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云清心中有著我家有兒初長成的感慨，隨著他往前走了幾步。

    楊奕躊躇片刻，轉(zhuǎn)頭看她道：“皇后，你可要先回延禧宮歇息？”

    魏云清想了想道：“也好?！?/br>
    雖說馬車很豪華舒適，然而這一路舟車勞頓，疲勞累積，她確實覺得累了。

    楊奕心里有些失望，但面上還是做出淡淡的模樣道：“那皇后就先回延禧宮去吧，朕……朕還有些公事要處理?！?/br>
    “好，皇上去忙吧?！蔽涸魄逍α诵?，也沒怎么在意，一路走回延禧宮。

    楊奕起先走回了乾清宮，待了幾秒又退出來，看著魏云清遠去的背影心情糾結(jié)。這么久沒見，他好想跟她待在一起啊，可是……不行，他得讓她覺得他是個勤政的好皇帝！

    石大義看出楊奕心情糾結(jié)，便笑道：“皇上，如今皇后剛回來，公事再重要，也可以歇上一兩日。娘娘離開了好多年，也不知習(xí)不習(xí)慣如今宮里的日子，陛下您若能在一旁照顧著些，想必娘娘會高興的?！?/br>
    石大義這話正合楊奕的心意，他面上立刻便帶了笑：“你說得有理！為朕更衣?！?/br>
    延禧宮里已有兩年半的時間沒有主人，然而卻有人定時打掃，在魏云清回來前還派人進行了一場大掃除，因此宮內(nèi)非常干凈整潔，連一點灰塵都沒有。

    魏云清回了自己的臥室，讓人都退下后便在床上躺下了。在外面還是沒有延禧宮里舒服，外面的床睡著哪里比得上她這床軟綿綿的。許是坐車太累，再加上床太舒適，魏云清很快便睡著了。藍田見里頭沒聲音，輕手輕腳地進去一看魏云清睡著了，便替她蓋上錦被，出來后讓收拾的人輕聲些。

    楊奕到的時候，延禧宮里一片靜悄悄的，他一問，才知道魏云清睡著了。

    躊躇了一會兒，他讓宮人止步，自己走進了內(nèi)室，悄悄走到魏云清床前，怔怔地望著她平靜的睡顏。

    在過去的兩年多時間里，他時常來延禧宮，就好像她還陪在他身邊一樣。此刻他站著，她睡著，讓他忍不住想起了晏如松成親那一晚，他喝醉了，當時也是跑到這兒偷看她睡覺，后來忍不住親了她，被她推下了床。

    心中的蠢蠢欲動比上一回還強烈，然而他什么都沒做，只是悄然在床邊地上坐下，貪婪地盯著她的睡顏看個不停。

    他十七歲那年，她二十二歲，他們相差五歲，仿佛很多，如今他二十一，她二十六，依然相差五歲，可差距看起來仿佛小了些。再以后，他三十，她三十五，差距看上去就更小了，等他們雙雙老去，一個七十，一個七十五，那點兒差距，根本就不算差距了。

    他希望她能從現(xiàn)在開始就不再把他看做一個孩子，因此一見面他叫她皇后，不再叫她云清jiejie。他想，若他一直叫她jiejie，她便會一直拿他當孩子看吧？所以從今天起，jiejie一詞他不會再叫了?？墒侨粢恢苯兴屎?，又顯得太過疏離了。叫她云清？云兒？還是清兒？好像……哪一個聽起來都令人覺得無比甜蜜。

    楊奕在床邊坐了會兒，又覺得不滿足，給自己做了好一會兒的心理建設(shè)，然后小心翼翼地摸上了床，在她身邊躺下，又極為小心地拉過她的手握在胸口，雙眼一眨不眨地望著她美麗的側(cè)顏。

    睜著眼睛看了許久，疲勞上涌，楊奕也漸漸閉上了雙眼，勾唇甜蜜地睡了過去。

    室內(nèi)一片靜謐。

    魏云清睡飽了才醒來，正想伸個懶腰，右手動不了才發(fā)現(xiàn)不對，側(cè)頭看了過去。

    楊奕不知什么時候睡到了她身邊，長長的睫毛在他眼皮下落下了陰影，他眉目英俊，睡顏平靜，嘴角帶著滿足的笑意，雙手卻緊緊地握著她的右手，擱在他胸口的位置。

    這一刻，魏云清的心猛跳了一下。他真的跟她印象中那個她所熟悉的楊奕不一樣了，從信中還不太能直觀地感受到，如今見了真人，那種陌生而熟悉的感覺陡然強烈起來。

    眼前之人，是她從戰(zhàn)場上救下的小皇帝，她過去一直將他看做孩子，說是離宮等他成長，實際上并沒有太過期待。然而他如今的模樣，已經(jīng)超過了她的期待。

    可是對著一個她原先當做小孩看看待的人有了一絲心動的感覺，魏云清有點無法接受。這是過去她一直當?shù)艿芸吹臈钷劝?，對著他心動……她難免有種*的感覺。

    魏云清試著抽了抽自己的手，沒抽動，肚子里的饑餓已經(jīng)熬不住了，她只得推了推楊奕，輕聲道：“阿奕，放手，我要起床吃點東西?！?/br>
    魏云清連叫了好幾聲，楊奕才緩緩睜開雙眼，迷茫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魏云清又道：“我要起來了，你松開我。”

    楊奕眼睛輕輕眨了眨，竟雙手一揚，將她整個人按入了懷里，熟練地低聲道：“還早，再睡一會兒，云清?！?/br>
    猛然間被壓入他的懷抱，臉頰抵著他散發(fā)著熱氣的胸膛，魏云清整個人都愣住了。這個懷抱，竟給了她當初晏如松給她的那種安全感……

    幾秒之后，楊奕徹底清醒過來，懷中的觸感讓他意識到這不是做夢，他的身體禁不住便是一僵。

    完了，他還以為那是夢中的她……他這樣，她該不會生氣吧？當初他把她壓在床上親，她可是一把推他下床了的啊。

    楊奕腦中思緒翻飛，好一會兒才松開魏云清，也不看她，若無其事地起身下了床，整了整被睡亂的衣服，背對她道：“時候不早了，皇后可要用膳？”

    魏云清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光滑，帶著點兒熱度，她坐起身應(yīng)了一句：“好。”竟也把這事給揭過去了。

    怕魏云清會發(fā)火的楊奕聽到這話，原本僵直的脊背陡然放松下來。她并未追究，太好了！

    他的手在身側(cè)緊握，掌心仿佛還殘留著她身上的溫暖。那是真實的溫度，是夢中無論如何都比不上的。他回想著她方才的柔順，心里有些意動，她那是來不及反應(yīng)，還是不愿跟他計較，抑或說，她有稍稍被他打動？

    最后一個可能讓楊奕的心怦怦直跳起來，若果真是……若果真是……

    ☆、第一百一十五章

    魏云清定定神，揚聲叫藍田進來，二人分別洗漱，一道等著用晚膳。

    楊奕做出一副關(guān)切又客氣的模樣，問道：“皇后，此去女子書院辦得可還順利？”

    他也是沒話找話，路上的事，他們在信里說了不少，他很清楚，這一路上辦女子書院遇到了不少麻煩，他鞭長莫及，她卻腳踏實地，一點點兒解決。

    魏云清笑：“有些小麻煩，總體上還算順利?！?/br>
    楊奕道：“如此便好。上京的女子書院也一切都好，你放心。”

    “嗯，我知道?！蔽涸魄妩c點頭，兩人的通信里，楊奕跟她說了不少的事。

    兩人一時無話，好在晚膳漸漸上了，二人便開動，一時間也不再尷尬。

    等安靜地用完飯，楊奕道：“皇后，明日可要隨我去內(nèi)閣議事？”

    魏云清愣了愣，想了會兒才點頭：“好啊，那明日議事處見吧?！?/br>
    楊奕點頭，起身道：“那朕便不打擾皇后歇息了，先走了?！?/br>
    “……慢走?！蔽涸魄宓馈?/br>
    楊奕走出延禧宮，面上便帶了些懊惱。他怎么能走這么快呢？好歹在里頭多待會兒??！可若繼續(xù)待下去，他也不知自己會說出什么，做出什么，若前功盡棄就不好了。

    楊奕懨懨地走了，魏云清這邊卻也無法平靜下來。

    最后一封信里，兩人說話還沒這么客氣，沒想到一見面，整個畫風(fēng)都不對了。楊奕是打算跟她撇清關(guān)系還是怎么的？可她剛到上京他就跑出宮來接她，又悄悄跟她睡到一張床上，看起來并不像的樣子。

    捫心自問，如今楊奕對她這么疏離客氣，她還有些無法接受。這大概就叫失去了才懂珍惜？唉，他疏離一些也好，不然她有點擔(dān)心她會對他心動啊……那樣就不好了，她覺得她過不去自己心里那一關(guān)。

    晚上，藍田已將這兩年多內(nèi)宮內(nèi)朝廷發(fā)生的事打探得差不多了。楊奕平日里給魏云清的信件中雖寫了不少事，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而且有些事他也不愿意說給魏云清聽。

    比如說，晏如松的妻子金芙蕖為他添了一對龍鳳胎，如今金芙蕖已帶著孩子們回了上京，晏如松繼續(xù)在外駐守，以防大宋再來進犯。比如說，許昭儀被打入冷宮后不久就瘋了，后來不慎落水死去，是徐德央求著為她收斂了尸骨送回家鄉(xiāng)去。比如說，趁著魏云清不在的兩年，楊奕把后宮妃子們召集了起來，宣布要遣散后宮的消息，給了她們自由選擇去留的權(quán)利，有妃子選擇了繼續(xù)留在宮里，只是名義上不再是楊奕的后宮，而是降級成了宮內(nèi)的女官，有妃子選擇出宮去了女子書院，也有一部分選擇回家鄉(xiāng)。每個人都拿到了足額的遣散費，每人性格不同想法不同，選擇了自己想走的那條路。

    第二日，魏云清就聽說原先跟她一起出游的莊妃和另幾位妃嬪都選擇了自請出宮，去了女子書院。大概是覺得魏云清總要去女子書院的，她們都沒來告別。

    也就是說，如今這大梁皇帝的后宮里，魏云清這一個所謂統(tǒng)帥六宮的皇后，已成了光桿司令。

    這事讓魏云清有些坐立難安。之前她攔著不讓楊奕放這些女子出宮，是怕她們出去后反倒過得不幸，但如今，她們也能有自己的事業(yè)，在女子書院的諸位她也能照應(yīng)著，不怕有人欺負她們，照理說對于這結(jié)果她應(yīng)該是高興的——如果她沒對如今的楊奕有那么一點動心的話。

    之前她問心無愧，可現(xiàn)在一旦摻入了私人感情，她就覺得心存愧疚了。說到底，楊奕也是為了她把她們遣散出宮，以她的立場，她本該樂見其成的，可人心到底是復(fù)雜的，她反倒覺得在這事上自己理虧，把她們原本的人生軌跡都徹底改變了。雖說，她們出宮未必就過得不好，可當促成這種變化的人是她自己時，她又難以釋懷了。

    明明起初把她弄進宮來的人是楊奕，遣散后宮的人也是楊奕，要怪也該怪他，可她就是控制不了情感上的自我責(zé)難。

    只是，去內(nèi)閣議事的時候，魏云清面上沒有顯露分毫。

    她有些好奇楊奕如今處理政事的手段如何了，想要親眼看看，本沒有再度插手政務(wù)的打算。

    不過內(nèi)閣的幾位就不這么認為了。對于魏云清離宮后楊奕的表現(xiàn)，他們是相當滿意的，就等著他因看不到魏云清而淡下對她的感情，早日為皇家生下一個繼承人呢。誰知道他接下來就遣散后宮，擺明了要等皇后回來獨寵她一個。他們勸了勸了，一點兒用都沒有，無奈之下也只能接受了。本想著如今楊奕已能自己處理政事，皇后不會再過來，誰知她回到上京的第二日，就與皇帝一同出現(xiàn)在了議事處！

    內(nèi)閣幾位輔臣們心里腹誹得停不下來，可表面上還要對魏云清施以問候，顯得其樂融融。

    這一日的議事，魏云清本想著旁聽就好，沒想到楊奕倒是時時問她的意見。魏云清近三年前的眼界就與眾不同，如今在基層走了兩年多，看到聽到的東西多了，處理起事情來也更容易結(jié)合實際，那意見簡直就是一針見血，聽得內(nèi)閣幾位輔臣們心驚rou跳。過去他們還覺得她的行為意見雖總膽大包天，但尚有些幼稚，如今卻足以稱得上是老辣了，讓人很難想象她不過是個二十來歲的女子。

    議事結(jié)束后，楊奕跟魏云清定下了明日再見，便說自己還有些事要處理，匆匆離去了。

    魏云清有些莫名地回了延禧宮，想了想決定先不理會他，收拾一番出了宮，去了女子書院。

    上京女子書院做為女子書院的元老，目前已成了大梁女子們心目中的圣地。如今上京女子書院已有學(xué)生百余人，從富商家的小姐到高官之女，從總角小童到妙齡少婦，應(yīng)有盡有，別的女子書院的人想要轉(zhuǎn)學(xué)到這兒來，還要經(jīng)過考試，通不過就別想進。書院內(nèi)的氛圍也是一派祥和，甭管在外頭如何針對，進了書院就不得玩后宅那些陰私，要比斗就光明正大地以學(xué)業(yè)相比。

    如今的女子書院，因律法一門最為繁榮發(fā)達，也被稱作是律法書院，兩年多的時間，魏云清在外回憶撰寫的教材時不時送回來給她們，她們看得是如饑似渴，法律素養(yǎng)直線上升，單說理論，刑部大理寺那些官員都比不過她們，畢竟那些官員平日里還要處理公事和應(yīng)酬同僚上司，哪像她們一樣，只要專心研究理論就好。

    因魏云清不在上京，也不好動作，如今她回了，便準備將實踐一事提上日程?？紤]到各位官員的心理接受度，她把注意打到了陪她出巡的刑部和大理寺官員身上，在外面她總叫他們跟她帶出去學(xué)過律法的宮人們討論爭辯，他們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她此刻再叫一批人過去作為顧問實習(xí)，想來他們的接受度會比留在上京的那些官員高一些。

    忙著公事，魏云清就沒那么容易瞎想了，除了每日議事跟楊奕見上一面，平日里楊奕不會來找她，她也覺得無所謂。

    她這兒是無所謂，楊奕就煩惱了。他只想讓她看到一個不一樣的他而已，可沒想跟她如此生分，這叫什么事？可見她最近一直忙著，他也沒轍，直到這一天，他看到了一份奏折，面上頓時笑開了花。

    第二日議事時，經(jīng)過楊奕提點的毛一榮耿直的對魏云清道：“娘娘，國本不固，大梁不寧……”

    毛一榮吧啦吧啦引經(jīng)據(jù)典說了許多，魏云清努力跟上他的節(jié)奏，等他說了最后一句話，才明白他想說什么。

    最后毛一榮說的是：“請娘娘為我大梁著想，早日為我大梁誕下皇子！”

    魏云清：“……”

    毛一榮轉(zhuǎn)身，拿出一疊奏折放到魏云清面前的桌上，懇切地說：“娘娘，這都是諸位大臣懇求您早日剩下皇子的奏折?。　?/br>
    魏云清嘴角微抽，這些朝臣還真是為國家cao碎了心啊！

    她下意識地看了楊奕一眼，他正垂著頭看著一本奏折，似乎并未聽到毛一榮的話，也對此并不感興趣的模樣。魏云清正想收回視線，卻發(fā)現(xiàn)他嘴角小幅度地勾了勾，雖然很快又恢復(fù)了平淡的模樣，但她知道自己沒看錯。這小子……還跟她玩這套！

    她收回視線，這邊除了毛一榮，其他幾位輔臣也義正辭嚴懇切地說起了沒繼承人是多么多么可怕的事，那模樣仿佛是在說，她最好第二日就能生一個兒子出來。

    眾位閣臣們也是沒辦法，后宮現(xiàn)在就皇后一個了，不讓她生讓誰生？

    魏云清一直沉默，后來實在是沉默不下去了，只得出聲敷衍道：“諸位大人說的，本宮都知道了?！?/br>
    內(nèi)閣眾臣們沒聽出她的言外之意，還很高興。

    楊奕飛快地抬頭看了她一眼，心里早樂開了花?？晌涸魄逭裏乐鴮砼率且凰麄儫┧懒耍矝]注意到他。

    當夜，魏云清洗漱完正準備睡覺，外頭有人稟告皇上來了。

    她只得又披上件衣服，出去迎他，沒想到楊奕動作快，在她出去前就走到了她的寢宮內(nèi)。他衣袍的底部晃動不小，面容卻很淡定。

    “你現(xiàn)在過來有什么事？”魏云清今天累了一天，實在有些困了，也沒跟楊奕客氣，就差打呵欠趕人了。

    楊奕望著眼前不施米分黛，長發(fā)披肩又清麗脫俗的魏云清，喉結(jié)滾動了幾下，心臟砰砰跳得飛快，強作鎮(zhèn)定地走上前來，裝作自然地拉起她的手，帶著她走到床邊坐下，口中道：“毛一榮說得對，我們也該為大梁想想，生一個太子穩(wěn)固國本?！?/br>
    魏云清困著，一時不察被他帶到了床上，一聽他這話就愣了。

    楊奕往四下里一掃，留在寢室內(nèi)伺候的兩個宮女便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準備退出去，魏云清這才反應(yīng)過來，掙開他的手莫名道：“他說的對不對關(guān)我何事？我什么時候同意了嗎？”

    楊奕一愣：“你之前不是說‘知道了’？”

    “知道歸知道，我又沒說我會生。”魏云清攏緊外衣，面容嚴肅，“你快走吧，我要睡了?！?/br>
    楊奕的心情瞬間低到谷底。

    他僵持了會兒，出聲道：“可是兒子遲早要生的啊……”

    魏云清差點被氣笑了，他故意指使毛一榮說那些話當她不知道？還想拿大梁的未來壓她占她便宜，真是……手段是比以前高明了，可她又不傻，怎么可能讓他得逞！

    “你愛跟誰生跟誰生去，快出去，我要睡了?！蔽涸魄迕髂繌埬懙刳s他。

    楊奕遲疑著起身，走兩步又回頭看她：“皇后……云……云清……可我只想跟你生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