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真呆若木雞，正不知如何是好，耳畔聽小唐靜靜地問道：“烏頭是一兩……還有什么，怎么不說下去呢？”

    懷真身不由己地，只模模糊糊看著眼前，腦中回想，口中則緩緩說道：“烏頭是一兩六錢……零陵香……一錢三分，藿香一錢六分，千金草……”

    其他另有山奈，莪術(shù)，川椒，細(xì)辛等……小唐遂推握著她的手，一勾一劃，又寫了妥當(dāng)。

    懷真恍惚著，聲漸低微，自個(gè)兒的手早不能使力，竟都是他導(dǎo)引著似的，眼看那字跡在手底一一躍然紙上，不似是她素日里那娟秀雅致的字跡，反而多了幾分挺秀俊逸，隱隱風(fēng)骨。

    小唐寫的妥帖，便笑看懷真，見她已經(jīng)面若桃花，額頭上津津地有些汗意。

    小唐見了，不免又湊上前去，忽地聽到外間腳步聲響。

    果然是丫鬟前來，并不進(jìn)門，只是在門口稟明說道：“三爺，少奶奶，世子妃才回府來了，太太讓爺跟奶奶過去說話呢?！?/br>
    小唐淡聲道：“知道了?！毙闹胁挥上朊酐愒谶@會(huì)子回來，是不是有何事。

    那丫鬟聞言便退了，懷真正無計(jì)可施，察覺小唐手上一松，她心中一動(dòng)，趁機(jī)將他手臂一推，便從書桌后跑了出來。

    小唐一個(gè)錯(cuò)神兒不留意，果然給她逃了，小唐因笑著回頭看她，道：“娘子怎么這樣淘氣？我還沒說完話，你就忙不迭走了？”

    懷真狠狠咬了咬唇，心仍是慌跳著，想到他方才那般情形，倘若真的不管不顧，就在這書房里頭……可怎么好呢？真真兒地越鬧越出格了。

    懷真便哼道：“我不跟你說，我要去見敏麗jiejie了?！闭f著便要轉(zhuǎn)身，忽然想起一事，就回頭對(duì)小唐又道：“是了，方才那方子里，其中本并沒有千金草跟艾葉兩種，是我覺著他們都是一路的辛猛藥性，不會(huì)犯克，只有佐助之功罷了，故而擅自加上了，然而到底不知如何，也可以劃去不理?！?/br>
    小唐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我記下了?！?/br>
    懷真又掃他一眼，叮囑說道：“你也別耽擱了，jiejie許久不曾回來，必然想你了，虧得你今兒也有空，只快出來，見見你meimei才好?！?/br>
    小唐雙眸又是一片溫柔，笑道：“知道了。即刻就來。”

    懷真才又哼了聲，轉(zhuǎn)身自先去了。

    小唐在書房?jī)?nèi)，見懷真去了，便低頭看著面前那副字紙，見紙上這字，不是懷真素日婉麗的筆跡，也不全是他的筆鋒……但婉約清麗之外，又透著秀挺蒼遒，鐵畫銀鉤，力透紙背，正仿佛一陰一陽，兩者纏合交融，便生出幾分透骨的風(fēng)流纏綿之意來。

    小唐看了片刻，竟有些出神，又是贊嘆，又是喜歡……然而，能從字里行間看出這般旖旎情形來，可也算是古往今來，絕無僅有了。

    小唐有心多看會(huì)子，但因知道敏麗回來了，怕她有事久侯，就忙又取了一張紙來，把這方子重抄寫了一遍，才把跟懷真合寫的這張小心疊了起來，認(rèn)真放在書架高處的一個(gè)木匣子里。

    收拾妥當(dāng)之后，小唐才往后面而去，將走到唐夫人大房，就聽見里頭隱隱地笑聲，十分暢快傳來。

    小唐聞聽，不由又是一怔，這剎那，忽地便想起昔日的情形……那時(shí)候，敏麗未嫁，他對(duì)懷真之心也尚且懵懂未白，懷真常來唐府，跟敏麗和唐夫人說笑逗趣，他才能聽見這般令人歡喜的笑聲，當(dāng)時(shí)還想：這般個(gè)可人兒，卻終究不知是誰的福分呢……縱然那時(shí)候再歡喜，終究也是成空。

    誰能想到……功夫不負(fù)有心人，如今，他心心念念的人，終究是在自己身邊兒，長(zhǎng)長(zhǎng)久久的了。

    小唐一念至此，面上笑意更勝了幾分，當(dāng)下舉步入內(nèi)，果然見屋內(nèi)三個(gè)人坐著，唐夫人在中間兒，一左一右，摟著敏麗跟懷真，正喜喜歡歡，笑個(gè)不停呢。

    小唐便笑道：“在笑什么，都這樣高興?！?/br>
    唐夫人見他來了，便也笑道：“你怎么才出來，你meimei回來了，也不快些來見?！?/br>
    小唐道：“才做了點(diǎn)事兒，便耽擱了會(huì)兒。”說著，便含笑有意無意掃了懷真一眼，懷真目光同他相對(duì)，便轉(zhuǎn)開頭去，并不理睬。

    敏麗笑說：“母親抱著我，我就不能給哥哥見禮了?！?/br>
    小唐上前來自坐了，便道：“meimei別這樣，好不容易回家來一趟，好歹咱們自在親近親近，何必行那些虛套?！币蛴謫柕溃骸敖鼇砦矣行┟Γ悴辉^王府去探望meimei……母親倒是催過我?guī)谆?，還曾說要帶懷真一塊兒過去看meimei呢。meimei別怪我是有心怠慢的才好?！?/br>
    敏麗聞言，眼圈一紅，卻笑說：“我豈能不知道哥哥是真心疼我的？方才母親也說過了……我也明白……”

    小唐便又問起世子，敏麗強(qiáng)打精神，笑道：“他的身子最近卻好了很多，本要跟我一塊兒過來的，是我怕鞍馬顛簸，就沒許他來?！?/br>
    小唐道：“說的很是，世子的身子還須好生保養(yǎng)?！闭f話間，又仔細(xì)打量敏麗，卻見她眉宇之間，仿佛有些憂慮之色，當(dāng)著唐夫人的面兒，小唐便不言語。

    這會(huì)兒唐夫人抱著敏麗，說道：“過幾日，少不得還要去王府再看看你跟世子，我也很久沒見世子了，頗為想念他?！?/br>
    敏麗笑道：“他也托我向母親問安帶好呢，還說要請(qǐng)母親去住上幾日才好?！?/br>
    小唐又略坐了會(huì)兒，便借口退了。

    唐夫人因要去大宅一趟，又知道敏麗好不容易回來，她素來跟懷真親厚，便不叫懷真隨行，只叫她陪著敏麗。

    唐夫人去后，敏麗便遣退了屋內(nèi)丫鬟，只剩下她跟懷真兩個(gè)。

    懷真早也察覺她仿佛有些憂色，見狀，就問道：“jiejie有事同我說？”

    敏麗卻欲言又止，看了懷真一會(huì)兒，復(fù)又垂下頭去，思量片刻，才道：“這些話，論起來……對(duì)什么人也是不能說的，然而咱們兩個(gè)，從來不同，何況如今你又成了我的嫂子了……關(guān)系更是親密了一分?！?/br>
    懷真本怔怔聽著，聽到后面一句，臉上一紅，想說兩句，又知道敏麗必然是有正經(jīng)事，因此就忍住了，只問道：“到底是什么事呢？”

    敏麗嘆息了聲，還未開口，臉上卻也慢慢地紅了起來，因拉住懷真的手，又靠著坐的近了些，才悄聲說道：“你如今也是成了親的人了，哥哥對(duì)你可好不好呢？”

    懷真尚且不明白這話，便道：“唐叔叔對(duì)我自然很好?！?/br>
    敏麗掃她一眼，見她懵懂，便咳嗽了聲，在耳畔低低地說了一句。

    懷真聽了，臉上這才大紅，便道：“說什么！我聽不得這話！”推了敏麗一把，就不理會(huì)了。

    敏麗忙拉著手，把她又抱回來，才細(xì)細(xì)又說道：“我這不是故意說輕狂話，只是我要同你說的，跟這個(gè)有關(guān)……你也知道原本是竹先生在府內(nèi)給世子看病的，然而近來先生走了，世子的身子……我倒是不好說了?！?/br>
    懷真聽了這個(gè)，才又上心起來，便問道：“你方才不是說，世子身子已經(jīng)比先前好多了？”

    敏麗道：“看似的確是好多了……然而我卻不知道，這好……究竟是真的好呢，還是……”

    懷真驚問：“這又是何意？難道還有什么假的好不成？”

    敏麗咬了咬牙，便道：“你不知道……我是他身邊兒的人，才知道一二分的，先前……淑妃娘娘來府內(nèi)幾次，也見過了世子，后來不知怎地，就派人送了一盒丸藥給世子，叫他三日服一次……自打世子開始服用這丸藥，不知如何，精神看來竟一日比一日好了?！?/br>
    懷真睜大雙眸，聽到這里，知道有下文，心里不由有些亂跳。

    敏麗道：“眾人看了，都說是有菩薩保佑，然而我心里，卻總是疑惑……”

    懷真問道：“jiejie從哪里看出不妥的呢？”

    敏麗道：“明明連竹先生都束手無策，為何忽然之間，就能好的這樣，所謂‘物極必反’，我自然明白這個(gè)道理，倘若說這個(gè)算不得憑據(jù)，那么，還有一件反常，那便是……方才我同你說的這件事。”

    懷真復(fù)垂了眼皮兒，道：“我還是不懂的?！?/br>
    敏麗便道：“你果然不懂。我索性跟你實(shí)說，自打我跟世子成婚，雖然也有行事，然而因他身子委實(shí)太差，因此也不過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一個(gè)月內(nèi)有一次，已經(jīng)是很難得的了，有時(shí)候他要服藥，或者竹先生叮囑，竟是三四個(gè)月也不能近女色……”

    懷真忍著羞怯，聽著這許多話，這才明白方才敏麗在耳畔問自己那句話是何意。

    敏麗又說：“然而你道如何？因近來他服了淑妃娘娘給的藥后，竟是……很能的了，長(zhǎng)則半個(gè)月一遭兒，近來，三天總也要一回的，你且同我說，——這究竟是不是反常？”

    懷真此刻果然也忘了別的，皺眉低聲道：“這果然似有些異樣的……”

    敏麗皺著眉，道：“我私底下也同他說過……然而世子因身子之故，一直覺著對(duì)我不起，最近卻是這樣，他竟十分喜歡，便不肯在意，偏偏這些話，除了他，我竟不能對(duì)王府內(nèi)其他人說了……思來想去，便想到你了。”

    懷真也是滿懷憂慮，疑惑道：“我雖也覺著不太對(duì)，可……我卻也沒有法子的呢？”懷真自己對(duì)這些事兒還是一知半解，因此不明白敏麗因何同自己說，難道只是訴苦不成？

    敏麗笑了笑，道：“我當(dāng)然知道你不明白，然而你身邊自有明白的人，難道你還不知道？”

    懷真一愣，又有些不自在，因問：“你是說……你哥哥？”

    敏麗點(diǎn)頭道：“我哥哥是個(gè)心性聰明的，不管內(nèi)外，他皆通曉，此事干系非小，又關(guān)系淑妃娘娘……偏偏是牽扯閨房?jī)?nèi)的事，我倒是不好親口跟哥哥說，因此，回頭少不得托你同他說了，也看看他有沒有主意……得虧你嫁過來，倘若換了不知是什么人，我也難得開口呢?！泵酐愓f到這里，眼圈兒便又紅了。

    懷真見敏麗如此，少不得安撫說道：“jiejie別擔(dān)憂，我知道了，你且放心，我回頭就跟他說呢?！?/br>
    敏麗略微松了口氣，忽地笑了笑，又對(duì)懷真道：“你大概沒聽說外頭的事……前段日子廢太子不是死在去蜀的中途了么？近來，不知如何，竟有人傳言……說是肅王牽扯在內(nèi)……”

    懷真心頭一跳，啞口無言。

    敏麗又道：“這個(gè)哥哥必然也是知道的，如今京內(nèi)的情形，倒是個(gè)‘不可說’，外頭如何我自然不知，王府里的這些，好歹也要讓哥哥知道……他自有斷定……”

    敏麗說罷此事，又同懷真聊了幾句別的，不多時(shí)候，唐夫人回來，三人又略坐片刻，敏麗見時(shí)候不早，便起身又自回王府去了。

    當(dāng)夜，懷真沐浴更衣罷了，因小唐也洗漱過了，便進(jìn)了房?jī)?nèi)來。

    懷真早早兒地打發(fā)了丫鬟，見小唐回來，就忙叫了過去，把白日敏麗所說的話同他說了一遍，卻省去了敏麗所說的床笫間事那一節(jié)。

    小唐正疑惑她今兒如何這般乖覺，自個(gè)兒打發(fā)了丫鬟，聞言雙眉皺起，一言不發(fā)。

    懷真因擔(dān)心敏麗跟世子，便抓著他肩頭，問道：“我聽了敏麗jiejie說，心里就猜淑妃娘娘給世子的那什么藥丸……不像是什么正經(jīng)好東西，你覺著呢？”

    小唐點(diǎn)了點(diǎn)頭，卻不回答。

    懷真不知如何，便又催問道：“你如何不說話呢？”

    小唐才說道：“我素來知道淑妃娘娘精通醫(yī)理，皇上的身子，也多虧了她這些年來相助太醫(yī)院調(diào)理著，若說她果然有什么靈丹妙藥對(duì)世子好，倒是未必不能，然而……”

    懷真問道：“然而如何？”

    小唐不愿讓她多留意這些齷齪外事，便道：“沒什么，此事我記下了，自會(huì)留心的。”

    懷真見他欲言又止，心里憋悶難解，又怕自個(gè)兒說的不明白，小唐便不當(dāng)回事兒，因猶豫了幾番，終于又猶猶豫豫地，把敏麗所說的那些隱私的話，也都紅著臉說了。

    懷真說罷，便認(rèn)真又道：“你可明白了？敏麗jiejie不是小題大做，我也不是跟你扯謊呢……這究竟是不是反常的很？”

    小唐先前聽她說了那些，心中其實(shí)已經(jīng)有數(shù)，只是不好對(duì)她提罷了，如今見她自己又招認(rèn)了這一節(jié)難以啟齒的事，心中卻反而暗笑，偏道：“這有什么反常的？三天兩頭的才是正常的呢?！?/br>
    懷真睜大眼睛，越發(fā)著急，便坐起身來，瞪著小唐，氣道：“唐叔叔，我正經(jīng)同你說大事，你如何只是打趣？這是關(guān)乎敏麗jiejie跟世子一生的大事，你還……”

    小唐見她真急了，才道：“罷了罷了，不逗你了，何必先惱了呢？急性子的丫頭，我知道著呢……你非要逼我說出來不成？”

    懷真怔怔地看他，小唐見如此，少不得交代，就道：“實(shí)話同你說……我心里知曉，淑妃給世子的，多半真不是好物，先前我聽聞宮內(nèi)，有一種藥，服下去可讓男子強(qiáng)身健體……云云……然而只是邪道罷了，其中多有催情之效，久用必然傷身。”

    懷真聽了這話，才忙又爬起來，伏在小唐肩上，低頭仔細(xì)打量著問道：“你既然知道，那該如何料理此事好呢？”

    小唐垂眸想了會(huì)兒，道：“這件事不能cao之過急，畢竟是他們王府內(nèi)的事，外人等閑不好插手，何況照你所說……世子竟是愿意的，故而我得想個(gè)兩全齊美的法子?！?/br>
    懷真聽他這樣答應(yīng)了，才略放心，道：“這樣才好……你可務(wù)必要上心呢?！?/br>
    小唐笑著點(diǎn)頭，見她趴在胸口，雙眸圓睜，殷殷切切地叮囑，未免喜歡，就道：“什么時(shí)候……你說的話我沒上心過？句句都是金科玉律呢?！?/br>
    懷真想到白日里在書房?jī)?nèi)的情形，心里又翻出幾分惱意來，便把他推開，道：“又來打諢，快安生睡你的覺罷?！?/br>
    懷真說罷，自又轉(zhuǎn)身側(cè)臥，小唐在后盯著那一抹玲瓏腰身，目光閃爍……忽然懷真又翻過身來，竟思忖著問他道：“這世上既然有你說的這種藥，那么，可有叫人不那樣……那樣的藥么？”

    小唐起初不解，繼而明白過來，又笑又疑：“怎么問起這個(gè)來了？”

    懷真眼睛看著他，口中道：“我不過……是覺著好奇罷了?！?/br>
    小唐對(duì)上她若有所思的眼神，心中一動(dòng)，道：“好奇？你心里……在想什么？”說著便瞇起雙眸，深深凝視。

    懷真禁不起被他這樣盯著看，又且心虛，便道：“還不許我隨口問問？何曾想過什么……”

    小唐才悶哼了聲，道：“最好是不曾想過?！?/br>
    話說這一日，便是凌絕同清妍公主的大婚之日了。

    雖然此前，懷真因凌絕挑釁之故，同小唐問起自己是否要去，小唐亦答應(yīng)了，然而真?zhèn)€兒到了眼前，懷真忽然又生出幾分膽虛來，竟是變了主意，并不想去了，便想著該如何開口的好。

    因清妍公主很得成帝寵愛，故而這一日，便不設(shè)早朝，令滿朝文武休憩一日，也好參與婚禮，同時(shí)大赦天下，與民同樂。

    ☆、第 20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