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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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瑾此人,天生與“辦法”二字沒有一點關系,突然說出這么一句話,眾人都傻眼了,一起呆呆地將目光投向他。 楊瑾便道:“你們都背過身去?!?/br> 周翡問道:“你要干什么?” 楊瑾一擺手:“快點,別廢話?!?/br> 等幾個人都依言扭開視線,楊瑾便彎腰從地上撿了幾根細長的草莖,其中四根掐成差不多的長短與形狀,另一根留了個長尾巴草根,完事以后,他將這五根草葉攥在手心里,遞到眾人面前:“抽吧。” 李晟嘴角抽了一下:“……楊兄,這是什么意思?” 楊瑾便說道:“我們那里信奉萬物有靈,逢年過節(jié)、或是遇上什么大事,都要請個巫來占卜是非吉兇,他們神神叨叨的那一套我不太懂,但是原理總歸差不多的,都是聽老天爺?shù)摹銈兯膫€抽吧,一人抽一根,有一個人抽到了特殊的那根,咱們就走,要是誰也抽不到,讓它最后留在我手里,咱們就好好合計合計怎么辦,行吧?” 太不靠譜了! 眾人一時無言以對,連李妍都翻了個白眼。 李晟從未想過還有這么“別出心裁”解決辦法,當即尷尬地干咳一聲,委婉道:“咳,這個,楊兄……” 周翡直白地補全了他的下半句話:“你是不是有病?” 楊瑾額角跳起了一簇小青筋。 可還不等他笨拙地反唇相譏,周翡便突然伸出手,從他無根垂頭喪氣的小草中抽了一根,攤手一看,草根被掐掉了,便道:“我這根不是?!?/br> 李晟:“……” 這女的為什么這么善變! 李妍關鍵時刻,永遠都是跟著周翡跑,也學著她抽了一根:“我的也不是。” 吳楚楚緊跟著抽了第三根:“不是?!?/br> 楊瑾將僅剩的兩棵草遞到李晟面前:“你抽不抽?” 生死存亡之際,他們幾個人躲在山坡上抽草根玩,這說出去都是什么事! 李晟不由得悲從中來,自己成日跟這幫二百五混在一起,還能有什么前途?然后……他就自暴自棄地從兩棵草里挑了一棵,緩緩將它拉出楊瑾手心。 纖細的小草打從長出來那天開始就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肩負這種重任,在夜風中瑟瑟的微顫,好像隨時會斷,五個人十只眼全都盯在了那根小草身上。 抽出來的草莖下面光禿禿的,楊瑾將手攤開,那棵留下草根的靜靜地躺在他黝黑的手掌中,細小的根須上還沾著土渣。 兩個男人相對靜默了片刻,同時將手中的小草往旁邊一丟,李晟一改方才逮著誰咬誰的狂躁,眨眼間便冷靜下來,說道:“我們不能全留在這里,叫阿妍跟吳姑娘帶著這孩子先走——李妍,你知道最近的暗樁在什么地方嗎?” 李妍剛跟著他將各地暗樁從西往東捋了一圈,立刻回道:“知道。” 李晟又道:“原路出去,最好不要等天亮,附近也許會有北斗的斥候巡邏,那些斥候狡猾得很,多半會喬裝改扮,你們倆蒙上臉,快馬加鞭趕緊走,裝作趕路路過,把身上的兵刃都亮出來,誰叫都不要停下,遇上擋路的就一刀劈過去。真有應付不了的事,及早放寨中的煙花,萬一有自己人或者道上朋友遇上了,能救命?!?/br> 周翡想了想,轉身轉到密林中幾棵大樹后面,片刻后,拎著一件仿如絲綢的銀白軟甲出來。 她手指一劃,那軟甲邊角處點綴的一排貝殼便齊刷刷地掉下來落入她手心。 周翡將貝殼收好,把軟甲丟給吳楚楚,說道:“這是軟甲‘彩霞’,跟當年殷夫人的‘暮云紗’出自一位大師之手,刀劍不入、水火不侵……當然,軟甲不能防撞,遇上掌風能隔山打牛的那種高手還是得跑,你們倆帶上,自己商量誰穿?!?/br> 說完,周翡搜遍了自己全身,又從隨身帶的包裹里翻出一個扣在手腕上的鐵護腕,那是纖細的少女尺寸,非常精致華麗,像個別致的寬邊手鐲:“也是那位大師做的一個小機關,叫什么來著我忘了,在里面藏好暗器,遇到危險可以保命,一丈之內(nèi),只要你不慌、瞄準了,像你哥這種水平是躲不開的。” 李晟:“……” 周翡生疏地給李妍和吳楚楚展示了一下這東西怎么用,她平日里沒有用暗器的習慣,此時翻開那鐵護腕一看,機關是很好,但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沒有,正在尷尬,楊瑾突然遞上一個小紙包:“這個裝得進去么?” 李妍詫異地接過來,見那紙包里居然是一把細針。 “有些是蛇毒,有些是迷藥,我也分不清,就放一起了,趕上什么是什么吧?!睏铊淞瞬浔亲?,又道,“都是那些藥農(nóng)瞎鼓搗的?!?/br> 李晟道:“一會誰去入口處制造一點sao亂,你們倆趁機走?!?/br> “我去吧?!敝荇涞溃拔胰ヂ秱€面,給那兩個北狗下一封戰(zhàn)書,陸搖光和谷天璇不是正經(jīng)八百的將軍,聽聞有人挑戰(zhàn),一定會按著江湖規(guī)矩露面,阿妍和楚楚趁這時候走,你們倆趁這時候去救人。” 楊瑾震驚道:“你一個人打得過兩個北斗?” “當然打不過?!敝荇涮谷坏?,“但我是后輩,當著這么多北軍,只要我一開始表現(xiàn)地弱勢一點,他們倆未必會拋開面子一起上。” 李晟道:“我看他倆未必會出手,最大的可能是叫人把你亂箭射死,你出的這是什么餿主意?” “亂箭射死我自然容易得很,可是憑他手下那些兵,想活捉我是不可能的?!敝荇涞?,“如果我讓他們覺得蹊蹺,谷天璇和陸搖光拿不準我是怎么進來的、身后是否還有別人,他們一定會親自出手。” “明白了,”李晟嘆道,“故弄玄虛,全靠你來演,這也太兇險了?!?/br> 周翡笑了一下,沒接話。 當年她與吳楚楚被困華容城,謝允身邊只有一個拖后腿的明琛并一個勉強能用的白先生,照樣在沈天樞和仇天璣眼皮底下,攪合得滿城風雨,最后成功將那以身犯險的熊孩子趙明琛送出城去,還給了她們倆脫逃的機會。 “我還有這個?!睏铊f著,從懷中摸出了兩個圓滾滾的東西,“也是旁門左道的藥農(nóng)弄的,據(jù)說砸在地上能激發(fā)出大量藥粉,叫人睜不開眼,可能受了點潮,不知道還能不能行。到時候我可以把這個砸在鐵柵欄的衛(wèi)兵堆里,趁他們亂,咱們把人放出來,就算是盡力了,至于那些流民能不能跑得了,全看他們的造化,咱們?nèi)手亮x盡,也沒必要送佛送到西。” 李晟想了想,說道:“我身上還有幾個我們寨中聯(lián)絡用的煙花,彈出來有火星,放出來他們可能會以為咱們要火燒連營,能分散他們的兵力……等等,我還是覺得不成,這計劃也太粗糙了,我怎么想怎么覺得不靠譜——咱們首先得快如疾風閃電,得運氣夠好,北軍集結與反應速度必須要慢,他們的將領必須都得是草包,還有……谷天璇和陸搖光至少有一個得要臉,否則阿翡脫不了身……這得是什么運氣?是不是得有個太上老君當親爹才行?” 周翡補充道:“那些流民還得夠機靈,指哪打哪才行——我看也夠嗆?!?/br> 幾個人短暫地沉默下來。 先前不知天高地厚的李妍聽到這,終于意識到自己好多事沒想到,忍不住小聲道:“所以呢,咱們還是……” 不要管了吧? 李晟沉吟了一下,說道:“咱們四個人都沒把那根留根草抽走,我相信這是天意。既然是天意……運氣應該總有一點,是不是?” 最后一句,他說得也不太有底氣,求助似的抬頭看了一眼周翡。 周翡將碎遮扣在手中,一拍李妍肩膀:“走,我送你倆出去。” 李妍突然想哭,后悔起自己方才幼稚的激憤和仗義,周翡卻沒給她留下抹眼淚的功夫,她在各種林中隱秘穿行格外駕輕就熟,轉眼便將吳楚楚和李妍帶到了臨近出口、沒有樹木掩映的地方。 周翡忽然對李妍說道:“我剛下山的時候,比你現(xiàn)在還要小一點,功夫強不到哪去,也是被兩個北斗包圍,一邊哭,一邊發(fā)誓一定要把楚楚護送回蜀中……那時她可還是個大小姐,跑都跑不動,現(xiàn)在她師從大當家,至少不用你護送了?!?/br> 李妍悄悄抹了一把眼淚。 吳楚楚點頭道:“你放心?!?/br> 周翡沖她露出了一點吝嗇的笑容,隨后又轉向李妍道:“要是我們運氣不太好,你……你就替我去一趟南國子監(jiān),找那位林老夫子,跟他說一聲就行?!?/br> 李妍張了張嘴,正要說什么,周翡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暗夜中化成了一道殘影,倏地掠了出去。 ☆、第144章 出師不利 周翡身形太快,以至于當她從光禿禿一片的山巖上穿過時,一水的衛(wèi)兵眼大不聚光,愣是都沒看見她。 她腳尖在堆成一堆的木頭上輕輕一借力,支楞出去的樹葉“刷”一聲輕響,山谷入口處的衛(wèi)兵聞聲一激靈,忙提起手中火把,往那聲音傳來的地方望去,可還沒等他看出什么所以然來,脖頸便被兩根冰涼的手指扣住了。 山谷入口處一大幫衛(wèi)兵同時拔出兵刃,如臨大敵地圍成一圈,盯著突然落到他們中間的女人。 周翡目光四下一掃,手指緊了幾分,那衛(wèi)兵整個人往后仰去,喉嚨里“咯咯”作響,翻起了白眼。 周翡道:“叫谷天璇和陸搖光出來,就說有故人前來討債。” 她既不高,又不壯,站在那里的時候好似會隨風而動,像個突然從深沉夜色中冒出來的女鬼,憑空帶了三分詭異。一個頭目模樣的中年男子匆忙趕來,呵斥開眾人,從一圈衛(wèi)兵中分開一條路,在五步之外戒備地瞪向周翡:“你是什么人?好大的膽子!” 夜風中飄來幾不可聞的窸窣聲,只有極靈的耳力,才能分辨出夜風掠過石塊的聲音和腳步聲之間細微的差別,周翡的目光靜靜地望向山谷中,耳朵卻已經(jīng)捕捉到吳楚楚和李妍的小動靜,她用一根拇指緩緩推開碎遮,寒鐵與刀鞘彼此輕輕摩擦,發(fā)出“嗆”一聲又長又冰冷的嘆息,正好給那兩個輕功不過關的人遮住了腳步聲。 然后周翡忽然笑了,一字一頓道:“周翡,師承蜀中四十八寨,破雪刀第三代傳人,今日不請自來,是代我祖輩、父輩與幾年前折在他手中的諸位同門,同兩位北斗大人問聲好,勞煩通報?!?/br> “周翡”這名字,她一年到頭要被人叫好多遍,聽得耳根生繭,可是自己說出來,卻總覺得陌生又拗口。她下山至今,很少自報名號——初出茅廬時是沒必要說,反正說了也沒人知道,后來“南刀”陰差陽錯地傳出了些聲名,她又忽然懶得說了,有時是怕給四十八寨惹麻煩,有時也覺得自己從未做過什么長臉的事,傳出個“南刀周翡”未免厚顏無恥,因此多半不提也罷。 直到這時,周翡才知道,原來“南刀”二字于她,不是“尋常布衣”,而是一件祖輩流傳下來的“盛裝”,衣擺曳地數(shù)丈之長,錦繡堆砌、華美絕倫,堂皇的冠冕以金玉鑄就,扣在頭頂足有數(shù)十斤重。這么一身盛裝,她就算再喜歡、再向往,也不可能整天披著它喝茶吃飯、上山下地。 但也總有那么一兩個場合能穿在身上,遠遠窺見先人遺跡。 被她掐住脖子的衛(wèi)兵身上突然傳來一股臭烘烘的sao味,居然活生生地被嚇尿了。周翡“嘖”了一聲,甩手將那廢物扔在一邊,然后提著碎遮,旁若無人地往山谷長走去。 從入口到山谷腹地的一小段路,轉眼便被北軍圍滿了,個個如臨大敵一般。 周翡余光掃過,心里微微一沉——原想著陸搖光和谷天璇兩個“統(tǒng)帥”都是半桶水,但“兵慫慫一個,將慫慫一窩”的場景卻居然沒有出現(xiàn)。 這些北軍們顯然各有各的組織,中層及以下的兵將絕非他們想象中那種被外行人瞎指揮的草包,四萬大軍名義上是聽兩位北斗大人指揮,實際上,陸搖光和谷天璇恐怕更像是兩個比較厲害的隨軍打手。 一探深淺,便覺出師不利。 “楊神棍好的不靈壞的靈。”周翡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心道,“鬧不好今天真得被亂箭射死?!?/br> 她不動聲色地將余光收回,暗自深吸了兩口氣,心里默默念起內(nèi)功心法的口訣,周身真氣好像一團被攪動的水流,忽而疾走,順著她的經(jīng)脈緩緩游走全身,外放出來。 周翡腳下“喀”一聲輕響,石階被她踩出了幾道蛛網(wǎng)似的裂紋,一片半黃的樹葉飄飄悠悠地從她身邊落下,行至半空時,倏地一分為二,陡然加速沖向地面,其中一片扎進路邊泥土里,露出好似被利刃隔開的斷口,整齊而肅殺地直指夜空。 此事早有人報入中軍帳中,陸搖光與谷天璇聽罷,這一驚可謂非同小可。 來之前,端王曹寧特意反復叮囑過他們倆,這回行軍關系重大,一在快,一在保密,須得萬無一失,否則他們身家性命危矣,如今眼看已經(jīng)快要成功,老天爺卻好似發(fā)了瘋一樣跟他們作對,先是讓幾個流民跑了,隨后又來了這么個不速之客! 陸搖光頓時有些沉不住氣,撂下一句“我去看看”,便起身出了大帳。 當年周翡在兩軍陣前劫持端王曹寧,實在太讓人印象深刻,時隔數(shù)年,陸搖光竟一眼認出了她,脫口道:“是你!” 周翡笑道:“陸大人,別來無恙?” 滿山谷的黑甲冷刃,她一個年輕姑娘若無其事地身處其中,八風不動…… 此事太蹊蹺了,必定有詐! 陸搖光腦子里那根弦一瞬間便緊繃到了極致,再聯(lián)想起周翡的身份,當時便下意識地往山谷周遭的樹叢中望去,只覺得到處都是敵人的埋伏。 周以棠的女兒在這,他會不知道? 陸搖光先把自己嚇出了一身冷汗,心里只剩下一句話:“這回完了?!?/br> 而就在這時,好似為了佐證他的猜測,密林深處突然彈起了一枚冷冷的煙花,尖叫著便上了天,炸得整個山谷轟鳴作響,火樹銀花一般遍染蒼穹。 陸搖光當即色變。 高手對陣,最忌走神,周翡一見他眼神浮動,立刻便知他被這動靜嚇住了,正好谷天璇還沒趕來。 此機斷不可失! 碎遮倏地動了,刀光流星似的遞到了陸搖光眼前。 陸搖光大喝一聲,倉皇間只好橫刀與她杠上,周翡顧忌那此時仍然不見露面的谷天璇,分出一半心神來留意周遭,出手刻意留了三分力,被他生硬地一撞,碎遮立刻走偏,她好像氣力不繼似的腳下踉蹌了半步,刀光下的笑容頓時看起來有些勉強。 陸搖光從來自負,果然中計,心道:“南朝這幫窩囊廢,果然盛名之下其實難副者多,一個小丫頭片子也配叫‘南刀’了?!?/br> 他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陰沉地看著周翡:“就憑你?” 陸搖光果然中計,竟不顧手下一干兵將,當即便要親自將周翡拿下,兩人頓時繞著大帳纏斗起來。 她這邊勉強還算順利,李晟和楊瑾則在谷中氣氛繃緊時悄然靠近了鐵柵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