯身磕頭下去。 應蘭風忙扶起來,端量了她片刻,才皺眉道:“你的所作所為的確破格,很不合規(guī)矩……故而唐侍郎才不容你,虧得他跟咱們家有親才不計較,倘若換了別的什么人,只怕不會善了?!?/br> 王浣溪垂頭聽訓,應蘭風看著她落淚之態(tài),卻又道:“罷了,你不必害怕,雖然你的行為大不像話,然而,我倒是想不到你有這份膽量的,唉,只可惜你并不是男兒身,倒是可惜了?!?/br> 王浣溪一震,抬頭看向應蘭風,含淚道:“義父……” 應蘭風道:“不必哭了,此事我已知道,既然唐侍郎也不再計較,那以后只不必再提就是了,你便好生去罷。”和顏悅色地扶了王浣溪起身,送了她出門。 誰知才出書房,便見外頭仍站著一人,竟正是王浣紗。 見應蘭風露面,浣紗忙低頭行禮,口稱“義父”。應蘭風打量了她一會兒,問道:“浣紗……為何在此?” 浣紗臉上一紅,無法回答。 浣溪倒說:“是jiejie知道了此事,因訓斥了我一番,說是不該瞞著義父……jiejie又怕我不敢前來,就陪著我來見義父。” 應蘭風這才明白,便望著浣紗笑道:“浣紗到底是jiejie,很識大體。罷了,你也放心,我不會責怪浣溪,她畢竟年紀小,不甚懂事,有道是長姐如母,你又這樣善解人意的,以后你倒要多教導教導她?!?/br> 浣紗只又稱是,又柔聲道:“多謝義父寬容,本來浣紗也要同meimei一塊兒請罪的,只是……倒又怕讓義父為難,實在想不到義父竟是這般……就算我們親生父親在世,也不過是這樣慈懷……”說到這里,眼睛便紅了。 應蘭風甚為憐惜,便又安撫了兩句,只叫姊妹兩人回內(nèi)宅去了。 書房之中,小唐聽應蘭風說罷,才明白原來是王浣紗勸著浣溪如此,小唐笑道:“想不到王大小姐倒是個聰明的?!?/br> 應蘭風也笑說:“果然是,當初我就是見她實在懂事,進府之后更是處處小心,因太過謹慎自斂了,讓人看著反而不忍,因此才認了她們做義女,只當是給她們一個自在容身之地罷了……倒是想不到她跟程翰林家里有這般緣分,那程公子也是個溫柔斯文之人,果然便是天作之合了,她有這樣好的歸宿,我也算對得起王大人昔日的情誼了?!?/br> 小唐點了點頭,只笑看應蘭風。 應蘭風又道:“雖然浣溪這舉止很是荒唐,然而我因念她年紀小,又曾遭逢大變……倒也不好再行苛責,何況又想起來,當初懷真跟玉兒兩個,倒也是有過這等行徑的……何況浣溪又是誠心認錯,因此便只不去計較罷了。” 小唐聽他說起懷真來,眼中透出幾分笑意——說來也怪,他雖很是見憎王浣溪女扮男裝前去禮部,然而想到昔日懷真也有此舉,倒是覺著殊為可愛,絲毫的不喜都無。 小唐正因思及往事,笑吟吟地,忽地聽應蘭風又道:“然而我因聽聞你們禮部先前招那會新羅語的人,我聽浣溪說了幾句,其言語流利,倒是極妥當?shù)模蹩上皇莻€男子?!?/br> 小唐定神略想了想,見書房內(nèi)別無他人,便說道:“岳父,倘若以后有機會……讓浣溪這般、有幾分所長的女子也能在內(nèi)宅之外行走,或者為朝廷效力,不知岳父覺著這念想如何?” 應蘭風聞言挑眉,看了小唐半晌,道:“你這話,卻是比我聽了浣溪去禮部更令人詫異了……這是如何說的?” 小唐笑了兩聲,搖頭道:“沒什么,不過是一時的戲言罷了?!?/br> 應蘭風端詳他片刻,此話若從別人口中說出來,說是戲言,猶自可信,然而既然是小唐,他既然肯說出這般的話,只怕…… 應蘭風心中掂掇片刻,道:“本朝雖然只一個平靖夫人……然而倒是聽聞古來……也有過如你所說這般的情形……因此你這話,雖乍然聽來叫人驚駭,仔細想想,倒是未嘗……是不能的……” 兩人目光相對,彼此一笑,便不再提起此事,小唐又把臨行前日,家中會設(shè)宴相邀之事給應蘭風說了,應蘭風自也答應前往。 小唐見來意已達,便略坐片刻,正要告辭,忽聽外頭有人道:“凌學士來了?!?/br> 原來凌絕因是應蘭風門生,時常來往,自從尚了公主,外頭提起,都只稱呼他“小凌駙馬”,應公府眾人先前也隨著如此稱呼,凌絕不喜,幾番過后,底下人都只以“凌學士”稱呼罷了。 小唐聽他來到,心中因有芥蒂,正好兒便起身辭別,正說話間,凌絕已經(jīng)進了門來,正好兒同小唐打個照面,凌絕便見禮,道:“不知唐大人在此?!?/br> 小唐掃了他一眼,見他身上終究沒有再戴那蓮花香囊,不知為何,覺得少了幾分礙眼,便淡笑道:“凌駙馬不必多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