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節(jié)
人們都有些震驚,震驚之余紛紛跪在那里,說這是老天有眼,知道大長老今日要下葬,特意來送行的。 埋葬的土坑并不大,四四方方的一個,只是正好將那個蠶繭狀的囊埋下去而已。 阿煙遙遙看過去,只見零散飄落的雪花中,彪悍的漢子握著冰冷的鐵鏟,將混有枯草的泥土撒下去,漸漸蓋住了那白色的裹布,掩蓋了那蠶繭狀的囊,最后眼前什么都不見了,只剩下冰冷的泥土和零星的白色。 人死萬事空,活著的時候便是擁有再多,到頭來不過是這一方天地。 若干年后,茫茫草原上,又有誰知道這里的地方曾經(jīng)埋葬過一個德高望重的老人家。 一點雪花落在阿煙指尖,引起她一陣沁涼,她將自己的手放在蕭正峰手中,回首低聲道: “等我們老了后,你一定要比我晚死,不能死在我前頭。” 蕭正峰低首,臉上竟是蒼茫的溫柔:“嗯?” 阿煙柔婉一笑,輕聲道:“我不想?yún)⒓幽愕脑岫Y,不想看著你被黃土掩埋?!?/br> 蕭正峰默了片刻,眸中微有濕意,點頭道:“好?!?/br> 他緩緩補充道:“要死,也讓你先死。” ************************** 葬禮結束后,蕭正峰領著阿煙以及知軍大人前去納達爾那里說話,納達爾的妻子老實而勤懇,將家中最好的奶酪rou干拿出來招待客人。 這個時候林姑也來了,幫著納達爾妻子一起干活。 說話間,阿煙知道這就是林姑,不免有些詫異,當然面上并沒現(xiàn)出什么來。 在阿煙的想象中,林姑應該是嬌俏的姑娘家呢,如今卻是現(xiàn)在的模樣了。 一時她想起上輩子的那個自己,自己死的那會兒比林姑現(xiàn)在還小吧?卻是狼狽不堪,慘不忍睹的。 知軍大人其實也是和納達爾熟了的,彼此之間有通商,而且如今這通商都是經(jīng)了朝廷批準的,哪里能沒點交道呢。 當下彼此說著通往阿拉商路,以及以后如何合作的問題。 正說著的時候,外面過來一個背了弓箭的錦衣男子,看樣子應該是個侍衛(wèi),上前道: “大越王有請大昭的蕭將軍以及夫人?!?/br> 阿煙聽了,看向蕭正峰,蕭正峰起身,點頭應了。他又特意回首問知軍大人: “既然大越王在此,且已經(jīng)派人來請,我們不去拜見一下,倒是有些說不過去,知軍大人以為如何?” 這位知軍大人哪里能以為如何呢,便點頭道:“蕭將軍說的是,理該去拜見!” 于是蕭正峰牽了阿煙的手,跟著納達爾等出去,來到了大越王臨時所居住的帳篷。 這個帳篷顯然是比部落中其他帳篷要寬敞和華麗許多。 遠遠地剛走到呢,那邊大越王親自出來迎接。 蕭正峰看過去時,卻見這位大越王眉濃鼻闊,高大魁健,頭戴幅巾,擐甲戎裝,腰間是貂鼠的捍腰,此時闊步走來,實在是器宇軒昂,盡現(xiàn)塞北王者風范。 阿煙看到,卻是不免驚訝。 她竟覺得這個大越王和蕭正峰有點像。 其實蕭正峰和蕭家人非常相似,一看就是一家人。 可是他同時也和這個大越王有點相似的味道。 這就比如,一個小孩子,別人看到她的父親會說這個孩子像極了父親,可是如果看到的是母親,又會覺得果然是母女,確實很相似。 盡管也許她的父親和母親長得完全不同,可是這個孩子卻可能糅合了父母的一些特征,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她心里明白,此時見了,是越發(fā)肯定蕭正峰和大越王之間存在血脈關聯(lián)了,他們至少應該是表兄弟的。 此時蕭正峰和大越王已經(jīng)見禮了,因為蕭正峰在大昭乃是一品輔國將軍,又是封的平西侯,地位尊崇,而大越王不過是邊塞的王罷了,此時為了表示對蕭正峰的敬重,也是為了感謝剛才蕭正峰徒手找回大長老的裹布,在蕭正峰向他請了拱手禮后,他也回了禮。 賓主分別坐下后,先是彼此寒暄了一番,大越王又謝過了蕭正峰奪回裹布之恩,最后卻是提道: “我久聞大昭都城燕京城乃是繁華之地,一直未曾見識,又久聞大昭皇帝治國有方,蕭大將軍雄韜偉略有千軍莫敵只能,正想尋機一見,不曾想今日湊巧,竟能夠得見?!?/br> 蕭正峰并不知道這位大越王是否曾聽了長老提起自己的事情,當下不動聲色,抱拳笑道: “我大昭皇帝也曾提起過,說大越王勵精圖治,子民安樂,恰這些年大昭邊境多有經(jīng)商之人取道大越國土,便想著有朝一日,能夠和殿下一敘?!?/br> 雙方敘說一番后,賓主言及邊境通商一事,都頗有些感慨和想法,彼此一說,竟是有惺惺相惜之感。 于是大越王留下客人,命人擺了酒席,招待蕭家夫婦并知軍大人等,并提及要修書一封,派使者前往燕京城拜見大昭皇帝,以促成兩國之間更好的合作。 蕭正峰聽到這個,自然是深表贊同。 酒席行至一半,阿煙忽感到有點頭暈。 蕭正峰低首間看她,卻見她兩頰酡紅,眸中有迷離之色,不免柔聲道:“你往日飲酒,但凡這酒不曾飲過,便容易醉酒。今日應也是如此?!?/br> 阿煙疑惑不解:“我只是喝了一盞奶茶,并沒有飲酒?!?/br> 大越王在主座上望過來,卻見蕭正峰身旁女子柔美溫婉,當下朗聲笑道: “嫂夫人有所不知,這奶茶中本有我大越特產(chǎn)的奶酒,怕是嫂夫人不勝酒力,是以如此?!?/br> 蕭正峰當下起身向大越王請罪: “殿下恕罪,拙荊不勝酒力,怕是有些醉了,如今不敢擾了殿下雅興,請允許在下帶著拙荊先行告辭了。” 大越王此時正和蕭正峰喝得盡興,不免擺手道: “醉了又何妨,我后面帳篷中亦有女眷,不如將嫂夫人送去那里,你放心就是,自會有人照應的?!?/br> 出門在外,蕭正峰自然不愿意讓阿煙離開自己的視線,總是不放心的,當下正要推辭,誰知道大越王卻道: “母后此次隨我而來,正在后面帳篷,你將嫂夫人交給她,她必幫你照料周全,放心就是?!?/br> 這話一出,蕭正峰心中不免微動,一抬首間,卻恰見大越王眸中真誠,眼底深處,竟有藍光乍現(xiàn)。 阿煙此時也看到了,心中不免震撼。 其實聽說過是一回事,親眼看到是一回事。 如今親眼見到了和蕭正峰眼底一般無二的藍光,她不免有些激動,當下忙握著蕭正峰手,柔聲道:“既是太后在此,我們何必一起拜見了?” 蕭正峰凝視著大越王的眼睛,緩緩點頭道:“也好,總該拜見下太后?!?/br> 大越王卻對于蕭正峰和阿煙的異狀仿若未聞,豪邁一笑,當下起身,親自引領了蕭正峰前往后面的帳篷,卻見這個帳篷和大越王的帳篷并列而立,裝飾一般無二,只不過帳篷外守候著兩個英姿勃發(fā)的侍女。 當下大越王求見了太后,說明了來意,一時只聽得里面一個婦人的聲音道: “既是貴客來了,還不請進?!?/br> 阿煙因醉酒,整個人是被蕭正峰半抱在懷里的。 當她聽到這位太后的聲音的時候,只覺得那聲音溫和慈愛,可是這個時候,她卻猛然發(fā)現(xiàn)不對。 仰臉看過去時,卻見蕭正峰整個人僵在那里,一動不動地盯著前方。 此時她緊貼著的胸膛,仿佛石頭一般僵硬,僵硬得仿佛在顫抖。 ☆、305|303.302.囘朰 阿煙忽然感到了什么,心里升起奇妙的預感來。她咬了咬唇,想起知軍大人還在附近帳篷,便輕輕捏了下蕭正峰的手提醒他。 蕭正峰何等人也,原本是萬分機警沉穩(wěn)之人,此時不過是聽到那個聲音隱感熟悉,心中大震,這才險些情緒失控罷了。 如今阿煙這么一提醒,當下他頓時反應過來,深吸口氣平穩(wěn)了心緒,跟隨著大越王走進了這位王太后的帳篷。 進去后,卻見兩旁數(shù)名侍女林立,中間一個約莫不到六旬的婦人著坐在正中,頭戴珠冠,身披鹿皮袍,腰間配有明珠寶劍,腿上隨意搭著一個虎皮毯。 這是一個高貴而慈祥的老婦人,此時這位老婦人眼睛一直望著氈帳入口之處,見到了蕭正峰進來,便緊緊地盯著蕭正峰看。 蕭正峰剛才聽到那個聲響后,已經(jīng)是心中猶如擂鼓一般,此時狠心一步邁入,待抬頭看過去時,當下真是呆在那里,恍惚間如墜云中般,兩腳懸浮。 半響后,他堅毅的唇動了動,這才勉強向前行禮:“蕭正峰拜見太后?!?/br> 阿煙從旁緊握著他的手,也跟著拜了。 那位老婦人默了半響后,兩唇哆嗦,只盯著地上跪著的這個器宇軒昂的男兒看。 看了好半響后,一旁大越王笑著上前提醒道:“母后,蕭將軍還跪著呢?!?/br> 王太后這才醒悟過來,忙點頭:“快起,快起來!” 這個時候,外面的知軍大人也過來了。 蕭正峰僵硬地轉(zhuǎn)首,看了眼一旁的阿煙,阿煙溫柔地望著他。 他心中原本茫茫然不知南北,此時看著她這個樣子,不免想著,自己已經(jīng)是三十有八,人到壯年,功成名就,有兒有女,說出話去,天下人有幾個敢不遵從。 這樣的自己,無論走到什么地步,有什么不能承受的呢? 當下蕭正峰深吸口氣,冷靜地看向那個王太后。 這王太后實在不年輕了,雖戴著珠冠,耳邊發(fā)梢那里也露出了隱隱白發(fā),額頭的皺紋也是清晰可見了。 自從蕭正峰進來后,王太后一直是盯著蕭正峰不住眼地看的,如今見他這般,不免慈愛一笑:“蕭將軍,我聽聞夫人用了些奶茶,倒是有些不適?” 阿煙確實有些醉酒,不過剛才從那個氈帳走到這個,又經(jīng)歷了剛才一驚,此時已經(jīng)神智清醒毫無醉意,當下忙笑道: “原本沒什么,如今經(jīng)風一吹,已經(jīng)好了。” 王太后此時終于舍得將目光從蕭正峰身上轉(zhuǎn)移到了阿煙那里,見她秀美柔和,不免點頭笑了: “蕭夫人好顏色,聽聞夫人年輕之時在燕京城是才貌第一,無人能及,如今一看,果然是長得好。” 阿煙當下點頭笑著口稱哪里。 此時知軍大人也上前拜見了這位太后,太后不免提起兩國通商的事來,說得頭頭是道,蕭正峰坐在一旁,聽著這話,卻是默而不語,只低頭看著面前的茶盞。 雙方說了一番后,還是大越王上前道:“母后若是累了,那孩兒等先行告辭了?” 他這話一出,蕭正峰等人自然不好再留,忙起身,跟著大越王告辭。 回到了大越王的帳篷后,蕭正峰明顯意興闌珊,只閑聊了幾句,便帶著阿煙等匆忙告辭了。 一路回去府中的路上,蕭正峰一直沉默寡言,阿煙側首看過去,卻見他的側影堅硬凌厲,雙唇抿得很緊。 目光下移,便見那雙握著韁繩的手死死捏著僵硬,手骨那里發(fā)白。 阿煙今日見了那位王太后,又感覺到蕭正峰的異樣,其實已經(jīng)多少猜到了什么,只是有些不敢置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