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王點點頭，輕聲嘆說：“太子殿下便是太想不開了，他若是不胡鬧，父皇哪里就會薄待他了呢？若是犯在別的事兒上，倒也好說……偏偏是害了林御史大人，唉，還是像我一樣，無事一身輕，自自在在地最好了。”

    清妍本正郁郁，聞言便又笑道：“可不是呢？我便最喜歡三哥哥如此了……見了太子哥哥跟肅王殿下，我心里……總有些懼怕不安呢?！?/br>
    熙王嘆道：“我是閑人，跟他們是不一樣的。不然的話，也沒有空閑陪你玩耍?！闭f著，便在清妍鼻子上輕輕彈了一下。

    清妍歪頭避開，又笑起來。

    兩個人且走且說，其他的太監(jiān)宮女便跟在后頭，清妍見身旁無人，便小聲對熙王道：“三哥哥你可知道了么？皇后娘娘……前幾日求父皇饒了太子殿下……父皇不依，皇后大哭了一場，后來便把自己關(guān)在佛堂里，幾日都未出來了。我……甚是擔心她呢?！?/br>
    熙王眉頭微蹙，道：“其實父皇已經(jīng)留了情了，不然哪里只是廢太子為庶人這樣簡單呢？只怕……”

    清妍打了個冷戰(zhàn)，便道：“三哥哥別說了，我怕聽這些?！?/br>
    熙王便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道：“好罷，那便不說這些了……只說，清妍要選個什么樣兒的駙馬，可好？”

    清妍公主聽了，頓時又緋紅了臉，道：“不許又打趣我。”

    熙王哈哈大笑，道：“這也不能說，那也不能說……到底要如何呢？”

    兩個人才說到這里，熙王目光一動，便道：“咦……那個丫頭今兒也進宮來了？”

    清妍一怔，便也抬眼看去，卻見遠遠地有一行人經(jīng)過，然而一眼看去，最先看到的，卻是中間那一道影子，只見她穿著淡天青的衣裙，松松烏發(fā)，挽著一個單螺髻，明明不施脂粉，膚色卻欺霜賽雪，朱唇翠眉，行動間，風吹裙擺，纖腰迎風，竟如一朵新出水的秀荷。

    清妍公主驚呼一聲：“是她呢。”睜大雙眸，竟目不轉(zhuǎn)睛地細看。

    熙王掃她一眼，心中微動，也笑道：“是啊，清妍覺著，你同她比起來，誰更美一些？”

    清妍公主這回卻不曾笑，只是凝眸望著遠處那人，竟有些惘然似的，喃喃道：“三哥哥只是明知故問罷了?！?/br>
    熙王微微挑了挑眉，眼神幾變，終于歪過頭去，在清妍公主耳畔低低說道：“怕什么？她縱然生得再美……不過也是個臣子之女，清妍可是金枝玉葉的公主，身份尊貴，沒什么比得上你的?！?/br>
    熙王的聲音，竟帶有幾分不容分說，清妍聽在耳中，一剎那間，竟有幾分怦然心跳。

    ☆、第 172 章

    卻說今日，懷真原先在家，不料宮內(nèi)有人來，說是昭容娘娘請她入宮敘話。

    當下才乘車進宮，內(nèi)侍們領(lǐng)了，便送往內(nèi)殿而去。

    懷真自然想不到，她隨眾人而行之時，卻被熙王跟清妍公主看了個正著，且暗中品評起來。

    只說懷真入了宮，拜見應(yīng)昭容。兩下照面，懷真心中詫異，卻見應(yīng)含煙面色憔悴，比昔日減了許多顏色。

    懷真因知道昔日那香包兒不好之事，未免又擔憂起來。

    這會兒，應(yīng)含煙已上前將她的手握住了，道：“我生怕你不在府內(nèi)，或者不得來……如今來了，我才放了心。”

    懷真笑說：“我正也想念jiejie，jiejie向來可好？”

    這會兒，宮女們便奉了茶上來，應(yīng)含煙揮手叫退了，帶笑說：“尚好。不必擔憂，然而久居宮中，到底是有些憂悶，近來……竟忽然有些想念府中了。”

    懷真見她并不提別的，因也不好貿(mào)然就問，便也笑說：“皇上仁慈，前年還聽說有叫省親之說，不知今年是否可行？”

    含煙垂眸嘆道：“你大約也聽說了，前兒些日子太子……出了那件事，因林御史就那樣故去，皇上心里很不自在，近來才好些了，只怕省親之說，也是難得了?！?/br>
    懷真微微點頭，說道：“說的也是……不過，jiejie倘若想念家里的人，大可也如喚我進來一般，也叫那房里的伯母們來見，彼此說些話兒，或可緩解心緒？”

    含煙聽了，便笑了一笑，笑影中依稀有些涼意，就說：“你不是我們那府里的，大概不清楚我們那兒的情形，當初我未進宮之前，也是個不受待見的罷了，同他們又有什么話說？后來進了宮，竟像是當我死了一般，什么信兒也聽不到，別的人家兒，還送些銀子進來打點之類，我哪里能得呢？起初……不過是把自己原本的那些首飾等變賣了打點這上下人情罷了。”

    懷真聽了這番，便垂眸不語。

    含煙卻看著她，又握住她的手，道：“后來……因你進宮那一遭兒，不知怎么的，他們竟轉(zhuǎn)了性子，開始送東西進來，我起初并不明白，兩三遭兒后才知道，原來是你回去后，在他們跟前說了好話，他們以為我要得勢了，才忙打點巴結(jié)而已。”

    懷真有心開解，便笑說：“不是這樣的……多半是他們不放在心上，或者忘了，我只是提了一句罷了。jiejie先別想得這樣凄惶才好?！?/br>
    含煙點了點頭，果然不再說這些，只是伸出手來，就把懷真的肩頭抱住，卻隱隱紅了眼眶，道：“如今我、便同你說句實話……當初……在府里我接近你，其實并不是真心覺著你好，只是看你同‘他’……跟別人不同，故而想要借你親近他罷了……”

    懷真抬眸看她，道：“jiejie……怎么忽地說起這些來了？”

    含煙也看著懷真，仍是輕聲道：“你知道這宮中歲月，何等的寂寥無趣，昔日的那些日子……雖然也是泛泛，然而因為有你、也有他，雖是浮光掠影似的，少且單薄，然而卻在我心中彌足珍貴，如今我……也只能靠著這些回憶過活了。”

    懷真心中驀地一痛，鼻子便酸了，忙道：“jiejie，我不許你說這話?！?/br>
    含煙道：“你且聽我說完，后來，又見了你兩回，原本那輕視之心便再也不存了，竟也明白了，為何他也愿意跟你親近……何嘗是他，就連我……也是真心想和你好，真心愛你的?！?/br>
    懷真竟不知要如何答話，含煙卻將她擁住，久久不語，半晌，才又悄然開口，竟說道：“前些日子，皇上召我陪伴，……誰知皇后娘娘卻忽然去了。”

    懷真心中一震，聽含煙壓低了聲兒，又說道：“我因避之不及，便聽見了他們兩人的話……原來娘娘是求皇上，想皇上饒了太子這遭兒，畢竟他當了這許多年太子，委實不易，然而皇上似鐵了心般，只說饒了太子不死，已經(jīng)是格外開了恩的，誰知娘娘聽后，便哭叫起來，竟說什么……‘我就知道那狂夫不會放過我們’……之類言語?！?/br>
    懷真越發(fā)心驚，雖是夏日，卻覺得周身微涼，幸而含煙抱著她，才忍住那股瑟瑟發(fā)抖之意。

    應(yīng)含煙察覺她之不安，便伸手在她背上輕輕撫過，道：“你可覺著怕么？只是這些事，自打那日后便悶在我心中，自然也無人敢提，罷了……還是不同你說這些了，你只別怕呢？”含煙說著，便輕輕地摸了摸懷真的臉，卻覺得臉頰微涼，心底越發(fā)憐惜，倒是有些后悔自己一時沒有忍住。

    懷真心頭轉(zhuǎn)念，卻道：“jiejie說罷，我想聽呢……皇后說的‘狂夫’又是指誰呢？”

    含煙仔細看了她會子，卻見她似是真心想聽，因此想了一想，才低聲又說：“我哪里知道是誰？只是娘娘的聲音里很是惱怒似的，且又說……‘等著看，誰也逃不了’云云……只說了這句，就給皇上喝止了?；噬现徽f太子是自作自受，娘娘便回了宮，聽聞至今仍在佛堂之中，不吃不喝，也不知如何……”

    懷真思忖著，此刻忙問道：“jiejie當時在……皇上自然也知道，他可對jiejie說了什么？”原來懷真最擔心的，卻是成帝為難應(yīng)含煙，畢竟有些皇族秘聞，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委實兇險，不能等閑視之。

    含煙搖頭道：“你放心，皇上并沒說別的，只是意氣越發(fā)消沉罷了，我嚇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皇上瞅了我一會兒，就叫我回來了……”

    懷真微微松了口氣，含煙道：“然而皇上雖未責怪，我總覺得像是聽了不該聽的事，心里總是不安的?！?/br>
    至此，懷真才明白應(yīng)含煙為何容色憔悴，因勸慰道：“jiejie快別多慮，皇上倘若要對jiejie不利，早就開口了，哪里會輕易叫你回宮……又過了這許多日子呢？”

    含煙聽了這話，才又笑說：“你總是給我定心丸兒吃，我很該早些叫你進宮來陪的……只是又怕我真的惹事，早早兒地叫你進來，反而不好……也因過了這幾日，見平安無事，才忍不住喚你進宮的?！?/br>
    懷真聽了，便挨到含煙懷中去，輕喚了聲：“jiejie……”

    含煙又抱住她，便抬手撫過她的青絲，道：“這宮里看似平靜，實則……因此我雖想你，卻又不敢總叫你進來，生怕一個想不到，就害了你?！?/br>
    懷真笑說：“胡說，哪里有那么多人想害我呢，我跟著宮內(nèi)的人又都不相干。”

    含煙笑著看她，道：“你不知道……有時候，并不是誰跟誰不相干的事兒，比如……皇上寵你，在旁人眼里，就已經(jīng)是莫大的‘罪過’了，你可明白這話？”

    懷真心中一動，細細想來，當真有理。

    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豈非便是如此。

    兩個人便相依相偎，說了許久的話，眼見要正午了，應(yīng)含煙早吩咐人備飯，不料竟有內(nèi)侍前來，道：“皇上聽聞今日懷真小姐進宮來，特宣昭容娘娘同懷真小姐一同過去用膳?！?/br>
    含煙領(lǐng)了諭旨，回頭便看懷真。

    懷真明白她心底憂愁之意，此刻的應(yīng)含煙早不是昔日才進宮不久的應(yīng)含煙了，當初聽說皇上召她們用膳，何其喜歡，如今，卻反有些憂心之意，這便是歷練過來的了。

    懷真向她一笑，便將她的手也輕輕握了握，含煙這才轉(zhuǎn)憂為喜，道：“罷了，難道反叫你寬慰我？”

    兩人便隨太監(jiān)前往，走了會子，含煙見路不對，便問道：“這是往御花園去的？”

    頭前那太監(jiān)回頭笑道：“正是，皇上說今兒天色好，便叫在御花園的凝香亭內(nèi)擺膳?！?/br>
    含煙聽了，才展顏一笑，對懷真道：“這可如了你的意了，可以一邊兒用膳，一邊兒看花兒?！?/br>
    這會兒正是薔薇怒放的時節(jié)，更有月季，茉莉，梔子，鳳仙，丁香，白蘭等等，爭奇斗妍，異香撲鼻。

    懷真同含煙步過花叢，見前方果然有一座極大亭子，飛檐斗拱，有一匾額，題名“凝香”，懷真便笑對含煙道：“怪道叫‘凝香亭’，這兒這許多香花，叫人熏熏欲醉了。”

    含煙回頭，見她小臉兒上紅撲撲地，格外惹人憐愛，縱然萬花在前，也覺無色。

    含煙便停了步子，端詳了一會兒花叢，竟探手，摘了一朵雪白梔子，招手叫懷真過來。

    懷真莫名，只好近前兒，含煙便把那梔子給懷真插在鬢上，又端量了片刻，竟笑著念說：“牡丹含露真珠顆，美人折向庭前過……可應(yīng)了景兒了！”說著，就掩口笑了起來。

    懷真正覺著她無端折花，舉止有些奇異，聽了這句，又見她凝眸而笑，頓時便緋紅了臉，道：“原來jiejie是拿我取笑！虧我以為你是正經(jīng)好心呢！”

    說著，便舉手要將花兒摘下，含煙便忍笑握住了她的手，道：“好meimei，別摘，這樣很好，只又太素淡了……錯了，我該摘朵艷色的替你簪了才是?！?/br>
    原來懷真只一身兒淡天青的衣裙，發(fā)端也只斜插一個珍珠的簪子，除此之外，竟再無裝飾，然而膚色明皙，唇若涂朱，眉黛春山，卻更顯得清麗脫俗，若是再簪一朵艷色的花，反倒突兀，如今簪了雪梔子，通身更是毫無一絲兒煙火之氣，飄然出塵似的。

    兩個人說說笑笑，便到了凝香亭外，抬眸一看，果見成帝已然在座。

    只成帝旁邊，另還陪坐一人，含煙看了一眼，便低頭對懷真小聲說道：“那是清妍公主。”

    懷真微微應(yīng)了聲，兩人便進了亭子內(nèi)，行禮，成帝即命賜座。

    自打懷真來到，清妍公主的目光便一直都在她身上，見是這般的品貌，雖同是女子，卻忍不住生出幾分“我見尤憐”之意，一時心中沉郁自灰，竟然無語。

    成帝便對懷真道：“你向來愛花，朕特意命人在此設(shè)宴，你可喜歡？”

    懷真道：“多謝皇上，此處風景甚佳。”

    成帝十分喜歡，便又問她愛吃何物，竟要再命人去準備，懷真便說道：“我向來不挑食，什么都使得，不必特意費心?！?/br>
    成帝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為何還是這般瘦弱似的？你瞧瞧清妍，雖比你大一歲，卻比你高這許多呢。”

    懷真不免低頭，微笑回道：“公主金枝玉葉，我自然不能相比呢。”

    清妍公主見她含笑低眉，并無絲毫驕矜之色，不由想到熙王先前那句話，此刻才道：“父皇，素來只聽過懷真meimei之名，今日一見，才知道果然是極好的人物，父皇很該早些叫我們相見才是?！?/br>
    成帝道：“此刻也并不晚。”又看著清妍說：“素來你是個愛多嘴的，方才一直不做聲，朕還以為你見了懷真，有些怕生了呢。”

    清妍便撒嬌道：“我卻以為父皇一見懷真meimei，就不留心我了呢?！?/br>
    成帝對這些小兒女之語十分受用，便又大笑起來。

    頃刻間午膳便備齊了，成帝舉箸，因又對含煙道：“這幾日不見你，聽聞你身子欠佳，可看過太醫(yī)了么？”

    含煙道：“多謝皇上關(guān)懷，并沒什么大礙，只是前兒被風撲了，有些著涼，如今已經(jīng)好了大半兒了?！?/br>
    成帝點頭，便叫人把那碟冰糖核桃放到她跟前兒去。

    如此半個時辰過后，正叫人撤了午膳，奉茶點上來，伺候太監(jiān)卻道：“皇上，淑妃娘娘來了。”

    成帝抬眸，果然見淑妃被一堆宮女內(nèi)侍們簇擁著，來到近前。

    淑妃入了亭子內(nèi)，行禮道：“我聽說皇上今兒興致高，在御花園宴客，想著這花園內(nèi)景致雖好，卻也有風，皇上只管高興，也要留神風吹著又害頭疼，如今正是晌午了，不如回殿小憩片刻。”

    成帝因年老，正也有些困倦，便笑道：“愛妃所言甚是。”

    當下就也起身，又吩咐含煙帶著懷真跟清妍只管自在吃茶，才同淑妃一塊去了。

    三人一直見他們走了之后，才又落坐。清妍便道：“淑妃娘娘真真兒心細如發(fā)，這多年來多虧她照料父皇。”

    含煙也笑說：“正是的，委實心細體貼，別人都不能及的?！?/br>
    清妍就又對懷真道：“meimei可要去我殿內(nèi)坐坐？”

    懷真因同她并不相熟，更不愿跟宮內(nèi)的人多打交道，就說道：“多謝公主美意，然而我來了半日了，只怕一耽擱，越發(fā)晚了?！?/br>
    清妍便說：“那倒是也罷了，不過你改日來，定要過去坐會兒呢？不然便是不賞光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