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應(yīng)懷真做了這樣一個噩夢的夜晚，在南邊的象郡，應(yīng)蘭風的的確確也才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劫難。

    被人從水里撈出來，用力按壓胸腹，吐出了許多水，應(yīng)蘭風幽幽醒來，看到頭頂一尊圓圓地明月，恍若隔世。

    天空往下，是幾個擠在一起的手下人，正盯著他著急查看，許多聲音在喊他：“應(yīng)大人，應(yīng)大人……可無恙么？”

    又有人喜道：“醒了醒了，還好是醒了！”

    若干關(guān)切呼喚的聲響里，還有一個聲音與眾不同，竟說道：“放心，是死不了的，他命里注定不該死在這兒……”聲音陌生，更頗有點兒陰陽怪氣。

    應(yīng)蘭風張口，卻又吐出一口水來，咳嗽了兩聲，招財便扶著他起身，替他在后背上順氣兒。

    應(yīng)蘭風才有些呼吸平順，忽然聽到先前陰陽怪氣的那個聲音又說道：“咦，好生古怪，你這個人……原本的運道不是這樣的……”

    應(yīng)蘭風的眼睛方才被河水沖的生疼，又加上暗夜，更加看不清是誰在出言，只依稀看到有個黑幽幽地人影在眼前晃了兩晃，而后又驚訝地叫起來，說：“哎呀！逆天改命！這可不是好的……究竟是誰人如此？只怕不得善終呀！”

    這人從開始發(fā)聲之時，已經(jīng)有許多應(yīng)蘭風的隨從跟下屬們心中不快，只是礙于方才之事，便不曾出言呵斥，此刻聽到這一句，再也忍不住，便紛紛罵道：“住口！怎么說話呢？敢如此詛咒大人？”個個怒目而視，只差圍過去打上一頓了。

    ☆、第 65 章

    因近來秋雨連綿，河水暴漲，象郡地形且又復(fù)雜，應(yīng)蘭風同一些水工、筑師連日勘查，定了用疏通分流的法子來遏制洪流。

    這幾日里天公作美，好歹暫時停了下雨，因此諸人不免連夜趕工，應(yīng)蘭風自詡身為朝廷欽派，凡事必須要親力親為，嚴格督導監(jiān)察，務(wù)必不出一絲紕漏才好，因此竟也夜晚不寐，帶了招財張珉等到河堤上觀望施工。

    工地上早有地方官在駐扎著，但見應(yīng)蘭風親來，自然十分動容，勸了數(shù)次叫應(yīng)蘭風回去歇息，應(yīng)蘭風并不聽，東走西看，觀察情勢，見進度已經(jīng)十之八九，心下滿意，又招呼施工諸人，說明了竣工之后請眾人飲酒，工人們也都十分歡喜。

    不料因先前河水漲了幾寸，上游有一道堤壩年久失修，已經(jīng)有些搖搖欲墜，被幾番沖刷，終究決堤。

    應(yīng)蘭風正站在一塊石頭上張望情形，忽然看到上游一道黑影呼嘯席卷而至，月光下銀光爍爍，一時竟不知何物，片刻才反應(yīng)過來，瞬間毛骨悚然。

    應(yīng)蘭風目光一轉(zhuǎn)，見有幾個工人正在河邊兒上，他便大叫起來：“快些離開！”連呼數(shù)聲，那些人有些聽見了卻不明所以，有些兀自沒聽見，仍是低頭搬運石塊。

    應(yīng)蘭風見情勢緊急，生死一剎，縱身跳下大石，一個不慎跌倒在地，渾然不顧忙爬起身，趔趄著邊跑邊大聲呼喝，拼命揮手叫他們即刻撤離。

    此刻那些工人們終于有所察覺，紛紛往堤壩上跑來，應(yīng)蘭風俯身下去，伸手助力將他們拉扯上來，最后一個遲了些，還未上來，水已經(jīng)沖到跟前，頓時歪了身子即將跌入水中。

    這瞬間，應(yīng)蘭風見他高擎著手，滿眼絕望，當即想也不想，豁命俯身，用力抄手將那人的手死死握住，便欲使力拉他上來。

    洪水的巨力又有誰人可擋？應(yīng)蘭風只將那人拉上了一寸，剎那間水流宛若巨獸的長舌，輕輕一卷，應(yīng)蘭風的身子倒栽蔥似的就隨著跌入水中。

    招財跟張珉原在別處探看，忽然間應(yīng)蘭風發(fā)瘋似的往河邊跑去，還不知所以，聽到洪水的咆哮巨響才反應(yīng)過來，兩個人雙雙不約而同地往這邊趕著來救，卻畢竟是晚了一步！

    張珉靠得近一些，見那河水如洪荒巨獸似的，把應(yīng)蘭風跟那名水工吞噬其中，心中恐懼之極，生生地剎住腳，忽然間聽到身后有人大叫。

    張珉還未回頭，只覺得一道勁風撲面，有個人影竟從自己身旁掠了過去，如流星一般沖入激流！

    張珉驚心動魄，無法言語，耳旁聽有人厲聲尖叫說：“大人落水了！快來人?。　?/br>
    又有人叫道：“招財叔跳下去了！招財叔跳下去了……招財叔！”

    不知如何是好，處處紛紛叫嚷，十分凄厲刺耳。

    張珉如石塊一樣呆呆矗立，這才明白方才掠過自己身邊的那道影子是招財，但雖然明白，卻仍無法相信，心神震撼。

    眼見一道道身影從身邊跑過，張珉終于反應(yīng)過來，當下拔腿順著河流奔騰方向跑去，雙眼死死盯著河面上，希圖看見任何一個人的身影。

    在場的工人官員們也發(fā)足狂奔，一邊拉起繩索等物，拼命往河里扔，但是見這河水如發(fā)狂的猛獸之態(tài)，人人心中卻是一團絕望，就算再精通水性的，也是不敢貿(mào)然就跳入這樣的激流之中，事實上，面對這樣湍急的水流，是否通水性已經(jīng)是不重要了，因為縱然是再好的潛水功夫，也毫無施展的余地，能自保已經(jīng)不易了。

    但饒是如此，仍有幾人奮不顧身地躍入水中，竭力相救。

    眾人正膽顫心驚，忽然聽有個聲音遙遙地喊道：“快來這里！”

    只見月光下，下游不遠處有一道身影，正揮著袖子不知做些什么，他身后有個略矮些的影子，縱身一躍，如游魚般地鉆入水中，竟連絲毫水花也不起。

    眾人一邊急救，一邊兒看著，只見頃刻間那洪水已經(jīng)涌至，幸虧此處的分流河道已經(jīng)建成，水流暫緩，分成兩截滔滔流去。

    岸邊上那人跑跳著行到高處，此刻已有些工人奔到跟前，那人指著水面一處，道：“繩子往那里扔！快快！”

    工人們此刻六神無主，雖不知此人是何意思，卻仍是將繩索紛紛扔下，忽然其中一個工人驚叫一聲，原來繩子被什么拉扯住似的，他忙撐住雙腳。

    先前出聲那人又道：“快往上拉！”

    旁邊工友見狀上前，一個接一個拔河似的，往上使勁兒，漸漸地靠了案，卻見先露頭的是個陌生的少年，手臂里勒著一個人，正是應(yīng)蘭風！

    工人們大喜，奮力又拔，又有人前去接應(yīng)，少年手撐著地，自己爬上來，其他人就去拉應(yīng)蘭風，不料竟極沉重，又多了幾個人，七手八腳地往上拽出來，卻見應(yīng)蘭風手上還死死扣著最先落水的那名工人。

    緊接著，那些下水救人的也都冒了頭，見已經(jīng)救了人，便各處上岸。

    他們久居河邊，深知救援方法，見應(yīng)蘭風雙眼緊閉，當下便擠壓胸腹各處，忙著急救。

    那救人的少年坐在地上，把濕了的衣裳脫下來擰干，一邊擦了擦濕淋淋地臉，他抬頭看一眼被眾人圍著的應(yīng)蘭風，又看向另一處，見自己的師父仍是站在岸邊上，探頭探腦地往河里看什么。

    少年隨著看去，忽然看到河里有一道影子，隨波逐流地出現(xiàn)，幾度沉浮，終于攀住河岸，爬了上來，想要起身，卻一時踉蹌跌倒。

    有眼尖的水工看見了，便叫：“是招財叔！”即刻有好幾道人影上前，將招財扶起來，往應(yīng)蘭風方向走來。

    這邊正好將應(yīng)蘭風救醒了過來，那名落水的工人已先一步醒了，正也圍在旁邊，偏偏聽那人陰陽怪氣說什么“不得善終”，頓時個個發(fā)怒，若不是看在他方才指揮人救援的份兒上，早就打了起來。

    應(yīng)蘭風呼了幾口氣，只覺得心肺仍是要炸裂似的，想擺手，手指卻都動彈不得，便聲音微弱地說道：“人可都無恙嗎？”

    地方官跟工頭忙說道：“大人放心，人都在，一個也沒少?！?/br>
    應(yīng)蘭風點點頭，還沒說話，便頭暈眼花，撐不住又跌了回去，招財將他抱住，說道：“大人還是先回去歇息歇息?！?/br>
    應(yīng)蘭風又轉(zhuǎn)頭四處找方才說話那人，依稀看到一道灰白色的影子，便模糊地問：“這位……先生，方才所說的不知何意？”

    眾人鴉雀無聲，都瞪著中間那人，生怕他再說出什么不好聽的來。

    卻聽那人呵呵笑了兩聲，說道：“有趣，有趣……”目光一抬，又道：“神勞形瘁，有所不恤，何苦來著……”

    應(yīng)蘭風以為他是在說自己，疑惑道：“先生……”

    那人不待他說完，才又看著他道：“你走這一趟，處處生變，弄得神憎鬼厭，前面還有一道劫呢，不過……倒也不用怕，會有貴人相助。到時候你便知道我方才所說真與不真?！?/br>
    應(yīng)蘭風心頭恍惚，還要再追問，卻覺著頭目森森，已經(jīng)精疲力竭，張口咳嗽了幾聲，招財替他撫著后心，道：“大人還是先回去罷！”

    應(yīng)蘭風竟無法出聲，張珉見狀上前道：“招財叔，我來抱大人。”

    招財一點頭，張珉就把應(yīng)蘭風接手抱了，轉(zhuǎn)身離開。

    工人們見狀，也紛紛散開各自做工去，臨去還都瞅一眼“出言不遜”的那位，卻有好幾位紛紛地向地上那救人的少年道謝，那少年只是笑著擺手。

    招財站起身來，也掃了一眼那人，便也跟著張珉去了。

    此刻人已經(jīng)走得差不多了，地上那少年把濕衣裳重又披上，便說：“您老人家能不能管住這張嘴？明明出力救了人，卻仍是得了不少白眼?！?/br>
    那人看來不過是四十左右，戴著一襲黑色的文士方巾帽，身著灰白色的鶴氅，清秀臉容，三縷長須，生得倒是斯文一派，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意思。

    此刻這人袖著手，仰頭朝天，哼道：“這些俗人糊涂，也難指望他們懂為師的神機妙算?！?/br>
    少年嘆了口氣，道：“人人都糊涂，只有師父你是最懂的，只是我也不明白：何至于差點送了我的命，也要救這個人呢？”

    那人嘿嘿一笑，道：“你命里跟他有這樣一種緣法?！?/br>
    少年道：“半夜三更不好好地睡覺，哄騙我說來這里釣魚，卻竟叫我做這種要命的苦差事。我瞧著……明明是你跟他有這一種說不得的緣法？”

    那人嘻嘻笑了兩聲，道：“我并不欠他，哪里有緣？”

    少年嘖嘖說道：“難道我竟欠他？我從來不曾見過這人。您老編故事也要找個像樣點的?！?/br>
    那人并不回答，只是左右看看，道：“這一場大水把魚都沖走了，咱們還是正經(jīng)回去睡覺罷了?！?/br>
    少年又氣又笑：“哪里都沖走了，我便抱上一條來不是？”

    那人聞言便笑起來，道：“果然很是，你抱上來的是最大的一條肥魚。小張燁，果然是有近朱者赤這回事，你跟著為師許久，竟也變聰明了許多?！?/br>
    少年張燁嘆息，道：“方才他們怎么沒打您老一頓呢？”

    兩人斗著嘴，沿著河岸往遠處的小鎮(zhèn)上而去。

    次日應(yīng)蘭風從睡夢中醒來，猛然坐起，回想昨夜，恍若一夢，只是胸口仍是有些隱隱作痛，可見并非是夢。

    忽然耳畔隱隱地又有人說道：“你原來的運道不是這樣”又說“逆天改命，只怕不得善終”……嗡嗡然響成一片。

    應(yīng)蘭風揉揉額頭，卻見招財走了進來。

    應(yīng)蘭風并不知道招財昨晚上拼命地跳河相救的事，便只道：“現(xiàn)在什么時候了？他們修的如何了？”

    招財把手上的湯盅捧著遞給應(yīng)蘭風，才道：“大人雖然盡心盡力，可也要保重自己些才好，倘若出了什么事，家里頭可還有奶奶跟小姐呢。倒也要為她們著想著想才是?！?/br>
    應(yīng)蘭風接了湯盅過去，聞言一點頭，有些愧疚道：“你說的很是，只是昨晚上情形緊急，我一時就顧不上許多了。只想著救人罷了。”

    招財嘆了口氣，不再說話，只是看應(yīng)蘭風喝湯。

    應(yīng)蘭風喝了幾口熱熱地雞湯，才覺得胸口那副冷悶之意慢慢散開，忽然想起一事，就問道：“昨晚上是不是有個人說什么……我的運道不是這樣，又說我不會死在那里等話的？”

    招財頓了頓，才道：“的確是有這么個人，還是他救的大人?！?/br>
    應(yīng)蘭風愕然，便問詳細。

    招財就同他說了，應(yīng)蘭風聽完，喃喃道：“這人倒不像是個尋常的江湖騙子，倒像是有些能耐的，只不知道為何那樣說我呢？”

    招財笑道：“大人何必放在心上，這種人信口胡說的多著呢。”

    應(yīng)蘭風道：“若真是胡說，又為何有能耐救我上來呢？”

    招財便默然不語了。

    隔了十幾日，當?shù)氐墓こ瘫憧⒐ち?，?yīng)蘭風便請那些水工等喝了一場，滿城歡悅，張燈結(jié)彩，如過年一般。

    次日，應(yīng)蘭風就打點啟程去下個地方。

    當?shù)厝吮娔钪鴱奈匆娺^這樣的好官，來到地方，并不貪吝剝削，卻是踏踏實實地為民謀利，且又都傳遍了應(yīng)蘭風舍身救人之事，委實感恩戴德，因此應(yīng)蘭風臨行之時，滿鎮(zhèn)的百姓都來相送，喧喧鬧鬧地送出十幾里。

    好不容易勸了那些百姓回頭，應(yīng)蘭風便騎馬而行，一邊走一邊查看周圍的地形山勢，這已經(jīng)成了他的習慣，既然被欽點管理土木等事，但凡到了一處地方，先留心的便是地勢。

    南邊山上草木茂盛，水汽氤氳，且又多霧，走了會兒，就見白霧茫茫，將路都遮蔽了，就如人行在云端一般。

    幾個隨從跟向?qū)г谇皫?，中間張珉手按腰刀，緊緊跟在應(yīng)蘭風身側(cè)，招財騎著一匹騾子，押著些行李等物跟在后頭。

    如此又走了十數(shù)里，那霧竟聚而不散，越發(fā)濃了，應(yīng)蘭風擔心再有瘴氣，就叫眾人把口鼻上圍了帕子，又行了會兒，張珉忽然道：“大人，情形不太對?！?/br>
    應(yīng)蘭風便問：“怎么了？”

    張珉還未回答，便聽得利箭破空之聲，張珉反應(yīng)極快，大叫道：“偷襲！”立刻把應(yīng)蘭風從馬上拉下來，按在地上。

    應(yīng)蘭風才下馬，就有一支箭從他原本所在之處射過，與此同時，周遭亂草叢中躍出許多道人影來，個個蒙面，手持兵刃，呼喝著便砍了過來。

    迷霧之中也不知多少人馬，張珉指揮手下嚴防死守，一時險象環(huán)生，如此左沖右突，大概一刻鐘功夫，來敵才敗退而去。

    張珉叫點查剩下之人，見死了兩個侍衛(wèi)，傷了四個，卻有十幾個賊人死在地上，暗自叫了聲“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