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jié)
段嶺低頭,湊到面餅前咀嚼,現(xiàn)在已是下午,不知道武獨他們找到自己方位了沒有。段嶺吃了點東西,不禁發(fā)困,便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段嶺感覺到拔都解開了自己的繩索,把毯子蓋在自己身上,拔都又回來了,這次他鉆進毯子里,與段嶺并肩睡在一起。 段嶺等了許久,直到接近半個時辰后,拔都發(fā)出輕微的呼嚕聲,睡熟了,段嶺睜開眼,剛要動時,拔都又醒了,說:“別想跑?!?/br> 緊接著拔都翻了個身,整個人壓在他身上,要伸手進他懷中咯吱他,就像小時候那樣,段嶺馬上說:“不要碰我!” 拔都停下動作,段嶺說:“碰到我單衣里頭,你會死得很慘?!?/br> 拔都若中毒,將會非常麻煩,武獨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若被金烏咬中,不僅無藥可解,段嶺也沒法活命。 “有毒么?”拔都問,“我一直想問你,你用什么辦法毒死了我這么多手下?!?/br> 段嶺側(cè)頭,斜斜乜了他一眼。 拔都打了個呵欠,顯然還沒睡夠,有點毛躁,撓撓脖子,解開外衣,打著赤膊,從銅盆里撈出手巾,擦拭上身,一身肌rou充滿了力量。 他擦洗時,仍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段嶺,從前他就是這樣,看人時肆無忌憚,就像頭野獸一般。 段嶺問:“手上綁的什么?” 拔都隨手把布條解下,走過來,遞給他看,布條臟兮兮的,帶著汗味,顯然總是隨身綁著。段嶺意識到這是上次自己從衣袖上撕下來,綁在箭上射過去給元使阿木古的信! 炭條寫的字已模糊不清,拔都把它系回自己的手腕上。 “是……我給你的信嗎?”段嶺問。 “嗯?!卑味悸唤?jīng)心地答道,似乎仍在想別的事,一直走神。 段嶺又問:“久別重逢,你就沒有別的話想說了嗎?” 拔都答道:“說什么?從前的事,有什么好說的呢?” 他擦完身體,把手巾扔到一旁,取來架子下的酒rou,說:“我又見到你了,不是嗎?那些事,沒什么好說的,你現(xiàn)在在我身邊,人在這里,一直在,永遠在,從前的事,我已經(jīng)不想知道了?!?/br> 段嶺有時候?qū)嵲跓o法理解拔都的想法,以前就是這樣,一別多年,現(xiàn)在則更難以理解了。 “喝酒嗎?”拔都把酒遞過來。 “不喝?!倍螏X冷冷道。 拔都說:“還是沒學會喝酒?!?/br> 段嶺快要被憋死了,只覺得這種重逢完全不按自己的設想發(fā)展,一句敘舊也沒有,一切既理所當然,又出乎意料。 拔都掏出匕首,擦干凈上面先前殺過人留下的血,用它來切開大塊的羊rou,開始吃晚飯。天漸漸地黑了下來,他吃了一會兒,又點了盞燈,照著兩人。 “你對我的過去就半點也不關(guān)心嗎?”段嶺問。 “不關(guān)心?!卑味即鸬?,“我對你的以后更關(guān)心?!?/br> 段嶺忽然笑了起來,拔都喝了口酒,也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喝點酒吧?!卑味颊f,“來?!?/br> 他側(cè)身過去,提著酒袋,喂了段嶺兩口。元酒甚烈,段嶺劇咳了幾聲,只覺得像燒刀子一般,喉嚨一股火燒感,激得臉上發(fā)紅。 拔都看了眼段嶺,眼里似乎帶著別樣的意味,伸手把段嶺的頭發(fā)撩到耳后去,認真地端詳段嶺。段嶺瞬間感覺到,拔都像頭狼一般地盯著自己。 但那眼神沒有持續(xù)多久,拔都便又移開目光,似乎在猶豫某些事。 “那天你走以后?!倍螏X問,“發(fā)生了什么?” 他決定自己開啟這個話題,他總覺得自從重逢后,拔都便有點不大自然,現(xiàn)在的模樣,仿佛是他裝出來的。 “你真想聽嗎?”拔都反問道。 “說吧?!倍螏X答道,“別裝了,你蒙不了我的。” 拔都眼里帶著一點醉意,看著段嶺,說:“那你說,我現(xiàn)在在想什么?” 段嶺答道:“你在想,要怎么用我換到河間、鄴城和昌城,或者用我逼和大陳?!?/br> “錯?!卑味颊f,“再給你兩次機會?!?/br> 段嶺眉頭微皺,說:“你在想我明明是太子,為什么會任憑蔡狗坐在我的位置上?!?/br> “錯?!卑味夹α似饋恚f,“這不是很明顯么?郎俊俠沒救下你,找了蔡狗回去扮成太子,以后好當皇帝?!?/br> “他為什么這么做?”段嶺隱約感覺到拔都似乎知道什么內(nèi)情。 “我怎么知道?”拔都說,“你還是猜錯了,你還有最后一次機會?!?/br> 段嶺想來想去,最后說:“你想放我走。” “還是錯?!卑味即鸬馈?/br> “那你在想什么?”段嶺問。 拔都爬過來,單膝跪地,段嶺則盤膝坐著,抬頭看著拔都,拔都居高臨下地看著段嶺。 拔都手指抵著段嶺下巴,讓他抬起頭,認真地說:“你還是不要知道了?!?/br> 段嶺:“……” 拔都面容輪廓清晰,五官深邃,靛藍的眼睛一如既往,眉目間充滿了粗獷的味道,那表情仿佛對段嶺又有點不耐煩。 這家伙是個記恨的人,段嶺心想自己又不知道怎么惹到他了,總是一副對什么都不滿的樣子。 “這才是你的模樣?!倍螏X說,“成天一臉別人欠你錢的樣子,你在想什么?” 拔都深吸一口氣,對段嶺無話可說。 “我在想,如果現(xiàn)在就把你cao了?!卑味颊f,“你會不會大哭大叫,恨我一輩子,哭哭啼啼的,像個小媳婦?” 段嶺:“……” 元人總喜歡用這種方式來對待戰(zhàn)俘,在他們充滿野蠻的習俗里,少年是戰(zhàn)利品,且不分男女,元人仿佛把這種行為視作一種征服。逃出上京時,在鮮卑山被元軍發(fā)現(xiàn),段嶺險些就被士兵拖到房間里上了。 “這樣你就可以去朝你爹、朝那些千夫長炫耀,你把南陳的太子給上了是嗎?”段嶺諷刺道。 “不。”拔都說,“不是南陳太子,只是你。” 段嶺一時間無話可說,抬起一腳,以膝蓋頂著拔都的胸膛,說:“離我遠點,拔都,你要是真這么做的話,你會后悔的。我可沒聽說有誰會cao他的安答,騰格里一定會讓你下地獄?!?/br> 拔都:“……” 拔都簡直是作繭自縛,動起手來,段嶺拿他沒辦法,動起嘴來,他不是段嶺的對手。 拔都又看了段嶺一會兒,仿佛改變了主意,坐到一旁去,長長出了口氣。 “你爹把我送走以后。”拔都說,“我回到族中,先后讓人給你送了六次信,沒一次送到。” “送信給我做什么?”段嶺問。 “他們要打上京。”拔都說,“我讓你快點跑?!?/br> “已經(jīng)晚了?!倍螏X說,“現(xiàn)在說這個,有什么意思?” 拔都說:“沒什么意思,你知道信落在暗哨手里的時候,他們對我做了什么?我爹當著窩闊臺的面,打斷了我四根肋骨,差點砍了我的手。為了救你,害我在床上躺了半年,現(xiàn)在右手還使不上力。上京城破那天,我一個人,從我爹的軍隊里跑出來,跑了上千里,累死兩匹馬去救你,差點死在你們漢人人手里?!?/br> 段嶺怔怔看著拔都。 “哦?!倍螏X說。 “唔。”拔都答道,“段嶺,你這人沒心沒肺,太沒心沒肺了。” 段嶺:“……” 第132章 奇襲 “聽到你和宗真、赫連都在找我的消息?!倍螏X說,“我心里有那么一刻,曾經(jīng)想過,要么就放下那些事,跟著赫連離開,去找你們算了。” 拔都本來以為段嶺會依舊像從前那樣,岔開話題,避免流露出太多的心緒。但他逐漸發(fā)現(xiàn),段嶺才是變了的那個。 說來也奇怪,在他們重逢時,段嶺覺得拔都似乎變了,但實際上拔都一點也沒變。于拔都眼中,段嶺表面上似乎毫無變化,骨子里卻像變成了另一個人。 “我們?誰們?”拔都說。 “對啊?!倍螏X忽然笑了起來,說,“你在元,宗真在遼,赫連在黨項。你們不在一起,讓我去找誰?” 拔都沉默地注視著段嶺。 “我哪里也去不了?!倍螏X說,“爹曾經(jīng)說過,每個人一生下來,就有注定要去做的事,這是我的天命。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們所有人,你們掏心掏肺地對我,可我只顧自己活著,我沒有辦法?!?/br> “而且,我想我接下來,也要繼續(xù)對不起你們?!倍螏X答道,“實在是……很對不起?!?/br> 拔都萬萬沒料到,段嶺會說出這么一番話來。 “你變了?!卑味颊f,“你說點別的什么都好,起碼讓我知道,這些年里沒白等,哪怕你騙騙我,說無論到哪里也隨我去,就不能討我一會兒高興嗎?” “我不想騙你,說這些,是因為不知道有什么能給你的。”段嶺想了又想,說,“我也沒有什么能拿來報答你,甚至連我這個人,也不是自己的了,我是我爹的兒子,大陳的太子,你覺得我能給你什么?” 說著段嶺又嘆了口氣,他莫名其妙地想到了牧磬,他又何嘗不想報答那些對他好的人?只是他實在沒有什么能報答了,就連武獨也是一樣。 拔都突然明白了段嶺未說出口的悲哀。 “你和宗真說過的一樣。”拔都說,“你們都變了,只有我還像個傻子一般,妄想和他打一場架,來分出個勝負?!?/br> “你沒有變?!倍螏X說,“還是和從前一樣……不說這個了,拔都,你爹娘怎么樣了?還好么?” 拔都說:“還記不記得那年,你來找我,說送我和她一起走。” “她先走了不是么?”段嶺問。 “她死了?!卑味即鸬?,“那會兒,我就在里頭陪著她?!?/br> 段嶺沉默片刻,點了點頭。拔都端詳段嶺,說:“我娘去世后,這世上對我來說的親人,就只有你了,那時我想讓你與我一起走?,F(xiàn)在想起來,簡直天真得可以。” 拔都笑了起來,搖搖頭,覺得過去的自己非常愚蠢。 “放我走吧?!倍螏X說,“我們堂堂正正來決勝負,你把我扣在手里也沒有用。” “誰要和你決勝負了?”拔都答道,“別這么一廂情愿好么?” “那你到底想做什么?”段嶺皺眉道。 拔都說:“想和你說話,就像現(xiàn)在這樣,走到哪兒,就把你帶到哪兒,什么時候都可以說,想說就說。” “你還有十天?!倍螏X本以為拔都要了十天的時間,一口答應攻下鄴城,是想讓自己設計去攻自己的城,當真是毒計。這樣一來,勢必讓他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若不與拔都合作,十天一過,監(jiān)軍勢必就會殺了他,并朝拔都問責。 沒想到拔都根本沒往這方面想,反而說:“打不下就走,呼倫貝爾還有我的部隊,窩闊臺削我兵權(quán),將我調(diào)到此處,給我一身破爛、一千個人,想讓我?guī)退虺牵孔鰤?!?/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