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她從袖口當中拿了一封書信放了撫蘇手里,然后三步一回頭地回了軟轎當中去。 很快,轎夫起轎,轉眼就消失在了二人面前。 待她走后,扶蘇才收回目光,他慢條斯理地收起了書信,轉身就走。 阿沐尾隨其后,太子府奴仆跪了一地,男人腳步緩慢,甚至能聽見有哭出聲音的丫鬟婆子來。 即將廢掉的太子順利回趙,這是一個多么令人不敢相信的事情啊! 暫時先將人安頓在太子府,果然,不過午圣旨就下了來。 只不過,令阿沐沒想到的是,和她想得不一樣。 扶蘇果然背著她做了手腳,沐靜初封宅賜地,可她沐劍寧和阿姐一樣,卻是作為沐靜蕓之女公告天下。 圣旨已下,任她惱怒卻也無法了。 一時間太子府門庭若市,沐王府許多舊部含淚參見,沐靜初已經先行一步了,只剩下阿沐和太子扶蘇大眼瞪小眼,氣得不行。男人的身邊放著胡裙,他打開了剛才收到懷里的書信,在旁抿著茶。 阿沐抱臂,一腳咚在他身邊的桌子上:“我之前就說過了,愿做舅舅的兒子,復興沐王府?!?/br> 扶蘇嗯了聲,只在旁看信:“沐家的女兒從來是巾幗不讓須眉,女兒身就不能復興沐王府了?” 他當然不知道,阿沐還有別的心思,阿姐的孩子出生在即,她成了女兒家孩子怎么辦? 少女如何不惱! 只不過,她現在惱怒也無濟于事,外面還有那么多人等著她出去敘舊。 怔怔看著扶蘇,阿沐一把奪下了他手里的書信來:“可這樣于殿下更有什么好處?” 說著她低頭看了眼書信,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信上字體清秀,寫得是自從扶蘇離開趙國以后,女子的思念擔憂之情,男人放下了茶碗,對著她伸出手來:“你是男是女,都能復興沐王府,但若是男兒,如何能得后位,穩(wěn)固軍心。再說,沐靜蕓的女兒,更能煽動舊部情緒,不是么?” 后位? 說什么呢? 阿沐嗤笑一聲:“殿下打得好算盤?!闭f著當著他的面,直接將書信撕碎了去:“既然這樣,那從前的花花腸子就別到我眼前晃了,我這個人就愛吃獨食,少不得小心眼!” 男人先是怔住,隨即笑了出來。 少女拿著新裙,這就進了里間去換衣服,不多一會兒,再次從里面走出來,當真讓人眼前一亮。 扶蘇回眸,不由得想起了過往舊事來。 第一次見到阿沐,得有十三四年了。 那時,她身邊的家人,還叫她小二寶來著。 彼時,他還是個懦弱少年。 遇見她是因為一場狩獵…… 十三四年以前,天氣涼爽,秋后的狩獵總是趙國貴族所期待的。 多少人都在林子當中歡呼雀躍,唯獨太子扶蘇不甚歡喜。 他的小跟班冬生,膽子更小,直揪著他的袖子扁嘴:“殿下,這林子里會不會有吃人的老虎啊!” 少年扶蘇手握弓箭,腳步不緩:“老虎算什么,人比老虎可怕得多,小心點。” 他早年喪母,一個人已經習慣了恐慌,是以表面上還能維持平靜。 冬生絆絆磕磕地給他牽過馬來,扶蘇抓著韁繩,這就上了馬。 冬生牽馬而行,本來來之前就選了這匹溫順的母馬,自然放心,遠處口哨聲頓起,驚起飛鳥無數,嘰嘰喳喳地飛過頭頂。這狩獵場據說也是沐家軍的練兵場,二人邊走邊警惕地看著四周。 扶蘇自小就不喜武,背著弓箭也不過是做做樣子。 不多一會兒,進了林子里,冬生幾乎都要抱馬腿了:“殿下,咱們找個地方歇一會兒成嗎?” 少年無語,低眸瞥著他:“看你那點出息。” 說話間馬蹄聲正起,幾匹馬遠遠疾馳了過來,一聲口哨響起,馬上少年錦衣華服,對著扶蘇揚了揚馬鞭:“哥哥打著什么好東西了,讓我瞧瞧!” 扶蘇只握緊了馬鞭,不答反問:“景潤打著什么了?” 少年得意地揮手,身后的隨侍趕緊上前打開了袋子,里面裝著還喘著氣的野兔兩三:“這才開始而已,一會兒打著大家伙了,再回來找哥哥,我知道哥哥不喜歡狩獵,你們就找個地方休息一會兒,回頭我給你幾只兔子好去父皇那交差。” 馬上都是貴族小子,紛紛起哄,讓他這就給野兔扔下。 景潤皇子也是笑得前仰后合,當真就勾起了袋子來,一下扔在了扶蘇馬前:“那就先給太子哥哥,我等再去打來就是?!?/br> 說著又一聲口哨,幾個人騎馬跑遠了。 在他走后,冬生揮了揮拳頭,不忿地踢了一腳袋子:“什么嘛!我們自己不會打嘛!” 扶蘇下馬,這就打開了袋子:“他說得沒錯,我的確不會狩獵?!?/br> 袋子當中,幾只野兔還尚有余息,他伸手一扒,里面一只小灰兔腿上中了箭傷,一見了人死命地蹬腿,冬生探頭過來,還差點跳出來咬到他的鼻子。扶蘇當即給兔子提了出來,腿上受傷了,應該還有救,他在冬生的外衫上撕了一條布帶這就給兔子包上了傷口,可憐的小兔子似乎也知道他無意傷害它,竟然也不亂動。 冬生就在他跟前的石頭上坐著,原本是看著自家主子笑,可一抬眼當即傻了:“殿下!老虎老虎……” 扶蘇回頭,不遠處卻有一只斑條虎一步步正往這邊來了,或許是它聞到了血腥味道,腳步竟然越來越快。他第一個反應就是回手扯過了韁繩上了馬,可惜動物的本能讓溫順的馬兒也心生抗拒,兩蹄子一尥蹶子,當即給人摔了下來! 冬生連滾帶爬到他面前伸手攔住了:“殿下,讓它吃我吧,你快跑!” 扶蘇腿上疼得不行,動彈不得:“看來今天是跑不了了。” 老虎步步逼近,冬生閉著眼睛嚇得直喊,伸手將裝野兔的袋子扔了出去:“救命救命啊救命救命啊!” 兔子的聲都沒聽見一聲,就見rou塊血腥,扶蘇別開了眼,不忍抬臉。 冬生嚇得尿褲子了,可就在二人都絕望的時候,噠噠的馬蹄聲響起在身邊,一人飛身下馬,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猛虎已然倒在了地上。女人身穿鎧甲,手執(zhí)弓箭,一下走了扶蘇的面前:“殿下沒事吧?” 少年驚恐未定,臉色蒼白:“嗯,沒事?!?/br> 很快,就在后面也跟來了數十侍衛(wèi),連忙給扶蘇抬了車上,狩獵場混進了刺客,還故意放出了猛獸若干,天子和其他人已經離開了,沐靜蕓和扶蘇同乘一車,送他回府。 老虎已經被人抬走了,扶蘇坐在窗邊,卻是看著地上的殘缺的兔子尸首出神。 一只兔子腿上面還有他綁過的布條,女人在他身后看見,當即就笑了:“早就聽聞太子殿下菩薩心腸,果然如此?!?/br> 少年收回了目光,很受打擊:“可那有什么用,世上仍舊還有那么多的爭斗,我活著一天,就是別人的絆腳石一天,早晚會和那只兔子一樣。” 沐靜蕓長發(fā)綰在腦后,和男人一般裝束。 她低頭看見少年的手指間似有血跡,當即回手拿過了藥布來:“殿下聰慧,這一帶的確是有猛虎,但練兵之初早已趕堵到了后山去了,怎么就這么巧今日給放出來了,也虧得我沐家忠心耿耿,惦念殿下。” 女人動作輕柔,給他的手指傷處包了一包。 少年垂眸:“我知道是誰想害我,可有什么辦法呢,我又靠誰呢!” 沐靜蕓笑,伸手給窗簾放了下來:“自古以來,弱rou強食就是恒定不變的道理,殿下如此消極早晚挨不過一死,沒有人能靠一輩子,終究還得靠自己?!?/br> 少年點頭,終究是坐直了背脊:“多謝。” 出了狩獵場,不想外面早有人等著了,扶蘇在車上看見一個男人抱著個兩三歲的孩子到了跟前,沐靜蕓當即下車了。和平時的干練不同,這女人竟然也有那樣溫柔的笑容,扶蘇掀開窗簾,伏身過去,她正哄著粉嫩嫩的小姑娘,回頭瞧見他,抱了他面前來。 懷里的小孩子臉上還掛著淚珠,沐靜蕓親著她的小臉蛋,對著扶蘇笑:“看看我們家小二寶!” 小小沐此時額頭通紅,不知道在哪里淘氣摔了一跤非要找娘,這會兒找到了緊緊摟著母親的脖子不肯撒手,她一雙黑漆漆的眸子里清澈見底,母親這么一抱當即就笑了出來。 小小手兒像白玉一樣,扶蘇笑,伸手逗她。 結果人家照著他的面門就打了過來…… 這段過往可謂記憶猶新,男人看著少女不由勾唇,沖淡了那一絲絲的感傷,地上的碎紙片被風卷起,裙擺已到眼前。 阿沐長發(fā)束在頭頂,一腳踩過碎紙片,真真的是眉眼如畫:“殿下不悔就行,走吧?!?/br> 第72章 富麗堂皇的宮殿,男人眼角似乎還有著淚光,阿沐不敢多看,低頭掩飾了自己的不屑。 沐王府的覆滅,難道全是趙昰一個人的過錯嗎? 隨著年紀的增長,她看透的地方更是多了,當年的趙昰不過是一個引子而已,沐王府功高蓋主,當年正直的外公也一直站在太子一邊,所以當十幾年光陰吹散了去,她想那些冤魂是需要平反的,這是首要做的事情。 阿沐和舅舅跪在一起,低頭不語。 天子在上還絮絮叨叨講著當年沐靜蕓是何等的巾幗不讓須眉,講著當年沐王府是何等是聲望,他感慨了半晌,直到扶蘇出聲提醒,這才想起來,應當先讓人起來。 沐靜初受此待遇幾乎是熱淚盈眶,憤慨地說了無數次要為國獻陣。 趙國三個皇子都在旁坐著,其中二皇子景潤木著張臉,扶蘇則愜意地多,許是回趙,真是讓他有了更足的底氣,整個人都帶著氣定神閑的慵懶之姿。 賜了府院,但這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這就是她入宮的目的,少女不肯起身:“阿沐有一事不明所以,斗膽請皇上給我沐家做主。” 天子垂眸:“什么事,講來聽聽?!?/br> 阿沐磕頭:“我沐王府百年家業(yè),蒙冤十余載,如今既然皇上給平了反,那么請歸還我沐王府?!?/br> 天子不由得瞥了眼自己的二皇兒:“本來沐王府一直是塵封舊院,但不久前何將軍家失火,就搬了去,想必阿沐也不知道何將軍是哪個,自從失了沐王府沐家軍,我趙國兵力大減,幸有后起之秀支撐,何將軍英勇善戰(zhàn),原本出身寒門。家里一個寡母,一個姊妹,也與景潤有些淵源,夏時才定了婚事,是將來他的王妃。” 阿沐分毫不讓,抬眼挑釁地看著扶蘇:“我可以給他們時間搬出去,但我和舅舅務必要立即回到沐王府?!?/br> 扶蘇沉默了,所幸他并沒有讓她等太久,沉吟片刻就主動為她請了纓。 阿沐和舅舅回到太子府不久,太子扶蘇給她帶來了好消息,她不知道他是如何說服天子的,只知道,自己可以回家了。圣旨已下,剛好將宅院調換了一下,阿沐特意將扶蘇送他的那塊玉拿了出來,她仔細系在了腰間,然后拿了自己為數不多的東西,坐上了馬車。 不多一會兒,就到了沐王府的門前。 院子里面許多人都進進出出,果然在倒騰著東西,阿沐滿意地下車,抬眼看見那位何小姐就站在大門口,一個小丫鬟給她提著個小木箱。四目相對,那嬌柔的姑娘錯開了目光,阿沐回頭,扶蘇就在身后,果然也正怔怔看著不遠處的那美人。 察覺到自己似乎有些多余,阿沐加快了腳步。 她現在正是個少女模樣,腰間美玉叮嚀,走動時候是又嬌又俏。 到了門前,女人一眼瞧見了阿沐腰間那塊一模一樣的玉,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阿沐對著女人勾唇:“何小姐,幸會?!?/br> 兩塊美玉交相輝映,扶蘇忽然明白過來阿沐在干什么,當即皺眉:“阿沐!” 阿沐抱臂,不由噓了他一聲:“怎么了?我和何小姐打個招呼都不行了?” 扶蘇目光冰冷,只緊緊盯著她。 她聳肩,余光當中看見何小姐已經受不住掩面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