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古摔得七葷八素，四肢敞開躺在地上，兀自難以反應(yīng)，雙眼所見，只有頭頂那清湛藍(lán)天，卻是動(dòng)也不能動(dòng)。

    正呆呆地，忽地見有人俯身過來，焦急喚道：“莽古？”

    她頭上的珍珠瓔珞隨著動(dòng)作亂晃，雙眼擔(dān)憂地盯著自己，莽古眨了眨眼，終于緩過勁來，道：“meimei……”才說了一聲，忽地覺得胸口如炸裂開似的，頓時(shí)便弓起身子，咳嗽個(gè)不停。

    騁榮公主將莽古扶起來，道：“你覺得如何了？”

    莽古無法回答，只是咳嗽著搖頭。

    騁榮公主見他雖然咳的厲害，可是并不像是受了內(nèi)傷之態(tài)，略松了口氣，抬頭看向那邊，卻見小唐站在原地，此刻抬手，向著她做了個(gè)揖，繼而翻身上馬，打馬便欲離開。

    騁榮公主眼睜睜看著，見小唐騎馬把身邊兒經(jīng)過，她仰頭看著那馬上玉堂人，便道：“今日是我哥哥莽撞了，多謝唐侍郎手下留情?！?/br>
    小唐本來目不斜視，聞言，才轉(zhuǎn)頭看她一眼，此刻才淡笑著一點(diǎn)頭，徑直打馬去了！

    卻說小唐自回禮部，因吃多了幾杯酒，到底是有些酒意，忙叫沏了nongnong的茶，喝了兩碗，才又打起精神來，眼看將公事料理的差不多，已經(jīng)是夜幕降臨。

    本還有幾宗差事，然而小唐一想到未來之時(shí)，便無心再在禮部耽擱，起身出外，騎馬回到府中。

    照例先去給唐夫人請(qǐng)安，進(jìn)了大房，行禮罷了，唐夫人打量了他一會(huì)兒，問道：“你在外頭……認(rèn)得那什么詹民國的公主么？”

    小唐有些意外，道：“并不曾見過？”

    唐夫人道：“這位公主今兒來府里了，這異國的女孩子，到底是不太妥當(dāng)，先前那個(gè)沙羅國的舞姬，鬧得我頭疼，好歹才打發(fā)了……可別再招惹個(gè)回來了?！?/br>
    小唐啼笑皆非，道：“何曾招惹過她？倒是聽說過她的名頭，只不知無端端地來府里做什么？”

    唐夫人道：“我哪里知道，今兒我在你伯伯那邊，是懷真叫丫鬟去報(bào)信兒的，回來后只說了幾句話她便走了……倒是個(gè)很會(huì)說話的?！?/br>
    小唐因見懷真不在跟前兒，便問道：“懷真還在敏麗房里？”

    唐夫人越發(fā)嘆了口氣，以手揉著太陽，道：“這孩子我倒是真真兒地心疼，先前沒嫁過來之前，你不在家，她要來伺候我的病，如今嫁過來了……敏麗這般，又是多虧了她……我滿心里想疼她，偏又離不開她，唉，怎么竟像是她欠咱們家的一樣呢？”

    小唐聽了這話，心里一動(dòng)，便道：“母親不必這樣想，橫豎懷真嫁過來了，就是咱們家的人，母親以后再多疼疼她就是了。懷真也不會(huì)計(jì)較這些，她一心為了母親跟敏麗好罷了?！?/br>
    唐夫人才又笑起來，道：“你說的很是，罷了，你快去看看她罷，這些日子，因?yàn)槊酐恈ao心，我看她也有些瘦了?！?/br>
    小唐忙行了禮，便退出了大房。

    小唐因想去敏麗房中，不料才走幾步，就見冰菊過來，因道：“少奶奶才回房里去了?！?/br>
    小唐心里喜歡，忙三步并作兩步，趕回房里，果然見懷真正在俯身洗臉。

    丫鬟把銀盆撤了，奉上帕子給她擦臉，懷真擦了兩塊，抬頭看見小唐，微微一怔，繼而便把眼看向別處去了，也不理會(huì)。

    倒是那些伺候的丫鬟們，便上前來行禮，小唐心中納罕，揮退了丫頭們，就走上前來，親自執(zhí)了懷真的手，替她把腕子上的鐲子放下來，又整理好了衣袖，才問道：“怎么不理人呢？”

    懷真嘀咕道：“哪里不理你了，正洗臉呢?！?/br>
    小唐笑著，將她下頜抬起，卻見素面微潤，更似雨后芙蓉，又如新荷清麗，便道：“口不對(duì)心?！眲傄H下去，懷真一扭頭，便走到旁邊去了。

    小唐一發(fā)詫異，回身望著她，就笑道：“到底是怎么了？跟我賭氣不成？我才回來……莫非就惹著你了？”才說了一句，忽然想起唐夫人方才所說那詹民國公主的話，心中微動(dòng)。

    懷真自顧自走到梳妝臺(tái)前，佯裝梳理頭發(fā)，只從銅鏡中看他的影子。

    忽然見小唐咳嗽了聲，走到身邊兒，懷真忙便垂了眼皮。

    小唐站在梳妝臺(tái)旁，看著銅鏡中的人影，又瞧瞧她，道：“娘子真是越發(fā)好看了。如何能這樣出落呢，果然是我有福……”

    懷真聽他口出夸贊之言，不由一笑，忙又忍住，哼道：“三爺今日如何回來的這樣早呢？不是說部里還有許多事應(yīng)酬么？”

    小唐道：“近來事情的確是多，然而總不能每次都三更半夜回來，讓娘子獨(dú)守空房?！?/br>
    懷真聽他聲音里一片溫柔，便又哼了聲，轉(zhuǎn)頭看他一眼，才問道：“你在部里忙什么？可忙著見那些這個(gè)國、那個(gè)國的公主么？”

    小唐聽了這句，幾乎失笑出來，卻故意皺眉道：“這個(gè)……容我想一想……見過的人太多，也數(shù)不清……”

    懷真驀地把梳子放下，站起身來要走，小唐忙將她抱住，陪笑道：“哄你的，我正經(jīng)事還忙不過來，見哪門子的公主？”

    懷真轉(zhuǎn)頭打量他，仍是不言語，小唐笑道：“我聽母親說了，今兒那詹民國的公主來過……我今兒也是第一次跟她見。”

    小唐說著，就把莽古糾纏，今兒首度交手，又正好遇見騁榮公主的事兒說了一遍。

    懷真聽完，心中轉(zhuǎn)念，便低聲道：“她今兒忽然到訪，嚇了我一跳，何況說的理由又牽強(qiáng)……”

    小唐忍著笑，在她耳垂上輕輕親了口，道：“故而你就吃醋了？”

    懷真跺腳道：“誰吃醋了？我不過是……不喜歡這些古怪的人忽然出現(xiàn)罷了?！?/br>
    小唐悄悄地在耳畔說道：“我倒是很喜歡懷真為了我吃醋……恨不得你多吃一些……”

    懷真飛紅了臉……因騁榮公主忽然來到，她雖應(yīng)付了，心中到底存疑，——這女子無端端跑到府里來，又口口聲聲說著小唐……小唐偏沒日沒夜地在禮部里忙碌，懷真才略有一絲疑心。

    若此事是在以前，只怕她還不當(dāng)回事兒，只因她近來把十萬分心思都放在小唐身上，故而格外留心，偶有風(fēng)吹草動(dòng)，便未免有醋海生波之意。

    小唐說罷，就把懷真的臉又一抬，凝視著她的雙眸道：“說真心話，方才可是不是吃醋了？”

    懷真不慣這般給他看著，叫她心慌意亂，竟無法當(dāng)面扯謊，于是并不言語，只是目光躲閃，四處亂看。

    小唐看著她張皇之態(tài)，便道：“懷真，你看著我。”

    懷真一愣，便緩緩抬眸又看向小唐，小唐道：“你看著我，不許看向別處。”

    懷真詫異，忍笑問道：“這是做什么？”

    小唐看著她明眸秋波，盈盈清澈，一時(shí)竟不忍心問。因握住她的手，便將她牽著到了床邊兒上，兩個(gè)人對(duì)坐了，小唐說道：“你仔細(xì)看著我，不許看向別處，我們互相問彼此三件事，彼此都不許說謊，可好？”

    懷真越發(fā)驚奇，掩口笑道：“哪里來的這稀奇古怪的……”本來以為小唐是在玩鬧，不料說了一句，心中一動(dòng)，便斂了笑，仔細(xì)看向小唐，卻見他臉色正經(jīng)，不似玩笑。

    懷真便道：“若是很難回答的，可以不回答么？”

    小唐笑了笑，道：“只有一次不答的機(jī)會(huì)，不然就無趣了。”

    懷真的心怦怦亂跳，只覺得這不是好玩兒的，可又有些無法拒絕，仿佛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似的，讓人躍躍欲試。

    懷真便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罷。那誰先問？”

    小唐道：“就叫你先，免得說我欺負(fù)人?！?/br>
    懷真垂頭一笑，想了會(huì)子，便抬起頭來，看著小唐雙眸，問道：“唐叔叔……不，是唐毅……唐毅可是真心喜歡我的？”

    小唐微笑，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的雙眸，眸色溫柔的若要春水漾動(dòng)：“唐毅是真心喜歡應(yīng)懷真的。”

    懷真臉上緋紅，才羞得要垂眸，小唐道：“說了不許動(dòng)?！?/br>
    懷真慌忙又定睛看他，雙眸睜得大大地，小唐目睹她這般目色，原本要問的話早便拋后了，只道：“輪到我了，——那懷真可是真心喜歡我么？”

    懷真慌張羞澀，想移開眸子，卻又覺小唐的雙眸，明凈深邃，似有魔力一般，竟緊緊地牽系著她，叫她無法挪開分毫。

    想到他方才的回答，懷真心頭喜歡，竟如做夢(mèng)似的，道：“嗯……”

    才答了一聲，忽地一瞬恍惚……眼前所有竟如水波似的動(dòng)蕩起來……懷真身不由己地看著小唐雙眼，卻忽地見這滿漾深情的眼眸里，忽地泛起許多的焦灼怨懟，竟有些凌厲責(zé)備似的盯著她。

    懷真臉色微變，與此同時(shí)，耳畔是小唐的聲音，同樣含著怒意，透著幾分刀鋒般的凜然寒意，隱隱約約道：“你如何還想著他？竟至于這般念念不忘？現(xiàn)在你是我的人，我的……”他驀地壓下，暗夜影動(dòng)，夢(mèng)魘亂舞，把他原本明澈深情的雙眸淹沒，也讓她一刻如沉暗淵之中。

    懷真大叫一聲，伸手抱頭。

    ☆、第 240 章

    兩個(gè)人有了三問之約，這臥房內(nèi)本是盈盈脈脈，十分歡喜情深的時(shí)候，懷真卻忽然色變。

    小唐正覺驚疑，才要問她，便見她抱頭，口中竟嚷道：“不、不要！”

    小唐甚驚，忙道：“怎么了？”便去捉她雙手，不料懷真竭力掙了兩下，竟一味地拼命往后躲閃，仿佛不認(rèn)得他了似的。

    小唐一驚非常，當(dāng)下便不顧一切，將懷真抱了回來，低低地柔聲忙喚她的名兒。

    如此叫了數(shù)回，懷真才緩緩消停，卻仍是垂著頭不敢看他，小唐又溫溫存存、竭力安撫了幾句，半晌，懷真才遲遲疑疑地抬起頭來，眼中卻仍滿是驚懼地望著他。

    小唐又驚又憂，仔細(xì)看她的眸子，又柔聲道：“懷真怎么了？好端端地忽然怕什么？”

    許是他的聲音太過溫柔，懷真呆呆地望了他半晌，眼中的懼意才慢慢退卻，怔怔喚道：“唐、唐叔叔？”

    小唐忙點(diǎn)了點(diǎn)頭，心中暗驚，面上卻依舊溫和，只眼底壓著些憂慮之色，輕聲問道：“方才……卻是如何？”

    懷真看他幾眼，眼圈微有些泛紅，道：“我……我不知道?！彼秩嗔巳囝~頭，眉頭微蹙，也是滿懷疑惑。

    小唐將她輕輕攬入懷中，半晌一笑，道：“可是看見什么不好的了？還是看見別的誰了？”說最后一句的時(shí)候，心頭微微一痛，竟不敢想，更不敢再問一字。

    懷真無端窒息，頃刻，才遲疑著說道：“我……不是什么別的人……像是、唐……唐叔叔……”懷真說著，聲音漸漸低微，說到一個(gè)“唐”字的時(shí)候，回想方才自己所見那人，雖是小唐，可卻算不上是她的“唐叔叔”，若確鑿地說起來，只怕……是“唐毅”，——唐大人。

    那個(gè)在她而言，還算是陌生疏離、地位尊崇的權(quán)臣。

    周身一陣陣地冷，雖然不知這莫名所見所感、到底從何而來，卻叫懷真的心怦然跳亂。

    小唐緊緊握著她的手，察覺小手微涼，絲絲發(fā)抖，知她心中驚怕，便忙又安撫幾句。

    片刻，懷真方平靜下來，看著小唐雙眸仍似有擔(dān)憂之意，懷真便笑笑，有些赧顏說道：“近來我并不曾亂想別的，倒不知是怎么了，你別擔(dān)心?！?/br>
    小唐問道：“莫不是又勞累著了？”

    懷真搖頭道：“府里也沒別的事，哪里就累著了？”因方才無端失態(tài)，竟覺得有些內(nèi)疚，便垂眸對(duì)小唐道：“本來說的好好的，卻是我壞了興致了，對(duì)不住……”

    小唐不由笑道：“都是夫妻了，竟還說這話？可知……我只求你無事便謝天謝地？”

    懷真聞言，便靠在小唐胸口，不再言語。

    小唐見她精神未定，眼神幾變，終于歸于平靜，只在她額上又親了兩下，卻也不曾再提先前的事兒了。

    是夜，兩人便安歇了，懷真被小唐抱著，不敢亂動(dòng)，然而心中無限翻覆，只不能說。

    ——原來跟小唐對(duì)視那一刻，她所見所感所聞，那種種情形，卻像極了先前夢(mèng)見前世時(shí)候，然而令她百思不解的是，前世……她自忖并不曾跟小唐有過如許相處的時(shí)候，這所感所覺，又是從何而來？

    因想不通，才格外地心中不安罷了。

    又過幾日，小唐人在禮部，忽聞門上報(bào)說，那詹民國的騁榮公主來見。

    小唐聽說是她，不由想起上回街頭偶遇，卻不知她此刻前來是為何事，心念轉(zhuǎn)動(dòng)，便命人請(qǐng)。

    不多時(shí)，騁榮公主入內(nèi)，兩下見禮過后，騁榮公主凝視小唐，含笑說道：“請(qǐng)恕我這一次冒昧來見唐侍郎，先前本也欲來拜訪，只因怕多有不便，因此前日才去了府上，想必唐侍郎已經(jīng)知道此事？”

    小唐道：“內(nèi)子已經(jīng)同我說過了?！?/br>
    騁榮公主道：“少奶奶麗質(zhì)天生，令人一見心折。先前雖聞其名，卻并不敢信，前日一見，才信世間果然有這般出色的女子，堪為唐侍郎的良配?！?/br>
    小唐微微挑眉，有些驚詫于騁榮公主的中國話說的極好，這倒也罷了，竟是這般文縐縐地十分動(dòng)聽，怪道唐夫人曾夸她會(huì)說話。

    因見騁榮公主竭力夸獎(jiǎng)懷真，小唐略欠身垂眸，唇邊含笑道：“我代內(nèi)子多謝公主贊繆?！?/br>
    騁榮看著他一舉一動(dòng)，著實(shí)地翩翩風(fēng)姿，超凡脫俗，如寶似玉般人物，騁榮笑道：“我們詹民國人，說話不喜歡拐彎抹角，自然有什么便說什么，唐侍郎不必客氣。其實(shí)……這番我親來禮部見您，的確是有件事的。”

    小唐道：“不知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