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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舊家燕子傍誰飛在線閱讀 - 第42節(jié)

第42節(jié)

    他那雙眼睛尤為銳利,像狼,像狗,像鷹。奉書想到他對付劉逄時的詭詐,她害怕這雙眼睛能直接看到自己心里去。她勉強(qiáng)隱藏住心中的怕和恨,竭力換上溫順乖巧的眼神。盡管她不知道,這樣做會不會管一丁點兒用。

    她最后還是不敢看他,將目光移開了。但她一看到李恒身后的那個人,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死死忍住尖叫,踉蹌著站立不穩(wěn),一下子天旋地轉(zhuǎn)。

    李恒及時扶住了她,問:“怎么了?”

    她趕緊低下頭。就那么一瞥的工夫,她便看清楚了。那個輕袍緩帶、腰佩寶劍的李恒下屬,不是別人,正是談笙!

    原來他沒死,原來他沒死,他殺了她的四姐,還想殺她,可是他自己卻投到了李恒麾下……她從來沒有把他放在自己的詛咒名單里,而現(xiàn)在,恨意一下子裹滿了她的身軀。一時間,她對李恒的憎恨都顯得微不足道了,滿腦子都是瘋狂的念頭,想撲過去扼住談笙的喉嚨。

    文璧連忙把她拉到自己懷里,為她解圍:“小孩子沒見過那么多人,怕生。”

    談笙這才注意到她,輕輕“咦”了一聲。

    奉書心里飛快地盤算。談笙應(yīng)該沒有認(rèn)出自己,兩年的磨難和成長足以讓一個小女孩相貌大變,況且當(dāng)年,他也不過是和自己相處了幾個月時光……再者,她和談笙最后在一起的時刻,是在慌不擇路地逃跑,衣衫被撕扯得稀爛,還滾上了滿身塵土,臉上也抹著灶灰,那是杜滸給她抹上去的……而現(xiàn)在,她的頭發(fā)挽得一絲不茍,鬢間插著絹花,耳中掛著玉墜,臉上薄施脂粉,渾身香噴噴的,一身嫩綠的衣裙。

    而談笙,他還是那么溫文爾雅,臉上掛著和藹的微笑,和兩年前幾乎一模一樣,只是腰間多了一枚虎牌。

    他笑了笑,說:“這姑娘果然是文大人的千金?小生瞧著,可有點像一個逝去的故人哪。”

    第37章 魏睢...(續(xù))

        奉書心里一跳,隨即恨得牙癢癢:“鬼才是你的故人!”心中早就把他斬首了十七八遍。她卻不敢把頭低得再深了,只怕讓人看了起疑。不能給二叔惹麻煩。

    文璧泰然自若地笑道:“說起來可慚愧得緊了。下官年輕時,在廬陵鄉(xiāng)里欠下不少風(fēng)月債,傷了幾多美人兒的芳心。這閨女前一陣子找到我,張口就叫爹,說她娘死前讓她來投奔我。孩子娘我自然是不記得了,可她偏偏又帶著當(dāng)年的信物,這可不由我不信了。下官家里雖然有兩個不成器的小子,可偏偏生不出貼心的丫頭,你們說,這不是老天賜的福分嗎?哈哈哈!她現(xiàn)在可是我的掌上明珠,列位都是南征北戰(zhàn)的宿將,滿身的殺氣,可不許嚇著她,不然下官第一個跟他過不去?!?/br>
    這個故事,二叔早就和她商量好了。開始奉書不愿意,因為她不愿做沒娘的孩子。但是二叔說,他越是自污,旁人越是不便多問。她不懂為什么這是“自污”,但也只好同意了。

    果然,在場的幾個人還沒聽文璧說完,就都拈須微笑,一副了然的神情,調(diào)侃了文璧兩句,誰也沒追問細(xì)節(jié)。

    談笙也附和著笑了笑,再沒說什么。這么一來,奉書和自己成了堂姐妹,樣貌相似些,大概也屬尋常。

    李恒道:“原來是千里尋父,可敬可敬!”看了看奉書,話鋒一轉(zhuǎn),又微微笑道:“聽說你那天大鬧了惠州城門,非要出城,那是要干什么呀?”

    她心中說:“要去殺你?!笨谥姓f:“不知道?!?/br>
    文璧早有準(zhǔn)備,撫著她的頭,說:“那是她路上沖撞了妖邪,鬼上身啦,請了顯寧寺的開寶上人做了三日法,就好了?!?/br>
    文璧說,蒙古人大多篤信神佛,這番說辭,應(yīng)該比任何精心拼湊的解釋都要管用。奉書心里有些羞愧。這事居然連李恒也知道了。自己那日的“壯舉”,任誰看了,都會覺得是失心瘋吧。

    李恒哈哈一笑,走到她跟前,褪下自己手上的鹿角扳指,按到她手心里。那扳指還是溫?zé)岬?,已?jīng)被多年的汗水浸得發(fā)黑。

    “李恒一介武人,沒什么精致的玩意,這個就算給文小姐的見面禮吧,給你拿著玩兒?!彼麖澫卵?,又附在她耳邊道:“這東西取過無數(shù)人的性命,什么妖魔鬼怪也鎮(zhèn)住了。”

    他身上隱約有皮革和泥土的味道。奉書已經(jīng)比方才鎮(zhèn)定了許多,可還是忍不住渾身發(fā)毛,定了定神,規(guī)規(guī)矩矩地道了謝,雙手捧著扳指,交給阿染收了。文璧也替她道了聲謝。她回頭一看,只見二叔的鬢角已經(jīng)微微滲出汗了。

    她心中松一口氣,對二叔生出一片感激之情。至少直到此時,李恒似乎還只是把她當(dāng)成一個尋常的娃娃,叫她出來相見,也只是一時興起。大家欣賞過了文璧這個白得的寶貝女兒,便又要談?wù)铝?。文璧朝她使了個眼色,她便如獲大赦,急忙行禮告退。退下之前,忍不住又看了談笙一眼,眼神中帶著仇恨,也不愿再掩飾。她已經(jīng)克制得太久了。

    剛走了幾步,便聽到身后李恒笑道:“文大人,如今天下已平,惠州蒙大人多年治理,百姓可謂安居樂業(yè)……”

    文璧在唯唯謙遜。奉書只想捂住耳朵不聽,可是李恒的聲音仍然斷斷續(xù)續(xù)飄進(jìn)耳朵里:“但潮州卻還深受戰(zhàn)亂荼毒……文大人可有什么經(jīng)驗訣竅,還請……”

    潮州!奉書心里“騰”的一下就竄上火來,頭腦一熱,回頭便說:“你們?nèi)蚊寤⒋笸豕艹敝荩麄兡軔巯О傩詹殴?!?/br>
    文璧呆住了。話一出口,她也后悔了。她和二叔一唱一和地排演過所有關(guān)于她身世的說辭,可是唯獨(dú)這一出,文璧始料未及。

    李世安挑了挑眉,似乎很感興趣:“潮州的事,文小姐怎生得知?你又怎么知道五虎大王?”

    奉書的臉頰一下子紅到了耳根。她看到二叔焦急地看著自己,神色不知所措。

    她絞著雙手,囁嚅著說:“我……我聽百姓說的……我來惠州尋我……我爹時……曾經(jīng)……路過潮州?!彼g盡腦汁編著謊話。這一次,二叔什么也幫不了她。

    李恒皺了皺眉,“你又是怎么知道,朝廷任命五虎大王管潮州的?這件事,令尊可都還不知道呢。”

    她不敢說自己去過五虎大王的營寨,更不敢說在那里看到了張弘范,親耳聽到他對五虎大王的封官許諾。那么多錯綜復(fù)雜的軍情,只要一個榫頭接不上,就會扯出一串謊言。

    “五虎大王……就是一群土匪,燒殺搶掠,害死了我的朋友,還差點……差點把我也殺了……我親耳聽到的,百姓稍有微詞,他們就說,他們是被……被朝廷封了官的……誰也拿他們沒辦法……”

    李世安似乎是相信了。因為他冷笑了一下,說:“這些人還沒拿到官印呢,倒先開始擺譜了,果然是土匪做派?!闭f畢看了看李恒的臉色,言語中帶著十分的不屑。

    奉書想到那臭烘烘的山寨,亂搖的火把,還有他們對蝎子的恐嚇羞辱,還有阿永那不瞑目的死狀,忽然不知哪里來的勇氣,正視著李恒,大聲道:“那些盜匪傷天害理,千刀萬剮也不為過!你們還讓他們做地方官,不怕被百姓戳脊梁骨嗎?”

    她看到二叔的臉色刷的一下就白了。她拼命咽著口水,想把心臟咽回肚子里。她知道這次麻煩大了。覆水難收,但愿他們不要為難二叔……

    李恒卻和身邊幾個人相視一笑,瞟了一眼文璧鐵青的面孔,笑道:“文大人教出了好一個讀書知禮的孩子,張口天理,閉口百姓。你們漢人,女孩子也都讀圣賢之書嗎?”又看了看奉書,目光中帶著幾分玩味,幾分好笑:“被百姓戳脊梁骨,哈哈!倒真不是什么好事?!?/br>
    奉書一下子沒能理解,心里面忽的跳了一跳。

    李世安撲哧一聲笑了:“圣上英明無匹,哪能真的任命這種人當(dāng)官?不過是張元帥信口敷衍一遭,讓他們賣一賣命,利用過了,就踢開啦。聽說那五虎大王戰(zhàn)死了兩個,剩下的三個人不甘心,一路追到崖山,向家父申訴,被他好一頓教訓(xùn),都打斷了腿,半死不活的趕回老家去了……”說著朝她眨了眨眼,微微盤腿,假裝一瘸一拐地走路。

    奉書用力掐著自己的大腿。一定是聽錯了……李恒居然會和五虎大王翻臉……

    李恒笑道:“好了,世安,別嚇唬小孩子。文小姐說得對,這些人就算留著,也是壞我大元江山的渣滓。我從來都討厭這種反復(fù)無常的小人,那天正心情不好,順手就都給揍了一頓。怎么樣,給你出氣了沒有?”

    奉書茫然點了點頭。她看到二叔的臉色慢慢緩和下來,舒了一口氣,朝她投來一個斥責(zé)的眼神。

    李恒沒理由騙她。她還記得自己在蝎子的墓前發(fā)的誓,要讓剩下那三個大王不得好死。而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嘗到了第一個報應(yīng)——而且是被她最想不到的人實施的。

    文璧讓她向李恒道謝,她也就聽話地福了一福,這次帶著七分的真心。然后她便回了房間,一頭扎進(jìn)被子里,心潮澎湃,想哭,又想笑,一會兒摸摸懷里的瓷瓶,一會兒又端詳著李恒贈的扳指,怔怔出了神。

    紅日已將暮了,可窗外仍是嘈雜得驚人。她似乎聽到有人在吵架。一個說:“你當(dāng)這兒是你們廣州嗎?我們惠州府的牢房就這么些個,裝不下那么多人!”

    另一個粗聲道:“裝不下也得裝!這些都是欽犯,跑了一個,小心你們文大人的烏紗帽!”

    第一人似乎是妥協(xié)了,嘟囔了兩句,問:“大獄旁邊的耳房行不行……”

    奉書吃了一驚。難道李恒帶的那些人馬里,竟有不少囚犯?回想日間在郊外所見,可不是有幾輛囚車嗎?她搞不懂這些官場上的勾當(dāng),打算等二叔閑下來時再問他。可是文璧他們似乎有許多事情要交接,一直密密談到了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