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jié)
當然段嶺自己是不會被餓死的,武獨會去搶東西給他吃,實在沒東西搶了,他還可以吃武獨……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新來的太守與校尉,一個主內(nèi),一個主外,看看他們到底要怎么辦。庫房里空空如也,城墻急需修繕,元人棄了營地,下落不明,料想正在四處打劫。 而關(guān)于拔都的事,武獨一句也沒有問,段嶺不禁好奇。不過在這點上,武獨還是很聰明的,不怎么提無關(guān)人等。也許也正是因為自己很少提到拔都的原因,武獨還沒有生出什么提防之心。 希望拔都不要再來了,段嶺心里嘆氣,怎么最后變成了這樣呢? 林運齊與孫廷各坐一邊,余下則是跟著他來的王鉦、嚴狄這些自己人。 武獨則穿著一身藍色的袍子,敞著胸膛,依舊像在丞相府一般,懶洋洋地坐在段嶺身側(cè)的榻上,望著外頭的雨想事情,興許是在想怎么收拾鄴城的軍隊。 孫廷坐在一旁,看看武獨,又看段嶺,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卻又無法開口,眼里流露出明顯的擔憂。 這個太守就算說不上是他請來的,也是因他而來,能辦好事情嗎?段嶺知道孫廷在擔心什么,無非是覺得他太小了,根本處理不好鄴城的事。 然而,當官治城就像學武練拳一樣,各有各的修為,各有各的功夫。會當官的人先做什么,后做什么,心里一定是清楚的。 段嶺開始辦他的第一件事了,說:“王鉦你到衙門去,主掌刑罰審判,讓余人都到衙門辦事,拿著任命狀去,這就去吧?!?/br> 林運齊雖是功曹,人事任命上還是得聽段嶺吩咐,便提筆記下。王鉦朝段嶺領(lǐng)命,前去上任。 “管錢的沒來?!倍螏X說,“運齊先替我管幾日庫房,好做清點,歷年虧空,結(jié)余,都翻一翻?!?/br> 林運齊也領(lǐng)命去了。 段嶺朝孫廷說:“孫廷,你我也算有緣,府上就交給你了,你去挑十名弟兄,暫充當府上護衛(wèi)一職。” 段嶺看了眼武獨,武獨還是看著雨出神,段嶺知道他聽見了,事實上有武獨在,府上有多少守衛(wèi),對他來說都無所謂。 孫廷說:“大人,您不知道老兵們的脾氣,就這么帶進來,萬一沖撞了大人您……” “不礙事?!倍螏X說,“去吧,愿意來府里任職的,月餉加二十斗?!?/br> 孫廷便也領(lǐng)命去了。 “嚴狄?!倍螏X想了想,說,“給你三天時間,看看城墻,入秋前須得加固,城外戰(zhàn)壕、拒馬樁也得翻修。除此之外,箭樓、城關(guān)、城柵、哨樓,如何修,需多少錢,多少人,全部開出單子,交給運齊。征人修建,要多少人,工期幾日,交給武獨?!?/br> 嚴狄答道:“是。” 段嶺又說:“再找運齊要十兩銀,可請城內(nèi)將士們喝酒。” 嚴狄也領(lǐng)命去了,剩下段嶺與武獨兩人,一時默不作聲,只有段嶺在翻上一任太守記下的政錄。政錄由太守自己或讓刑名記錄,記下他每天做了什么事,行政如何,段嶺翻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一事,問:“這前任太守沒家人嗎?” “不知道。”武獨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了吧?!?/br> 段嶺哭笑不得,武獨從沉思中回過神,說:“組親兵做什么?還得多出二十斗米?!?/br> 段嶺答道:“咱倆新官上任,平日府里頭做什么,說什么話,外頭的人都不知道。組十名親兵,他們成天在府上走動,知道我是什么人后,定會出去外頭說。軍營里消息傳得快,尤其兵痞子們,總會相告,這么一來,也免得個個猜來猜去。” 段嶺知道要取信鄴城人,必須做的事就是讓他們來看,知道他在做什么,這樣大家才能放心。 “嗯。”武獨說,“不過親兵來了,就不好對你動手動腳了?!?/br> 段嶺打趣道:“你真想當著親兵的面動手動腳,我一來打不過你,二來親兵也打不過你,這整個鄴城里沒人打得過你,你要當著誰動手動腳,還不是由著你喜歡?!?/br> 武獨正在喝茶,“噗”的一聲噴了出來,臉上帶著紅暈,本想調(diào)侃段嶺幾句,反而被他給揶揄了。 不片刻,孫廷帶著十人進來,朝段嶺與武獨行禮,武獨只是掃了一眼,便不說話。孫廷給他們排了輪值,日夜五人更替,兩人在外頭守著,兩人巡邏,一人在門外聽吩咐跑腿。段嶺十分滿意,讓孫廷找林運齊去記冊。 林運齊清點過庫存回來了,果然與武獨說的差不多,官庫里頭分文不剩,官中還欠著百姓的不少白條。府上值錢的東西都被賣了,茶盞還剩下兩個。 “太守是光棍嗎?”段嶺覺得不大可能。 “太守有四個小妾?!绷诌\齊說,“三個與當兵的私奔了。一個卷了細軟去跟了山賊。正房是瓊州人,聽得太守失陷敵營,便帶著兒子,讓人護送她回娘家去,路上沒消息,也不知去哪兒了?!?/br> 段嶺心道當真是樹倒猢猻散,說:“看來呂大人在位的時候,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啊?!?/br> 林運齊萬萬沒料到段嶺就這么把大實話說出來了,尷尬道:“那個,王大人……這兒還有不少借條,乃是呂大人生前……不,在府里的時候,百姓找他借的?!?/br> “看來是這樣?!倍螏X道,“欠著老百姓的錢,還要放高利貸出去,嘖嘖,這生意做的?!?/br> 林運齊這人圓滑,段嶺也不說什么,接過庫單,里頭全是朱砂寫的赤字,還有一摞白條。 林運齊說:“借款倒比白條多,想必是抵得過來的?!?/br> 段嶺想了想,說:“咱們帶來的錢糧,按俸祿算,也有兩千石吧。” “路上沒花多少。”林運齊答道,“您與校尉將軍都是正四品,共兩千二百八十百石,折算為銀是一千一百兩?!?/br> 太守與校尉為正四品官,段嶺領(lǐng)一千一百石的年俸,武獨因為是校尉將軍,多了一項盔甲與兵器折舊,多發(fā)了八十石,最后折成了一千一百兩。 “官中支一千兩出來?!倍螏X說,“先把呂大人欠的白條償清。至于借據(jù)……” 段嶺看武獨,武獨瞥段嶺,莫名其妙道:“你看我做什么?” 段嶺無語了,只得說:“你們都退下?!?/br> 親兵剛來,就要左右退散,段嶺先前說好的開誠布公,只得先關(guān)門談幾句。過了一會兒,段嶺談妥,眾人又都進來。 “孫廷?!蔽洫氄f,“你拿著這些借據(jù),到正街市口處,召集百姓,當眾給燒了。” 孫廷十分驚訝,林運齊也猜到了,便笑著點頭。 孫廷說:“那大人吃什么?!?/br> “老爺說了算。”段嶺說,“不必替他發(fā)愁,記得說是校尉的主意?!?/br> 孫廷馬上道:“小人替全城的百姓謝過將軍!” 孫廷走后,林運齊說:“大人……” “一年八十兩?!倍螏X說,“省著點兒也夠吃了。” 林運齊說:“不,大人,下官只是提醒一句,還得想辦法,還百姓們的牛?!?/br> 段嶺心道差點忘了,說:“我再想想辦法吧?!?/br> 一頭牛三千錢,折成二兩八分銀子,段嶺頗有點頭痛,還得另外想辦法。 武獨道:“牛是我借用的,不關(guān)太守的事,到時我去替他們耕地,耕時叫我一聲,把犁給我套上?!?/br> 段嶺忍不住笑得直抽,林運齊知道武獨不過也是開玩笑,說:“想必校尉將軍是有盤算的。就白提醒一句?!?/br> 段嶺知道武獨嫌林運齊話多啰嗦,便打發(fā)了他,讓他去歇著,今日應(yīng)當沒什么事了。 武獨問:“辦完了?” “暫時辦完了?!倍螏X說,“還得想想辦法?!?/br> “那輪到我了。”武獨說,“外頭那跑腿的,把兩名裨將叫進來,提醒他們備好跌打傷藥,有什么祖?zhèn)髯o心鏡和鎧甲,好東西都招呼上。再傳兩個跌打大夫,備好擔架,去院子里頭候著。本將軍明人不說暗話,要打人了?!?/br> 段嶺;“……” 第135章 立威 一炷香時間后,先是一名裨將倒著飛了出去,撞翻外頭的花架,花盆碎了一地。 另一名裨將站著看武獨,不住喘氣,武獨說:“我說,你動手?!?/br> 裨將道:“不敢與將軍動手?!?/br> 武獨說:“不動手,怎么知道深淺呢?接下這三招,校尉換你當?!?/br> “將軍說笑了……”裨將一句話未完,武獨已倏然動腳,那裨將也飛了出去,撞在照壁上,登時鮮血狂噴。 武獨站在廳堂門口,擋住了外頭的陽光,說:“讓你們出兵救人,一個個站在后頭看,找不到太守,自己就回來了。先前朝廷命官失陷在敵營里頭,沒治你們個臨陣脫逃的死罪,如今還想依樣施為,順手送掉新任太守的一條性命?!” 段嶺在里頭聽著,也不說話,心道武獨心里什么都清楚得很。 武獨那兩招下手甚狠,裨將穿著鎧甲,中了一下他隔山打牛的內(nèi)勁,震傷了臟腑,竟是吐出血來。 親兵們都眼帶恐懼地看著,武獨提著劍,走上前去,孫廷忙道:“將軍!將軍手下留情!” 武獨以劍挑起其中一名裨將的下巴,說:“呂太守丟了,朝中沒有追責,正是因為新任太守保了城中將士的性命,還當鄴城沒了你們真不行?” “將軍?!倍螏X果斷道,“手下請留情!” 段嶺在那一瞬間,有預感武獨確實想殺人,哪怕隔著好幾步遠,依舊能感覺到武獨的一身殺氣外露,也猜到武獨想現(xiàn)在下手,殺掉一個以震懾鄴城軍隊。有時候,殺人確實是可以解決問題的,但不殺人,也能解決問題。 武獨的劍已插進了那裨將頭盔與鎧甲的間隙中,手上使力,就要捅進去。對方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不住發(fā)抖,迎上武獨森寒的目光,意識到這新上任的校尉,確實是會動手殺人的。 然而他滿口是血,已說不出話來了,只得不住發(fā)抖,以眼神求饒。 “項上人頭,且先記著?!蔽洫毷談?,說,“空了不妨去打聽打聽我是什么來歷,哪怕你賣了我倆,以我功夫,也必不會死。逃得一命后,誰賣我的,全家必永無寧日,遲早被我殺得雞犬不留?!?/br> 接著武獨便轉(zhuǎn)身進來,依舊靠在榻上,懶洋洋地倚著。 “孫廷把人帶進來吧。”段嶺說。 孫廷扶其中一名裨將,扶不起,只好與親兵一同架著其中一個先進來。 “手擱上來?!倍螏X說。 那裨將咳了幾聲,鼻孔里都是血沫,段嶺便為他把脈,說:“另一個也扶進來。” 武獨踹的都是同個地方,肋骨折斷插入肺,段嶺便親手為二人依次扶正了肋骨,開了藥讓他們回家調(diào)理。 段嶺說:“將百長挨個喚來,一次來十個,依次點名進來述職?!?/br> 鄴城最重要的是軍事,最初也是作為軍防重鎮(zhèn)建設(shè),平常別的縣郡,都是太守為主,武官為輔。然而到了常年交戰(zhàn)的國界,武獨的職責顯得愈發(fā)重要,段嶺反倒變成了為這一整支軍隊提供補給的后勤。 人都來了,站了滿廳堂,段嶺說:“坐,不打你們?!?/br> 余人才紛紛坐下,兩名裨將一姓白、一姓褚,各領(lǐng)千人,進來的也正是白裨將的十名手下。 “有什么難處,想怎么過日子,帶兵帶得如何?!倍螏X道,“都說說?!?/br>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段嶺拿著兵冊,點了個人,說:“從你開始,將軍脾氣不好,莫要讓他等久了?!?/br> 武獨笑了起來,喝了口茶,第一名百長想了想,便道:“太守大人,沒錢,弟兄們吃不上飯,餓著肚子,打不了仗?!?/br> “已經(jīng)解決了?!倍螏X說,“回去就能領(lǐng)到軍餉,還有什么?” “山賊太囂張?!逼渲杏忠幻匍L說道。 武獨漫不經(jīng)心地拿著本子,一邊讀書,一邊聽百長們述職,段嶺知道他都聽進去了,先是問了一輪,便打發(fā)這十人回去,再傳人進來,又問一輪,直到用午飯時,才揉揉太陽xue起身。 “你在看什么?”段嶺問。 武獨抬手朝段嶺一揚,是一本《食經(jīng)》,恰在此時林運齊帶的管事過來問中午吃什么,段嶺便吩咐一切從簡,窮得叮當響的,不要鋪張浪費了。 “得上哪兒弄點錢去。”段嶺愁眉苦臉的,自被郎俊俠帶到上京后,雖不說錦衣玉食,卻也從未愁過錢。父親在世時,吃穿用度雖不怎么稀奇,但吃什么菜,喝什么茶,用什么器皿,也有些講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