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節(jié)
竹先生便氣道:“一派胡言,我會怕他?” 張燁越發(fā)大樂,笑道:“您是不怕,故而當(dāng)初他向您下跪,您老便一副即將升天之態(tài),硬拉住我來擋災(zāi)呢?” 懷真見他師徒兩個插科打諢,心情才又緩和了些,掏出帕子,側(cè)身飛快地擦了擦眼角,才又深吸一口氣,緩緩又定了神。 竹先生瞪著張燁,吹胡子瞪眼便道:“當(dāng)初我便不該救你,就該讓虎狼叼走,把你養(yǎng)成個小狼崽子才好?!?/br> 張燁道:“我倒還自在呢,只怕您老,舍不得我這個天下無雙的好徒弟。” 竹先生又啐了口,不再理會張燁,卻看向懷真,道:“丫頭你且也不必為難,委實是我有些心急了,算來……是我的始終會是我的,倘若真的不該落在我手里,著急也是無用,罷了,既然唐毅不在府內(nèi),只等他得了閑再說罷了。” 懷真只答“是”,竹先生又略坐片刻,外間仍毫無消息,眼見天色已晚,只好帶著張燁告辭而去了。 兩人去后,懷真獨坐室內(nèi),又把方才竹先生所說的話在心底尋思了一遍,又聽外頭丫鬟說要布晚飯,然而小唐卻還是不曾來。 懷真因惦記著噬月輪之事,幾乎就想立刻前往唐府,只求一見……又暗惱自己:早知道他手中的是此物,又做什么這樣早跑回來? 然而縱然不回來,自然見不著竹先生,聽不到這些話,就算在唐府見了寶物,也必是不認(rèn)得,倒也難說。 懷真一念之下,心急難忍,便喚吉祥。吉祥進(jìn)了門來,便道:“姑娘有何吩咐?” 懷真已經(jīng)起身,本想叫她備車去唐府,誰知話到嘴邊,心中幾轉(zhuǎn),卻又揮手道:“罷了,無事?!?/br> 吉祥早習(xí)慣她如此,便“噗嗤”一笑,也自去了。 懷真復(fù)又緩緩坐了,打消了去唐府的念頭:只因先頭她一力要回家,上午才回,傍晚又跑去唐府,給人看了不像話不說,又叫唐夫人如何想,小唐又如何想?何況,小唐至今不見人…… 懷真思來想去,不由又想到:“莫不是因為我不告而別,所以唐叔叔惱我,因此才不肯來的?已經(jīng)過了半日,縱然有事,也該畢了,倘若是在先前,此刻只怕早就來了……莫非……真的也是故意不來?” 正胡亂思量,忽然聽到外頭急促的腳步聲響,竟像是有人匆匆跑了來似的,懷真心頭一動,即刻便站了起來,竟走到門邊,扶著門框往外看去。 ☆、第 160 章 且說懷真心中猜測小唐因何竟不來府上,想了許多緣由,卻是沒料到,小唐是被人絆住腳了。 只因小唐先前興高采烈,只想回府相見懷真,故而竟把熙王的邀約推了,誰知回了府后,聽唐夫人說了那許多話……一時小唐倒是百無聊賴起來。 從唐夫人房中出來,不知不覺,竟走到先前懷真住的客房之中,見她所用的一概物件兒都已經(jīng)或帶走,或收起來,只有鋪陳依舊。 小唐便走到床邊上,緩緩落座,左顧右盼,想到那夜自己俯身吻住……那雙唇的滋味,令人怦然魂動。 如此出神了片刻,卻又自慚起來,便于心中自忖道:“終究是我失了分寸,所以惹惱了懷真,倘若好生以禮相待,她必然還能多住幾日……被我一鬧,就這樣快回去了,連多相處幾日都是不能,想來我當(dāng)真是太急躁了,只是為何竟總是按捺不住呢?!?/br> 一念至此,竟是十分后悔,但思及同她相對時候那種無語仍脈脈的情境,只怕此刻雖然悔恨,若當(dāng)真再同她面對,依舊是無法自持的。 小唐越想越亂,便跳起來,徑直出了屋子,抬頭呆呆看了一會兒天色,便叫小廝備馬,又出門而去。 先前熙王因小唐匆匆而別,便自覺毫無趣味,默默無言,騎著馬往王府而回。 誰知走到半路,就聽有馬蹄聲自背后趕來,熙王不以為意,只目不斜視往前,那人卻趕到跟前兒,揚聲道:“喂,先前說喝酒的,可還做不做數(shù)呢?” 熙王聽了這個聲音,才驀地轉(zhuǎn)頭看去,對上那雙星眸,驀地便振奮起來,竟笑道:“只要你肯來,始終便作數(shù)?!?/br> 兩人便自去酒樓之上飲宴,只因是久別重逢,自然十分盡興。 正吃得高興之時,樓下唐府的小廝尋來,打聽到是在樓上,便欲上去稟報。 不料熙王的隨從攔住,便問道:“王爺正跟唐大人喝的快活呢,有什么事兒,非要這時侯說呢?” 唐府小廝便笑道:“哥哥不知道,是應(yīng)公府內(nèi)有人來,說是請我們爺過去有事呢?!?/br> 那隨從便笑道:“我當(dāng)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又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兒呢,罷了,王爺跟唐大人好不容易見了,且讓他們盡興喝一喝,何必此刻前去掃興?” 唐府這小廝因知道懷真跟唐家的關(guān)系非同一般,卻不敢耽誤,怎奈那熙王的隨從死死攔住他,道:“好兄弟,聽我的,天大的事兒等他們喝足了再去說,不然擾了興致,王爺可怪我呢……你也來的正好兒,賞哥哥個面子,容哥哥請你一杯?!闭f著,便拉著到桌上坐了。 那小廝在外奔波了一趟,也覺身上發(fā)涼,又被他盛情攔著,當(dāng)下只好笑道:“那也罷了,橫豎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兒,且待會兒再回就是了。” 只想不到,因小唐得了半日閑散,便放松胸懷,熙王又同他解開心結(jié),更是高興,如此兩人一時半會兒竟散不了,這般直喝到了日頭西沉,兩個人才互相攙扶,下了樓來。 那小廝等的在桌上睡了一覺,見小唐面有醉意,一時也不敢開口,只好伺候著先回了府,進(jìn)了門后,才瞅了個空子,便同小唐說了。 小唐聽了這話,酒醒了一半兒,忙道:“怎么不早說?” 那小廝道:“因見王爺跟爺喝的正快活,不敢打擾。” 小唐叱道:“糊涂東西!是喝酒要緊還是正事要緊呢?”說著,便急著要出門去應(yīng)公府。 不料里頭唐夫人聽說他回來了,便已經(jīng)命人來叫,小唐無奈,只好先進(jìn)門見唐夫人。 見了面兒,唐夫人見他滿身酒氣,知道又應(yīng)酬了,不免也問了幾句。 小唐心中只想去應(yīng)公府,未免語焉不詳,唐夫人因疼愛兒子,此刻見他說話顛倒,倒像是有三五分醉意似的,且雪地馬滑,天色已暗,因此竟不愿叫小唐再出去。 唐夫人只道:“已經(jīng)是一個下午了,縱然有事兒……也是耽誤了,何必又半夜三更地再去呢,便只明兒再去不遲。何況你又喝了酒,也不知是去見懷真呢,還是應(yīng)大人,不管是誰,見你這般酒氣熏熏的,必然也是不喜歡?!?/br> 小唐聽著雖有理,但仍是不放心懷真,更兼很想即刻見到她,便仍是欲去,唐夫人便道:“我的兒,你且聽娘一句話:不許去了。方才我已派人去應(yīng)公府回復(fù)了,說你明兒再去,你今晚上就好生歇息罷了!長途跋涉回來了,都也沒有好生安歇過,你雖不覺著勞累,娘心里看著卻不得意?!庇谑蔷购戎沽诵√?,又叫人去煮了醒酒湯,便打發(fā)他去歇息。 因此小唐竟然不得行,一直到次日早上,忙忙地又去上早朝,本思退朝之后,便跟應(yīng)蘭風(fēng)一塊兒前往,倒也使得。 沒想到攔住應(yīng)蘭風(fēng),才寒暄兩句,提起昨日之事,應(yīng)蘭風(fēng)道:“昨下午我因有事,臨時出府去了,竟不知情呢?” 小唐道:“我昨兒跟人有約,竟耽誤了,因此說了今日再去。” 應(yīng)蘭風(fēng)卻皺起眉來,嘆道:“只怕是不成的。” 小唐一怔,便問道:“這是何意?” 應(yīng)蘭風(fēng)嘆道:“昨晚上,幽縣有家人來報,說是我岳母不知為何,竟跌傷了,正在家里躺著不能起身,內(nèi)人跟懷真聽了,都著急的了不得,趁夜就要回幽縣,是我攔著說城門已經(jīng)關(guān)了,因此她們兩個擔(dān)驚受怕了一晚上,今兒早上就早早地啟程,去了幽縣了。” 小唐聽了,滿腹期盼終究落空,一時難掩大失所望之色,便問道:“這……可不知幾時才能回來?” 應(yīng)蘭風(fēng)搖搖頭道:“這個我也并不知道,今兒只怕是不會回來了?!?/br> 小唐越發(fā)悵然若失,卻見熙王不知何時已經(jīng)來到,聽了這話,便抱著手臂,望著他笑。 小唐見了熙王,又恨又是后悔,昨兒若不是跟他去喝酒,也不至于如此了,然而陰差陽錯如此,卻也并無法子。 且說在幽縣李家,因徐姥姥是個閑不住的性子,雖然近來兒子女兒出息,家中也不缺錢花,出入也有小丫頭伺候,但老人家勤儉慣了,哪里能呆得住,仍是種著一塊兒地,雖然不大,但每日忙碌,擺弄些四季瓜果之類,倒也自在。 近來因下了一場雪,如今雪暖花開,正好適合種些春日的菜蔬,誰知因雪化了地滑,竟不合摔了一跤,跌傷了腰骨,半晌不得起身,虧得有一人經(jīng)過,才終于扶了回家。 李興見徐姥姥動也不能動,腰且又伸不直,早嚇得不知如何,因此不敢隱瞞,忙先派人往京城報信。 懷真跟李賢淑一大早兒趕到了,進(jìn)了門,見徐姥姥果然側(cè)臥在炕上,彎腰駝背,嘴里呼痛,懷真先跑到跟前兒,便道:“姥姥,你是怎么了?” 徐姥姥見她來了,便忍了痛,掙扎著要起身,李賢淑趕上來,忙止住了,便道:“娘可真是的,我說過多少次了,叫您老閑著享清福就是了,又不是養(yǎng)不起,如今倒好……” 徐姥姥便仍躺著,因笑道:“享什么清福呢,我便是個勞碌命,叫我忙著才好,若閑下來,只怕早就病了。” 李賢淑心里疼惜,只是又不好多說,眼看有懷真守著,她便跟李興問起請大夫之事,李興道:“昨兒已經(jīng)請了兩個地界上有名的大夫,說是傷了腰椎骨頭,只怕……就是這個樣兒了?!?/br> 李賢淑越發(fā)難受,差點掉下淚來,便道:“胡說!原本好好的,怎么能一跤就跌壞了?必然是庸醫(yī)?!彼剂苛藭?,就道:“哥哥別急,我派人回府去,讓我們家的請個太醫(yī)過來給娘瞧瞧?!?/br> 李興聞言雖喜,又怕她為難,便道:“可使得么?” 李賢淑忍著淚便道:“我統(tǒng)共就這一個娘,不管用什么法子也得使得呢。” 因此李賢淑便先出門,打發(fā)跟隨的小廝即刻回府,對應(yīng)蘭風(fēng)這般如此地回稟,那小廝即刻飛馬回城去了。 應(yīng)蘭風(fēng)聽說如此,便立刻叫人去太醫(yī)院,請了向來給應(yīng)老太君看病的一位相識的任太醫(yī),乘車馬便往幽縣而去。 這位任太醫(yī)的醫(yī)術(shù)卻也高明,非那些尋常大夫所能比,到了之后,先將徐姥姥的傷處看了之后,便道:“畢竟是老人,傷筋動骨絕非三天兩日便能復(fù)原,像是老太太如此,因是新傷著的,此刻開始醫(yī)治倒還有法子,需要用針灸加服藥,然而最快也要一個月才能見效?!?/br> 李賢淑聽了,雖然是好消息,然而畢竟人家是太醫(yī),從幽縣到京城路途也不算近便,一個月的話如何得了?一時有些懸心,便道:“這一番勞太醫(yī)親來,已經(jīng)是過意不去了,雖然說的是個法子,但一個月……又該如何是好呢,自然是不能再勞乏您天天過來?!?/br> 任太醫(yī)笑道:“不妨,不妨……橫豎都是認(rèn)得的,倒也不必我親自來,我只叫我徒弟過來就是了,他隨我學(xué)醫(yī)已有八年,宮內(nèi)的娘娘們也很是稱贊,一概針灸功夫,他都盡會,我只要告知他如何料理便是……讓他每日來回一遭兒,也當(dāng)是磨練了?!?/br> 李賢淑大喜過望,便道:“真真兒的老大夫仁心仁術(shù),我們倒不知該如何感激了!” 任太醫(yī)又笑說:“說了不妨,先前我因往平靖夫人府上也走了幾次,跟令愛也是見過幾面兒的,委實是個極好的小姐,此番可也在么?” 懷真見太醫(yī)來了,本在里屋,聽了這話,才出來相見,行禮道:“懷真給任伯伯請安?!?/br> 任太醫(yī)呵呵笑了起來,道:“小姐果然也在呢,委實是個孝順的……你放心罷了,有我在,沒什么大礙,只是你萬萬別哭,不然對病人也不好呢?” 懷真便也才一笑,道:“多謝任伯伯?!?/br> 任太醫(yī)寒暄幾句,給徐姥姥用了針,又喝了口茶,怕京內(nèi)有事兒,便由小廝護(hù)送著,又回京去了。 次日,果然有那任太醫(yī)的弟子來到,又給徐姥姥用針,卻是個沉默寡言的年青醫(yī)者,每日前來,也不多話,針灸過后,只簡單吩咐幾句注意的,茶也不吃,便自離去。 如此三天過后,徐姥姥也覺得腰間有些知覺,不再似先前才傷著時候那般麻痹無感,徐姥姥便知道這任太醫(yī)果然是極高明的,先前還擔(dān)心自己變作個殘疾之人,未免更加拖累子女,如今知道恢復(fù)有望,才覺寬慰。 李賢淑又伺候了幾日,因為府內(nèi)也撇不開,總是住在娘家自然不像話,加上徐姥姥也勸,于是仍回府去了。 懷真卻不舍得離開,李賢淑便做主,仍叫她留下來多陪徐姥姥些日子,懷真因之前照料過唐夫人,其細(xì)心體貼之處,比小丫頭們想的更周到,徐姥姥幾度淚落,反每每催她回府。 如此又過兩日,忽然有一人前來,居然正是容蘭。容蘭送了些補養(yǎng)之物給徐姥姥,慰問了幾句,便又同懷真見禮,落座說道:“先前我在京內(nèi),才回來,就聽說老太太傷著,心里很是惦念,又聽說meimei也來了,便貿(mào)然過來探望了?!?/br> 懷真便道:“jiejie有心,已經(jīng)是感激不盡了?!?/br> 兩人又略說幾句,容蘭便問道:“meimei從府里來,張珍哥哥還沒回來么?” 懷真道:“大概是沒有回來,近來都不曾見到他。”原來年前,張珍因回泰州過年去了,至今還未回來。懷真也知道容蘭是惦記張珍,并不說破,只稍稍又說了幾句,容蘭便告辭了,臨去又請懷真改日去縣衙找她。 容蘭去后,懷真不由便想張珍跟容蘭之事,看容蘭的模樣,顯然是心中有張珍的,但是張珍卻一直懵懵懂懂,雖然有好感,但尚不到要娶的心意,懷真只望兩個人家里能開竅罷了,早些促成一門好姻緣,又是何等之妙。 想了一會兒,忽然又想到自身,就微微地嘆了聲,正好李霍的弟弟、小表弟李準(zhǔn)跑了過來,見懷真嘆氣,就笑說:“jiejie在做什么?” 懷真道:“沒做什么,你哪里弄了一頭汗?” 李準(zhǔn)便道:“我方才在外頭練了半天拳呢、” 懷真掏出帕子給他擦了擦,道:“怎么這樣用功?”又叫丫鬟倒茶給他喝。 李準(zhǔn)道:“哥哥那樣厲害,我自然也不能給他丟臉,爹每天都要我仔細(xì)勤勉,不然就要打我呢?!?/br> 懷真便笑起來。只因這一趟去沙羅,成帝論功行賞,李霍被升了五品的懷遠(yuǎn)將軍,封子爵,京城內(nèi)又賞了一所小小宅院,正是聲名大振,眼見李家家風(fēng)可改。 懷真見李準(zhǔn)如此上進(jìn),心里卻也高興,此刻丫鬟奉茶上來,李準(zhǔn)喝了幾口,道了聲謝,便又跑了出去。 懷真起身走到窗戶邊上看出去,卻見李準(zhǔn)拖著一條長棍,正在像模似樣地練習(xí)棍法,雖然尚且生疏,但一舉一動頗有虎氣。 懷真托腮看了會兒,正喜歡著,忽地聽到里間徐姥姥咳嗽,她忙又倒了一盞茶,回身進(jìn)了里屋,道:“姥姥可是口渴了?” 徐姥姥道:“不渴,好孩子,你坐下罷。” 因近來針灸起效,徐姥姥已經(jīng)能坐起來說話了,懷真小心給她背后放了個靠墊,老人家舒舒服服靠著,便舒了口氣,道:“每日家呆在這里,可悶得慌呢?” 懷真道:“有什么可悶的,倒是覺得喜歡。姥姥,方才表弟說的話你可聽見了,這孩子很是用功,將來只怕比表哥還能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