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總該是要做點什么的，那么就實現(xiàn)他的心愿吧。

    回到錦園內(nèi)，蘇子衾的房中只剩下了狄玉，正在調(diào)配敷鞭傷的藥膏。

    “他呢？”

    狄玉自然知道她問的是誰，所以并未抬頭只是繼續(xù)調(diào)著藥道：“得知閣主身上的傷都是云淺的杰作后便怒氣沖沖地出去了?！?/br>
    葉琉漣微抬了抬睫眸，沒吱聲，坐到蘇子衾旁邊去了，屋里遂安靜的只剩下瓶碗的碰撞聲。

    藥膏很快調(diào)好，狄玉端著藥碗往榻邊走來，葉琉漣見之要端過：“我來吧。”

    狄玉睨了她一眼：“他的傷身上各處都有，你個未出閣的姑娘家還要不要名聲了。”

    葉琉漣執(zhí)意要接，眼中有股偏拗的堅決，口中一字一字力透人心：“我會嫁給他的?！?/br>
    狄玉手下的藥碗一歪，葉琉漣眼疾手快地扶住。

    “你說什么？”有點不敢相信她說的話，狄玉端視她的神色，正常的清醒模樣，不像在說胡話，“你可知道，閣主沒多少日子了，就連醒不醒的過來都說不準(zhǔn)?！?/br>
    “我知道?！比~琉漣打斷他的話，“我再也沒有比現(xiàn)在更清醒的時候了。”

    “那你家人呢，他們怎么會同意?！?/br>
    葉琉漣微垂眼眸：“我方才有回府一趟與父親母親說過此事，他們言會尊重我的決定，人生苦短，莫要留下遺憾。至于蘇丞相那里，父親說我去提不好，還是由他出面吧?！?/br>
    狄玉沉吟良久，看著眼前這個女子頗覺敬佩，閣主果真沒有喜歡錯人，但最終還是重新拿過藥膏道：“姑娘還是先出去吧，等你真嫁了閣主以后，我便不再攔你?！?/br>
    葉琉漣想想點頭欲出，身后又傳來他的聲音。

    “護(hù)法幼年為老閣主所救，雖智無大礙卻心有偏失，只識忠義。自老閣主離開以后他更是是視閣主于珍稀，難免喜怒無常，你這股子執(zhí)拗勁兒莫要使在他身上，習(xí)慣就好了?！?/br>
    “多謝狄長老指教。”聽到他所說葉琉漣恍悟，怪不得他總覺得李國源很奇怪呢。

    待狄玉抹完藥膏一點點扎好，葉琉漣才重新進(jìn)了來，看到他被包的跟個木乃伊似的宛如蘇子衾還清醒時一般打趣他道：“瞧你這模樣，怕是鬼看到你都會繞道走了，閻王哪兒還敢收了你去?！?/br>
    狄玉默默退開，留下葉琉漣獨伴。

    時值午后，夕光交纏著火炭在屋內(nèi)氤浮了暖融，映的榻邊的情景更是如畫一般。

    蘇子衾雖然消瘦，但輪廓清雋依舊，平靜沉穩(wěn)的一如她最喜歡的模樣。

    想著那些自己不知真情的過往，葉琉漣沒哭，反而在嘴邊柔柔地抹出絲笑容來。

    “上次你發(fā)燒的時候其實是故意坐到門口去的吧，你呀你呀，我早該想到的。”葉琉漣以食指點著他的額頭，一如他素日拒絕自己靠近的樣子，“嘴長在你身上也不知道用，想讓我多陪你會兒卻偏偏要折磨自己，真是，讓我好生頭疼啊。”

    蘇子衾躺的安靜，隱約能看到纖長的睫毛以極輕的力度顫了一顫，但并未醒來。

    葉琉漣緩緩嘆氣，收回自己點在他額頭的手指與他的手掌合十，慢慢緊扣。許是由于藥力的作用吧，蘇子衾的手并不像以前那么涼，溫溫帶了一股暖意，她便就著這個姿勢側(cè)趴在他的枕邊自言自語。

    “我親你的時候你一定在竊喜吧，可非要故作端態(tài)，真是可氣，我居然還因此心生羞愧。哦，還有更可氣的，冬尋明明只是司雪閣的平史，你居然在裝醉親了我的時候把我往溝里帶，罔你還自稱是君子呢！”

    葉琉漣越說越憤憤，只是并未從動作中體現(xiàn)出來，單單融進(jìn)了語氣里。

    末了，葉琉漣閉上眼睛蓋住自己的朦朧的淚意幽幽道：“你快醒來吧，我還沒有親口對你說喜歡呢?！?/br>
    不知何時打開了一條縫的門口，屋內(nèi)隱隱有葉琉漣輕柔吟歌的聲音傳來，李國源只靜靜的站著，內(nèi)心似乎有什么在糾結(jié)，最終將門合上沒有打擾他們。

    ☆、弦音重奏清州雪 （5）

    只是葉御史雖然答應(yīng)她可以嫁了，但終究還沒嫁呢，葉琉漣即便再不舍也不好留下過夜，只是回到葉府門口卻看到了云旸的身影。

    “懷王殿下。”與他迎面對上，葉琉漣不得不打招呼。

    看到她幾天未見就變的如此憔悴，云旸心微微抽緊了些：“他還好么？”

    葉琉漣搖頭。

    云旸垂下眸子，頭微微偏了偏裝作不經(jīng)意地看著街景道：“聽說你要與他成婚？”

    “嗯?！?/br>
    一陣沉默，云旸什么都沒說，只定定地回過頭看著她，驀地自嘲地笑了起來，最終笑聲淀下來方幽幽嘆息：“我一直十分怨恨他，但只是牽怨，如今竟是羨慕起他來了。”

    葉琉漣笑回：“但至少，你比他幸運多了。”

    說罷便禮身離開了，留下云旸回味著她那方比哭還苦澀的笑容，久久才離開。

    原來從一開始，他們之間的事就與他無關(guān)。

    回到府內(nèi)，葉琉漣就被母親叫去了。

    葉夫人看著明顯憔悴了的女兒緊緊拉著她的手，眼圈紅紅：“真是長大了啊。”

    其實葉琉漣一直以為對于自己的這個決定，父親和母親一定會阻止，可是沒想到她們答應(yīng)的這么果斷，自然想問個原因。

    “母親，您為何同意這門婚事？”

    葉夫人笑：“從嫁給你父親開始，我便一直沉浸在過去無法自拔，白白荒馱了歲月，良人在側(cè)不知珍惜，對你們兄妹倆的關(guān)心也不夠。直到今年才幡然醒悟，所幸還為時未晚，娘知道兩相真情的滋味，只是蘇兒不待，娘自然不想看你將來遺憾，所以只要你不會后悔，便嫁吧，就算以后再有些什么事，也有整個葉府給你頂著呢?！?/br>
    “娘……”葉琉漣感動，撲進(jìn)母親懷里。

    葉夫人摸著女兒的腦袋，長長安慰。

    十一月廿十，蘇葉兩府舉辦婚禮，由于匆忙，一切從簡。

    城中老百姓得知蘇葉兩府結(jié)親婚禮的事紛紛涌到兩府門口，畢竟明知道未來夫君不久于世還愿嫁的忠貞女子著實不多見，但里面也有不少是因為蘇子衾是方復(fù)出世的司雪閣閣主才來的。

    婚禮很簡單，因為蘇子衾仍在昏迷中，許多步驟都省略了。

    看著新娘子披著紅蓋頭獨自上轎，只有蘇葉兩家長子從旁引領(lǐng)，有些受過蘇子衾恩惠的人們自發(fā)地跟著轎子隨唱喜樂，也帶動了那些本是來看熱鬧的百姓，一陣好不熱鬧。

    隨著蘇府的臨近，天上漸漸下起小雪來，紛紛揚揚地落在無風(fēng)的寒冬里，鋪了一地的白。

    轎子在蘇府門前落定，轎中的一抹紅色從中被牽引著出來，有雪落在她身上，白紅相間頗添喜色。只是她未像其他的女子一般披著蓋頭入府內(nèi)，而是被蘇家長子引領(lǐng)到了門旁，那里不顯眼地坐著一名身著紅色厚裘的男子。

    新娘子緩緩蹲下身，蘇成軒幫忙握著蘇子衾的手掀開她的蓋頭，然后就著新娘子蹲下的姿勢將蘇子衾扶在了她的肩旁。

    看著門口熱熱鬧鬧的人群，跟著站到門邊另一旁的葉琉清對meimei感嘆道：“沒想到最后竟是你比我先舉行的婚禮?！?/br>
    “是呢，我也沒想到?！闭f完，已經(jīng)被揭去蓋頭的葉琉漣一邊笑一邊在蘇成軒的幫忙下半背著蘇子衾站起，跨過蘇府門口的火盆，往內(nèi)走去。

    府內(nèi)地面直鋪一條紅色錦緞，原來只有新人可以走在上面，可是因了蘇子衾尚在昏迷的緣由蘇成軒也不得不踏上了。

    下了臺階，葉琉漣就轉(zhuǎn)頭對他道：“我自己來吧。”然后微彎了腰背要將蘇子衾背起來。蘇成軒擰不過，只好幫忙將他托了上去。

    紅錦之路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所有人都看著沒披蓋頭的新娘子背著新郎一步一步走過，步履踉蹌卻堅定。

    蘇子衾雖說昏迷以后就更輕了，可到底還是個男子，葉琉漣背著開始還好，沒走幾步就微覺辛苦了。

    “還是我來吧?！闭驹诩t錦一步之外的蘇成軒看著葉琉漣在寒冬中已經(jīng)滿頭的汗水心下不忍，近身一步想要幫忙卻被葉琉漣執(zhí)著而堅毅的眼神定住了。

    將蘇子衾又往上托了托，葉琉漣笑了笑：“今日是我與他的婚禮，讓我們自己走完吧。”

    聲音不大，但在一片悄寂的只余單聲喜樂的蘇府大院里便顯得格外的清晰了。所有人都凝息聚神地看著紅綢上的這兩人用了較他人數(shù)倍的時間，走完了這一段只屬于她們的婚禮路程。

    大雪繼續(xù)洋洋灑下，落了一路，撲緊了氣氛。

    由于此次特殊，入了正堂便沒了那么多規(guī)矩，蘇子衾被人扶走，只余葉琉漣叩拜了天地與高堂就算結(jié)束了。

    遠(yuǎn)處的高閣上。

    看著眾人紛紛離散，李國源才對自己身后的人開口：“現(xiàn)在可是可以了？”

    他身后之人沒動靜。

    李國源回身眸色微壓沉沉道：“怎么，心軟了？要不我去幫你說?！?/br>
    那人又眺了一陣子白紅交接的蘇府大院，聲音深沉又熟悉：“我的徒兒我來說?！?/br>
    只是今日二人新婚，他們識趣的并沒有去叨擾，而本該喜慶的婚房，葉琉漣卻趴在榻邊不得安眠。

    翌日。

    葉琉漣獨自奉完新茶回到屋里，將蘇子衾身上的棉布小心拆了換藥，在看到他傷口處新生的粉色皮膚時，不禁感嘆狄長老的藥真是好。

    “少夫人?！?/br>
    聽到這聲呼喚葉琉漣還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半晌才回頭道：“什么事？”

    “外面有位老先生求見，說是您的師父?！?/br>
    欸，師父！她從玉龍回來了？

    “快請他進(jìn)來。”葉琉漣看看旁邊的蘇子衾，不舍得離開又道，“直接請進(jìn)來吧?！?/br>
    “是?！?/br>
    婢女退下不一會兒柳生就進(jìn)來了。

    “師父！”葉琉漣看到真的是他，起身給他行了一個禮。

    柳生上前兩步扶起她：“徒兒不必如此多禮?！?/br>
    葉琉漣略帶歡欣：“師父您剛回來么，若是早一天可就能參加你徒兒我的婚禮了呢。”

    柳生聽后卻并未如以前一般的散漫態(tài)度回她，而是表情復(fù)雜地看了看榻上被子蓋的嚴(yán)嚴(yán)實實的蘇子衾。

    “我是故意等你們完婚才來的?！?/br>
    葉琉漣微愣，不知他什么意思：“師父？”

    不料柳生卻突然在她面前跪下了。

    葉琉漣趕緊上前要扶，可柳生怎般都不肯起：“師父您這是做什么？”

    柳生跪地拽緊她的寬袖：“你想救他么？”

    拉著他的手一頓，葉琉漣的眼睛因驚喜驀然睜大，立刻半跪下來平視他道：“想，做夢都想！師父您有法子？”

    “我有……”

    柳生緩緩閉上眼睛，葉琉漣覺得自上回一別，師父好像看上去老了很多，只是現(xiàn)在她也顧不得他事，一心想知道救蘇子衾的方法。

    柳生再次掙開的眼睛看著葉琉漣，里面卻是充滿了疚意：“其實我收你為徒，從一開始是就是為了救他?！?/br>
    空氣一瞬有些凝滯，葉琉漣只頓了幾秒就接著問道：“如何救？”

    柳生的頭又低下去了，一貫不羈的他此時有些不忍開口，因為在這種情況下她都愿意嫁給子衾，那么她便一定會同意用自己的救他之法。

    沉默了良久，柳生略顯滄桑的聲音才再次響起。

    “以命換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