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賈赦又是一陣皺眉,他這些年早就荒廢了,就算少年的時候,跟著祖母還有賈代善學(xué)過什么,這么多年下來,不說志氣被消磨沒了,便是能耐也找不回來了,家里的事情,他從來萬事不管,反正他手里攥著大筆的錢財產(chǎn)業(yè),也虧待不了自己便是,因此這會兒輕哼了一聲:“真是掃興!” 然后又笑瞇瞇地摸了摸嬌紅的手臉,笑道:“好紅了,先回你屋里去,晚上老爺我再過去!” 嬌紅又撒了幾句嬌,賈赦很是大方地叫人取了一支金釵還有一對蝦須鐲給了嬌紅,嬌紅得了好處,心滿意足地回去了。 賈璉進(jìn)門之后,還能聞到屋里胭脂的味道,不過,他也不以為意,對于賈赦來說,這是常態(tài),若是沒問題,那才叫不對勁呢!賈璉給賈赦問了安之后,也不多說什么廢話,直接就問道:“老爺,您的印信和帖子還在您身邊嗎?” 賈赦頓時就是一愣,他一向過得稀里糊涂的,平常又不出門交際,就是個深度宅男,帖子尚且一年到頭用不到幾次,何況是印信呢,因此,賈璉不說,他幾乎就忘了這回事。 賈赦雖說糊涂了一些,但是并非什么蠢人,見賈璉問起這個,就知道事出有因,便問道:“怎么突然問起這個,我平常從來不用,卻是早就收起來了!” 賈璉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說道:“老爺還是先找找看吧,兒子之前才聽說,二太太在外頭曾經(jīng)放過印子錢,還做過包攬?jiān)V訟之事,印子錢也就罷了,二太太只怕早就收拾干凈了首尾,可是包攬?jiān)V訟之事卻是不同,若不是拿著咱們榮府的名頭,就二叔那個位置,有多少人會買二叔的面子?” 賈赦一聽就知道賈璉擔(dān)心什么了,他也不去找別人,這邊本來就是書房,自個就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大步往架子那邊走去,直接伸手取過了架子上一只包金的檀木匣子,又不知道從哪兒掏摸出了一把鑰匙出來,將匣子打開,賈赦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他狠狠地將匣子扔到了地上,賈璉眼睛一瞟,就看到匣子里頭竟然就是放著一只空印盒,原本應(yīng)該放在印盒里頭的印信卻是消失無蹤! 賈赦怒極反笑:“好哇,老爺我的印信,自個都沒用過呢,竟然給別人拿去使威風(fēng)了!” 賈璉見猜測已經(jīng)成真,不由問道:“那老爺,咱們應(yīng)該怎么辦?” 賈赦眉頭一豎,冷笑一聲:“什么怎么辦,難不成叫老爺我咽了這口冤枉氣?當(dāng)然是找老二家的,將老爺?shù)挠⌒乓貋?,若是他們沒拿老爺?shù)挠⌒抛鍪裁匆簿土T了,要是拿了,那,哼!” 賈璉并不看好賈赦這般想頭,猶豫了一下,又是說道:“可是,老太太那邊要是護(hù)著?” 一說到老太太,賈赦就是一陣氣短,他那時候被壓制得狠了,也有狐朋狗友攛掇著,說什么三從四德,你們家老太爺沒了,老太太就該夫死從子,就該聽你這個襲爵人的,怎么如今就反過來了云云,賈赦以此借著酒意跑去找老太太撒了一下酒瘋,結(jié)果被罵得狗血噴頭,老太太差點(diǎn)就沒直接穿了品級大妝,準(zhǔn)備拄著拐杖進(jìn)宮告御狀了,賈赦本來就是憑著一肚子的酒意,被老太太一嚇,酒醒過來,頓時就嚇傻了,不知道給老太太賠了多少不是,最后蔫頭蔫腦地回自個屋里去了。 賈赦一聽老太太,就有些想要退縮,賈璉那邊卻是咬牙道:“老爺,二房是將咱們大房往死里坑啊,好處都是他們拿了,罪過卻是咱們背了,就算不能將二房如何,總得將印信拿回來,表示以后二房的作為與咱們無干?。 ?/br> 賈赦被賈璉鼓動了一番之后,不管怎么樣,印信還是得拿回來的,因此,最終還是喚人過來,伺候自己梳洗了一番,換了一身衣服,與賈璉一塊兒,往林母那邊去了。 這自然也在林母的意料之中,林母之前提醒王熙鳳,用意便在于此,賈璉但凡還有點(diǎn)見識,就能知道那些事情,若是賈璉膽小如鼠,竟然甘心為二房作嫁,自個一家子給二房頂罪,那么,林母也就沒什么好說的了!不過,這種事情顯然不可能,賈家可沒這種大公無私的人,人性本私,何況,賈家一家子多半都是心里頭只有自個的人,若是旁人的事情也就罷了,如今關(guān)系到自個的切身利益,賈璉坐得住才怪了。 果然,賈赦到了林母這邊,就忍不住開口了:“老太太,當(dāng)初你說我不是當(dāng)家的料,叫老二一家子當(dāng)了家,我也認(rèn)了,誰讓我當(dāng)年稀里糊涂呢,只是,如今這事,老二一家子總得給我一個交代,要不然,刀子都懸在脖子上了,我賈赦還要做個糊涂鬼呢!” 林母裝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樣,冷聲道:“老大,你一年到頭,也不往我這邊走幾次,難得來一次,就來興師問罪不成!什么刀子懸在脖子上,你是在威脅我嗎?” 賈赦對上自家老娘,習(xí)慣性地理虧,一時間雖說心里頭一肚子的話,都不知道該怎么說出口了,只是臉紅脖子粗,賈璉見賈赦這般模樣,心里暗嘆,也難怪老太太寧愿抬舉二房了,自家這位老爹,實(shí)在不是什么靠譜的人。 賈璉卻是伶牙俐齒之人,趕緊說道:“老祖宗,老爺這是氣糊涂了,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說!” 林母冷淡地說道:“既然不知道該怎么說,那就別開口!鴛鴦,給大老爺搬張凳子過來,璉兒,你說!” 賈璉見林母這般情態(tài),也是心里一突,不過還是將事情的首尾說了一番,他沒敢隱瞞王熙鳳的事情,只是說,王熙鳳管家之后,發(fā)覺家中產(chǎn)出不豐,又想著府里人口滋生,日后要入不敷出,寅吃卯糧,因此便去找王氏討主意,就被王氏攛掇著放印子錢,包攬?jiān)V訟! 賈赦何曾知道還有這事情,一下子從凳子上蹦了起來:“竟有這等事情,我賈赦要不起這樣的兒媳婦,趕緊休了,休了!” 王熙鳳瞧不上賈赦,賈赦還瞧不上王熙鳳呢,賈赦自個好歹是一等將軍,可是王熙鳳她爹王子勝呢,那就是個白衣,根本連個官職都沒有,還不如他賈赦呢!結(jié)果嫁過來之后,一心巴著二房,對正經(jīng)的公婆卻是不理不睬,最重要的是,王熙鳳是二房那位的侄女,賈赦自然是看不慣的,這會兒得了把柄,立馬叫了起來。 林母橫了賈赦一眼,當(dāng)初史氏還是挺有眼光的,若真讓賈赦管著榮國府,憑他那顧頭不顧尾,任性妄為的性子,榮國府早就完蛋了,賈政好歹還頂著個偽君子的面孔,做事知道一些顧忌呢! 賈璉連忙說道:“老爺,鳳兒也是被她姑媽給騙了,誰能想到,自個親姑媽會害自己呢?鳳兒已經(jīng)知道錯了,何況,她做得還不久,不曾有什么大事!” 林母不動聲色地說道:“既是如此,回頭將首尾收拾干凈了便是,經(jīng)手的那些下人,也得封了口!”很多時候,可怕的其實(shí)不是那些高門大戶,而是他們的豪奴,他們仗著主子的勢力,卻是什么都敢做的,王熙鳳若是開口三分利,只怕到了那些下人嘴里,能提到五分甚至是七分,搞出什么九出十三歸,驢打滾的把戲來,王熙鳳自個又不親自經(jīng)手,哪里知道這些貓膩。 林母說得簡單,賈璉卻是心領(lǐng)神會,所謂封口,自然不是給什么封口費(fèi),而是直接送到偏遠(yuǎn)的莊子上去,甚至干脆灌了啞藥,遠(yuǎn)遠(yuǎn)賣了,那才沒有后患。 賈璉見林母沒有怪罪王熙鳳,反而說到了收尾的事情,頓時松了口氣,然后又說道:“二太太攛掇著鳳兒做這事,說得真真的,二太太自個只怕也是做過的,何況除了印子錢,二太太還拿著府里的帖子在外頭包攬?jiān)V訟呢!” 賈赦陰陽怪氣道:“何止是府里的帖子啊,我好好的印信放在書房,自個都是不用的,結(jié)果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叫二房拿去接管了,他們做下的那些孽,打的可是我這個大老爺?shù)钠焯?,回頭上頭問罪,豈不是要我這個大老爺頂缸?” 林母也懶得跟賈赦多說,這人就是個混不吝的,林母缺乏跟這種人打交道的經(jīng)驗(yàn),因此干脆不接話,直接說道:“既然如此,鴛鴦,叫二老爺二太太他們過來吧!” 鴛鴦在一邊聽得驚心動魄,說實(shí)在的,榮府的事情,其實(shí)下人知道的反而比主子要多,他們見識有限,何況什么事情,都有主子在上頭頂著,因此做事往往肆無忌憚!放印子錢的事情,鴛鴦自然是聽說過一些的,鴛鴦七八歲就進(jìn)了府,因?yàn)樵舅改妇褪抢咸男母?,留在金陵看守老宅的,因此,進(jìn)府之后,鴛鴦就得了提攜,剛開始說是三等丫頭,就已經(jīng)開始拿二等丫鬟的份例,后來很快就成了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頭,如今也十多歲了,對府里私底下的那些事情,都是知道一些的,只是老太太不問,她一方面不知道利害,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得罪人,因此,也不開口。 忖度了一番老太太的心思,鴛鴦這才親自往榮禧堂去了。 榮禧堂那邊,賈政在書房跟清客閑聊,聽得老太太傳喚,連忙跟清客賠了個罪,便出來了,王氏那邊,原本在佛堂那邊念佛呢,也是不敢怠慢,趕緊帶著人過來了。 鴛鴦也沒說什么事,到了這邊,發(fā)現(xiàn)賈赦賈璉父子也在,臉色都不怎么好,心里就是有些覺得不對勁,賈政遲鈍一些,先開口問道:“母親傳喚,不知有何事吩咐?” 賈政能得自家老娘歡心自然也是有道理的,這態(tài)度就比賈赦誠懇,林母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今兒個叫你們兩口子過來,是有事要問,老大的印信,可是在你們那里?” 賈政這會兒就是一愣,也不知道是真糊涂還是裝糊涂,直接就說道:“大哥的印信,怎么會在我們這里,難不成大哥將印信弄丟了?” 賈赦冷笑一聲,陰陽怪氣道:“可不是丟了嗎?千防萬防,家賊難防?。∪粑业挠⌒艣]落到你們兩口子那里,你們平常往來交際,用的又是誰的印信帖子?何況,誰知道你們用這些又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 印信在自個手上的事情是瞞不住的,畢竟,王氏管家多年,很多行事都是用的賈赦的印信帖子,這會兒她卻很是淡定地說道:“大伯這話的,我卻是不敢認(rèn)了,老太太當(dāng)日抬舉,叫我這個小兒媳管家,管的畢竟是整個榮國府,平常府里頭的交際往來,自然不好用我家老爺?shù)挠⌒盘?!?/br> 賈赦又是一聲冷笑:“倒是我這個大老爺不管事,這等事情都要你一個做弟妹的代勞了!這也罷了,你拿著我的帖子在外頭放印子錢,包攬?jiān)V訟,又是什么說法?” 王氏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叫屈道:“大伯這話說的,我怎么敢認(rèn),我什么時候做這等事情了!” 賈赦那邊有些氣急敗壞起來,他們只是有點(diǎn)猜測,就忙不迭地跑過來找林母了,結(jié)果王氏卻矢口否認(rèn),他們一時半會兒哪里拿得出證據(jù)來。 正想著這次只怕又要被王氏反咬一口的時候,林母卻開口了,她皺眉道:“老二家的,這事不是開玩笑的事情,咱們府里縱然算不得有多大的家業(yè),卻也沒虧了你們的用度,不說這等事情,有損陰德,便是國法也不能相容!咱們家如今,老大空頂著個爵位,老二這么多年在工部,卻是半點(diǎn)也沒動彈過!老二一向是個方正的,若說他為官上有什么疏漏貪腐之事,我老婆子是不信,這么多年下來,沒有功勞,也該有苦勞,總不能一直頂著這五品的官銜到底,若是你做了什么,叫人知道,影響了政兒的前程,我卻是容不得你!” 林母對賈政一向瞧不上,這就是顯而易見的偽君子,壞事都是別人做的,我就是不知情,反正好處他都是自個得了!賈政也是自負(fù)啊,他也覺得自個能耐啊,偏偏這么多年,在一個位置上窩著,一點(diǎn)挪窩的跡象也沒有,賈政心里若是沒什么想法,那才叫怪了,如今一聽自家老娘說,自己之所以不能升遷,可能是因?yàn)橥跏献隽耸裁村e事,叫人家對自己有看法,頓時暴躁起來,呵斥道:“愚婦,你到底做了什么?”話說到這份上,他已經(jīng)很堅(jiān)定地相信,一定是王氏拖累了自己了。 王氏跟賈政夫妻多年,哪里不知道賈政的心思,賈政本來就是個自私自利的性子,她如何肯認(rèn)下來,依舊是梗著脖子喊冤,堅(jiān)定地說自己從來沒做過。 林母也懶得聽她在那里嚎啕,她直接說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那些事情,總不見得是你親自經(jīng)手,定有人幫你,也罷,你既然不承認(rèn),那就找別人問吧!” 王氏頓時就有些傻眼,找別人問,找誰呢,自然是找她的陪房,畢竟,她做事總得吩咐自個的下人,最信得過的,也就是自己的陪房了,林母一句話,也不跟她歪纏什么冤枉不冤枉,直接就點(diǎn)在了要害上頭,王氏這番模樣,大家一看就知道,她這是心虛了。 賈政立馬暴怒起來,叫道:“愚婦,你竟敢如此!我,我要休了你!” 他們兄弟兩個還真是一副德性,林母冷哼了一聲,說道:“說什么糊涂話,難不成要叫元春寶玉有個被休棄的母親?” 王氏心里一松,繼而有些有恃無恐起來,她給賈家生了三個孩子,守過賈代善的孝,就在三不去之列啊,這會兒又還有些僥幸心理,卻聽著林母直接點(diǎn)了人,叫人立刻去將王氏的陪房一家子都綁了,一個一個地審,她就算是想要威脅那幾個陪房,也沒這個機(jī)會,這會兒只得說道:“老太太,兒媳,兒媳就是一時糊涂啊!” 賈赦在一邊冷笑起來:“你糊涂,你什么時候糊涂了,你做這些的時候,用的可是我賈赦賈恩侯的印信帖子,真要撕扯開來,跟你有多大關(guān)系,如今更好了,哄得我兒子娶了你侄女,直接拿你侄女當(dāng)槍使,以后你只要等著拿錢就好,更沒你什么事了!反正壞事都是我們大房的人做的嘛!” 賈赦難得伶牙俐齒起來,倒是叫林母也呆了一下,不過也沒有多說,反正就是坐在那里,也不叫王氏起來,只是坐在那里等消息。 整個屋里,如今,林母坐在上頭,賈赦坐在下頭,賈璉站著,賈政坐立不安,王氏卻是跪在地上,一副痛哭流涕,悔不當(dāng)初的模樣。不知道的人覺得王氏可憐,林母卻只覺得由衷地快意。 林母怎么能讓賈政休了王氏呢,這兩人破鍋配爛蓋,那是絕配,林母還等著看著夫妻兩個反目成仇,互相折磨呢! 不管王氏怎么乞求,怎么言語,林母只是不動聲色的坐著,對此無動于衷,賈政在一邊不時罵一句,他被林母那么一說,真當(dāng)自己升不了官,是因?yàn)樽詡€有個拖后腿的婆娘了。 王氏若真是為他這個丈夫好,就該好好相夫教子,王子騰那邊步步高升,王氏總是表現(xiàn)得跟自家這個兄長如何親近的模樣,結(jié)果呢,也沒見王子騰提攜賈家一番,這么一想,賈政更是惡從心頭起,火氣上來,竟是直接給了王氏一記窩心腳,王氏一時不察,沒能躲開,竟是被踹個正著,她年紀(jì)本來就不小了,當(dāng)年又是高齡產(chǎn)子,身體自然比不得年輕的時候,被一腳踹得,當(dāng)時就是一口血吐了出來。 林母呵斥道:“你這是在干什么,哪怕是為了寶玉,也不該如此!”說著,便叫人將王氏扶進(jìn)了內(nèi)室,又叫人去請大夫,當(dāng)然不能請?zhí)t(yī)了,家里發(fā)生這么大的事情,瞞著還來不及呢,因此,也只能找個民間的大夫看看了。 王氏心中卻是對林母,對賈政都是恨上了,王氏對賈政這個丈夫,早就沒多少感情了,賈政看著光鮮,實(shí)際上在王氏看來,就是個廢物,沒多大本事,還自以為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貨色,王氏自覺自個這么多年辛苦,為的是誰,為的不還是二房嗎,壞了大房的名聲,回頭二房就有可能襲爵,到時候,整個榮國府就是自家的了! 對林母,王氏更是深恨,在她看來,林母若是真的偏心二房,就該當(dāng)年趁熱打鐵,逼著賈赦將爵位交出來,如今卻是拿著個爵位在前頭吊著,逼著二房不得不奉承她這個老太婆,實(shí)在是可恨! 王氏這邊大夫看過之后,開好了藥方,拿了賞錢走人的時候,那邊,王氏身邊幾個陪房的嘴也被撬開了。這些人說是家奴,但是日子過得比尋常百姓不知強(qiáng)出多少,府里頭伺候主子,出了府也能大宅華服,呼奴使婢,這樣的人,能有幾根硬骨頭,不過是打了幾板子,又拿著他們家里人恐嚇了幾句,頓時就熬不住,七嘴八舌地將自個知道的事情一股腦兒給講出來了。 原本審問的人只想問他們幫著王氏做了什么事情,結(jié)果到頭來,卻是挖出了不知道多少隱私出來,頓時一個個都覺得手里的供狀有些燙手起來,想要刪改幾句,卻又老太太的心腹盯著,因此,只得心驚膽戰(zhàn)地將供狀交了過來。 頭一個看的自然是林母,林母一看,都覺得氣樂了,賈家這么多年來,沒把自個玩死,還真是命大,或者說,賈代善在圣人那里實(shí)在是挺有面子,死了也能照應(yīng)家族幾十年。 王氏這么多年做的好事還真不少,她膽子很大,沒什么事情是她不敢干的,印子錢,包攬?jiān)V訟之類的事情也就罷了,她勾結(jié)薛家,將賈家在南邊的產(chǎn)業(yè)低價賤賣了,左手換右手,將那些族產(chǎn)變成了自個的私產(chǎn),京城附近這邊,也是借口鋪?zhàn)硬粧赍X,出手賣了,說是補(bǔ)貼家用,大頭就落到了自個手里。 周瑞的女婿冷子興,是個古董商人,他的古董來源的大頭就是榮國府,王氏將家里的古董報損,或者是用贗品替代,將真品交給冷子興賣出去,自個坐享其成。 至于其他那些事情,什么下人偷換庫房里的老物件,跟莊子上的莊頭勾結(jié),給上頭報災(zāi),減免租子,然后租子照收,甚至加收,這多出來的租子,就叫他們自個給分了,還有做假賬什么的,這些看得人都要傻眼了。那些人之前被打得哭爹喊娘,為了能少挨打,什么人都敢攀咬,拼命揭發(fā)其他人,總之,一下子就牽出了一大堆人出來,林母眼睛一瞟,就發(fā)現(xiàn),賴大一家子的名字也在供狀上。 林母卻是不動聲色,一邊將供狀拿給賈赦賈政他們看,一邊開口道:“想不到咱們家厚待這些下人,倒是養(yǎng)出一批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出來了!” 賈赦和賈政他們看的重點(diǎn)雖說不一樣,但是一個個也都義憤填膺起來,總之一句話,這些欺主的奴才,榮國府是用不得了,不過,他們對林母卻是有些不確定,畢竟里頭還有林母的心腹,有些擔(dān)心林母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結(jié)果林母卻是個干脆的,很快就將事情定了性。 ☆、第36章 林母其實(shí)很煩各種陰謀詭計,她對賈家人的許多做法其實(shí)是不以為然的,很多事情,明明可以快刀斬亂麻,陽謀推過去,結(jié)果硬是弄得一團(tuán)糟。 林母對史氏那些心腹可沒什么感情,至于史氏有什么把柄落在他們手上,也沒什么好說的,一塊兒解決了也就沒什么了,反正這些就是家奴,雖說一次性打殺了可能性不大,送官府也比較丟臉面,說不得還得被人牽出一大堆的事情來,但是找個地方遠(yuǎn)遠(yuǎn)發(fā)賣了,卻是一件比較簡單的事情。 因此,榮國府那邊一下子兵荒馬亂起來,簡直是叫人猝不及防。 按制,勛爵人家卻是有親衛(wèi)的名額的,榮國府自然也有,還是當(dāng)年追隨賈代善的親衛(wèi),總共有個一百人,賈代善過世之后,按理這些人應(yīng)該是留給賈赦這個襲爵的長子的,不過賈赦是個扶不起來的,這么多年醉生夢死,自然也沒跟那些親衛(wèi)又什么交接。 當(dāng)然,史氏老實(shí)說對這些人也不算上心,無非就是為了顯示自己的仁慈,每年固定時間給錢而已,其他的,壓根就不管。不過,那些親衛(wèi)原本也就是從佃戶或者是家生子中挑選出來的,離了賈家也是無處可去。就像是寧府那個倒霉催的焦大一般,原本也就是賈演身邊的親衛(wèi)出身,他運(yùn)氣算是比較好的,并沒有落下什么傷病來,還能在府中謀個差事。 榮府那些親衛(wèi)卻是被安排到了一個莊子上,每年史氏會按照原本的慣例,叫公中撥一筆錢過去,莊子也歸他們打理,他們?nèi)硕啵钟行┯铝?,莊子上的莊頭也不敢隨意欺侮他們,因此日子過得也不算壞。他們心里也明白,榮府日后從武轉(zhuǎn)文,再不會有子弟上戰(zhàn)場搏功名,也沒了他們的用武之地,因此,這么多年來,雖說也都成家生子,卻也沒什么人會繼續(xù)教導(dǎo)子弟戰(zhàn)陣上頭的本事,一個個也與尋常農(nóng)夫沒什么區(qū)別了。 林母知道之后,卻是想著這些人遲早也是能用上的,因此,前些日子就叫人從中挑了一部分人進(jìn)府充當(dāng)護(hù)院,這次審訊王氏的那些陪房,用的就是這些人,這會兒更是叫這些人帶隊(duì),按著供狀上的名單,去后街那些家奴住的地方,控制住那些家奴,順便搜檢一番。 林母動作太快太果斷,因此,誰都沒反應(yīng)過來,哪怕是賈赦跟賈政都是一副迷茫震驚的模樣。 賈政有些猶豫地說道:“老太太,咱們家一貫仁慈,如今這般,會不會?” 林母淡淡地說道:“是啊,一貫仁慈,倒是將這幫家奴的心都養(yǎng)大了!竟敢打著主子的名號在外欺壓良善,胡作非為,他們這般肆無忌憚,日后的罪名,卻是落到咱們這些做主子的人身上,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賈赦一聽就興奮起來,他也沒聽清楚林母的言外之意,這些年他窩在東院里頭,頗有些捧高踩低之輩,明面上叫他一聲大老爺,實(shí)際上卻是對他陽奉陰違,暗中譏諷的,賈赦早就看這些人不順眼了,因此這會兒冷笑道:“可不是嘛,這些奴才,之前咱們家對他們就是太好了,弄到最后,竟是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如今就敢這般行事,日后還不把咱們這些主子給賣了??!就該讓他們知道,到底該怎么做奴才!” 賈赦這般抓不住重點(diǎn),林母也懶得跟他解釋,只是對賈政說道:“你媳婦這么多年來管家,雖說是被下面的奴婢欺騙,不過,也不能沒個說法!” 賈政這會兒也反應(yīng)過來,雖說是林母將這些罪過算到王氏的陪房身上了,只說王氏是被她那些陪房欺瞞挑唆,但是,很多事情,王氏若是不點(diǎn)頭,下頭那些人也不可能擅自做主,而且,他們也做不了那個主。 賈政一向喜歡將自己擺在道德制高點(diǎn)上,因此,這會兒面帶厭惡,很是誠懇地說道:“王氏做下這些事情,實(shí)在是罪無可恕,若非還有寶玉他們,兒子非休了她不可,如今母親盡管處置,兒子絕無二話!” 賈赦在一邊聽得直翻白眼,賈璉卻是心中一凜,有些緊張地看向了林母,擔(dān)心林母偏袒王氏,只給個不痛不癢的處置也就罷了。 林母卻是直接說道:“她多年管家,卻是損公肥私,中飽私囊,好歹也是統(tǒng)制伯府出身,眼皮子也忒淺了一些,竟是做出那樣的事情,這等行事,若是不罰,日后一個個有樣學(xué)樣,府里日子還過不過了!” 賈政一向是不管黃白之物的,對于錢財什么的,幾乎沒多少概念,反正這么多年來,少了誰也沒少了他的,他一年不過一兩百兩銀子的俸祿,還不夠他買幅字畫的呢,何況,他還養(yǎng)著那么多清客呢!因此,林母這么一說,他立刻就覺得,自家媳婦那是渾身上下都是一股子銅臭味,眼睛都鉆到錢眼里去了,實(shí)在是可鄙可惡,因此,也是附和道:“母親說的是!” 林母也不想搭理賈政,直接就說道:“將王氏的嫁妝單子拿出來,再算一算王氏那些田產(chǎn)還有鋪面這些年產(chǎn)出如何,跟她的私房比對,多出來的,自然都是損了公中的,自然納入公中!另外,她既然將南邊的祭田還有族產(chǎn)賤價賣了,那么,不管她想什么法子,還叫她買回來!祭田族產(chǎn)可不是小事,乃是族中的根本,闔家的退路所在,她之前賣得痛快了,日后若是有個什么萬一,那可如何是好!” 林母這話說得自然是頗為公道,畢竟還給王氏留了余地,將王氏那些產(chǎn)業(yè)所出也算了進(jìn)去,沒有真的嚴(yán)格按照嫁妝單子算,因此,即便是賈政,也說不出一個不字來,趕緊應(yīng)了下來。 里間那邊,王氏也早就清醒過來了,雖說覺得胸中悶痛,但是吃了藥之后,已經(jīng)緩解了一些,這會兒聽得外頭林母的話,想到自個這么多年積攢的私房,如今竟是保不住了,還得自個掏錢將她賣出去的那些祭田族產(chǎn),就是又氣又急,想要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憋悶之下,竟又是白眼一翻,就暈過去了! 她這一暈,就錯過了林母接下來的話:“府里的事情也就罷了,就算是敗掉了,無非是家中儉省一些便是。但是,她拿著府里的帖子印信,這些年做下的那些事情,定然多有人受損,這可是損人陰德的事情,祖宗再有多少蔭蔽,也架不住子孫這般禍害,因此,回頭得好好補(bǔ)償人家一番,另外,她這些年不是一直吃齋念佛嗎,那就繼續(xù)念下去,抄經(jīng)什么的也就罷了,她又不識得幾個字,若是叫別人寫了,難免不夠誠心,還是多揀點(diǎn)佛米佛豆,回頭捐到廟里,叫他們施粥救濟(jì)貧民,也好償了罪孽!” 林母根本沒定個時間,到底要王氏吃多少齋,念多少佛,撿上多少佛米佛豆才算是償還了罪孽呢,起碼林母不說行,王氏就得繼續(xù)做下去! 林母做了那么多年的鬼,她雖說當(dāng)年也是篤信佛道,為了林家子嗣昌盛,早早就開始持齋,不知道捐了多少香油,甚至還給寺廟捐過金身,林家也并非什么蠻橫霸道的人家,一貫樂善好施,憐貧濟(jì)弱,結(jié)果,林家卻是斷子絕孫,而王氏,做了那么多的孽,到頭來竟然享了大半輩子的福,問罪之后還能碰上大赦,最后雖說沒有子孫滿堂,卻也有兒孫奉養(yǎng),還得了善終,這叫林母如何甘心。 因此,林母如今對什么神佛,已經(jīng)沒有多少敬畏之心了,她覺得自個能夠附身史氏,回到從前,一方面是自個的執(zhí)念未消,另一方面也是祖宗庇佑,希望她能夠改變林家的結(jié)局。林母根本不管王氏下輩子如何,反正這輩子,林母卻是不樂意見到王氏舒坦的。 賈政那里知道林母這話里頭的意思,林母這話聽起來也很有道理,王氏放印子錢,包攬?jiān)V訟什么的,做了多少孽,叫她多念幾卷經(jīng)文,多揀點(diǎn)佛豆佛米捐了,償還罪孽也是為了王氏來生著想,起碼如今贖清了罪孽,死后不用受苦?。∫虼?,只覺得林母實(shí)在是寬和大量,因此心悅誠服道:“母親公道,王氏定會照辦的!” 林母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嘆道:“這管家的事情,以后卻是不能交給你媳婦了,來年,鳳丫頭要跟著璉兒去南邊赴任,家里卻不能缺了管事的人,我如今這把老骨頭了,也沒這個精力費(fèi)心,原想著叫老大家的與你媳婦一塊兒先做幾年,回頭再叫家里幾個丫頭搭把手,如今卻是不行了!好在家里還有珠兒媳婦,回頭就讓她跟老大家的一塊兒管著吧!” 下面幾個男人自然都是答應(yīng)了下來,反正管家都是女人的事情,只要不委屈了他們,誰做不行呢,尤其賈璉都要出去做官了,賈赦又給了他一大筆錢,他自然也就不需要再管這攤子事情了。而賈赦那邊,卻是想著回頭還得好好敲打一下邢氏,邢氏那性子,若是跟王氏一樣,想著什么都要伸手拿,只怕自家老娘對她可沒有對王氏那般的耐心。 這邊將事情定了性,后街那邊,已經(jīng)差不多塵埃落定了。不是沒人不想著進(jìn)府求情,但是,做這事的都是林母剛找來沒多久的那些親衛(wèi)或者是他們的后人,跟府里這些家生子沒多少情誼不說,甚至還有些齟齬,史氏每年發(fā)下去的錢財,往往都要叫這些二主子們刮掉一層,落到他們手上,能有一半都算是不錯了,如今瞧著這些人眼看著要倒霉,一個個哪有不幸災(zāi)樂禍,賣力行事的道理,起碼,這些人和與他們想干的人被處置掉了,府里空出了那么多缺兒,豈不是自家兒女媳婦都有機(jī)會補(bǔ)進(jìn)來了,因此,一個個下手極為果斷狠辣,誰要是想要大喊大叫,撒潑吵鬧,直接就是蒲扇大的巴掌扇過去,扇得他們掉了半嘴的牙再說,一個個吃了苦頭,自然也掀不起什么風(fēng)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