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節(jié)
一時想起這個,不免又悲從中來,嘆道: “你我母子相認,那又如何,也不過是偷偷見一面罷了。你原本就是世代武將之家,如今更是尊為輔國將軍,封平西侯,這樣的身份,若是讓人知道你是我的兒子,他們哪里能容得下你!” 大越王聽到這話,從旁點頭道:“我已聽納達爾提起,說是這一帶已經(jīng)有人傳言說你是外族血脈,這顯然是要對你不利的?!?/br> 蕭正峰想起這個事兒來,也是皺眉: “我也不知,這個消息從何而來,不過想來此時也是詭異,自我來到錦江城,并著手探查此事,這件事也就銷聲匿跡,不再有人提起。” 王太后聽此,不免搖頭道:“那也不能掉以輕心,我已經(jīng)讓阿圖爾設(shè)法去查,總是要查出來,到底是誰知曉了這件事,你如今位高權(quán)重,就怕有人借著這事害你?!?/br> 她雖是大越人,可到底是嫁過一個大昭武將,隱約知道這大昭官員之間的相互傾軋陷害,那才是殺人不見血的。 阿圖爾想起這事,抬手緊緊握住蕭正峰的肩膀,沉聲道: “大哥,這些年我只知道敬仰大昭名將,實恨不能一睹蕭大將軍的風范,如今知道你竟是我大哥,心中自是震撼驚喜,你我兄弟今夜又能相認,一家團圓,實乃天下最大幸事。我知你在大昭位高權(quán)重,可是如今我一想,你在大昭做大官,便是做得再大,那又能如何,還不是居于人下,以后也免不了被帝王猜忌。如今我們一家相認,倒是不如你跟隨我回去都城,我把這王位讓與你,你來做這大越王,從此后,你我兄弟共享榮華,一個碗里喝酒,一個鍋里吃rou,一起孝順母后,豈不更好?” 蕭正峰初次見這大越王,便覺得他性情頗和自己相投,如今知道竟是血脈至親,自然越發(fā)欣賞。此時聽得他說出這番話來,誠懇真摯,心中不免感慨萬分,當下有力的手緊緊反握住他的手: “你我既為兄弟,我便不以那俗禮相稱,我長你幾歲,便冒昧叫你一聲阿圖爾?!?/br> 阿圖爾聽說,忙點頭道:“我的名字,大哥自然是叫得的!” 蕭正峰握住他的肩膀,誠懇地道:“阿圖爾,大哥心里感激你的好意,知道你是一片真心。但只是我自幼長于大昭燕京城,如今我的妻子親人都在那里,如今我貿(mào)然離開,怕是不能的?!?/br> 桐油燈黯淡的一點光下,王太后眼中原本閃耀著的一點期望的光芒緩緩消失了,她掩蓋下心中的失落,努力笑了下道: “你的大哥骨子里雖然流了大越一半的血液,可是這些年他早已扎根在大昭了,阿圖爾莫勸,反而讓你大哥為難。” 輕輕嘆了口氣,她又道: “再說了,你大哥這些年四方征戰(zhàn)打拼,在大昭拼得如此尊榮,你我又怎忍心讓他就此放棄呢!” 這母子三人就這么說著離別話,又談著將來事,不知不覺間,外面竟傳來群羊咩咩的叫聲,以及有了鍋碗瓢盆的動靜。 蕭正峰轉(zhuǎn)首看過去,卻見氈帳那窄小的窗戶上面,透出來一點青白的光芒,外面竟是眼看著要天亮了。 ☆、307|阿煙的夢語 告別了剛剛相認的母親和弟弟,蕭正峰出了氈帳,縱身穿梭在那氈帳群中。這個時候外面已經(jīng)有許多穿著寬大氈裙的婦人彎著腰在那里忙碌,也要小孩子和男人開始清點自家牛羊。 蕭正峰仗著一身功夫,又借著這將明未明的天色掩護,幾個縱落出了阿依古部落聚集地,來到了外面空曠的原野。 此時天上依稀有些星子,高遠而神秘,天邊盡頭是一抹溫馨的橘紅色,在那橘紅色之中隱隱一小團白光正在冉冉升起。此時的草原朦朦朧朧的,仿佛蒙上一層銀色的紗。 凌晨時分的氣息透著nongnong的草香,剛剛離開的阿依古部落里隱隱傳來了悠揚的調(diào)子,那是大越人唱的晨曲,倒是依稀有幾分昔年逯人流浪時所唱的曲調(diào)。 蕭正峰今日經(jīng)歷了母親尚且活在人世,認了母親,又認了兄弟的震撼,心中自然激蕩萬分,一時難以平靜,不免仰天望著那晨曦中的茫茫蒼穹,長出了一口氣。 他忽然覺得活了這么多年,上蒼實在對他不薄。 家中自有賢妻,柔順?gòu)趁?,善解人意,為他平生之最愛,又有幾個兒女,聰穎懂事,每一個都是那么出眾。 如今呢,更是在偌大年紀功成名就之時,尋到母親,認了弟弟。 吸著這新鮮的空氣,蕭正峰此時忽然想暢歌一曲,一時竟忍不住唱起了幼年時所學的洪亮調(diào)子。 有群飛的大雁落在了遙遠的地方,望著原野上這個蒼勁雄健的背影,聽著他那雄渾沉厚的歌聲。 朝陽躍出東方的地平線,在這原野上灑下萬道金光。 一時之間,這個無垠的原野仿佛都被映照成了金紅色。 這是人世間最美的景致,沒有之一。 **************************** 蕭正峰回到自己府邸時,阿煙還賴在床上呢。 他此時心情愉悅,望著床上那嬌軟的小女人,越發(fā)心里多了幾分疼寵,不免柔聲道: “太陽都曬屁股了,還不起?” 阿煙自從他走了后,其實心中一直忐忑,看著今日他見了王太后的那樣子,總怕這一次去見萬一有個不妥,他心里該多難受。 如今呢,看他回來了,滿眼的愉悅,更是用如此輕松的語調(diào)和自己打趣,便知道一切順利了。 不免伸手去勾他的脖子,軟聲道: “到底如何,看你笑成這樣?!?/br> 蕭正峰才從晨曦中的曠野行來,鼻間縈繞的都是枯草氣息,如今一回到家,軟香在懷,只覺得渾身愉悅,便反抱起她道: “果然猜得沒錯的?!?/br> 一時蕭正峰脫了靴子,又褪去黑袍,撩起被子進去,摟著這暖人的妻子,細細地在她耳邊說起和母親相認的種種來。 當蕭正峰提及母親如今兩腿早已齊根斷去時,語氣不免蕭瑟。 如果說之前對母親還有一分不理解,如今蕭正峰卻是想得明白了。母親舍棄了自己和父親回去大越,那個時候正是大越王室最混亂黑暗的時候,這其中多少血腥多少掙扎,后來又是怎么在廢掉一條腿上爬上王位,并以殘破之軀招贅了王夫,生下了阿圖爾,其中艱辛,豈是一句話能說明白的。 阿煙聽得這些,也是感慨萬分,緊緊靠在蕭正峰懷里,摩挲著他猶自有些淺淡疤痕的胸膛,溫聲道: “你想得不錯,譬如你吧,外人只知你蕭正峰位高權(quán)重,手握重兵,封侯拜將,風光無限,可是誰人知道你當日受得苦楚,誰人知道你是把命懸在那里一次次地去闖呢。” 蕭正峰苦笑,憐惜地摸了摸阿煙的臉頰:“我原也沒什么,嘆只嘆連累你也跟著我受苦?!?/br> 一時停頓了下,不免低頭親了親她馨香軟滑的發(fā)絲: “你這一輩子跟著我受的苦,是一般女子根本受不得的?!?/br> 當初她生糯糯受了怎么樣的苦,若是燕京城其他嬌生慣養(yǎng)的姑娘家,怕是早已經(jīng)熬不過來了。她倒是好,默默地受了下去,無怨無悔地就這么陪著他。 如果說這輩子他有虧欠了誰,那一定是她了。 阿煙卻是想起自己的上一輩子。 其實這一輩子比起上一輩子,實在好太多了,她又有什么不滿足的呢。 靠著那男人雄厚的臂膀,她心里滿滿的暖意,微合起眸子來,大早上的,竟有些困了,不由自主打了個哈欠。 蕭正峰就猜到自己一夜沒回,她也一定是不曾合眼的,此時見她困倦,便抬手輕輕拍了下她的背:“要不先起來吃點東西,吃過之后咱再回來睡?!?/br> 他自己其實也有點困了,干脆不起來了,就這么抱著她兩個人一起睡會兒。 阿煙上下眼皮已經(jīng)打架,提了一夜的心,如今她回來了,自己總算是放心了,這一放心,睡蟲全都撲過來了。 她迷迷糊糊地在他懷里搖頭,含糊地道:“沒胃口,不想吃,先再睡會兒吧。” 說著這話,已經(jīng)是半睡半醒了。 蕭正峰見她這個貪睡的樣子,不免輕笑,柔聲道:“好,那就先睡吧,我抱著你睡?!?/br> 過了一會兒,懷里軟軟的她安靜地一直沒說話,蕭正峰以為她已經(jīng)睡著了,自己也閉上眼睛,攬著她的腰。 誰知道阿煙卻在那半夢半醒中,語音模糊地道:“你相信前世今生嗎……” 剛要睡去的蕭正峰一愣。 忽而想起曾經(jīng)的過去里,他還一度認為自己的妻子是山里的野貓精變成的,甚至還以為她會給自己生下個小野貓來。 如今這么多年過去了,她也沒什么異常,和尋常人是一般無二,這種念頭才漸漸淡去了。 現(xiàn)在她在將睡未睡的時候忽然說起這話,倒是勾起他的心事來,當下低頭故意親了親她菱角一般紅潤的唇兒,柔而啞的聲音哄道:“乖,說說咱們前世的事兒吧?” 阿煙其實已經(jīng)睡過去了,朦朧中還以為自己做夢呢,當下不免攀著男人堅硬的肩膀,斷斷續(xù)續(xù)地道:“這輩子已經(jīng)很好了,上輩子,我連陪著你受苦的機會都沒有呢……” 蕭正峰聽得此話,心中微震,雙眸緊盯著懷里的女人,粗糙的大手摸著她的臉頰,越發(fā)誘哄道:“你為何不陪著我呢?” 阿煙此時又困,又覺得無力,偏生他還追纏著自己問這個,便忍不住伸手去捏他的胳膊。 這個動作她最近幾年越發(fā)愛了,晚間兩個人動作的時候受不住可以捏,平時他得罪了自己可以捏,自己哪里不高興了也可以捏,甚至高興的時候,也可以捏一捏??! 于是她憋著勁兒去捏他,也不在乎是否把他捏疼,一邊捏一邊道: “你還問我,你那么多女人,哪里有我的份兒!” 蕭正峰原本聽到什么上輩子受苦機會都沒有,已經(jīng)是震撼無比,如今聽到什么“那么多女人”,更是猶如五雷轟頂一般。 依她說來,自己真有上輩子的,自己的上輩子,有很多很多女人,卻唯獨沒有阿煙陪伴? 上輩子自己在做什么,她又在做什么,站得遠遠地看著自己? 那是誰陪著自己相濡以沫,又是誰在為自己生兒育女? 蕭正峰直直地凝視著懷里的女人,心間疑惑倍增,可是想再問時,卻見懷里的女人已經(jīng)是熟睡過去,根本是緊閉雙唇,不可能回答他了。 他一夜沒睡,原本是有些困了的,如今聽得阿煙睡夢中的只字片語,卻是心間震撼,胸臆間一陣一陣地發(fā)緊,想著那個據(jù)說沒有阿煙陪伴著的上一世,心間竟是涌現(xiàn)出苦澀。 他的阿煙啊,上輩子,他怎么可以沒她。 而她呢,沒有自己一路相隨的她,又是在做什么? ******************************** 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蕭正峰怕她餓到,這才把她叫醒。 而就在這一上午的時間里,他是根本不曾睡,就那么小心翼翼地環(huán)著她。 于是當阿煙醒來的時候,他覺得蕭正峰和平時有些不同,那個看著自己的樣子,好像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插上翅膀就飛走了。 她是睡意懵懂中說了那些話,如今是早已經(jīng)忘了個一干二凈。此時納悶地望著他道: “你這是怎么了?” 蕭正峰搖頭:“沒事,只是在琢磨,咱們前世都在做什么?” 阿煙大驚,故作疑惑地望著他:“前世?人真得會有前世?” 蕭正峰見她這樣,心里更加篤定了。 此時再次想起自己昔日的野貓精猜想,于是認真地道:“阿煙,我早就聽說,那些成了精怪的動物,能活幾百年,它們有時候無聊,也會下凡歷練?!?/br> 此時他不免越發(fā)猜想起來,也許自己的上輩子就和阿煙認識的吧。 后來自己娶了別人(甚至還娶了好幾個?),阿煙就沒有參與過自己的人生,后來自己老了,阿煙就回山里去了。 到了這輩子,她又回來找自己了? 他這些年因為心里疑惑,頗也看過一些志怪雜談,如今稍一聯(lián)想,就自己想出這么一個纏綿悱惻的故事版本來。 他想了一番后,皺眉凝視著阿煙依舊姣好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