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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舊家燕子傍誰飛在線閱讀 - 第105節(jié)

第105節(jié)

    奉書心中七上八下,不敢有絲毫隱瞞,原原本本地說了。自己如何借送藥的機會潛入了張府,如何潛伏到晚上,如何弄睡了仆從,如何與張弘范見了面,和他說了些什么,又是如何親耳聽到了他的死亡——除了墻上的那柄寶劍。她心里清楚,杜滸要是知道自己離上鉤就差那么一點,只怕要將自己結結實實的揍上一頓。

    但就算略去這件事,自己也算是膽大包天。她縮著腦袋,等著杜滸大發(fā)雷霆。但他聽完,卻面無表情,一言不發(fā),只是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她反倒更加忐忑,自覺承認錯誤:“我知道……知道不應該沖動……以身犯險……還連累別人……累得師父受傷……徐伯他們也……我知道錯了,師父教訓我吧……”

    杜滸盯著她的眼睛,“教訓?杜某怎么敢教訓文小姐?”

    她哇的一聲哭了,撲通跪下,抽抽噎噎地說:“你怎么教訓都行……你可以揍我可以罵我……別、別這么跟我說話……我下次再不敢了……”

    杜滸抓起她的胳膊,就像拜師之日那樣,一把將她提了起來,雙腳戳在地上。

    “下次?你還敢有下次?我倒是想揍你!只怕揍一次,你的膽子便又大上一分!你不把自己的命當命,也該想想你爹娘!”

    她拼命點頭。

    “看一眼張弘范生病的模樣,很要緊嗎?當面罵他一句漢jian,能把國家罵回來嗎?就算你是親手把他殺了,能把丞相救出來嗎?”

    她趕緊搖頭。

    “就算他告訴你,你jiejie在太子府待過,又能怎樣?這些消息我也慢慢能打聽到!說不定比他說的還要可靠些!你真的相信,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那是誆你去自投羅網(wǎng)!你若是真的陷在了那里,我就算搭上命,也救不得!”

    奉書含著一泡眼淚,看到杜滸的一身素衣上全是血漬,一塊連著一塊,已經(jīng)凝固變硬,煞是可怖。她嚇壞了,半晌,才可憐兮兮地小聲說:“師父,你先去裹傷,好不好?我、我在這兒乖乖站著,你可以一會兒再回來罵我……”

    第97章 青青(續(xù))

        “師父,你先去裹傷,好不好?我、我在這兒乖乖站著,你可以一會兒再回來罵我……”

    杜滸再生氣,見她反倒先擔心自己,心也軟了,深深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放柔了聲調(diào),問:“先告訴我,你傷哪兒了?這么多血哪來的?”

    奉書連忙道:“沒事,就一處?!闭燮鹱笫中渥?,給他看那道割傷。

    杜滸皺眉,“你這是要找死?要把自己的血放光嗎?”

    “你告訴過我的,要想流血,要割、割手腕……”

    杜滸氣急反笑,“誰讓你切那么重了!”將她打量了一番,又說:“我去給你燒水,洗一洗,這身衣服趕緊換下來?,F(xiàn)在要是有人搜進這里,你這一身血就算是招供了?!?/br>
    奉書見他暫時忘記斥責自己的事,連忙點頭照做,一路小跑便要去廚房,讓杜滸攔住了,“你在這兒等著?!?/br>
    她只好手足無措地站在原處,眼看著杜滸到廚房里去了。好在藥鋪里沒有別人,因此幸而沒人看到他們的一番動靜,但這樣一來,也就沒人搭手幫忙。杜滸身上也帶了不少傷,動作緩慢,過了好一陣,才把奉書叫過去,廚房門邊已經(jīng)點了一盞油燈,里面放好了一大盆水。

    奉書伸手一摸,那水溫中帶涼,抽出手來,被門縫里吹進來的涼風一刮,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杜滸冷冷道:“水不熱,將就洗。你現(xiàn)在要是再泡熱水,傷口血脈活動,非得流血流干了不可?!闭f畢,丟給她一塊手巾,一團她平時的換洗衣物,砰的一聲帶上了門,那聲音把她整個人都震得激靈了一下。

    奉書只好咬著牙,抖抖索索的洗了一遍冷水。一面搓身上,把凝結的血污一點一點地洗干凈。不僅有自己手腕里的血,還有杜滸身上的血,混在一起。手腕的傷口被不小心搓到,重新開始滲血。她看到那盆水慢慢的被染成了淡紅色,一陣后怕。

    嘴唇已經(jīng)凍得發(fā)紫了,頭腦里也一陣陣失血的暈眩。突然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地扶上墻壁。太難受了,冷風吹過光溜溜的身子,傷口又麻又辣的疼。

    她恍惚聽到杜滸在外面問:“你還好嗎?”聲音沖沖的,還是帶著火氣。

    “沒、沒事……”她趕緊掙扎著站起來,腳下一滑,又跌回盆里,濺起大片水花,手巾也落到地上了。

    杜滸的聲音微微焦急起來,“摔倒了?沒力氣?”

    “沒摔倒,就是……就是……”心里巴不得他趕緊走。雖然明知隔著一道墻,但聲音就隔著幾尺,閉上眼睛一聽,好像他就在旁邊似的,不由得心煩意亂。

    杜滸顯然也后悔讓她去洗冷水了,想了想,說:“我去叫個鄰居來幫你……”說到一半,便住了口。這當口,要是再讓別人看到奉書這副樣子,懷疑、聲張起來,兩個人明天非得被官府盯上不可。

    奉書覺得自己再拖就要暈過去了,強打起精神,撩水把脖子下面的血跡洗掉。不能暈,要是暈了,可就一團糟……

    突然想,要是自己就這么暈在里面,他見自己可憐,說不定……說不定就不會再生氣了……

    這么想著,好像真的有些意識模糊了,輕聲道:“頭暈……”

    立刻聽到墻外椅子翻了,“你說什么?”腳步聲近了兩步,又猶豫著停下。

    理智終于在最后一刻重新附體。她可還身無寸縷呢!賣可憐也不是這么賣的!自己好歹也這么大人了,要是真讓他進來看到,成何體統(tǒng)?自己已經(jīng)闖了這么大的禍,可不能繼續(xù)給他惹麻煩了。她雖然自認膽子大,但臉皮畢竟還沒厚到那種程度。

    可是腦子里那根弦已經(jīng)松了,片刻便覺得身體不聽使喚,軟綿綿的倒了下去。咚的一聲,腦袋重重磕在了墻上。身子貼在粗糙的墻面上,慢慢滑了下去,然后嘩啦一聲,直接撲到水盆里。

    腦袋浸入水面前的一剎那,什么都顧不得了,鼓足力氣叫了聲:“師父救命……”

    然后就呼嚕嚕的,似乎要溺死在盆里了……她掙扎了幾下,始終掙不出來。

    杜滸叫道:“奉兒?”沒聽到回答,又叫了一聲,還是沒回音,急了,一把推開廚房門,順手將門口的燈捻熄。屋內(nèi)頓時漆黑一片,看不見小丫頭的位置和情況,但那微弱的撲騰聲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杜滸大步過去,順手一撈,撈到她一只滑溜溜的胳膊,又抄起她腳踝,把她整個拎了出來,水濺了一地。

    奉書從煉獄里逃出來,大聲吸著空氣,一面死命的咳嗽。迷迷糊糊想起來自己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嚇懵了,死活不敢睜眼,也不知道燈其實已經(jīng)滅了,只是拼命想往他懷里鉆,把自己好歹遮住些。其實全身軟軟的沒力氣,不管怎么使勁,還是就那么掛在杜滸胳膊上。

    杜滸低聲道:“別怕,別怕。”把她腳放地上,一手攬著她后背,一手解下自己外套,摸索著,把她胡亂包起來,又解下一件襖子,又包了一層??偹悴坏嗡耍苯影阉Щ匚萑?,也來不及點燈,鋪好被子枕頭,把她放在炕上。那炕已經(jīng)燒得熱熱的。奉書全身暖烘烘的,這才意識到自己沒死,小聲哭了兩聲,就又昏睡過去了。

    直到半夜才醒過來。輕輕動一動身子,只覺得已經(jīng)給蓋上了厚厚的被子。左手手腕有點異樣的感覺,伸右手一摸,已經(jīng)被一層一層地裹成粽子,傷口被包得嚴嚴實實的,繃帶里滲出藥香氣。

    這才記起來洗澡的時候發(fā)生了什么,雖然記憶是混亂的,但已經(jīng)足以讓她全身騰的一下燒起來。自己怎么就這么不爭氣……

    一連串地安慰自己:“師父就和爹爹是一樣的。小時候爹爹還給我洗過澡呢。昨天……昨天要是爹爹在,肯定也會毫不猶豫地沖進來……”

    想到父親,就又想到母親,自己似乎就又變成了那個被疼愛的小寶貝,“再說,我還是小孩子呢,讓人看一看也沒什么的??刹皇菃幔瑤煾钙綍r沒一天不是把我當幼稚的小嬰兒,哼……”

    想著想著,便放寬了心,反而琢磨著,要是師父被自己嚇到了,該怎么安慰他。

    院子里的腳步聲響個不停。她知道那大約是杜滸在清理血跡和水跡。接著院門輕響,似乎是杜滸出去了。

    奉書再醒來時,已是天光大亮。頭徹底不暈了。她聽到門口一陣人聲,一骨碌爬起來,朝外一看,不禁喜出望外。杜滸正開門把徐伯和小六哥迎進來。幾個鄰居探頭探腦的看熱鬧。

    他們兩個精神憔悴,卻是滿臉慶幸。張珪懷疑自己父親死得蹊蹺,把經(jīng)手他飲食藥物的所有大小人員都審查了一番。徐伯和小六也被關了來,審了幾場,威脅了幾次。但徐伯賣出去的藥本來便沒有任何問題,從藥鋪到張府,藥箱一路上也封得好好的,全府上下有目共睹,因此便查不出什么,僵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