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節(jié)
不料正好聽說宮內(nèi)有人來,頓時心又揪起來,便合了昨晚上凌絕所說的“賜婚”的話,呆立半晌,只是想:“莫非竟是這樣快?” 雖然心驚rou跳,卻也并沒有其他法子,便只叫丫鬟更衣打扮,心里竟想:“究竟要如何且來便是了,大不了一死,也是絕不會嫁他?!?/br> 只是李賢淑見她昨兒那樣,心里十分擔憂,怕她身子不妥,有意不叫她進宮,怎奈前頭都已經(jīng)在催了。 懷真反而安撫李賢淑,道:“娘別擔心,我并沒有事,昨兒只不過是賭氣任性罷了?!?/br> 李賢淑從小將她看到大,在泰州時候雖然也玩鬧,卻不似昨兒一般折騰的厲害,暗中又審問了丫鬟幾番,只仍是如昨日一般的說法,李賢淑思來想去,因念凌絕時常進府,近來跟應蘭風又且很是親厚,便打定主意,等凌絕再來,便好好地問一問他,看看究竟問題何在。 且說懷真別過李賢淑,便自隨著太監(jiān)入宮去。 慢慢地入了大殿,上前拜見成帝,只是斂容靜氣,靜觀其變罷了。 不料成帝叫了平身之后,在自己身邊兒不遠,卻有個聲音笑道:“皇帝陛下,可休要哄騙小臣,這位就是您所說的那人?” 懷真聽著這說話的聲音有些擰腔拿調(diào),頗為古怪,不由地轉(zhuǎn)頭看去,忽然一怔,見身側(cè)不遠處,站著一個異裝奇服的男子,皮膚有些黝黑,一雙眼睛烏溜溜地、肆無忌憚盯著她看。 懷真正有些不解,卻聽成帝笑道:“怎么,你難道不信?” 那人才又朝上說道:“這不過是個小姑娘罷了,怎能制出那樣古怪神奇的香?” 懷真聽到這里,才略明白些兒。果然成帝便道:“我中國有一句話,叫做‘自古英雄出少年’,又說‘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活百歲’,何況我中華泱泱大國,自然是奇人高人輩出,又何足奇哉。” 那人雙手合在胸前,朝上禮拜,道:“陛下所言極是,果然是小臣見識短淺了。” 成帝這才又對懷真和顏悅色說道:“懷真,你大概不知道,這位是沙羅國的使者,前日因為朕跟他在珍禽園中,說起了仙鶴起舞之事,他并不信,十分好奇,非要見一見那制香之人,今兒才特意宣你進宮的?!?/br> 懷真這才明白這其中原委,橫豎不是賜婚,暗暗地便松了口氣。 原來成帝因一時高興,且又欲在外國使者跟前炫耀,便提起能令仙鶴起舞之香。 那使者在京城已經(jīng)廝混了若干日子,本也聽說了一些,心中自然好奇,并不知真假。此刻見成帝提起,正中下懷,便只裝不信。 成帝便叫人把懷真所制的那塊寒香取來,使人捧著入了鶴群,果然又見了一場美妙絕倫的盛景。 那使者隨著聽了些花團錦簇的流言,但原本心里還有四五分懷疑的,親眼目睹之后,十分拜服,又說了若干奉承的話,又纏求著成帝,欲一見調(diào)香之人,因此成帝便許了,特召了懷真入宮。 這使者朝上禮拜之后,又看向懷真,上上下下打量著她,嘴里咕噥些說不懂的沙羅國話。 懷真也不知他在說什么,因此不以為意。 不料那使者又用中國話道:“小姑娘,不知這種香是如何調(diào)制的?能不能告訴于我?” 懷真見他雙眼只是在自己身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便垂眸道:“若是說來,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完,且又復雜,說不清的?!?/br> 使者便笑道:“這也沒有什么,不過,我們沙羅國是出名的香料極多,調(diào)香師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只是竟沒有人能調(diào)出這樣出色的香的,拜服,拜服?!闭f著,也向著懷真合掌行禮。 懷真只好微微屈膝還禮罷了。 如此平安無事,便出了宮來,回到家里一說,李賢淑也才放心。 且說因春暉,應佩年紀都大了,近來又因高中,放了官職,因此越發(fā)炙手可熱起來,便有許多來說親的人家。 應老太君也一一聽說了,春暉的倒也罷了……因春暉的性情雖好,卻十分挑剔人,一直說了幾家的小姐,都不喜歡,于是越發(fā)要認認真真,再仔細挑選罷了。 倒是先給應佩看中了一家,乃是光祿寺少卿之女,據(jù)說生得很好的相貌,且琴棋書畫無所不通。 應老太君因贊不絕口,便主張先定了,李賢淑聽了,因還沒見過那女孩兒,不敢就先應允,便回頭跟應蘭風商議。 應蘭風道:“不可耽誤了佩兒,倒要著實地見上一面兒才好……” 李賢淑得了這句話,便暗中尋思,終于這日,便跟應老太君笑道:“開了春兒,院子里的花也都開了,過兩日又是太太的壽,倒不如趁機請一請相好的各家太太姑娘們,一塊兒過來樂一樂?!?/br> 應老太君因準了,李賢淑便也叫人,給光祿寺少卿家里發(fā)了帖子。 可巧這前一日,徐姥姥從幽縣過來,進府探望女兒女婿們,別人還自罷了,獨懷真見了,欣喜非常。 應老太君聽聞是李家的老人家來了,自然也要見上一見,同徐姥姥寒暄許久,便在廳上擺飯,叫了各房的奶奶姑娘們,一塊兒熱熱鬧鬧地用飯。 只因許源被應玉氣得病了,不曾來,因此只有李賢淑一個人忙里忙外,陳少奶奶不免也在旁陪著她,眾人雖都吃飯,她們兩個卻不能落座。 徐姥姥先前雖也進府一兩次,卻只是略說些話便自歸東院,并不曾見過此等場面,一時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幸虧老人家機警,便諸事都只學著別人,如法炮制罷了,加上李賢淑在旁照應,因此雖然動作生疏,卻喜并不曾出丑。 當晚上,懷真便叫徐姥姥跟自己同房里睡,徐姥姥因疼愛外孫女兒,也十分樂意。 李賢淑見如此,便叫人送了些點心果子并榛子花生等過來,自己又去外間忙碌。 懷真便陪著徐姥姥,坐在桌邊兒上,自在地且吃且說。 兩個人說了一會子閑話,懷真也把李霍跑去相見的事兒說了,又著實地把李霍夸獎了一番,果然徐姥姥很是開懷,笑了會子,才嘆道:“我們家里,這也算是走了運了……先前去泰州找你們的時候,本以為即將家破人散……又哪里想到會有今日呢?” 懷真嗑著瓜子,便笑著說道:“姥姥的福氣大著呢,何必提先前那些,以后表哥更是出息了,姥姥只管享福罷了?!?/br> 徐姥姥點了點頭,就把懷真的小手兒握了,道:“真哥兒,你雖然不說什么,姥姥心里卻似明鏡兒一樣……我們李家如今能有這般,實則是多虧了你。” 懷真一愣,喃喃叫了聲,徐姥姥眼中微微有淚出來,忙抬起袖子擦了擦,又道:“你這孩子……只是心事多,我聽你娘說,前日你不知為什么很發(fā)了一頓脾氣?卻死活也不說緣由呢?” 懷真便低了頭,徐姥姥見她默默地,便道:“姥姥已經(jīng)是這把年紀了……什么人沒見過,什么事兒沒經(jīng)歷過,這世間甜的苦的,咸的辣的,幾乎都也嘗過了,只是打小兒我便見你是跟別人不同的,就像是心里有一萬件事藏著一樣……我聽人說,前幾年北邊起了叛亂,可巧是你舅媽娘家那個地方……死傷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倘若你舅舅早幾年跟著搬去了,這會子哪里還有他們,哪里還有你表哥在呢?” 懷真道:“姥姥,只管說這些做什么呢?” 徐姥姥道:“那日,你把自個兒的金項圈給了姥姥,我瞧著你的眼睛,竟也像是懂了似的,你是不想你舅舅走的,也很想你表哥好……那會子我就想,這哪里是個孩子的眼神呢?” 懷真不由地眼圈發(fā)紅,徐姥姥笑了笑,語重心長地,又道:“你心里雖然有事,可是不說,必定是有個不能說的道理,姥姥自然也不敢苦問……只是好孩子……不管如何,可要想的開些,千萬別只管著別人好,反把苦楚都埋在自個兒心里呢?” 懷真聽到這里,已經(jīng)忍不住抽噎起來,只生怕徐姥姥越發(fā)擔憂,少不得快快忍住了,掏出帕子拭淚。 徐姥姥見狀,便笑道:“我本是勸你高興些,反招惹了你的淚出來了,罷了,都是我老糊涂了?!?/br> 懷真忙道:“姥姥,不是這樣說,是我心里……高興才哭了的?!?/br> 徐姥姥細看著她,見她嬌容帶淚,楚楚可人,雙眸明澈,似能看懂人心,越看越覺著憐惜疼愛,便靠近了些,將懷真的肩頭摟住,輕輕地擁在懷中,嘆息說道:“似你這樣的好孩子,將來必然會遇上個疼你知你的好人……姥姥說話是最靈驗的,不哭了?!?/br> 懷真聽了這話,卻又破涕為笑起來,道:“才說了些知心知意的好話,轉(zhuǎn)頭卻又來打趣我了?!?/br> 徐姥姥笑道:“外人說是打趣,姥姥同你說,字字都是真真兒的心意。乖孩子?!?/br> 說著,便拿手來,把懷真臉上的淚一點一點抹干了,又借著燈光細看了會子,笑道:“我天仙兒一樣的外孫女兒,寶珠子一般,捧在手心里都怕不夠妥帖,將來倒不知會有那個福氣滔天的人得了去……” 懷真聽她又如此說,便鉆到她老人家懷中,道:“越發(fā)沒正經(jīng)……姥姥再說我就不依了?!毙炖牙岩娝J真羞臊,方笑著停了。 次日,果然應公府內(nèi)大擺筵席,將近正午,前來賀壽的人也逐漸到齊了,其中便有那朱少卿之女,同夫人一塊兒過府飲宴。 李賢淑冷眼相看,見這小姐果然是生得花容月貌,且談吐也是不俗,瞧著舉止應對,也并無可挑之處。應老太君仿佛也是十分中意的,拉著手兒說了許久的話。 李賢淑見狀,心中有三分喜歡,便暗暗叫人把應佩帶進來,想讓他好歹先偷偷地親自看一眼。 半晌,應佩果然也來了,李賢淑拉著他,便在那窗戶后面站住,指著哪個是朱家小姐,一邊兒低低說道:“佩兒且認真看一看,不必羞臊,橫豎是你終身大事,須得你自己高興了才使得。” 應佩知道是李賢淑特意為了自己,才請了朱家的人過府的,心中感激自不必提,當下也只好仔仔細細看了會兒,卻見那朱小姐雖非絕色,卻也美貌動人,遠遠地看那言談,倒也不錯,于是便點了點頭。 李賢淑見狀,也放了心,便笑著推他一把,道:“既然你也喜歡,娘也放心了,回頭跟老太太回一聲兒,選個日子定下來?!?/br> 應佩面上一紅,便道:“多謝娘替我cao心。” 李賢淑聽了一聲“娘”,笑了笑,抬手在應佩肩頭輕拍了拍,低聲道:“快去前邊罷,還得去應酬呢,只別多吃了酒?!?/br> 應佩點頭道:“娘放心,我心里有數(shù)?!庇中辛硕Y,果然便才去了。 且說應佩自退出來,因覺著朱家小姐品貌絕佳,很是稱心,不免高興,只是思量方才在外頭已經(jīng)吃了幾杯酒,又得了李賢淑的叮囑,他生怕醉了,便先不著急回去,正好兒見一個小丫頭端著茶水經(jīng)過,便喚住,要了一盞茶,走到山石后面,慢慢地吃了散散酒意。 應佩吃了茶,也覺著身子未曾不好,當下才又要回前廳,不料還未抬腳,便聽到有說話聲音,聽來似女子的聲響,也不是府內(nèi)的姊妹們。 應佩怕是外頭的小姐,生怕唐突了,忙往石頭后面躲住身形,偷眼看了眼,卻見原來是那朱家小姐,同一個丫鬟一塊兒出來,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應佩見了,心中不免喜歡,又見她如此花容月貌,更是神往。 不料正在此刻,卻聽那朱小姐道:“其他的倒也是極好的,只是這二奶奶言辭粗鄙,為人的名聲又很是不好,卻讓我心里意難平?!?/br> 應佩一聽,便愣住了。 卻聽那丫鬟道:“這二奶奶是商戶人家的出身,自然是有些上不得臺盤的,只不過二爺極有能為,如今她好歹也是四品誥命了,倒是不好小覷。” 朱小姐就嘆了聲,道:“果然是世間之事,并無兩全?!闭f著忽又冷笑道:“家里頭的眾人,聽我要定了這府里,難免嫉妒眼紅,只可恨偏在這點上給她們抓到了,以后指不定如何編排取笑我呢。” 丫鬟勸道:“小姐且想開些,橫豎只看在佩少爺面上,何況眾人都說,將來這應二爺還能再升,倒不如趁早兒定下的好……”說到這里,忽然放低了聲音,道:“何況不是都說著二奶奶名聲太壞,將來遲早晚兒地便要……” 朱小姐聽到這里,便才笑起來,點頭嘆道:“我只盼這一日早點兒來到罷了。” 應佩聽到這里,已經(jīng)暗自驚心,心中又是意外,又且憤怒,恨不得立刻出去說個明白。 只是自詡男子入內(nèi)宅,她們又是外頭的,便不好相見,因此只是強忍,眼中卻仍透出怒意,心道:“我跟母親都以為她是個好的,沒想到她暗地里把我們想的如此不堪……若有其他壞處倒也罷了,最可恨的是她竟瞧不起母親,我若定了此女,我又算什么不孝的畜生了?” 應佩暗中打定主意,卻忽然聽到朱家小姐“哎呀”一聲,拉著腔調(diào)兒道:“您老人家慢著點兒!濺了我一裙子泥呢!” 應佩不知為何,卻隱隱聽是徐姥姥的聲音,陪笑道:“姑娘,我不留神的,您別見怪……” 應佩聽了,忙抬頭看出去,卻見前方是一條鵝卵石鋪成的道兒,因前日落了一場春雨,旁邊坑洼里有些泥水,徐姥姥從朱小姐對面而來,怕跟她撞上,就下了石子路,不料偏一腳踩在泥水里,濺了三兩點在朱小姐裙子上。 徐姥姥一句話沒說完,便聽朱小姐那丫頭道:“是哪里來的老糊涂東西,可不長眼睛?就到處撞尸似的亂撞!” 應佩聽到這里,再也忍無可忍,便走出來,喝道:“你住口!”他快步走到徐姥姥身邊,便把徐姥姥攙住了,扶著到了鵝卵石路上,問道:“姥姥可無事么?” 徐姥姥見是他忽然出來,便笑著說:“佩哥兒,你打哪里來?我沒什么事,倒是弄臟了這位姑娘的裙子了,很對不住?!?/br> 那朱小姐卻不認得應佩,然而見他的打扮,卻似是個大家公子的模樣,猛地又聽到徐姥姥喚他“佩哥兒”,頓時便知道是應佩,一時面上有些不自在。 應佩轉(zhuǎn)頭,瞥著那朱小姐,淡淡說道:“你們見著老人家對面而來,不知道閃避也就罷了,竟還惡語相向,一條裙子值幾何?倘若老人家跌壞了,你們可賠得起?” 朱小姐聞言,臉上即刻便紅了起來,那丫鬟道:“這、這難道是我們的錯兒?原是我們先走過來,誰知道她從哪里鉆出來的呢?” 應佩喝道:“你住口!一個丫頭,也是這樣尖嘴利舌,看人下菜碟,是誰縱容你的?倘若這會子是夫人或者老太太打這里走出來,你們卻也不肯相讓的?只怕趕緊地奉承著還來不及!” 朱小姐聽到這里,便皺眉道:“佩公子,這話過了罷?” 應佩便看著她,冷笑道:“我的母親是商戶出身,我這人自也沒有什么見識修養(yǎng),說的話未免也難聽了些,倒是對不住了!想來以我的身份,自也高攀不起朱家的,麻煩回稟一聲!告辭?!?/br> 應佩疾言厲色地說完之后,便又對徐姥姥道:“姥姥太厚道心實了,出來怎也不帶個丫鬟,倒給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小覷了,以為你也是跟他們一樣下三等的人呢!” 徐姥姥只顧看著應佩,滿心動容感懷,幾乎不知說什么了,應佩便扶著她,一徑自走開了。 回頭之后,應佩便立刻同李賢淑稟明,只說跟朱家的事就此作罷,也不說緣由。 李賢淑反責怪他眼界高,不料徐姥姥暗中同她說了那天跟朱小姐的事兒,李賢淑才驀然明白,想到應佩,不由喜淚交加,就對徐姥姥道:“他們都說……我膝下沒有個親生的兒子,到底不是長久法兒,只是看了佩兒素來的形容舉止,又是這般相待,我心里已經(jīng)足了,還要什么親生的兒子呢?” 徐姥姥也很是替李賢淑欣慰,而懷真本聽聞跟朱小姐的事兒十有八九要成了,忽然告吹,自然也來打聽,知道了各種緣由,心里也暗敬應佩,不提。 如此又過了兩日,眼見那沙羅國的使者將要啟程,禮部早就準備妥當,只等發(fā)付這一干人罷了,不料中途,竟出了一點岔子。 這一日,宮內(nèi)忽然傳出一個消息來,尚未知真假,這消息卻還有兩個,第一宗,便是因為沙羅國換了新王,故而要另選一人前往和親,不料卻并非公主,而是應公府的一位小姐;第二宗,卻是成帝為新科狀元凌絕賜婚了。 這兩件事幾乎聯(lián)袂而至,頓時之間,攪得滿城風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