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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舊家燕子傍誰飛在線閱讀 - 第106節(jié)

第106節(jié)

    至于那個送藥的“小廝”,若是供出來其實是在藥鋪暫住的房客,那勢必要扯出藥鋪私自出租房屋的事——這種事在大都雖然是約定俗成,司空見慣,但畢竟是鉆律法的空子,往嚴了說,是逃稅。雖然這些事并不歸將軍府管,但徐伯一介小老百姓,怕事,只道天下官府都是一家,便一直猶豫著沒說,一開始只是咬定藥是小六送的。

    那日來催藥的管家倒是見過奉書,但他已經被派出去籌辦喪事了。在等他的工夫,這邊杜滸連夜拜訪了德高望重的街坊鄰里,請他們出面,作證這個藥鋪老板和小廝都是本分的正派人。張珪雖然精細,但畢竟年紀輕輕,驟然失怙,心情低落;又加上初做家主,喪事繁忙,一副副重擔壓下來,再也不可能調查得面面俱到。聽得那些大爺大娘們聲情并茂地訴了半天,沒奈何,只好把人放了。

    杜滸向徐伯他們解釋了奉書徹夜不歸的緣由,說她去張府送藥時,張弘范恰好咽氣,全府上下一片混亂,便把她扣在那里,剛剛放回來。

    徐伯露出抱歉的神色,笑道:“好孩子,嚇壞了吧?唉,他們達官貴人,府上的派頭大,規(guī)矩嚴,才不把咱們小老百姓放在眼里……都怪伯伯,偏讓你出那趟門。”

    奉書臉上guntang,不敢看他,囁嚅著道了聲謝。

    杜滸已經換回他尋常的那身破舊襖褲。奉書聞到他身上隱約的藥氣,知道他已經自己裹傷敷藥,放下心來,卻又忍不住愧疚。他是為自己受的傷,本來是應該自己照顧他的??墒悄?,他帶傷奔波了一夜,自己卻舒舒服服的睡了一夜,還裹了傷,洗了澡……

    她悄悄叫住杜滸,忸怩了半天,小聲說:“昨天我、我不是故意要暈的……”

    杜滸看她的眼神卻有些冷淡,“知道?!鞭D身便要走,丟下一句話,“昨天我是把燈熄了的?!?/br>
    什么?奉書想了一想,才明白過來。原來沒嚇到他。放了些心,又追過去問:“那兩身帶血的衣服呢?”

    杜滸答道:“洗不干凈,后院挖坑埋了。”

    她沒話找話,又問:“你今天不去上工,沒關系?”

    “托人告了病假。我這傷得養(yǎng)上幾日?!?/br>
    她還想再說什么,杜滸打斷她:“你也好好養(yǎng)養(yǎng),今日沒有功課,多臥床休息。”

    然后轉身把她晾在那,進了屋,自顧自地燒水,一連喝了半壺,然后抹了把臉,一頭倒在炕上,片刻間就睡熟了。

    奉書站在原處,眼睛一酸,幾乎要哭鼻子。一會兒覺得自己活該,一會兒又覺得師父故意給自己甩臉子,冷著她。寒風里站了好久,打了兩個噴嚏,終于還是撅著嘴,跑到杜滸房間里,把被子拉過來給他蓋上了,跺一跺腳,自己回房去哭。

    第98章 便有桃源路,吾當少避秦

        搜捕賊人的軍隊終于偃旗息鼓了??煞顣X得師父還在生自己的氣,不然,為什么老有意無意的避著自己?跟她說話也少,語氣也比以往冷淡得多,話里話外越來越把她當小孩,仿佛不這樣就不能顯出他大人的威風。

    她疑惑了幾天,傷心了幾天,突然福至心靈的明白了:只有把自己當小孩子看,那天洗澡時的事故才不至于顯得那么尷尬。

    她自己倒沒覺得怎樣,畢竟師父不是壞人,自己也沒真讓他看見,不過出了次丑,又沒少塊rou。況且又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出丑了??伤?,大人們經常會有些莫名其妙的顧慮。

    想明白這點,她也就配合地做了幾天小孩,每天撒兩次嬌,“我長大了”的口頭禪也少說了,學功課的時候,故意顯得笨些,拿捏好度,又不至于笨得讓他太焦躁。她覺得自己簡直太善解人意了。

    這么心照不宣的過了一陣,杜滸對她便恢復了往常的態(tài)度。他畢竟是心胸豁達的豪俠之士,從不會糾結太久。在跟奉書的相處上,他的思維很簡單:奉書順著他,他高興;不聽話,就皺眉;哭,就哄;還哭,就不哄了。

    一切似乎都在回到正軌,可是卻又不一樣。在張弘范府上發(fā)生的那些事,猶如烏云一般籠罩在奉書的心頭。一連幾天,她都不敢跟徐伯他們打招呼,心里面滿是懊悔、自責、后怕,睡覺也經常做噩夢。

    夢中是張弘范提起guntang的藥罐,朝自己口里灌。一會兒又是父母jiejie跌在深不可測的井里,她拼命想要拉他們上來,他們卻越落越深。

    張弘范那天說的每一句話,都不斷在她腦海里回響,好像刻上去一樣,怎么也忘不掉。

    太子府。兵馬司。每個去處都和自己是參商之隔。也許杜滸說得對,知道這兩個地名,并不能有任何幫助,反而會帶來更多的風險。

    可是,難道就這樣無動于衷?杜滸行事越來越謹慎,他有他的計劃??墒牵y道她就這樣袖手旁觀?那是她的親人啊。

    也不知從何時開始,她不愿意乖乖聽他的話了。過去她對他的命令和指點奉為圭臬,現(xiàn)在她卻會在心里生出頂嘴的沖動。她討厭被當做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雖然她知道,自己有時實在是蠢得到家??墒请y道大人就不會犯傻嗎?他怎么就不能真的把她當成懂事的大姑娘,和她推心置腹地商量一些大人的事情,哪怕就一次,哪怕只是做做樣子?

    奉書鼻子一酸,躺不下去了,穿上鞋子,推門進了杜滸的房間,坐在炕沿上出神。她在這間房里度過的時間,反而比在自己房里多。平日里她做功課、訓練、和他聊天、下棋,都是在他房里。他很少去她的臥室,僅有的幾次,是拎她進去睡覺。

    她聽到杜滸的腳步聲在往回走,攥緊了拳頭,緊張得出了汗。她要和他好好談談。

    杜滸推門進來,見她坐在炕上,微微驚訝,問:“怎么了,一副可憐樣兒,又惹什么禍了?”

    她忽然一陣氣苦。我不是惹禍精!

    她站起身來,大膽看著他的眼睛,雙手交叉,放在腰間。她觀察過,平日里杜滸擺這個姿勢的時候,總會給她一種愈加高大可靠的感覺。眼下自己照貓畫虎,說不定也有奇效。

    “師父,我有事要和你商量。請師父坐下慢慢聽,要是覺得我說的不對,也別急著生氣教訓我,必須聽我說完,可不可以?”

    杜滸撲哧一笑,伸出手,似乎想揉她的腦袋,但最終沒碰她,手上拐了個彎,拉來一把椅子坐了,點頭道:“有什么不敢說的?我什么時候生氣教訓過你?”

    他忘性真大。奉書撇了撇嘴,繼續(xù)道:“師父,那天在張弘范府上的事……”

    杜滸馬上打斷她,“過去了,不用再提了?!?/br>
    他剛答應她,要聽她說完的!奉書氣得眼淚直流,下一句話便噎在了嗓子眼里。

    杜滸見她哭了,納悶了好一會兒,這才想到了原因,低頭一笑,道:“好好,我閉嘴,讓你說完,好不好?別哭啦?!?/br>
    奉書不喜歡他哄小孩的語氣。但他畢竟是讓步了,她應該順水推舟地領他的人情。

    她胸口起伏了半天,慢慢平復了情緒,囔著鼻子,繼續(xù)說道:“那天是我魯莽,連累了你們,還差點搭進去自己。以后再不會那樣了。要是我不長記性,就,就……”咬了咬牙,“就讓我出門被馬車撞?!?/br>
    杜滸一下子站起來,捂住她的嘴,“瞎說什么呢!”

    奉書頭一次跟他發(fā)這么重的誓,眼圈有點濕,但還是抬起頭,堅定地看他。這是她反復想過的策略。必須一上來就拿重話鎮(zhèn)住他,讓他聽到她的決心,再也不能把她當成反復無常的無知孩童。

    一張小臉被他蓋在手底下,用心做出的那些成熟穩(wěn)重的表情就都看不見了。她只能用力睜大眼,眼睛里帶上懇求,在他手心里囔囔的說:“師父別急,請坐。”看他又坐下了,自己站著,比他稍稍高那么一點兒,俯視著他的眼睛,找到了些威嚴冷靜的感覺。

    “可是那天我畢竟不是毫無收獲。張弘范對我說的那些話,我都原原本本告訴你了。依師父看,他說我jiejie進了太子府,我爹爹在兵馬司,這些話是不是真的?”

    杜滸想了想,道:“這些話,我也想過不少次,多半是真的。真金太子喜歡用漢人丫頭,你已是親眼見過的。大都城里,皇帝以下,就是太子。被掠為奴仆的南朝官宦子女,太子肯定會優(yōu)先挑走。至于丞相,你既然親眼看到了他桌子上的公文信件,那便不會有假。張弘范沒料到你會闖進去,沒必要偽造那些東西?!?/br>
    奉書點點頭。其實這兩個結論她自己也得出來了。但最好是讓杜滸親口說出來,才能成為板上釘釘?shù)氖聦?,讓他再也無法反駁。況且,要讓他聽進自己的話,總要先不著痕跡地拍拍他馬屁。

    “原來如此,師父……都推測出來了,真厲害?!迸鸟R屁的水平似乎不怎么樣,她不由得縮了縮脖子,不敢讓他看到自己臉紅。

    杜滸也沒太在意,話鋒一轉,說:“張弘范大約確實沒騙你。但那可不是因為他怕了你,而是他根本沒必要騙你,你可清楚這一點?”

    “我知道。這兩個去處,我都是無論如何也闖不進去的。就算有師父幫忙……這個……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