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節(jié)
金銀首飾,她雖并不愛,可是如今梳妝匣里各樣物事琳瑯滿目,燕京城最富盛名的翡翠樓里的獨一無二的樣式她匣子里不知道有多少, 桐油燈是早已不用了的,雞蛋大的夜明珠如今每日里掛在帳子里,把個錦帳里照得粉亮,干點啥事兒彼此都看得一清二楚。蕭正峰那個沒廉恥的男人甚至還命人做了一塊大銅鏡放在帳子里,有時候便在夜明珠的粉潤光芒下看銅鏡里兩個人交疊的影子,一個強健威武充滿力道,一個驕柔嫵眉仿若無骨,就那么在風浪中搖擺。這可真是把阿煙羞憤得幾乎想給這惡狼一鞭子,奈何鞭子早已被沒收。 如今的阿煙所享受到的并不比當年在燕京當姑娘那會子差,真?zhèn)€是玉露金汁澆灌著,養(yǎng)在房里疼著寵著。哪日她皺一個眉頭,蕭正峰都要心疼半天。 閑暇時她不免想著,其實這日子能不能過舒服,關鍵不是看你在哪里,便是你跑到窮鄉(xiāng)僻壤,有細心周到的人小心謹慎地伺候著,再有個要銀子有銀子要權勢有權勢的男人疼著寵著,怎么也不至于受委屈的。 這一日,蕭正峰因軍中有事兒出門去呂陽了,聽說是要第二日才能回來。阿煙坐在窗前撫弄著琴弦,有些日子沒用了,手上倒是有些生疏。 正撥弄著,卻見青楓過來,俯首到阿煙耳邊低聲道: “外面知軍大人求見,說是有事兒?!?/br> 阿煙挑眉:“他來做什么?” 如今再不是以前了,十五歲的少年郎也算是大了,又是城里的知軍大人,她總不能輕易見的。 “說是有顧府的信過來了,知軍大人親自送來的。”青楓這么傳話道。 “便是顧府的信來了,自有信差送到府里了,怎么會落到他手里,又怎么敢勞煩他親自送來?”阿煙其實是明白,他都來了一兩個月了,怕是想見見自己說說話,便找了這么一個理由。不過實在是不該在蕭正峰不在的時候來,萬一他想多了,到時候不會生自己的氣,反而會把沈越好生一番收拾。 不過她低頭想了下,自己到底是有話要問沈越的,也就點頭道: “讓他請到西院花廳吧?!蹦鞘峭帐捳宕偷牡胤?。 阿煙這邊將焦尾琴收起來,又凈手更衣,這才在幾個侍女的陪同下慢騰騰地去了西院的花廳,待到了那里的時候,沈越顯見得已經(jīng)等了許久了。 沈越聽到門外的腳步聲,忙回首望過去,一見之下,卻是微怔。十七歲的阿煙如今已經(jīng)嫁人約莫兩年,挽著如意高寰髻,以一根金崐點珠桃花簪定住,戴著鎏金綠寶石步瑤,上面的珠墜兒顫顫巍巍地半遮住一雙如煙似霧的美眸,身上是一襲醬紅色長裙,將那玲瓏身段映襯得婀娜多姿。 她還是以前的那個顧煙,不過比閨閣時多了幾分為人婦后的風韻,那是被男人疼寵捧在手心里才漸漸養(yǎng)出的華貴和從容,唇邊那點似有若無的笑意可以看出她嫁為人婦后的舒適閑散。 沈越的眸子落在她臉上,在那金玉映襯下越發(fā)白膩如脂的肌膚由里到外透出動人的光澤,仿佛被露水每日滋潤著的鳳仙花兒。 沈越定定地望著她半響,終于開口道:“闊別近兩年,夫人可好?” 阿煙默了片刻,終于抬手,命身邊的侍女下去。 “好?!?/br> 她只輕輕淡淡的一個字。 端起茶來輕輕品著,茶是上等的雀舌,每年只產(chǎn)那么幾斤,多成了皇宮里的貢品,蕭正峰也不知怎么得了幾兩,雖然太過奢侈,不過阿煙喜歡這個味兒。 沈越的目光落在阿煙的手腕上,纖細柔媚的手腕上,艷亮的紅玉鐲和動人的瑪瑙手鏈交互映襯,雪白緋紅間自有一番風流態(tài)。 沈越垂眸,掩下眸中的黯淡。 “我知道這次來找你,又冒昧了,不過確實是有事兒想告訴你?!?/br> 阿煙輕笑: “沈大人,有話但說無妨?!?/br> 沈越默了片刻,苦笑道: “蕭正峰這個人確實難纏。” 往世他和那個功成名就大權在握的蕭正峰十年相爭,應該早已知道這個人的本事。這一世自己占盡先機,以著先知的身份俯視著尚且羽翼不豐的蕭正峰,奈何蕭正峰倒像是有備而來,自己倒是大意,就這么入了他的套,不得不將自己所知道的一部分事實盡數(shù)送上以求解脫。 阿煙抬起眼來,盯著沈越的眸子有幾分銳利: “說吧,你到底對他說了什么?” 沈越道:“夫人不必擔心,有些事我是絕不能開口說的,無非是北狄大昭之間的一些東向,我盡量模糊說了一些,對他倒是有用。他或許以為我不過是有些先能先知罷了,是不會懷疑到夫人頭上的。” 阿煙笑了:“你太自以為是了,你以為他不會懷疑嗎?” 他那么敏銳的一個人,枕邊人的心思哪里能逃得過他的眼睛,不過是寵著自己,不想逼著自己罷了。 沈越微疑:“夫人,那你打算如何?” 阿煙品茶淡道: “還能如何?他是我的夫君,這輩子的事兒和上輩子沒什么干系,上輩子的事兒我不想提,也不想旁人提?!?/br> 以后,若是他能就這么伴著自己一生一世,也許到了白發(fā)如霜兩個人相互攙扶著走在夕陽下時,她會對這男人講起上輩子,上輩子那個蹣跚走在街頭的狼狽女人。 只是如今呢,日子還長著呢,自己才十七歲,他才二十六歲,年紀還輕,將來的事兒誰能說得準呢。 最關鍵的是,阿煙想著,也許這男人上輩子對李明悅是有愧的吧?這種情境下,她怎么可能去說呢! 沈越沉吟了片刻,忽而道:“看來他對你很好,你嫁給他,過得很好?!?/br> 阿煙笑著點了下頭: “是,我嫁給他,才知道一個女人可以被男人這么疼著,才知道什么都不用cao心,滿心依賴著一個男人是什么滋味?!?/br> 垂眸望著花梨木桌紋路的沈越,聽到這話沒有抬頭,垂下的眸子滿是黯淡,只是終究是笑了下。 “你過得好,我也就放心了?!?/br> 連頭都沒有抬的他,語氣有一絲悲涼。 當他這么說的時候,阿煙忽然有種這個人即將永遠離開的感覺。她眸中微動,抬頭盯著他道: “沈大人,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在做什么?” 沈越抿唇: “你是問我被晉江侯府逐出家門的事兒嗎?” 阿煙點頭,捕捉著沈越臉上一絲一毫的波動: “這實在是不像你做出來的事?!?/br> 沈越苦笑一聲:“可是我偏要這么做。至于理由——” 他抬頭看向阿煙,黑幽幽的眸子沉靜冷然,可是卻又高深莫測,讓人猜不透看不懂: “我自有我的想法。” 阿煙再是明白這個沈越了,她懂他的倔強,知道自己是問不出來什么了,當下輕輕地將茶杯放下,手上的紅玉鐲在碰到花梨木桌的時候發(fā)出清脆的聲音。 “你來這里,就為了說這個?” 沈越見她有驅客之意,垂眸道: “還有一件事,我必須告訴夫人,也請夫人記在心間。” “說吧?!睂τ谶@個上輩子的侄子,阿煙實在是客氣不起來。 “嬸嬸——”沈越忽而壓低了聲音,以著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喚了阿煙一聲嬸嬸,這個上輩子的稱呼。 他略一停頓,才鄭重地道: “嬸嬸,我今日說的話,你萬要記住,這關系到蕭正峰的未來前途,可是我不能直接告訴蕭正峰。” 阿煙聽他這么說,臉色微變,蹙眉道: “你講?!?/br> ☆、第185章 阿煙聽他這么說,臉色微變: “你講?!?/br> 沈越細長的眸子微微瞇起,以著低而輕的聲音誠懇地道: “嬸嬸,我隱約感覺到蕭正峰和西越人走得很近,之前他打北狄人,可能西越人也從中幫了忙的。這個并不好?!?/br> 他仿佛在想著措辭: “你一定要設法勸著蕭正峰遠離西越人?!?/br> 阿煙聽到這話,一顆心便漸漸地往下沉去,一個早就在她腦中盤旋的猜測漸漸浮現(xiàn),并且變得清晰無比,然而這并不是重點,重點是: “告訴我,上輩子蕭正峰后來的結局是?” 沈越聽到這話,不免笑了: “嬸嬸,你的問話,實在是直指重點?!?/br> 然而,其實他也不知道后來蕭正峰到底怎么樣了。 十年相爭,到了最后一代神探成洑溪徹查此案,查案過程中卻揭起了一段誰也不曾想到的隱秘,一時之間,大昭朝堂上下皆驚。 這件事對于當時權傾天下的平西侯來說,也甚至可以稱得上不可承受之重,也成為他攻擊這個人的一個重要利器。 可惜后來的沈越就死了,當他發(fā)現(xiàn)自己嬸嬸的死其實和自己脫不了干系的時候,當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一心追求榮華富貴只為了讓嬸嬸過上更好的日子,卻因此將嬸嬸連累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再也沒有辦法原諒自己。 在他知道真相后還活著的為數(shù)不多的日子里,幾乎從來不曾合眼,一日復一日地拷打著小廝和那勢利眼的惡毒婆子,追問著他們當日見到嬸嬸的每一個細節(jié)。 他每問一次,每想象一次嬸嬸臨死前的情景,便恨不得拿刀去刺自己一下。 沒有人會明白那個叫顧煙的嬸嬸對他意味著什么。 后來他死了。 死前的他,見過蕭正峰最后一面,他不知道這個和自己相爭十年的男人會如何處置這件棘手的事兒,也不知道他該怎么去平息由此帶來的紛爭。 他在許久的沉默后,終于搖頭: “對不起,嬸嬸,你想問的,我也不知道。我只能告訴你,如果按照上輩子的軌跡,十九年后,一個叫成洑溪的人將給與蕭正峰政途一個沉重的打擊?!?/br> 他抬眼望向她,卻捕捉到她眸子里的關切,于是他笑了: “現(xiàn)在這個成洑溪不過是個弱冠少年,還在南方岳明書院讀書呢,到底該怎么做,我聽嬸嬸的吩咐?!?/br> 阿煙輕輕點了點頭:“好,我明白了。這件事,我確實應該謝謝你?!?/br> “你不問到底是什么事?” 阿煙起身,淡淡地道: “不必。他不想讓我知道的事兒,我不會問。不過成洑溪的事,我也瞞不過他,回頭我會和他商量下如何處置?!?/br> ***************************** 送走了沈越后,阿煙再無心思在那里撫琴,不免想起這沈越的心思來,想來想去卻依然沒個著落。 其實人非草木,照料了十年的人,哪里能沒感情呢。這也是最后那個平西侯蕭正峰認為沈越應該受到懲戒的時候,她拒絕的原因。十年的點滴和照料,沈越這個人早已入了她的心她的骨,成為了她的血脈,就如同自己的親生骨rou和親弟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