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赤王心中又贊了一聲,緩緩將壓在蕭銘身上的威壓收回,不免有些懊惱自己看對方有趣便逗得狠了,差點壞了計劃,口中自然也溫和了語氣,轉(zhuǎn)為安撫:“好了,所謂虎毒不食子,你也別用這幅看渣滓一樣的目光看我。我既然選擇這么做,自然是有幾分把握的,不然不成了空歡喜一場,白白浪費了時間和精力?” 赤王率先示好,全然不打算與對方撕破臉的蕭銘自然借坡下驢,將信將疑地皺了皺眉:“是何把握?” “我赤翼鳥乃上古神獸鳳凰的后裔,雖然無法做到與鳳凰那般涅槃重生,但血脈中卻帶著極強的治愈之力,如我這般的大妖,蘊養(yǎng)千年的精血足以保證他生機不滅?!背嗤跷⑽⒁恍?,“只要陸天羽心性堅韌,能夠熬過整個剔除血脈的過程而不崩潰,那么我便有八。九分的把握讓他活下來。” 赤王的言辭不似作偽,或者說,以他現(xiàn)在的地位和修為,大約也不屑于去說什么謊言。蕭銘的神情逐漸和緩,卻仍舊保持著一份擔(dān)憂與猶疑:“即使是八。九分把握,那也仍舊有危險……” “任何事情都有危險。”赤王跨前兩步,像是對待友人那般將手放在了蕭銘的肩膀上,語氣更是親昵地如同兩個相熟的長輩共同談?wù)撽P(guān)心的小輩,“成大事者任誰不都是經(jīng)歷了重重困苦,幾番在鬼門關(guān)徘徊?天羽是你的弟子,你也更應(yīng)該明白,讓他多多經(jīng)歷生死關(guān)頭的錘煉,對他而言才是最好的?!?/br> 蕭銘微微動容,心里也給赤王的偽裝和詭辯點了個贊:“他畢竟是我唯一的弟子……” “他也是我唯一的孩子?!背嗤踅鹕耐币曋掋?,眼中滿是認(rèn)真,“先前那番不在意他死活的話,其實不過是試探你罷了。你是個好師父,不枉天羽如此信賴你,但我對他的重視,也并不在你之下?!?/br> 蕭銘根本不信赤王真的重視關(guān)心陸天羽,起碼如果陸天羽熬不過剔除血脈便不算他的孩子,大約是赤王的真實想法——但是蕭銘卻相當(dāng)給面子地做出疑惑傾聽的姿態(tài)。 赤王輕嘆一聲:“子嗣對于妖族而言非常重要,特別是像我等赤翼鳥這般有著上古血脈的妖族,漫長的一生中能有一兩個子嗣便是上蒼眷顧了。我赤翼鳥一族已經(jīng)許久都是一脈單傳,若不是上古血脈格外霸道,能夠?qū)⑵溆嘌逖y(tǒng)壓制住,否則赤翼鳥一族大約早就絕種了。”頓了頓,赤王苦笑,“大約正是因為這份霸道,天道才無法容納過多的赤翼鳥存在——如果不出所料,天羽也許將是我唯一的子嗣,我怎能不重視?怎能眼睜睜看著赤翼鳥一族因我之過而徹底絕跡?” 赤王的表情和語氣不似作偽,就連蕭銘也幾乎都要相信了——這樣一脈單傳的確苦逼,倘若是事實,那么陸天羽對于妖族赤王的確頗為重要:“如果是這樣……那你為何讓他流落人界近百年?” “我當(dāng)年重傷,對于妖氣的感應(yīng)削弱的厲害,而陸家的女子剛剛懷孕,腹中又是人妖混血,故而我并不知曉她孕有我的子嗣,也著實沒有想到,脆弱的人類竟然能夠承受孕育赤翼鳥的負(fù)擔(dān)?!背嗤跻荒樀陌没冢爸钡剿L大成人,拜入你的門下,在修真界闖出幾分名堂,我這才得知了他的消息。所幸那陸家生性貪婪,將他是半妖的事情隱瞞得死死的,后來又有你庇護(hù),終使我兒幸免于難?!?/br> 聽到赤王這樣說,蕭銘的臉上也不由得帶上了幾分慶幸。眼見與蕭銘越說越“投緣”,原本的敵視與警戒也逐漸動搖,赤王更是再接再厲:“雖然剔除人族血脈的確危險,但對于天羽而言,這是最好的選擇。”迎著蕭銘疑惑的目光,赤王語氣沉重,“如今天羽能夠保持人類的外貌,不過是由于他母親孵化時所輸送的人族靈氣暫時壓制了赤翼鳥的血脈,但隨著他逐漸成長,修為越來越強大,赤翼鳥的血脈也會逐漸壯大,直到有一天再也壓制不住,便會如其他半妖那般顯露出妖族的特征,成為半人半妖的外貌——到時候無論你如何傾盡全力,也不可能完全護(hù)得他安全無虞。” 蕭銘抿了抿嘴唇,雖然有些不甘,卻也無法反駁。 “他無法呆在人界,妖族對他更是危險。不僅僅是由于妖族對于半妖的排斥,更是因為——他是我的兒子?!背嗤跷⑽u頭,“妖界眾族中亦有矛盾沖突,我是妖族赤王,卻并非一家獨大,還有不知多少的妖類想要將我拉下來,取而代之,那么天羽必定會成為他們的眼中釘、rou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只有他成功剔除人類血脈,成為真正的赤翼鳥,不僅僅能實力大增,我也可以更加名正言順的庇護(hù)他,讓他在妖界安然成長,成為下一代赤王?!?/br> 雖然這些不過是赤王的一面之詞,但蕭銘從中卻著實找不出什么漏洞。按照赤王的說法,剔除血脈的確是陸天羽唯一的出路,倘若果真如此,蕭銘當(dāng)真忍不住想要給自己的小徒弟點上一大排蠟。 觀察到蕭銘心中的天平已經(jīng)傾斜向自己,赤王表面沉重,心中卻滿意至極:“雖然與天羽接觸不多,但我知道,他是個很有主見,而且極其倔強的孩子。他對我非常排斥,甚至是憎恨,我說的話,他十有八。九聽不進(jìn)去,而世間唯一能夠讓他妥協(xié)的,只有你這個做師父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夠?qū)⑦@番話轉(zhuǎn)告于他,讓他切莫因為對我的厭惡排斥,斷送了自己的前途和生路?!?/br> 蕭銘閉了閉眼睛,良久未言,最終才緩緩開口,語氣沉郁:“我……我需要仔細(xì)思量一番?!?/br> “自然?!背嗤跷⑽⒁恍Γ裢獾蒙平馊艘?,“我相信,你會做出對天羽最好的選擇。” 此言一落,蕭銘便不再開口,一臉沉吟糾結(jié)地默默跟隨,赤王也并未催促,只是將他帶去了妖族,暫且軟禁了起來。 在蕭銘沒有松口做他的說客之前,赤王是不會允許他與陸天羽見面的,而蕭銘也并未急著動作,反而暫時隱忍按耐下來,做足了不知是否該相信妖族的猶疑姿態(tài)——畢竟人妖殊途,現(xiàn)在還是你死我活的敵人,太快作出決定于情于理都不太合適。 身為一個元嬰修者,身處妖族的蕭銘自然不會輕松愜意。修者的金丹、元嬰甚至血rou對于妖族而言都是大補之物,他總覺得周圍的妖族看他的目光就像是看著一盤會走路的大餐,垂涎至極。 倘若不是有赤王的死命,他大概根本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 盡管總是被當(dāng)成盤中餐很是郁悶,但蕭銘卻并未表露出對于妖族的排斥和痛恨。一來他對于妖族根本沒有什么好壞的觀念,不然當(dāng)年也不會毫不遲疑的將身為半妖的陸天羽收為弟子;二來這也不符合他目前要扮演的人設(shè)。 是的,蕭銘現(xiàn)在要扮演的,是一名方正仁善,對天下蕓蕓眾生一視同仁的君子。他需要以這樣的態(tài)度軟化妖族眾人對他的防備,收獲好感、取信赤王。 無論是小人還是君子,都喜歡與君子相交,君子與君子間是意氣相投,而對于小人來說,君子則是最好利用、甚至是cao縱的對象。因為只要摸清楚君子的行事準(zhǔn),便可以輕易借此引導(dǎo),完全不比小人那般行事變幻莫測、詭譎難斷。 就仿佛蕭銘這般的“小人”,他能夠真心相待、主動相交的全都是君子,比如玄鉞,比如天玄派眾人,再比如他為陸天羽挑選的摯友鄭瓊。所以,蕭銘就要做這樣一名令人利用著相當(dāng)放心的“君子”,一旦周圍的人對他放心了,那么他可以cao作的空間便會大大增加,說不定便能尋到一絲生機。 所幸赤王了解的蕭銘的兩個身份對外的口碑都相當(dāng)不錯,待人溫和、友善大方;關(guān)懷弟子親友、為師門鞠躬盡瘁,算是為這一層君子身份打下了良好的基礎(chǔ)。 在妖族呆了幾天,除了對人類格外鄙薄的妖族外,其余妖族與蕭銘都能偶爾談上幾句,而他們也對于蕭銘這般深陷敵營,卻不驚慌不憤怒不諂媚的表現(xiàn)也感到格外有趣。 蕭銘并不像他們所見到、或聽說的人類修者那般對妖族動輒便喊打喊殺,仿佛仇恨不共戴天,他一直平淡而理智,對于人類與妖族不偏不倚,善便是善,惡便是惡,不分是人是妖。 能夠在赤王的地盤上游蕩、與蕭銘接觸的,基本上都是赤王的親信,自然也大略聽說過蕭銘對自己身為半妖的弟子的愛護(hù)與關(guān)心。雖然大多數(shù)妖族都看不上半妖,但蕭銘這樣的舉動,倒是頗為合他們的心意——就是不喜歡,也不會厭惡。 無論人還是妖都有好奇心,就像是大多數(shù)人類不知妖族是何等模樣一般,妖族對于人界也有著極大的好奇心。借由偶爾向好奇的妖族們描述人界的情況,身上掛著赤王的免死金牌的蕭銘在妖族中倒是混得不錯,也有來有往地探聽到不少妖族的消息。 在心中有了大略的概念后,蕭銘終于松口,向赤王表示希望去見一見陸天羽,說服他接受赤王剔除血脈的建議。 聽到蕭銘的傳訊,赤王自然大喜——這一段時間他著實被陸天羽搞得有些心力交瘁,勸不能勸,殺不能殺,就連傷都不舍得傷,只能視而不見,任憑陸天羽天天將妖族關(guān)押他的牢籠折騰得亂七八糟,弄傷了不少看護(hù)的守衛(wèi)。 如今蕭銘終于愿意出面,那當(dāng)真是再好不過。 雖然恨不得立刻將蕭銘丟去處理陸天羽,但赤王還是相當(dāng)謹(jǐn)慎地率先見了他一面,親自評判蕭銘的態(tài)度。 在活了近千年的赤王眼中,不過百歲的蕭銘就是個乳臭未干的小孩子,雖然善于隱忍,卻一看就透,所思所想根本瞞不過他的眼睛。只可惜赤王根本不知道,有些時候,年齡與善于偽裝是沒有關(guān)系的,蕭銘的人生雖然短,所經(jīng)歷的危險卻絕對不是身為天之驕子、一生幾乎順風(fēng)順?biāo)某嗤跛鼙葦M。所以就算面對面了,赤王也完全看不穿蕭銘那副謙謙君子淡如水的面皮下雜七雜八的小九九。 “我并非不相信蕭道友,只是事關(guān)我兒,所以不得不小心謹(jǐn)慎。”赤王一邊帶著蕭銘前往關(guān)押陸天羽的院落,一邊沉聲問道,“蕭道友思索了這幾天,是為何想通,愿意幫我勸說天羽的?” “我并非是勸說天羽,只是將您的想法轉(zhuǎn)述給他罷了?!笔掋憯[著一副方正的面孔,更正道,“至于天羽要作何選擇,那是他自己的事情,我不會干涉他——我相信天羽能夠?qū)ψ约旱倪x擇負(fù)責(zé)?!?/br> 赤王笑著點了點頭,絲毫不擔(dān)心蕭銘的說辭——只要對方能將自己說服他的話轉(zhuǎn)述出去,那么陸天羽自然會認(rèn)同這種說法。 “至于為什么……那是因為我這幾天接觸的那些妖族?!笔掋懨蛄嗣蜃齑剑嫔谷?。 他知道,自己這一段時間四處打探的動向絕對瞞不過赤王,而他也沒有任何隱瞞的意思。與其遮遮掩掩惹人懷疑,倒不如大大方方地說出來,借機找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我對妖族不甚了解,先前從師長口中聽到的都是妖族窮兇極惡、殘忍暴虐的描述,自然不會輕易相信你的說辭,倉促做出決定?!鳖D了頓,蕭銘表情微緩,“但是經(jīng)過這一段時間的接觸,我發(fā)現(xiàn)妖族并非如傳言中那般不近人情,你們也有著善的一面,對于子嗣的關(guān)懷在意更是令我動容。我……我愿意試著相信你一片慈父之心——倘若我錯信惡人,害了天羽,自然會以命相搏,保他平安。” 蕭銘看著赤王,目光灼灼,滿是堅定。赤王微微一怔,金色的瞳眸不由得柔和下來。他微微勾起嘴角:“放心,你不會信錯人的,我害了誰,也不會害了自己的孩子?!?/br> 蕭銘點了點頭,看起來稍稍放松了一些,心里卻越發(fā)不屑。估摸著當(dāng)年玄鉞的二師兄玄鈳大約就是被這狡猾的赤王如此忽悠,才落到了如今的田地。 不得不說,被赤王這般俊美的人如此真誠溫柔的注視,是個人都會暈暈乎乎地分不清東南西北,玄鈳被騙得那般慘烈也不算冤枉。 心中如此吐槽著,自覺又刷了赤王一把好感度的蕭銘打算再刷一下君子值。他遲疑片刻,開口問道:“這次妖族沖擊結(jié)界、入侵人界,莫非便是因為你發(fā)現(xiàn)了天羽的存在,想要將他接回去?” “這只是原因之一。”赤王并沒有隱瞞,大大方方地回答,“人妖之爭,每隔一段時間便必定要上演一次,這是天命。妖族資源有限,掠奪更是天性,對人界的物資豐饒垂涎已久。人妖之爭一者是為了讓妖族更好的發(fā)展、攫取資源,二者是鍛煉妖族的戰(zhàn)斗力與凝聚力,三者則是以此來消耗大部分繁衍過快的低等妖族,為新的妖族的誕生與成長騰出空間?!眰?cè)頭看向蕭銘,赤王語氣柔和,“我知你不喜殺戮,不希望看到人界與妖界生靈涂炭,但這是優(yōu)勝劣汰的天命所歸?!?/br> 蕭銘表情微黯,輕輕點了點頭:“蒼天不仁,以萬物為芻狗?!?/br> “所以無論是妖修還是人修,都是逆天而行?!背嗤躏S然一笑,意氣風(fēng)發(fā),“成者為王敗者寇,能踏上頂峰的只有少數(shù),大多不過化為成功者腳下的累累白骨,你也無需為此而傷懷?!?/br> 正在“傷懷”的蕭銘沉默不答——其實他才不在乎,只要他關(guān)心的人沒事,其余人他根本懶得去管。 “當(dāng)然,雖然是大勢所趨,但也的確有天羽的原因?!币娛掋懭绱说吐洌嗤踉掍h一轉(zhuǎn),立刻將蕭銘的注意力拉了回來,“因為知道了天羽的存在,我擔(dān)心他一旦暴露半妖的身份會有危險,所以提前催化了這一場入侵。只有集妖族全力將結(jié)界打破,我才能前往人界,趁機將天羽帶回。” 蕭銘了然地點了點頭:“如今天羽已經(jīng)身在妖族,那么這場亂局,何時能夠結(jié)束?” 赤王無語片刻,著實不想跟如此“悲天憫人”的蕭銘討論這種話題,干脆抬手一指:“天羽就住在那里了。” 只不過是隨便刷一下“君子之姿”,同樣懶得討論這個的蕭銘立刻順著赤王所指的方向看去,從善如流地將人。妖之爭拋到了腦后。 赤王:跟這蕭銘相處起來,真是又舒服又煩人←_←蕭銘:總算是刷完了,這君子的我雞皮疙瘩都要冒出來了→_→ 第七十章 作為妖族的少主——或者說是“未來”的少主,陸天羽雖然目前只是被妖族關(guān)押的階下囚,但所享受的待遇卻并不差。比起蕭銘居住的普通院落,陸天羽所在的屋舍既有妖族粗獷豪放的審美,于細(xì)致處也融合了赤翼鳥所鐘愛的奢華艷麗。 只是,不管表面上看起來多么巧奪天工,監(jiān)牢就是監(jiān)牢。一路行來,蕭銘已經(jīng)從不知多少個角落中發(fā)現(xiàn)了被監(jiān)視的蛛絲馬跡,很顯然,想要帶著陸天羽逃離這個院落,以他目前的水準(zhǔn)是無法做到的。 跟著赤王,蕭銘最終停在了一扇緊閉的門前。赤王伸手將門推開,表情中帶上了幾分無奈:“天羽就在這扇門之后了,他……目前的狀態(tài)不是很好。”輕輕嘆息一聲,赤王的模樣完全就是一個對心愛的兒子無可奈何的父親,“真是個倔強的孩子。” 雖然在赤王說出那番話后便有了一定的心理準(zhǔn)備,但當(dāng)蕭銘真正看到陸天羽的時候,仍舊忍不住皺了皺眉。 陸天羽的狀態(tài)的確不好,看上去憔悴消瘦了許多,顯然自從被抓回妖族后便沒有好好休息過。因為房屋內(nèi)設(shè)有結(jié)界,所以他并沒有察覺到赤王與蕭銘的到來,只是懶洋洋地靠在榻上,面目陰沉,肌膚蒼白、毫無血色,隨意搭在膝蓋上的手指卻帶著斑斑血痕,應(yīng)該是奮力掙扎過,受傷之后卻連處理傷勢的想法都沒有。 當(dāng)然,雖然陸天羽看上去糟糕,但這卻并不是蕭銘皺眉的原因。他之所以皺眉,是因為陸天羽外表上的變化。 原本漆黑的長發(fā)散落在肩膀和后背上,發(fā)梢處卻轉(zhuǎn)變?yōu)榱巳绯嗤跄前愕某嗌?,原本如墨的眼眸在流轉(zhuǎn)間泛著絲絲金色光華,襯著白皙的面孔更顯妖異——很顯然,陸天羽已經(jīng)如先前赤王所說的那般,開始逐漸顯露出赤翼鳥的種族特性了?,F(xiàn)在的他就算順利逃出妖族、回到人界,也一定會被一眼看出流有妖族血液,再也不能以人類的身份自由生活了。 蕭銘的心不斷往下沉,他不知道陸天羽這樣的變化是因為身在妖族被妖氣所侵染,還是赤王故意用手段造成的。但不得不說,赤王果真老謀深算,他不打算給蕭銘和陸天羽半點掙扎的余地。 如此模樣的陸天羽已經(jīng)無法離開妖族了,而能夠讓他在妖族生存地更好,便只能接受赤王提出的條件,剔除他體內(nèi)人族的血脈——倘若蕭銘當(dāng)真是一名愿意為了徒弟做出一切犧牲的好師父,便必然沒有其他的選擇。 蕭銘閉了閉眼睛,深吸一口氣,做出努力壓下心中痛意的模樣,隨后轉(zhuǎn)頭看向赤王,聲音輕顫:“天羽……他怎么會變成這番模樣?” “大約是因為此處妖氣太盛,激化了他體內(nèi)赤翼鳥的血脈?!背嗤跽Z調(diào)平緩,帶著幾分安撫,“不過這是一個好現(xiàn)象。赤翼鳥血脈越是活躍,越是能夠壓倒人類的那一部分,剔除血脈的過程便會越順利?!?/br> ——那看來就是赤王搞的鬼了,一來能夠讓陸天羽徹底死了回人界的心,二來也是為了血脈剔除做前期的準(zhǔn)備。蕭銘抿了抿嘴唇,面色冷凝:“我……要與天羽談一談——單獨談一談?!?/br> “沒有問題?!背嗤跷⑽⒁恍?,抬手破開禁制,隨后迎著陸天羽瞬時間調(diào)轉(zhuǎn)過來的仇視、銳利的視線,將蕭銘往前面推了推,“天羽,你瞧,我將誰帶過來了?” 在看到蕭銘的一瞬間,陸天羽的眼睛猛地一亮,就像是受了欺負(fù)的孩子在看到寵愛自己的長輩那般不由自主地感到委屈、想要撒嬌傾訴。但下一刻,他也立刻想起了自己身處何地,面色頓時難看起來。 下意識地站起身子,朝著蕭銘踏出一步,卻又近鄉(xiāng)情怯般不敢真正靠近,陸天羽俊秀的面孔上滿是震驚、懊悔與自責(zé),雙唇無聲地翕合半晌,這才吶吶地吐出幾個字:“師父……您……為何會在這里?” 蕭銘抿了抿嘴唇?jīng)]有回答,反倒將視線投向身側(cè)的赤王,滿是無聲的驅(qū)趕意味。 赤王從來沒有被這般嫌棄過,如今倒是在這師徒二人身上嘗了個遍,一時間倒是也不知是該不滿還是該新奇。不過他也知道現(xiàn)在不是惡趣味的時候,只是微笑著點了點頭,便從善如流地退出了屋子,算是給了師徒倆一個安靜的“私人”空間。 “你那日被抓走后,我便同樣被‘請’來妖族了,只是我不愿配合,所以直到今日才能來看你。”蕭銘跨前兩步,抓住自家小徒弟的手,皺眉查看著他的傷勢。 他可不會天真地認(rèn)為妖王的人出去了,便不知道他與陸天羽相處時的情況。以妖王的修為,估計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對方的神識監(jiān)視之下,所以該演的戲還是要繼續(xù)演的。 “對不起,師父,是我連累您了?!标懱煊鹨Я艘ё齑?,帶著幾分哽咽。 “我是你的師父,理應(yīng)如此?!笔掋懓櫭挤瘩g,恨鐵不成鋼地責(zé)備,“怎么短短幾日,便將自己搞成現(xiàn)在這幅模樣?” “我不喜歡妖族,討厭那個血緣上的父親,如果要我一直在這里呆下去,還不如死了痛快?!标懱煊饜瀽灥卮鸬?,微微偏頭,在蕭銘不悅的目光中底氣十分不足。 “你啊……”蕭銘無奈地嘆息了一聲,卻也不知該如何繼續(xù)責(zé)備。 陸天羽和蕭銘還是不同的。雖然陸天羽小時候性格狠辣、善于隱忍,但自從被蕭銘收在身邊后,便逐漸褪去了幼年時在泥地里摸爬滾打的卑微,樹立了天之驕子的自尊與傲骨。師長們關(guān)愛、同齡人欽佩、少女們愛慕……孩童時期的困苦在陸天羽的人生中畢竟短暫,于天玄派當(dāng)慣了領(lǐng)頭人的他倒是有了幾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信念。 倘若處在他位置的人是蕭銘,情況大概會是兩個極端。蕭銘絕對不會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反抗,他不僅會好吃好睡,還會抓緊一切時間刷自己“父親”的好感度,做出理智上排斥,感情上卻不由自主孺慕的態(tài)度。待到好感度刷滿了,妖王自然會為他打算一切,而安安分分地當(dāng)一名妖族少主,也不是什么無法接受的事情——當(dāng)然,前提是要在血脈剔除的儀式中活下去。 蕭銘嘆息了一聲,伸手摸了摸陸天羽的腦袋——果然還是過慣了好日子,這才有了倔強的骨氣。 陸天羽被蕭銘摸得一頭霧水,卻也只是乖巧地眨了眨眼睛。感覺到自家?guī)煾杆坪鯖]有那么生氣了,陸天羽也終于松了口氣:“師父,你……在這里還好嗎?” “為師還好?!笔掋懝戳斯创浇牵艾F(xiàn)在有問題的是你。” 一邊幫陸天羽處理傷勢,蕭銘語氣淡淡地將赤王先前說服他的那番話轉(zhuǎn)告給了陸天羽,沒有帶上一絲一毫的個人感情,似乎僅僅只是轉(zhuǎn)述罷了。 陸天羽垂著頭,緊緊皺著眉,仿佛對這一話題極其厭惡,卻又礙于師父而不得不仔細(xì)傾聽。良久后,蕭銘抬起頭,看向陸天羽:“對于赤王的建議,你是怎么想的?” 陸天羽抿了抿嘴唇,冷笑了一聲:“剔除血脈?也好,反正我現(xiàn)在這幅不人不妖的模樣,也沒有任何容身之處了——但是要我這么直接乖乖聽話給他做實驗?zāi)鞘墙^對不行的。起碼——起碼要有一個家伙在我之前驗證那赤王所言并未作假!” 陸天羽的話語斬釘截鐵,緊緊握住被蕭銘處理傷勢的右手——方才借著療傷的動作和袍袖的遮掩,蕭銘在陸天羽的手心寫了兩個字,而陸天羽何其聰慧,立刻便心知肚明。 和師父一唱一和的忽悠人,他可是最擅長了! 蕭銘的眼中帶上了幾分困惑:“你的意思是……?” “反正,這世間的半妖不只是我一個,不是嗎?讓那赤王抓一個意志堅定的半妖,給他一粒保命的精血,倘若半妖能熬過去,或者說是因為意志力崩潰才沒有成功,那我便愿意配合?!标懱煊鸬穆曇衾淠?,待看到蕭銘面帶遲疑,這才微微放緩了語氣,“我知道師父你仁善,不想將無辜的半妖牽扯進(jìn)來,但這也算是給予他一次新生的機會,說不定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呢?!?/br> 蕭銘苦笑了一聲:“你就別哄我了,惡就是惡,沒有什么借口?!鳖D了頓,他抬手撫了撫陸天羽泛紅的發(fā)梢,輕嘆一聲,“人總有私心,有親疏之別。為了你,就算牽連了無辜之人,做了惡事,我也心甘情愿?!?/br> 陸天羽動容地喚了聲“師父”,撒嬌般將頭靠到蕭銘的肩膀上蹭了蹭,滿是眷戀和孺慕。 蕭銘拍了拍陸天羽的后腦勺,表情嚴(yán)肅:“但是這件事情你不要跟赤王說,由我來講?!?/br> “為什么?”陸天羽抬起頭,詫異問道。 “精血可不是普通的血液,損失一粒精血,即使是赤王這樣強大的妖修,也會有極大的損害?!笔掋憮u了搖頭,“我恐怕赤王不會那么簡單便同意這件事,你不要出面,以免爭執(zhí)起來傷了父子間的和氣,由我來說——無論用什么方法,我都會讓他答應(yīng)的?!?/br> “父子和氣,那種東西我才不需要!”陸天羽別扭地反駁,再次握住蕭銘的手,“萬一那赤王因此而不滿,對師父出手,讓師父受了傷,我豈不要懊悔自責(zé)死嗎?” “別說傻話,為師也不是任人宰割的。況且只要有你在,赤王便不會把我怎么樣的?!笔掋懶α诵?,“至于父子和氣,就算你不需要也得要。一旦你成功剔除血脈,成為妖族,為師便無法護(hù)著你了。在這個妖界,你只能接受赤王的庇護(hù),起碼在你真正成長起來之前,不得不如此?!?/br> 陸天羽抿了抿嘴唇,不再做聲,算是勉強默認(rèn)了蕭銘的說辭。只是仍舊滿心不甘,這才沒有開口應(yīng)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