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 那天中午方謹想了好幾次要不要把自己的飯讓給顧遠,但他還沒來得及鼓起勇氣去敲總經(jīng)理辦公室的門,顧遠就再次摔門而出,這次是真的找小情兒去了。 之所以方謹知道他的去向,是因為他叫小情兒把豪車開到了公司正樓下,在中午人流量最大的時候堂而皇之停在那里,讓一路行人紛紛回頭,囂張霸道毫無避忌,甚至都沒在乎被開了違章停車罰款單。 方謹食不知味的吃了飯,下午工作時屢屢出神。 他本來有個代替顧遠主持的工作會議,結(jié)果在財務(wù)經(jīng)理上臺作報告的中途他突然就走了神,靜靜盯著手里的萬寶龍鋼筆尖,纖長濃密的眼睫眨都不眨,連對方匯報完畢大家鼓掌時都沒反應(yīng)過來。 財務(wù)經(jīng)理被搞得很惶恐。 方助理從總公司下放過來幾個月,已經(jīng)在這里樹立了很高的威信,眾所周知他的分析和建議往往能改變顧總的決策走向,而且他平常雖然不多話,高層管理深水之下隱秘的爭斗卻從來瞞不過他的眼睛。 所有人都只想和他結(jié)個善緣,哪怕關(guān)鍵時刻得不到他的一句好話,也別突然當(dāng)面捅一刀,吃了虧都沒處哭去。 會議結(jié)束后財務(wù)經(jīng)理裝作無意地走在方謹前面,開門時突然回過頭,笑著問:“看這天要下雨了,可是我車正在送修可怎么辦?晚上下班車可不好打。” 方謹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隨口道:“那我捎你一程好了?!?/br> 財務(wù)經(jīng)理大笑擺手:“不用不用,哎呀怪不得我們都說方助理是個好人,求你幫忙從來都應(yīng)的——我打電話叫老婆來接就行!” 方謹只是思維飄了一會,但從少年時代起在顧家集團總公司培養(yǎng)出來的敏銳嗅覺還是在的,聞言就明白過來這人只是想試探自己的態(tài)度,不由微微一笑。 他沒再管殷勤的財務(wù)經(jīng)理,禮貌地點點頭便走了出去。 · 顧遠整整一下午都沒回公司,難為他在每天持續(xù)工作十二個小時以上的日常節(jié)奏中還能抽出整整一下午的時間來泡小情兒,簡直是破天荒第一回。 難道只是在情婦家吃飯和遠程工作?方謹腦子里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自嘲地搖了搖頭。 人的貪婪之心果然是永無止境的,以前整天見不著的時候,想著要是跟他一起工作就好了。后來給他當(dāng)助理了,想著要是顧大少態(tài)度好一點就好了?,F(xiàn)在顧遠的態(tài)度明顯比以前冷淡的模樣好太多,竟然又去希望他不要去理情婦。 我到底是算哪根蔥,真把顧大少當(dāng)女朋友了?方謹想象了下顧遠一米八五強壯精悍的個頭,面無表情地穿著粉紅圍裙給自己開門說:“你回來了!”的場面,頓時撲哧笑了出來。 下午沒什么事,方謹索性跟秘書打了聲招呼,就提早下班了。誰知走到公司樓下大堂的時候,他突然瞥見前臺沙發(fā)上坐著一個十分眼熟的女子身影,長發(fā)黑裙、身姿婉約,挎著一只愛馬仕鱷魚皮手袋,赫然是那天在顧家見到的遲秋! 遲秋優(yōu)雅地捂嘴發(fā)笑,面前站著正眉飛色舞在那說什么的cto謝恒毅。這種場景從謝恒毅來公司后幾乎每天都在發(fā)生,每次發(fā)生后他身上都要多一顆魂牽夢縈的少女心,方謹一看就頓時覺得頭大,立刻大步走過去:“謝總!” “哎方助理!”cto一回頭,熱情道:“哎呀我來跟你介紹一下,這是遲小姐,來我們公司找人……” 遲秋妝容精致的大眼睛看了方謹一會,倏而微微一笑:“方助理,又見面了?!?/br> “哎?你倆認識?”cto還沒反應(yīng)過來,方謹對遲秋點了點頭,緊接著一把將他拉到邊上。 “你知道她是誰嗎?” “我知道,她是我夢中的女神!”cto滿臉閃爍著星星般的幸福:“我一看到她,就陷入了此生的第十八次初戀,啊!茫茫人海中只因我多看了你一眼,你明媚的大眼睛,你嫣紅的小嘴唇……” “她是顧二少姑表妹,準備介紹給顧總當(dāng)女朋友的?!狈街斃潇o道,心說你吃了人家的飯,還想撬人家準女友,謝總你先摸摸脖子上那個圓形的東西還在不在? cto嚇了一跳:“你說什么?” 方謹黑白分明的眼睛冷冷瞥著他,微微挑起眉。 cto茫然說不出話,方謹徑直越過他,走向正優(yōu)雅斜倚在沙發(fā)扶手邊的遲秋,禮貌道:“遲小姐。” “我和你們顧總約好了四點見面,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四點半了?!边t秋指指她手腕上那只梵克雅寶名表,微笑問:“打他電話不接,前臺也不知道他去哪了。我正要拜托他們?nèi)フ夷?,你是建議我今天先打道回府呢,還是繼續(xù)在這等一會兒?” 方謹一愣,隨即自然道:“不好意思,我打個電話提醒他?!?/br> 顧遠今天負氣出去找小情兒,想必是忘了遲秋這一茬,但也很難說是不是故意晾著她。方謹遲疑片刻,最終還是沒打電話,發(fā)了條短信問顧遠:“顧先生,遲小姐現(xiàn)在公司樓下,說四點和您有約是嗎?” 短信剛發(fā)出去,方謹還沒來得及放下手機,緊接著回復(fù)就來了:“叫她過來?!?/br> 緊接著顧遠分享了一個地址,方謹一看,是情婦家。 · 五分鐘后方謹發(fā)動汽車,很難想象前方是迎接自己的是怎樣一個修羅場,他只希望自己把遲秋送到的時候情婦別下樓。 遲秋坐在副駕駛上,微笑著問:“咱們這是上顧總家里去嗎?” “……是顧總的產(chǎn)業(yè)之一?!?/br> 遲秋點點頭,意味深長道:“產(chǎn)業(yè)之一?!?/br> 方謹心說我果然想不到女人能敏銳到什么程度。他只能在心里嘆了口氣,熟練地打燈轉(zhuǎn)方向盤,銀色凌志如同游魚般滑進了大街上的車流。 遲秋安靜地看著車窗外不斷退去的大廈和車輛,很久都沒開口說話。她在著裝品味上遠非那些藝校女生和十八線小明星所能相比,僅僅是坐在邊上都非常動人,身上的香水氣味幽暗芬芳,在封閉的車廂中格外清晰。 方謹將車穩(wěn)穩(wěn)停在一處紅燈口,突然只見她轉(zhuǎn)過臉,道:“方助理?!?/br> “請說?!?/br> “你猜我剛才在看什么?”遲秋笑吟吟道。 方謹皺起眉,“……行人?” “不?!?/br> “街景?” “不?!?/br> “……”方謹疑惑地望向她,卻只見她表情不變,微笑道:“我在透過反光看你。” 方謹微微一怔。 “我在想,你脾氣得好到什么程度,才能忍受顧遠那種時不時惡意捉弄你一下,沒事就拿你撒氣的自大狂?”遲秋一只秀美的手拖著腮,興味盎然地打量著方謹幾乎找不出任何瑕疵的側(cè)臉:“恕我冒昧,換做我可能那天酒會后就辭職了,再不濟也得一巴掌狠狠扇他臉上去,再輪包把他抽個滿臉桃花開?!?/br> 方謹知道她看出那天晚上跟顧遠在花園里做戲的是自己了,他認真道:“抱歉遲小姐,那天不是有意的……顧總對我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喔?那是怎么樣?” 方謹直覺想替顧遠解釋什么,但話沒出口又哽住了。 他想說顧總對我其實很好,但好在哪里?他第一反應(yīng)是那天酒會上的皮蛋瘦rou粥,但緊接著,記憶就被隨之而來的花園、星光、那個借位的吻,以及顧遠最后冷漠充滿反感的眼神蓋過了。 ……其實顧遠反感的眼神也很帥,方謹苦中作樂地想,對遲秋道:“顧總待手下人都不錯,雖然他有時脾氣上來會控制不住,但真不是那種折騰人的老板,員工福利也很好……” 遲秋戲謔地瞅著他:“這車里裝了竊聽器么?我怎么感覺你在洗腦你自己?!?/br> “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狈街斘⑽⒄溃骸岸倚〗?,我脾氣也沒你看到的這么好?!?/br> 遲秋倒一愣,緊接著綠燈亮起,方謹一言不發(fā)地踩下了油門。 · 大概是看出方謹一路上都有些不快,遲秋沒再跟他搭話,二十分鐘后汽車緩緩?fù)T陬欉h分享的地理位置——那是個市中心高檔酒店公寓區(qū),即使是在g市,也是以高昂地價而出名的。 顧遠工作繁忙,因此對小情兒的態(tài)度就不可能耐心,絕大多數(shù)情況都是你情我愿金錢交易而已,不高興了就隨時一拍兩散。但他有一點好處是出手大方,該給的待遇絕不少給,逢年過節(jié)就像對公司員工一樣準時加發(fā)福利,因此業(yè)內(nèi)風(fēng)評竟然還相當(dāng)不錯。 方謹停下車,發(fā)了個到了的短信給顧遠,半分鐘后車窗被人敲了敲。 他一抬頭,只見顧遠站在車門邊,俊美的臉掛滿寒霜,眼底的暴怒完全不加掩飾,身后赫然是那個今天去公司樓下接他的藝校女生。 方謹剛一開鎖,顧遠呼地打開車門,連一句解釋的機會都沒給,直接劈頭蓋臉問:“你為什么在這里?” “我……” “我讓你‘叫她過來’,意思是把地址給她然后隨便她打車過來、坐車過來、走著過來、或爬著過來!不是讓你給她當(dāng)司機!你是我的助理,要當(dāng)司機也只能給我一個人當(dāng),大街上隨便阿貓阿狗你也讓它上你車是不是?!” 顧遠高大的身體居高臨下,凌厲的陰影幾乎把駕駛座上的方謹完全籠罩在了里面,身后情婦害怕得退后了半步。 另一邊遲秋從副駕駛上探出頭,饒有興味地看了眼情婦,又看了看方謹,悠悠嘆了口氣:“……對你不錯?!?/br> 方謹還來不及阻止,顧遠的風(fēng)暴就立刻找到了另一個發(fā)泄口。 他大步走到副駕駛邊,單手打開車門,君王降世般俯視著遲秋,那一刻他周身的氣勢足夠凝成實質(zhì),把渺小的遲秋活生生打入地心:“到后座去?!彼淅涞?,“——副駕座是我的?!?/br> 第9章 從那天起顧遠的初戀被永遠埋葬在了他的血管深處 五分鐘后,方謹在前面開車,顧遠和遲秋一起坐在車后座,副駕駛上供著那只價值幾十萬的愛馬仕鱷魚包。 車里的氣氛凝重而又針鋒相對,方謹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前面那輛車的屁股,只聽他身后顧遠冷冷道:“遲小姐,我想有一點你可能誤會了。雖然遲阿姨是顧洋的母親,我一向也很尊重她,但婚姻這種事她并沒有任何置喙的余地……” 出乎方謹意料的是遲秋的口氣竟然像完全變了一個人,又黏又膩仿佛少女:“顧總我想你才誤會了,姑媽她只是為你著想,她一直教育我要恪守婦道,好好順從你的意思……” 方謹握著方向盤的手差點抖了抖。 “……我不需要?!鳖欉h也足足消音了好幾秒,才生冷道:“你不需要順從我什么?!?/br> 遲秋立刻問:“是因為剛才那個女人嗎?如果是的話我不會介意的,這年頭男人在外面彩旗飄飄是常事,請千萬別因為這個就誤以為我是心胸狹窄的女人!” 顧遠條件反射的瞥了眼駕駛座。 “不遲小姐,我不是那個意思……”話說到一半他突然就沒詞了,老天知道他剛才故意讓情婦出現(xiàn)在遲秋面前就是這個意思! “那么是我哪里不好?”遲秋泫然欲泣:“是我做錯了什么,讓顧總嫌棄我了嗎?” 這么一個嬌花弱柳般的美人,睜著一雙淚水說來就來的大眼睛盯著你,換誰都說不出半句硬話來。 顧遠濃密的劍眉微微皺起,半晌才把不快硬生生吞了回去,擺出一副談判桌上完美無缺的、公式化的風(fēng)度翩翩:“不遲小姐,您這樣的女士足以稱作大家閨秀,是我脾氣不好讓您受驚了——” 遲秋急切道:“沒關(guān)系的!我知道男人壓力大有時脾氣急躁,哪怕以后顧總天天這樣我也不會介意的!” 車廂里一片靜寂,顧遠久久地盯著她。 “我介意,”半晌他終于承認,“我對目前的狀態(tài)很滿意,就是不想結(jié)婚?!?/br> 遲秋似乎受了極大打擊,淚光盈盈看著顧遠,半晌沒作聲。 顧遠的思緒有剎那間的漂移,他想起非常相似的那一幕——那天在花園里,方謹也是這樣皺眉看著他,眼底似乎含著一汪水,不知是錯愕、震驚、反感,還是真氣得要哭。 很少有人敢用這副臉來面對他,開什么玩笑,顧大少一年多少萬可不是為了來看一張哭喪臉的,家里剛剛失完火你也得給我憋出一張笑臉來。所以事后他思量過好幾次,都覺得自己當(dāng)時難以形容的復(fù)雜滋味是因為乍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要哭,心里難得的產(chǎn)生了一點愧疚和稀奇。 然而現(xiàn)在盯著遲秋,他又覺得完全不是那回事。 至少此刻面對遲秋的淚眼,他就一點感覺都沒有。 “不好意思遲小姐,你是個大家閨秀,是我配不上你。” 顧遠習(xí)慣性從西裝口袋里摸出手帕遞過去,遲秋抽抽噎噎接過來,含淚問:“您……您真的這么認為嗎?” 顧遠誠懇道:“我確實是這么想的,遲小姐是個很好的結(jié)婚對象,是我的錯?!?/br> “那……那您能答應(yīng)我一件事嗎?” “什么?” “我姑媽和顧總一直過問這件事很緊,請您去把其實是您自己不愿成家的原因告知他們好嗎?”遲秋抹干眼淚,抬頭嫣然一笑:“——這樣姑媽就不能整天來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