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林沉舟說著,忽地抬眼看林明慧道:“上回才問了,怎么又問?” 林明慧擺弄著那吊著的毛筆,便嘟嘴道:“我著急盼他回來,問問都不成么?” 林沉舟笑了聲,忽然正經(jīng)看著林明慧,緩緩說道:“明慧,其實這些日子來,有好些人家前來求親,我留神看了幾個孩子,倒也有兩個還不錯的,不論家世人品都……” 林沉舟還沒說完,林明慧已經(jīng)捂住耳朵,道:“我不聽不聽……”竟也不再理林沉舟,拔腿就跑出書房去了。 林明慧一口氣兒往自己房中跑去,跑到半路,忽然差點撞到一個人,忙停了步子,卻見是凌景深。 四目相對,凌景深行了個禮,林明慧哼了聲,拔腿要走,凌景深忽然說道:“姑娘留步?!?/br> 林明慧聞聲回頭,凌景深從懷里一模,摸出一支極為精妙的絹花,道:“我方才從外頭來,看到這個,想姑娘大概喜歡,便順手帶了來?!?/br> 說著雙手奉上,林明慧一看,雙眼一亮,知道是最近外頭流行的新樣兒絹花,便解了過來,見做的足以以假亂真,實在是好,便欣喜把玩不已。 凌景深看著,微微而笑,林明慧反復(fù)看了會兒,心頭一動,抬頭看向凌景深,忽然哼道:“憑你也配買這東西給我?我不稀罕!”竟把花兒往凌景深懷中一扔,轉(zhuǎn)身自去了。 凌景深并沒伸手接,那花兒就掉在地上,孤零零地躺著,凌景深看林明慧拔腿走了,半晌挑了挑眉,也并無惱色,反笑了笑,彎腰又把那花兒撿起來,仍放進懷中而已。 又過數(shù)月,林明慧從外回來,進門便氣沖沖地。 原來她先前去找敏麗玩耍,在座的也有幾個京內(nèi)名媛,說來說去,提起近來又有一個女伴要成親了,竟又是比林明慧年紀還小兩歲的,林明慧心中很是不快,回來路上便想:這些人分明都不如自己,卻一個個有了歸宿,便流露出一副志得意滿之態(tài),想想實在令人不悅。 而他們那些夫君,無非是些不入流之輩,又有哪個比得上小唐呢?簡直連小唐一根手指都不如!想到這點,林明慧便又嗤之以鼻。 可是到了家后,林明慧忽然又想起來,小唐雖好,可到底不知什么時候才回來,她如今已經(jīng)是十八歲了,正是最好的年紀,倘若小唐再有個十年半載才回來,那她豈不是要成了老姑娘了? 因此林明慧竟是一肚子氣,無處宣泄。只恨恨地往自己房內(nèi)去,走到半路,竟看到凌景深呆站在亭子里,不知在看什么。 林明慧一見凌景深,就如見了天敵一般,平添一股恨意。 只因凌景深同小唐相好,小唐又不在眼下,于是凌景深竟似成了活靶子,林明慧一見就想打上一頓,偏凌景深通身的氣質(zhì)又很不入她的眼,于是越發(fā)眼中釘似的。 林明慧當(dāng)下便走過去,挑釁似的道:“你不去書房里守著等我爹使喚,卻有閑心在這里看魚?我果然沒說錯,你是個膽小……” 話還沒說完,凌景深忽然幽幽地嘆了口氣,面上大有惆悵之色。 林明慧一怔,問:“你在故弄什么玄虛?” 凌景深這才看向她,嘆道:“我方才看到一條不錯的錦鯉,不料姑娘才過來,他看見姑娘的影兒,就立刻跑了?!?/br> 林明慧有心找茬,此刻更氣道:“你的魚跑了關(guān)我什么事?” 凌景深卻笑微微說道:“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忽然間想到一句話。” 林明慧斜看他道:“什么話,必然不是好話?!?/br> 她以敵對之心對凌景深,自然也便猜凌景深不會有好言語。 卻聽凌景深說道:“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 林明慧一聽,先是愣怔,旋即睜大眼睛問道:“你也知道《牡丹亭》?”話音剛落,忽然之間掩口不語,面紅耳赤。 凌景深卻奇問道:“什么《牡丹亭》?這句子我只是聽我弟弟有一次念了起來,我覺得好聽耳熟,無意中就記住了,此刻覺著倒有些適合姑娘,才念出來,是不是冒犯了姑娘?” 林明慧狠狠看他一眼,忽然說:“只懂貧嘴貧舌,胡言亂語。”紅著臉轉(zhuǎn)過身,腳步匆匆地自回房去,只不過這時候,林明慧心中卻已經(jīng)惱意全消,連先前跟女伴們相會受得惱怒也都煙消云散了。 林明慧回到房中,坐在桌前怔怔發(fā)呆,不由呆呆地念道:“恰三春好處無人見,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反復(fù)幾遍,情難自禁。 這原來正是《牡丹亭》里杜麗娘思春時候,顧影自憐所念之詞,竟被凌景深念出來形容了她……雖有些唐突,只是竟正合了林明慧此刻的心緒情景。 林明慧呆呆地念了幾次,忽然越發(fā)心跳,竟有些口干舌燥起來。 如此京內(nèi)諸事太平,時光悠悠,轉(zhuǎn)瞬間兩年又過。 ☆、第 60 章 這一年暮春時候,西南山上,來了一隊人馬,幾十人在那蜿蜒的山路上緩緩而行,走到那極崎嶇地方,便盡數(shù)翻身下馬,小心牽著馬兒前行。 漸漸地山勢越高,再往上半山腰的雪猶未化去,往上也是一片雪白,在太陽的反光下金燦燦一片,若久盯著看,眼先受不住,厲害的便會害了盲癥。 然而頭頂?shù)娜展怆m刺目的很,風(fēng)偏卻極冷,刮在臉上如小刀子割著一樣,又加空氣稀薄,令人呼吸維艱。 眾人無瑕言語,只是在土人向?qū)У膸ьI(lǐng)下,悶頭仔細趕路。 如此走了小半個時辰,前方有一片平坦地方,又有山石矗立,擋住大半的山風(fēng),頭前向?qū)П阕隽藗€手勢,拉著馬兒慢慢停下來,示意大伙兒就地歇息。 土人向?qū)Ы惺窒律倌臧疡R兒停住,自己往后走到中間一人面前,那人披著黑色繡金的斗篷,風(fēng)一吹,把罩在頭上的帽兜吹得鼓了起來,他索性舉手把帽兜拂下,抬頭一笑,只見華容光潤,玉顏神飛,令人見之忘俗,陡然生欽敬之心,正是小唐。 那土人便抬手撫胸,微微躬身行了個禮,說:“大人,過了這山,就是舜的地界了。只是山上氣候多變,要加倍小心?!?/br> 小唐微微一笑,道:“有勞你了。”抬手在那土人胳膊上輕輕一拍,頷首示意,轉(zhuǎn)眄間流光斂彩。 那土人向?qū)樗臍舛热萆珣胤?,竟不敢直視,只垂頭躬身道:“大人是天朝使者,山神必然也是庇佑的,能為大人效勞,這也是我的榮幸。” 如此歇息片刻,復(fù)又趕路,不料才翻過山梁,忽然不知從哪里來了一片烏云,將半個山頂籠罩。 那土人見勢不妙,早忙先叫讓馬兒臥倒,又招呼大家伏底身子,果然才將就著藏好,一陣風(fēng)忽悠悠吹來,裹著凌厲的雪片,風(fēng)中竟有呼嘯之聲。 剎那間晴空萬里已經(jīng)不見,人人連眼睛都睜不開,面前只有亂舞的飛雪夾雜著山石,那風(fēng)越大,仿佛要把人刮起來卷走一般,大家伙兒只得拼命地抓住身下能抓住的任何東西,祈禱這場風(fēng)暴趕緊過去,不敢分毫懈怠。 忽然之間,聽到一聲尖叫,原來是跟著那土人向?qū)У纳倌晟磔p力薄,被風(fēng)卷的雙腳騰空,那土人向?qū)Ь嚯x他有十幾步遠,想要來救,只怕還未到跟前就已經(jīng)被風(fēng)卷走,只能眼睜睜看著,一邊兒大聲呼喝。 那少年身子隨風(fēng)而起,已經(jīng)抓不住任何東西,手一松,身子如斷線紙鳶,騰空而起!眼看就要被卷入萬丈深淵,忽然一道人影飛身躍起,將那少年用力抱住,腳下在地上拼命一勾,劃著地上的雜石想借機穩(wěn)住身形,卻挨不住風(fēng)里強大,推擠著兩人往那深壑邊兒而去。 原來這起身救人的卻是小唐,生死一刻,小唐喝道:“抱緊我!” 那少年已經(jīng)不顧一切抱住他的腰,小唐騰出手來,猛然從腰間拔出匕首,奮力往地上一插,只聽金石之聲,那匕首深深扎入身下石上,好歹止住了兩人下滑之勢。 此刻風(fēng)雪狂舞,已經(jīng)是對面不見人了,小唐只聽有人大叫自己,知道是屬下們擔(dān)心,生怕他們冒險來救,便喝道:“我在這里,都不許妄動!” 風(fēng)吹的兩人搖搖欲墜,那少年怕的雙眼緊閉,已經(jīng)抽噎起來。 小唐只能盡量將他壓在身下,拼命支撐。 如此將近一刻鐘時候,風(fēng)雪才緩緩平息,很快地陰云散開,重顯晴天。 梁九回頭一看,心頭一顫,忙搶過來相救,卻有一人比他更快,兩人拉著小唐的手臂,將他們兩個拉了起來。 那向?qū)б才苓^來,抱住那少年哭了起來,原來這少年是他的兒子,方才只以為是必死無疑了,卻做夢也想不到會被小唐相救,頓時千恩萬謝,感激不已。 梁九后怕,忍不住說:“大人這樣,太過冒險了!” 小唐道:“山上的風(fēng)雪來得快,退得也快,我理會得?!?/br> 梁九嘆了聲,說道:“咱們這些人跟著您,好不容易才平安出了那狼窩,大人卻要保重才好?!?/br> 小唐拍拍他的肩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此刻所有人復(fù)整裝待發(fā),梁九又道:“沙羅國那樣的情形,也不知公主可應(yīng)付得?” 小唐眼中有些許憂色,道:“沙羅的情形的確復(fù)雜,幾個親王又各懷野心,只怕也安穩(wěn)不過多久,然而公主聰慧機變,我已經(jīng)同她商議過,也囑咐了讓她各處留意,好生應(yīng)付……只是,畢竟……也難保會有幾年的平安……” 梁九笑道:“怪不得臨走的時候公主那樣不舍,一再想大人留下來相助呢……沙羅距離大舜又是這樣路途遙遠,就算互相傳個信息最快也要一年時間,唉……公主再聰慧,畢竟也是個女孩兒?!?/br> 小唐也淡淡一笑,眼中已經(jīng)一片清明,道:“可誰叫她生在皇家呢,這便也是她的宿命罷了,逃是無法的,只能接了,再見招拆招……” 小唐欲言又止,緩緩抬頭看向天空,卻見不知從何處飛來一只鷹,于頭頂天空盤旋長嘯。 小唐看了片刻,長吁一口氣道:“個人皆有緣法,然而我們好歹將回到故國了!諸位,啟程了!” 下屬們聽了“故國”兩字,想到久違的故土,家中的親人們,一瞬皆熱血沸騰,才把方才那場驚魂都拋到腦后去了,人人喜氣洋洋,精神倍增準備趕路。 那土人向?qū)Щ仡^看看幾人,便仍頭前帶路,走了會兒,竟揚聲用土語唱起歌謠。 小唐只聽那曲調(diào)悠揚,歌聲似飽含情意,卻不明究竟,那向?qū)У膬鹤右蛐√品讲畔嗑?,便一直跟在他身旁,見他流露思索之色,便說:“大人,這是我們族里贊美英雄的歌?!?/br> 說著,就給小唐一句句地解釋,原來唱得是: 他單槍匹馬與敵交鋒,左沖右突勢不可擋 傲慢之眾紛紛退避,直殺至暮色籠罩大地 而風(fēng)雪必將在冰川上銘刻他絕世之戰(zhàn)績 那向?qū)б娚倌晗蛐√平庹f,就又回頭用土話說了一句什么。 少年聽了,便笑吟吟地對小唐說:“父親說,這是獻給大人的歌?!?/br> 小唐聽了,哈哈大笑,道:“世間竟有這樣的英雄么?必然只是在傳說中罷了,我心向往之,然而是不敢當(dāng)?shù)??!?/br> 一陣風(fēng)悠悠地掠過,裹著幾片清雪,便吹在身后的冰川壁上,古老的雪山同風(fēng)迎合,發(fā)出奇異的嗚嗚聲,忽然一聲尖銳清嘯,令人精神一振,小唐抬頭,望見頭頂?shù)哪侵机椶D(zhuǎn)了個圈兒,鐵翼張開,越飛越高,逐漸不見了蹤影。 小唐自不知道,這首歌對他來說究竟有何意義,此刻他心之所系,已經(jīng)是闊別了近四年的故土跟家人,卻不知這么多年過去了,那些他牽掛的人究竟如何? 與此同時,在京城之中,三輛馬車一前一后在路上而行。 最前面的一輛馬車中,有人嘆了聲,悄聲道:“也不知道林大人究竟是病的如何……這幾日林jiejie都不得空,還好有你,叫我不至于落單?!?/br> 說話之人,容色越發(fā)秀婉出挑,赫然正是小唐的meimei唐敏麗。 而在敏麗對面那人,容顏還未十分長開,仍略有些稚嫩,但卻已經(jīng)初露絕世之姿,就如一朵半綻的花苞,而花開必將傾城,而此即看來,其清麗出塵,卻更叫人想好好地保護起來,卻正是應(yīng)懷真。 原來這兩年多來,應(yīng)懷真同唐府里時常來往,一來二去,竟?jié)u漸地同唐敏麗成了無話不說的閨中密友。 唐敏麗喜她年紀雖并不大,卻一派的平和恬淡,最是知心知意,有時候同她說起一件事來,她每每都有不凡的見解,讓敏麗意想不到,因此敏麗竟格外另眼相看,漸漸地對待應(yīng)懷真比對林明慧還要親密上三分。 應(yīng)懷真也欣賞唐敏麗性情溫柔,又毫無小唐一樣的深沉心機,不必費心猜測,相處起來格外輕松,因此也愛跟她來往,因此兩個竟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 今日,唐敏麗陪著母親唐夫人去香積寺進香還愿,原本林明慧是要相陪的,不料這些日子,林大人忽然病了,林明慧侍奉父親,無瑕分神。 可喜應(yīng)懷真知道了,怕敏麗一個人陪著母親,未免孤單,便一早就來了。 果然敏麗見了她,十分喜歡,道:“我本來想請你來,又怕你嫌我是因為明慧不來才又叫你的,且又怕你自己有事,所以竟不敢說,沒想到你自己倒來了,你這小精靈古怪,莫非是我心里的蟲子不成?” 應(yīng)懷真笑道:“我雖不是精靈,也非蟲子,卻是個包打聽,因我哥哥昨兒說了林大人病了,我就猜明慧jiejie不會來陪你,我倒是怕來的唐突,你嫌我多事呢?!?/br> 敏麗便挽住她的手臂,口中笑道:“我是嫌你,嫌的都不肯放開你了?!?/br> 唐夫人帶著貼身丫頭便乘第二輛車,第三輛上是敏麗跟應(yīng)懷真的丫頭們,很快到了香積寺,那先來的小廝便迎上來,有些焦急說道:“小的正想回去跟太太說,今兒是熙王爺在此禮佛……門口都被人攔住了?!?/br> 此刻唐夫人已經(jīng)下了車,聞言一怔,原來他們前來還愿是早一天就派人來說好了的,那時候也并沒沒有提熙王來禮佛的事兒,如今卻又是怎么了? 正好唐敏麗跟應(yīng)懷真也下了車,被丫鬟們簇擁著過來,見小廝跪在地上,便問怎么了,唐夫人便說了熙王在此。 三個人面面相覷,唐夫人便道:“既然如此就罷了,改日再來就是了?!?/br> 敏麗也說:“正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兒再好好地問問這寺里的主持究竟是怎么回事呢?!?/br> 母女正商量著回去,忽然見寺門口有個侍衛(wèi)跑出來,問道:“敢問來的是唐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