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啟程每揮一次鋼管，便覺得手臂開裂似的疼。

    可漸漸的，他也感覺不到疼了。

    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個(gè)晚上，跟缸子教訓(xùn)完欺負(fù)楊靜的嫖、客以后，在路上遭遇了老烏一伙人。

    那時(shí)候，命不是命，有兄弟有熱血，也有今天不在這兒豁出去，就可能見不到的明天。

    現(xiàn)在，他還想見一見楊靜。

    他有多久沒跟她好好說話了？

    有時(shí)候夢見她，想起她，睜眼閉眼都是她含著淚水的雙眼。

    人做錯(cuò)了事，選錯(cuò)了路，總要付出點(diǎn)代價(jià)。

    小時(shí)候父親教他規(guī)矩，做了錯(cuò)事不能說謊，承認(rèn)了，抽一藤條，撒謊，抽三藤條。

    他十來歲不懂事，害了別人姑娘。

    那天晚上，他跪在院子里，背上被父親抽得血rou模糊，他咬著牙，疼得汗如雨下，沒吭一聲。

    直到后來，他才知道，父親湊了三千塊錢，去人家家里磕頭賠罪。

    人長大了，反倒是容易忘了各種規(guī)矩，當(dāng)初他既然心安理得地順從于功成名就的欲望，現(xiàn)在就得接受這事實(shí)，為了這“功成名就”，他失去了最為珍貴的東西。

    日光晃眼，照得跟前白花花的一片。

    他呲著牙，眼里一片血紅。

    他在心里默念：楊靜，楊靜，楊靜……

    ·

    楊靜下了車，向著別墅區(qū)的大門一路狂奔。

    越過那坡道，一個(gè)不小心，腳一崴，整個(gè)朝前一撲，摔了個(gè)狗啃泥。

    膝蓋在地上一挫，疼得腦袋一片空白，眼淚不受控制地飚出來。

    下一瞬，她立即從地上爬起來，不顧膝蓋疼得鉆心刺骨，飛快往前跑。

    到門口，她被保安攔住。

    正要給陳家炳打電話，那保安問：“你是不是楊靜小姐？”

    “我是我是！”楊靜把保安手臂一推，狂奔而入。

    每跑一步，膝蓋就跟著一陣刺痛。

    她喘著氣，腳步越來越快。

    心臟砰砰直跳，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了。

    拐了不知道多少個(gè)彎，終于，她找到了陳家炳所說的那棟別墅。

    她停了一下，猛喘了一口氣，向著別墅大門飛奔而去。

    門大敞著，楊靜腳步不停，直往里奔。

    太陽照得眼前一片花白，下一瞬，楊啟程的身影，就這么闖進(jìn)眼里。

    白襯衫，身上好幾處血，紅得刺目。

    楊靜呆了一秒，大喊：“哥！”

    楊啟程猛地轉(zhuǎn)頭。

    “哥！”楊靜奔過去。

    楊啟程下意識(shí)張開雙臂，突然，眼前勁風(fēng)一掃。

    他身體一歪，停了一下，栽倒在地上。

    “哥?。　?/br>
    陳家炳一怔，起身喊老烏，“停手停手，別他媽真惹上人命官司。”

    老烏也有些懵，剛才這下，直對(duì)著楊啟程腦袋過去，他要是不分心，百分之百躲得開。

    楊靜腳在臺(tái)階上鉤了一下，一個(gè)踉蹌，差點(diǎn)又是一跤。

    急忙忙站定，幾步跑過去，跪倒在楊啟程身側(cè)。

    “哥！”

    楊啟程費(fèi)力睜開眼，笑了一下，“……趕上了?！?/br>
    臉上一涼，楊靜的眼淚滴在他臉上。

    他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臉頰，目光移到她眼上。

    一雙淚眼，濕漉漉的，濕漉漉的清澈。

    “……別哭。”

    楊靜揪著他衣領(lǐng)，把臉埋在他胸前，嚎啕大哭。

    “……你他媽……非要跟我對(duì)著干?！彼α艘宦暎斐鍪直?，抱住她。

    鼻間是她發(fā)上的清香，他忍不住，貪婪地嗅了兩下。

    他手臂收攏，將她抱得更緊。

    頭頂，天空洗過一般透徹明亮。

    有一行飛鳥，從遠(yuǎn)處的山林樹梢掠過。

    楊啟程仰面躺著，心里是久違的寧靜。

    她救了他兩次。

    一次，她讓他走出污濁的泥淖。

    一次，她讓他找回最初的自己。

    她在他懷里，體溫，重量，氣息，還有眼淚……

    她真真切切的，在她懷里。

    他孑然一身地來，從虛空到虛空，從茫茫到茫茫。

    唯獨(dú)她是真實(shí)的。

    從今往后，他不會(huì)迷航。

    生離和死別，都不會(huì)再讓他們分開。

    他把她緊緊抱在胸前，聽著胸腔里那顆心臟，有力的跳動(dòng)。

    他有太多的話要說，可這會(huì)兒，心中悸動(dòng)，喉嚨發(fā)緊，只說得出一句。

    “楊靜……”他偏了一下頭，把干燥的唇貼在她汗津津的額上。

    “楊靜，我們回家?！?/br>
    第50章 （50）尾聲

    除夕前夜，又下雪了。

    他們的這一個(gè)農(nóng)歷新年，是在病房里度過的。

    很多人來過了。

    缸子過來，把他臭罵一頓：“我他媽棺材都給你備好了，你居然沒死？這棺材錢誰賠？你賠？”

    楊啟程：“留著唄，六十年后，我用得著?！?/br>
    王悅單獨(dú)對(duì)他說：“楊哥，你跟楊靜的事兒，我一直沒跟缸子說……怕他接受不了?！?/br>
    然而缸子還是知道了，過來，又把他罵一頓：“楊啟程，我以前以為你只是禽獸，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你他媽連禽獸都不如！你坦白交代，什么時(shí)候?qū)铎o有這種齷齪心思的？你他媽還是不是人！”

    楊啟程：“不是?！?/br>
    缸子拍了一下他打石膏的手臂，泄憤。

    后來，陳駿也來了。

    把花籃放在柜子上，用古怪的眼神瞅著他。

    楊啟程一貫天不怕地不怕，這會(huì)兒反倒是被這目光盯得發(fā)毛。

    陳駿似笑非笑的，往他打的石膏上用力拍了一掌，“楊哥，你真了不起?！?/br>
    楊啟程疼得“嘶”了一聲。

    來來往往的，到了除夕那天，才真正消停下來。

    病房里住的另外一個(gè)病人，被家人接回去過年，便就只剩下了楊啟程一人。

    快八點(diǎn)的時(shí)候，病房門打開，楊靜拎著一個(gè)袋子，帶著一身寒氣進(jìn)來。

    “餓了嗎？”

    楊啟程歪靠在枕頭上，看著她，“不餓?！?/br>
    她取下圍巾，脫下大衣，搭在椅背上。

    “在宿舍煮了餃子，北方過年興吃這個(gè)。”

    她從紙袋里拿出保溫盒和碗筷，盛了一碗，擱在柜子上。

    楊啟程左手打著石膏，不能動(dòng)，楊靜坐在床邊，幫他端著碗。

    楊啟程吃了一碗，覺得飽了。

    楊靜便給自己也盛了一碗。

    她一邊吃，一邊瞅著他，忍不住笑。

    楊啟程挑眉，“你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