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節(jié)
熙王聽了,略微沉默,隔了會兒,才說道:“我同你說實話,但你不可動怒。” 小唐挑了挑眉,道:“你說?!?/br> 熙王慢慢停了步子,又想了半晌,才說道:“只因……因我見你對懷真委實跟對別人不同,懷真……好像能夠左右你的心智般,你從來不曾對敏麗之外的其他女子這樣,這讓我……心內(nèi)甚是不安?!?/br> 小唐凝眉看了他片刻,道:“你怕什么?怕我……利令智昏地做錯什么事?” 熙王緩緩地吁了口氣,道:“是,我怕,更怕你傷及自身。你敢說,你這一次出使,不是因為她?——明明父皇并沒有選你為和親使,敏麗跟夫人也不舍得你去,你卻仍一心如此,卻又是為何?” 小唐見他這般問,就笑了一笑,并沒有回答。 熙王凝視著他,嘴角微動,還要說話,卻又停住,抬頭看了看天,才又笑道:“是了,方才你還說錯了一句話,不是利令智昏,是‘色’令智昏。我只想不到,你也有這樣的一天……” 趙永慕說著,雙眸看著高遠(yuǎn)天際,雪過之后,晴空是一片水洗般的湛藍(lán)色,空曠無際,藍(lán)的坦蕩而孤寂。 小唐又笑了聲,竟說道:“我又何嘗想到……” 趙永慕一震,又轉(zhuǎn)頭看他,看了半晌,問道:“你、當(dāng)真對她動了心了?可是……” 小唐道:“先前她還小,我并沒有那種念想,然而……”說到這里,抬手在唇上輕輕地一抵,手指撫過唇上,一念心動,已然銷魂。 唇邊便挑了一抹笑意,小唐眼波輕轉(zhuǎn),道:“然而……此刻,我竟無時不刻不想著她?!?/br> 說到這里,忽然之間思之若狂,更不愿再跟熙王說下去,只想立刻回府,再見上一見。 畢竟三年不見,只昨日相見的那兩次,卻并不能夠,而只消一想到她,渾身竟會微微地戰(zhàn)栗一般,心潮洶涌,無法遏制。 小唐察覺自己的心緒瞬間起伏不已,微微驚覺,忙按捺下來,沉思片刻,心想:或許熙王說的有理,懷真……好像真的能夠左右他的心智。 然而這究竟是好是壞,他因為她而接下這一次出使,卻九死一生,像是大兇,然而他因此而怒滅沙羅,建立不世功業(yè),又明明是大吉。 可只要一想到她,便竟忍不住要笑似的,心中也泛起一股奇異的甜意,仿佛昨晚上那肆意擁吻,雙唇相接,甘美滋味,竟一直至此還在唇邊心頭縈繞。 小唐不語,熙王心中巨震,悄然端詳他,卻見小唐眼波微轉(zhuǎn),唇邊含笑,竟似滿面春色……這自然都是為了那個人了。 熙王不敢再看,便轉(zhuǎn)開頭去,忽地看到高空上有一個黑點(diǎn)兒,細(xì)看,卻是一只鷹,也不知從哪里飛來,似是迷了路,張著翅在天際,如同凝滯了一般,瞧著怪可憐的。 熙王笑了笑,便道:“然而……畢竟父皇是賜了婚的,還是你一手促成,這……又該怎么辦好?” 小唐聽了,才回過神來,便斂了笑,哼了聲道:“若不是你,那日我又何必促成此事?” 熙王見他又遷怒自己,不由訕笑幾聲,道:“我委實知道錯了?!?/br> 小唐道:“這卻也并沒有什么用?!苯鼇硭恢倍伎嗨荚撊绾瘟侠泶耸?,卻總是找不到好頭緒。 熙王見他帶了怒,便陪笑道:“你別惱,到底我該怎么做,你才能消氣?” 小唐本來不愿理他,聽了這句,便隨意說道:“好,那你幫我將這門親事解除?!?/br> 熙王大驚,說道:“這是父皇賜婚,不從便是抗旨,我有幾個膽子?” 小唐本是玩笑,見他如此說,便斜睨他,似笑非笑地說:“殿下當(dāng)真不能答應(yīng)?” 熙王對上他的眼神,頃刻,重重地嘆了口氣,搖頭說道:“罷了罷了,橫豎也是我的錯,難道要看著你求而不得么?雖然明知不可為,少不得為了你而為之了?!?/br> 小唐聽他竟應(yīng)承了,有些意外,便仰頭笑了起來,道:“一言九鼎,你可別反悔?!闭f著,便抬手在他肩頭打了一下。 熙王舉手揉著肩膀,道:“我倒是寧肯你狠狠地打我一頓?!?/br> 小唐道:“我不要命了不成?您可是堂堂的熙王殿下。” 熙王轉(zhuǎn)頭看他,忽然說道:“可知我并不想你我之間有所隔閡?只要咱們還能似先前一般,要我如何都使得。” 小唐愣了愣,心中有所觸動,便淡了笑意,道:“只怕……世易時移,人心各變。”說著,便負(fù)手舉步前行。 熙王張了張口,欲言又止,耳畔聽到小唐嘆息般念道:“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fēng)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熙王張了張口,輕聲說了句什么,只是小唐在前,自然是聽不到的。 小唐往前走了幾步,又想到一事,便回過頭來,問道:“對了,林炅是你的人?” 熙王正在發(fā)呆,聽了這話,才走前幾步,道:“你已知道了?他……” 小唐見他果然承認(rèn),眸色之中便又有幾分黯然,道:“當(dāng)時我們遇伏,我中了箭,他為了救我,拼死護(hù)著……到底、是沒撐過去。” 熙王微微點(diǎn)頭,嘆道:“他的家人,我會好生照料。不過,你……又是從何時知道他是我的人?” 小唐才淡淡一笑,轉(zhuǎn)開頭去,嘆道:“從護(hù)送清弦公主去沙羅那次……我見他對我的一舉一動十分留意似的,身手又極好,本來以為他是肅王或者太子安插的人,不料,回來過雪山遇到狂風(fēng),我差點(diǎn)兒被卷入懸崖那時,是他先搶過來救我……我就猜大概是你放在我身邊兒的?!?/br> 熙王道:“你莫怪我沒有同你提起,只是怕你會有事,所以多放一個人……以保萬無一失?!?/br> 小唐長長地嘆了聲道:“多謝你了……真的是多虧了他?!?/br> 熙王道:“罷了,為你而死,也是他的榮耀。” 小唐忽然又問道:“除了他,你可還放了別的人在我身邊不曾?” 熙王一愣,然后笑說:“并沒有了,縱然有,難道能瞞得過你的眼不成?” 兩人相視一笑,如此出了宮門,各自翻身上馬,不料小唐道:“我今兒有事,改日再吃酒?!?/br> 熙王呆道:“可……” 小唐沖他一笑,撥轉(zhuǎn)馬頭,打馬飛奔而去。 身后,熙王皺眉,凝視他身影遠(yuǎn)去,半晌,才苦笑著又搖了搖頭。 小唐想到懷真,“歸心似箭”,當(dāng)下一路飛馬趕回,神采飛揚(yáng)地進(jìn)了府,先去見唐夫人。 本以為懷真必然是跟母親在一塊兒,誰知卻并不見人,頓時心涼了半截。 小唐便問道:“母親,懷真呢?”心中尚有一絲希望,或者那丫頭不在這屋里,也未可知。 不料唐夫人聞聽,便嘆了聲,道:“懷真到底是家去了,你上朝去后,她就來辭別了?!?/br> 小唐呆住,無話可說,竟似失魂。 唐夫人道:“那個孩子……大概是年紀(jì)大了,又偏是個有心的,必然是因為見你回來了,便覺著不好留下,于是避了?!?/br> 小唐不由說道:“母親也未攔住她?” 唐夫人搖頭道:“我一心憐惜她,見她決意要回去,又怎么好為難她呢?何況她在家里也是金珠兒寶貝似的,來了這些日子,每日端茶送藥的伺候我,我心里也過意不去,哪里就好強(qiáng)留……” 唐夫人說到這里,又嘆了口氣,便握住小唐的手,說道:“說來說去,還是你的不好。” 小唐忽然聽了這句,吃了一驚,便看唐夫人,不知如何,略覺心虛。 不料唐夫人打量他的臉,道:“你這把年紀(jì)了,也是時候該娶一房妻室了……倘若這會子你有了媳婦兒,懷真自然也不用避忌的這樣了,我也可以放心留她了呢?!?/br> 小唐聞言才明白,只覺啼笑皆非,然而見唐夫人滿面憂慮,便也不好說什么,于是只竭力又安撫了幾句罷了。 且不說唐府如何,這一日,應(yīng)蘭風(fēng)退朝后回府,忽然聽丫鬟說懷真也回來了,應(yīng)蘭風(fēng)心中先是一喜,又是一驚,便去見女兒。 到了東院,還未進(jìn)門,便聽見里頭嘰嘰呱呱地說話聲。 應(yīng)蘭風(fēng)聽了一句,知道是應(yīng)玉在,跟恭喜一問,果然不差,于是反叫恭喜不可驚動,因念她們兩個分別許久,必然有好一會兒話要說,于是便先回了書房。 先前懷真才回府,還沒進(jìn)院子,應(yīng)玉便應(yīng)跑了出來,兩個人乍然相見,彼此都嚇了一跳,畢竟是三年時間,容貌身量都有些變化,兩人面面相覷片刻,應(yīng)玉紅著眼,撒腿竟跑了上前,將懷真一把抱住。 懷真站立不穩(wěn),差點(diǎn)兒被她撞倒,卻也喜歡的抱住,道:“jiejie果然回來了,唐叔叔真的不曾騙我。” 應(yīng)玉便落下淚來,抱著她說道:“我還只當(dāng)這輩子也再見不到你了呢!” 還是吉祥在旁笑道:“外頭冷,姑娘可先回屋子里,慢慢地再說呢?!?/br> 應(yīng)玉才放開懷真,又握住她的手,便雙雙進(jìn)了房內(nèi)。 懷真自然便問起分別而來的事,應(yīng)玉問道:“先前聽說你在唐大人家里……必然是跟他見了面兒了?” 懷真只好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見過了?!?/br> 應(yīng)玉打量著她,道:“唐大人可跟你說了什么?” 懷真道:“唐叔叔說……是秀兒替了你,幸好皇上不罪,反而大為嘉賞,要封秀兒做懷秀公主呢?!闭f到這里,便抿嘴笑了起來,一時欣慰。 這消息也早就傳了開去,滿城皆知,都不知“懷秀公主”竟是何人,紛紛打聽。 然而在應(yīng)公府內(nèi),秀兒的名兒卻竟成了傳奇,誰也想不到當(dāng)初一個入不得眼的小丫頭子,竟會有這樣的造化。 吉祥因在旁邊伺候,聞言便笑道:“下次等秀兒回來,我們倒都要向她磕頭了呢。” 懷真因見應(yīng)玉似有話說,便故意支開了吉祥。才問道:“jiejie可是有什么話?” 應(yīng)玉見丫頭們都不在跟前兒了,才湊上前,對懷真貼著耳邊說道:“其實這話,唐大人是瞞著眾人呢……他也叫我不許對任何人提起,然而對你說倒是無妨:其實,不是秀兒跟我私下?lián)Q的,是在進(jìn)沙羅之前……唐大人就把我送到……” 懷真聽著,有些色變。 應(yīng)玉說完了,便向她點(diǎn)點(diǎn)頭,道:“你可懂得了?千萬別說出去,皇上跟前兒,還得是先頭那個說法。不然……就真是欺君之罪了。” 應(yīng)玉說到這里,又嘆道:“只是想不到,唐大人這樣的人,竟肯為了我們擔(dān)這樣大的干系?!?/br> 兩個人四目相對,一時間誰也不曾出聲,過了會兒,應(yīng)玉因想到許源已經(jīng)歿了,不免又難過起來,便垂淚道:“只是我并不知道我娘竟然……必然是我鬧了那場的緣故,可怎么是好呢……”捂著臉,又痛哭起來。 懷真見她傷心,便到了身邊兒,攬住肩頭,溫聲安撫道:“三嬸娘的身子原本就并不好,不關(guān)你的事,如今你好端端回來了,三嬸娘在天之靈見著,必然也是欣慰的呢?!?/br> 應(yīng)玉點(diǎn)點(diǎn)頭,到底又哭了一會兒,道:“我爹倒也忍心,這樣快就娶了續(xù)弦,偏又是谷二姨?!?/br> 兩人才坐了會兒,外面便有丫鬟來請,說是應(yīng)翠回家來了,要見玉小姐。 應(yīng)玉聽說是她jiejie回來,便忙忙地辭別懷真,先去了。 應(yīng)玉去后,懷真一時又細(xì)想她方才所說的話:原來應(yīng)玉才說,小唐在進(jìn)沙羅之前就暗暗地讓秀兒替了她,卻把她偷偷安置在南邊一座宅子里,回來的時候才命人帶了進(jìn)京的。 按照小唐的為人,大可不必多此一舉,且又是欺君之罪,但他之所以如此行事,卻是為了什么?想來答案仍是跟自己分不開的。 懷真凝視桌上的種種香料,腦中卻又想到昨日的那些情形,夜色寒風(fēng)之中那熾熱的親吻,竹子簌簌之聲,連同略有些沉重的呼吸之聲……兀自在耳畔…… 忍不住抬手,便在唇上輕輕撫過,正在恍然出神,忽地聽有人道:“在想什么?” 懷真嚇了一跳,差點(diǎn)兒把面前的東西打亂,定了定神,才見面前站著的是應(yīng)蘭風(fēng),這才又按著胸口,念道:“阿彌陀佛?!甭厮闪丝跉狻?/br> 應(yīng)蘭風(fēng)因聽說應(yīng)玉去了,才又回來,進(jìn)門便見懷真正守著些什么香草,滿室馨香,人卻仿佛在出神,臉上有些紅。 應(yīng)蘭風(fēng)也不以為意,也在炕沿上坐了,呵呵笑道:“這一次如何回來的這般快?還以為你要再住半個月呢?!?/br> 懷真呼一口氣,道:“爹好生古怪,上回我去了一個月,您嫌太久,好一番埋怨;如今我只住十幾天便回來了,您反倒嫌太短,到底是要如何呢?” 應(yīng)蘭風(fēng)便笑起來,抬手在她的發(fā)端撫過,笑道:“此一時彼一時也,你瞧,你唐叔叔才回來,必然萬事皆忙,你很該幫著再照顧一下太太?!?/br> 懷真一愣,便低下頭去,道:“既然他回來了,自然就不必我了,何況太太的病其實大好了,只不過我想多陪她兩日再散散心罷了,既然有了唐叔叔,太太也自有了說話的人了……爹你真真兒地白cao心。” 應(yīng)蘭風(fēng)道:“是么?既然這樣,也罷了?!币虼吮阃A丝冢豢磻颜婷β?,看了半晌,便試著說道:“真兒,再過幾個月,是你的生日了……” 懷真手上一停,果然應(yīng)蘭風(fēng)道:“眼見也及笄了……” 懷真聽到這個,心中微微一刺,便知道應(yīng)蘭風(fēng)接下來要說什么,臉色便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