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這時，楊啟程忽然插話，“你們先幫忙看一會兒，我出去抽支煙?！?/br>
    厲昀看著楊啟程身影走遠了，收回目光，又問缸子：“楊先生跟楊靜是堂兄妹吧，兩人差多少歲？”

    缸子哈哈一笑，“他倆恰好一個姓，不是親戚。老楊今年二十三，大十歲吧?！?/br>
    厲昀怔了怔，“沒血緣關(guān)系？”

    “沒有?！?/br>
    厲昀沉默片刻，才又笑了笑，“那楊先生對楊靜挺好的?！?/br>
    “老楊這人仗義。”

    缸子很會活躍氣氛，然而厲昀卻有些心不在焉。

    終于，她逮到一個機會，又問：“楊靜上學(xué)期走讀，是住楊先生家里？”

    缸子心生警惕，微微瞇了瞇眼，笑說：“沒，他倆是鄰居，住一棟樓。”

    缸子這人有個毛病，瞅見漂亮姑娘了，總會習(xí)慣性地撩一撩。然而萬花叢中過，這么多年，他喜歡的姑娘全是一個類型的：脾氣直爽，有一說一，愛憎分明。這樣的姑娘愛起來爽快，分起來也爽快。顯然，厲昀并不是這樣的人。

    很快，楊啟程抽煙回來了。

    有缸子找話題，氣氛倒不十分尷尬。又過了二十分鐘，缸子問：“厲老師上午沒課吧，要是耽誤你時間……”

    厲昀忙說：“我今天沒課，再說，我是楊靜班主任，我得對她負責(zé)?！?/br>
    缸子笑了笑，終于沒轍。

    他這人唯獨不擅長應(yīng)付端著架子一板一眼的人，今天恰好碰上個中高手。然則既然厲昀在場，他也不好意思完全晾著她只跟楊啟程聊天。

    想了想，干脆起身，“我也出去抽支煙，一會兒回來?！?/br>
    厲昀望著缸子走遠了，暗暗舒了口氣。

    楊啟程翹腿坐在對面椅子上，面無表情。

    厲昀看他片刻，忽然站起身，暗暗屏住呼吸，將穿在外面的一件薄風(fēng)衣外套脫下來，搭在提包上。

    楊啟程目光掃過來。

    她里面穿著一件白色襯衫，在腰上系了個結(jié)；襯衫里面，是一件黑色的吊帶。

    楊啟程靜了數(shù)秒，“我見過你?！?/br>
    厲昀動作一頓，笑說：“我跟楊先生應(yīng)該見過不少次了?！?/br>
    楊啟程搖頭，“上半年，三川路一家酒吧里，我見過你。”

    厲昀愣了愣，片刻后驚訝道：“我想起來了，當(dāng)時我兩個朋友打架，你是那時候的……保安？”

    楊啟程點頭。

    厲昀笑了，“我是說那天在學(xué)校第一次見到楊先生，就覺得十分面善?！?/br>
    楊啟程表情有所緩和。

    厲昀笑說：“也是緣分?！?/br>
    她觀察著楊啟程的表情，“我其實早就想跟楊先生好好聊一聊，”她頓了頓，“關(guān)于楊靜的事?！?/br>
    楊啟程看她，“楊靜怎么了？”

    厲昀斟酌片刻，認真問道：“楊先生聽沒聽說過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障礙？”

    楊啟程搖頭，神情平淡。

    厲昀解釋道：“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障礙，一個人受傷以后，很可能會延遲出現(xiàn)一種精神障礙。這種精神障礙分為很多類型，其中一類，是回避和麻木型……”

    “你是說楊靜有??？”

    厲昀一愣，“楊先生，不是這個意思。我修過心理學(xué)，我覺得楊靜的反應(yīng)，有些符合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障礙的癥狀……她情緒太壓抑了，需要得到疏導(dǎo)?！?/br>
    楊啟程本有些不以為然，但聽見最后一句卻頓了頓。

    “人就像一個容器，如果負面情緒只進不出，久而久之，很可能影響心理健康。”

    楊啟程看她一眼，神情有所緩和，“每個人表達方法不一樣?！?/br>
    厲昀點頭，“但是人都會有傾訴的欲望，不管用什么方式。關(guān)于她母親去世這件事，她有沒有找你，或者找其他人傾訴過？”

    楊啟程沉默。他相信，楊靜不會愿意對任何一個人講這件事。

    半晌，他沉聲問厲昀：“你有什么辦法？”

    厲昀微蹙著眉，輕輕嘆了聲氣，“老實說，我有心無力。楊靜戒心很強，對不熟悉的人很有敵意?！?/br>
    這點楊啟程認同。

    “需要一個她絕對信任的人，幫助她把負面情緒紓解出來?！眳栮揽粗鴹顔⒊獭?/br>
    楊啟程問：“你是說我？”

    厲昀點頭，“你是楊靜哥哥，對她最熟悉。具體怎么做，我可以幫你們。”

    楊啟程沉吟，片刻后只說：“這事以后慢慢再說吧。”

    厲昀笑一笑，也不再說什么，點頭說好。

    又等一個小時，手術(shù)終于結(jié)束，楊靜被推回病房，她全身都接著管子，氧氣罩、輸尿管、輸液的輸血的……一張小臉跟白紙一樣，沒有一點血色。

    楊啟程伸手碰了碰她的臉，冷得仿佛冰碴，一摸手臂，也是如此，便將被子掖得更緊。

    快到午飯時間了，楊啟程讓缸子請厲昀吃飯，自己留在病房陪護。

    厲昀忙說，“我回學(xué)校吃，中午還要去宿舍查寢。”

    楊啟程點頭，“下回請厲老師吃飯。”

    送走厲昀，缸子又轉(zhuǎn)回來問楊啟程，“吃點啥，我給你帶?！?/br>
    “隨便?！?/br>
    “楊靜能吃嗎？”

    “八小時內(nèi)水都不能喝?！?/br>
    缸子看了看床上的楊靜，嘆一聲氣，“也是可憐?！?/br>
    楊靜被叫醒了，護士過來替她量了量血壓，把氧氣罩撤下。

    楊靜張了張口，啞聲問：“手術(shù)做完了？”

    “早做完了?！?/br>
    楊靜嘴唇上起了一層死皮，“……我想喝水?！?/br>
    楊啟程倒了杯溫水，拿棉簽蘸著，替她擦了擦嘴唇，“忍著，還不能喝水。”

    楊靜清醒了一會兒，又接著睡。楊啟程百無聊賴，把楊靜租的書拿過來看。

    不知過了多久，聽見楊靜嘴里輕輕哼了一聲。

    楊啟程抬頭，發(fā)現(xiàn)楊靜睜開了眼睛，“疼？”

    麻藥作用已經(jīng)消退，為了止血，傷口上還壓著沙袋。

    楊靜只說，“有一點，不是很疼?！?/br>
    “疼就睡一會兒。”

    然而背也疼，又疼又僵。

    楊靜輕聲說，“好。”

    楊啟程低頭看了一會兒書，抬頭去看楊靜，卻發(fā)現(xiàn)她并沒有睡。

    她緊蹙著眉，牙齒緊咬著嘴唇。

    楊啟程丟了書，抬手按鈴。

    片刻，護士進來。

    楊啟程問：“能不能給她用點止痛的?！?/br>
    護士走到楊靜身旁，仔細看了看，“我去問問醫(yī)生?！?/br>
    過了半晌，護士拿著小半瓶藥水回來，換上正在輸?shù)?，“只能打這一次?！?/br>
    楊啟程點頭。

    護士在記錄卡上寫了一行字，調(diào)了調(diào)流速，“輸完了按鈴叫人來換?！?/br>
    藥水見效很快，不過十來分鐘，楊靜再度合上眼。

    晚上六點，今天的藥水終于打完。楊啟程回家洗了個澡，換了套干凈衣服，吃過晚飯方又回到病房。楊靜已經(jīng)醒了，比之前精神稍好。

    楊啟程問她：“還疼不疼？”

    楊靜搖頭，“好些了?！?/br>
    楊啟程“嗯”了一聲。

    然而楊靜看著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

    楊靜支支吾吾，“我……我想上廁所?！?/br>
    楊啟程頓覺尷尬，輕咳一聲，“插管子了……”

    楊靜漲紅了臉。

    楊啟程站起身，主動回避，“我出去抽支煙?！?/br>
    晚上八點左右，陳駿過來探病。

    他這回沒給楊靜帶書，而是帶了個mp3.

    陳駿一邊給她演示怎么cao作，一邊說：“電都充好了，能用七八個小時，里面有兩百首歌?！?/br>
    楊靜說“謝謝”。

    陳駿在床邊坐下，“其實中午就打算來的，被祝老師叫去幫忙了?！?/br>
    “沒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