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錯過了三月,很多的花都謝了,但有大片的綠,倒映在湖中,湖水都被染成極為深沉的蒼色。 逛了半小時,兩人在一處石階上歇腳。 陳駿把楊靜的包遞給她,“你坐著,我去買兩瓶水。” 楊靜抱著自己的包,安靜坐著,視線被前方隨風(fēng)拂動的柳條帶跑。 等回過神時,發(fā)現(xiàn)包里手機在震。 她趕緊掏出來,一看,是楊啟程發(fā)來的短信。 她匆匆掃過一眼,有片刻,腦中驟然一片空白。 隨即心臟像是不受控制地往下沉,沉到最后,“哐當”一聲落地,濺起漫天的塵土。 她恍惚想著,今天幾號了? 想也想不明白,只覺腦袋里嗡嗡作響。 等再聽見聲音時,是有人在叫她。 她趕緊地應(yīng)了一聲,還沒抬頭去看,一只手按住她額頭,往上一抬。 她怔忡地抬眼,對上陳駿焦灼的雙眼。 “楊靜?” 楊靜這才發(fā)出聲音,“……嗯?!?/br> “怎么了?哭什么?” 楊靜茫茫然抬手去摸自己的臉。 陳駿瞥見她另一只手里捏著手機,伸手去拿,“出什么事了?” 楊靜下意識往后躲,然而已經(jīng)遲了一步。 屏幕還沒鎖上,沾著淚滴,字被扭曲了,但仍能看清楚“兒子”、“母子平安”幾個字。 陳駿蹙起了眉頭。 楊靜沒說話,拿手背抹了一把眼睛,從石階上站起來。 她晃了一下,立即站穩(wěn)。 陳駿趕緊伸手將她一扶,冷聲道:“前面就是湖,你要不干脆再跳一次?” 楊靜輕咬著唇,默不作聲。 陳駿低頭看著她,眼里剛騰起一點怒火,卻又漸漸地熄滅了,代之以更為深沉的痛楚,“……有這么難嗎?” 楊靜搖頭,聲音有點啞,“……這是最后一次了?!?/br> 潛意識里,她一直在等著今天,等著心里最后那一點孤懸的幻想落地。 現(xiàn)在,再沒有任何幻想了。 陳駿咬著牙,伸手,碰到她手臂,一用力,將她往自己跟前猛地一攬。 楊靜身不由己,一下撞進他懷里。 “楊靜,你不能總是這樣……我是真心疼你,可我怎么辦?這也是我最后一次了……”懷里一把消瘦的骨頭,像是一用力就能捏碎一樣。 他下過一百回的決心,每一次見她,卻總覺得,一旦他松手,她就會只真正走入一個再也不會對她敞開的世界。為了目前這哪怕只有一線的小小縫隙,他也只能咬著牙繼續(xù)犯賤。 有這么難嗎?說楊靜,可他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 “對不起……” 陳駿唇抵在她發(fā)上,一句詢問好似一句喟嘆,“你討厭我嗎?” 懷里的人輕輕搖了搖頭。 “相信我嗎?” 點頭。 “那你把自己交給我?!标愹E閉著眼,心中決然,“六十年的時間,我總能醫(yī)好你?!?/br> 很長的沉默。 陳駿伸手,緩緩地捏住了楊靜的手。 她手指很冷,像去年夏天,他將她從河里拖出來一樣。 一聲極輕的嘆息,“……這對你不公平?!?/br> 陳駿手臂收攏,“你答應(yīng)我,就是最大的公平?!?/br> 又是很久的沉默。 陽光白花花亮得晃眼,對面湖中三兩只鴨子正在鳧水。 陳駿將目光投向遠方,強迫自己不再看著楊靜。 更不敢再將她抱得更緊,怕她是一陣風(fēng),越用力散得反倒越快。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兩只鴨子已經(jīng)游向遠方不見蹤跡,漣漪漸漸蕩去,越來越淺。 “……可能有點慢,但是我盡力……” 陳駿愣了一下,“盡力什么?” “盡力……”楊靜仍然埋著頭,聲音有點啞,“配合你的治療?!?/br> 陳駿心里陡然鼓噪起來,狂喜如同浪潮急遽上涌,他怔忡了數(shù)秒,一時沒忍住,低下頭,在楊靜鬢角處輕輕地碰了一下,溫柔虔誠。 第27章 (27)暗涌 楊靜微微地縮了縮脖子,卻沒有躲開。 陳駿手臂緊緊地抱住她,她嗅到他身上干凈健康的氣息,似乎還混雜了一點兒消毒水的味道,和楊啟程的全然不同。 這一刻,她心里十分平靜,只有一種頓感的疼痛。 在黑暗里待得太久的人,大約并沒有那么向往光明。 可長夜漫漫,這一條歧途,她已走得太久。 · 一整天,厲昀的病房里來來往往絡(luò)繹不絕。 到晚上的時候,才稍稍消停下來。 厲昀睡了一下午,這時候精神比較好,懷里抱著剛出生的嬰兒,隔著衣服團著他丁點兒大的拳頭,面上含笑。 楊啟程在旁坐著,低頭看她和孩子。 寂靜的夜,淺黃燈光下,厲昀神情帶著一種近乎圣潔的溫柔。 楊啟程伸手,拿指節(jié)碰了碰嬰兒的臉頰,“鼻子像你?!?/br> 厲昀抬眼,很淡地笑了一下,“是嗎?” 楊啟程“嗯”了一聲。 厲昀指尖輕輕點了點嬰兒小小的鼻頭,輕聲說:“生到一半的時候,疼得受不了,真想放棄……” 楊啟程伸手用力地攬了攬厲昀的肩膀。 厲昀湊近孩子的臉頰,深深地吸了口氣,“……這一切都是值得的?!?/br> 白天,楊啟程在產(chǎn)房外,聽著厲昀痛苦的呻/吟,心里再沒有別的想法——這輩子,要加倍地對她好,對孩子好。 厲母回去給厲昀燉雞湯了,楊啟程怕厲昀餓,先拿熱牛奶沖了點兒燕麥,放在一旁稍稍涼了一會兒,把床搖起來,把碗遞到厲昀手中。 厲昀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喝著,間或與楊啟程說兩句話。 白天缸子和王悅,還有厲家親戚都來過。 這時候病房里只有他們一家三口,難得清凈。 “過一陣子,我想出去玩?!?/br> 楊啟程說好。 “想去遠點兒的地方,人少的地方,如果只我們兩個人就更好了?!?/br> 楊啟程看了襁褓里的孩子一眼,“那他呢?” 厲昀笑了笑,沒答,低下頭喝燕麥。 一碗燕麥片見底時,病房響起敲門聲。 楊啟程道了句請進,接過厲昀手中空掉的碗,往病房門口一瞥,頓住。 陳家炳手里提著兩只禮盒,立在那兒,笑道:“我這是不是來遲了?聽說楊老弟你喜得麟兒,恭喜恭喜?。 ?/br> 楊啟程擱下碗,“炳哥客氣了——請進?!?/br> 他給陳家炳拖了張凳子,又倒了杯熱水,“病房地方小,招待不周?!?/br> 陳家炳放下手中禮盒,接過水杯,一口未喝,順手擱在一旁,笑問:“孩子呢?” 厲昀瞥他一眼,神色淡淡,“睡了?!?/br> 陳家炳往病床上瞧了一眼,笑說:“還挺胖。” 楊啟程說:“六斤四兩。” “名氣起了嗎?” “小名叫樂樂?!?/br> 陳家炳笑道:“聽著倒像是個小姑娘的名字——楊老弟,還是你有福氣,不像我,就一個丫頭,成天除了敗家就沒別的本事?!?/br> 楊啟程沒答,轉(zhuǎn)頭看了一眼熟睡中的樂樂,心里也有一種恍然而不真實的充實感。 早些年定下的目標,尚未到三十歲就這樣達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