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底下聞聲道護(hù)衛(wèi)怔了怔,拿不定主意地望向戚王。 嬴煥一閃而過的訝異,眉頭略蹙,終是點頭示意他們傳話。 而后他不解地打量著她,她卻并不回頭看他一眼,只從容大方地站在那里,淡聽著底下臣民的歡呼,微微抬起的下頜挑著幾分他慣見的傲氣。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垂的羽睫上,忽有一種可笑的錯覺,覺得她這個樣子是在睥睨天下。 他竟看得有些抽不開視線。 阿追專心致志地又聽了會兒底下的呼聲,待得慌亂掃盡,變成了“國巫萬歲”的時候,她滿意地笑了一聲,轉(zhuǎn)身進(jìn)了身后的房門。 戚王回過神進(jìn)去,講子民的呼聲暫且拋在身后:“阿追你……” “于我而言最親近的人,才配叫這個名字,殿下您不配?!彼郎\淡一笑回身看向他,不恭不敬的目光在他面上脧著。她指指他背后的萬民,“殿下給我看的這一出我倒是很喜歡,所以我改主意了,我可以心甘情愿地留在戚國,只是有些事要改一改。” 嬴煥打量著她,眉頭微鎖。 她悠悠地踱著步子:“第一,我從前幫殿下占卜,是看情分。眼下沒什么情分可看了,就算錢吧。占卜的結(jié)果我明碼標(biāo)價,殿下您給錢,我便告訴您;您若覺得貴了或者不想給了……” 她笑吟吟地一聳肩膀:“反正您隨時可以讓我疼死。” 嬴煥注視著她的笑靨,略作思忖后點了頭:“可以?!?/br> “第二,我在弦國時,半個國府都是歸我的。您的別院抑或是王宮里的藍(lán)鳧閣于我而言都太小了,我要換個住處。”她笑意愈深,一步一步地踱到他身畔,又往他耳邊湊了一湊,“我要青鸞宮。” “你……”嬴煥瞳孔驟縮,驚怒間不及多想便扼住她的喉嚨。他一時顯然失了理智,用力之大險些讓她摔倒下去。 阿追也不見惱色,順從地往后退著,直至后背抵到墻壁時,腳步才停下。她欣賞著這難得一見的憤怒,還了他一臉有意搓火似的了然,嘖了嘖嘴:“不錯,我故意的。殿下您是滿足我呢,還是我們繼續(xù)針尖對麥芒?” 51|安頓 “你……”他神色復(fù)雜地瞪著她,牙關(guān)咬得生疼。阿追卻仍是那副銜笑欣賞的神色,帶著快意捕捉住他面上的每一分痛苦,意猶未盡地想如何再補(bǔ)上一刀。 青鸞宮這地方,他曾經(jīng)帶她去過。那時她并不知那里叫青鸞宮,只覺真是個景致絕佳、各處都講究至極的好地方。尤其是圍在湖邊的那一圈石廊,紫色的花藤掛下來,一串串的,遠(yuǎn)遠(yuǎn)看著就如夢似幻。 那會兒她正因被姜懷逼婚而煩躁不已,他帶她去那個地方哄她開心,還給她摘楊梅吃。后來她才知道,那個地方已經(jīng)“與世隔絕”了多年,王宮里人人都知道,卻人人都不敢提。 阿追所聽說的也只是個大概。聽說青鸞宮是先王為一寵姬所修,寵姬惑主,有傳言說當(dāng)時的王后——也就是嬴煥的母親,便是有孕時被她氣得動了胎氣,早產(chǎn)而亡的。后來先王更日日沉溺在青鸞宮里,資歷深些的宮人說,當(dāng)初戚王就算是要見父親,也要到青鸞宮去才能找到人,許多時候他便不得不去面對里面的歌舞升平和那氣死他母親的仇人,從記事起便是。 初聞這些細(xì)致末梢的時候,阿追的心緒從訝異化作了一片柔軟。 那時她已暗暗喜歡他了些時日了,但直至聽聞了這些,才頭一回存了些奢望,覺得他興許也是喜歡她的——如若沒有,他為什么要再度走近這于他而言滿是仇恨的地方,只為哄她開心呢? 所以這后來的一段時日里二人才親近得那樣快,一邊是他總主動逗她,一邊也是她連躲的心思都沒有。 阿追兀自回思著,脧在他面上的目光微凝,輕輕一哂:“被人拿很在意的東西反捅一刀的滋味,難過么?” 她的眼簾垂下去,面無表情地?fù)荛_他扼在頸間的手:“是殿下先捅我的。這青鸞宮,我要定了,殿下您看著辦吧。” 她說罷不再看他,神色淡淡地往回走去。并不需宮人引路,她便已徑自拾階行下城樓。嬴煥所見,便只是那道倩影在門前一轉(zhuǎn)彎,就看不到了。 他的呼吸忽地悶住,一顆心好像突然不跳了,又突然會有那么兩下撞得很猛烈,像是在刻意地提醒他,他還活著。 房間兩端的門都開著,一邊是朝麓城中的人山人海,一邊是安靜肅穆的王宮,俱在昭示萬人之上的地位。他卻哪一邊都不想看,一顆不知在逃避什么的心將目光也牽引得閃爍。 下一瞬,他著魔般的飛奪出門,被風(fēng)一吹方又緩過神來。 嬴煥無措地看過去,她正行在眼前偌大的廣場上,數(shù)尺外,是下一道宮門。 她離他也只有數(shù)尺而已,但那四平八穩(wěn)地走在那里的身影,愈看愈讓他覺得她離他隔著萬丈之遙。他從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從不曾這般懼怕于與誰疏遠(yuǎn)。 . 青鸞宮重開一事,驚得王宮上下都覺得見了鬼一般。 一夜之間,青鸞宮中大行打掃,各處宮室皆要清掃一遍。宮人也都已備齊,這已無人氣許久的世外桃源,好像頃刻間從世外回到了人間。 阿追住進(jìn)青鸞宮的那日,才真正意識到這地方究竟有多大。 除卻各處好景致不提,飲食起居之所也皆是分開的。沐浴的湯室是單獨的一處,偌大的一個房間比她在藍(lán)鳧閣的臥房還大;放衣飾的地方也是單獨的,上下共三層的一幢小樓,看樓內(nèi)布置,大抵是一樓放胭脂水粉等物、二樓放簪釵首飾、三樓放衣衫。 戚王繼位后毒殺了那寵姬,身邊的宮人盡數(shù)活埋,這些她貼身用過、把玩過的東西也毀去了大半,樓里尚能尋到些昔日的主人遭到滅頂之災(zāi)的痕跡。 蘇鸞俯身從二樓窗邊的灰塵里摸出一物,帶著好奇撫去灰塵,才看出是一塊質(zhì)地上乘的白玉。 她便笑嘆說:“那寵姬啊……看來還真是個紅顏禍水。七國早就時常會起烽煙了,她在這一方天地里享樂無妨,也不想想多勞民傷財?!?/br> “家國大事本不由她做主,家國出了事了,就怪到她頭上了?”阿追一聲蔑笑,從蘇鸞手里拿過那塊玉看了看,口氣悠悠,“你瞧這地方,修得富麗堂皇,當(dāng)真是因她自己圖享樂么?倒不如說是先王圖享樂,連同青鸞宮帶那寵姬,皆是拿來供他享樂的。” 她輕哼了一聲:“平白擔(dān)這禍水的名聲,我倒覺得她冤得慌?!?/br> 阿追說著,目光無意中一掃,見隨上來的幾個宮人個個噤若寒蟬。 她便也不多說了,沉默間多少能感覺到心里猶存的怨憤,若不然,她定不會這樣評說這無關(guān)緊要的人,眼下只是禁不住想貶低那先王罷了。 她果真是對嬴煥怨極了,連和他有關(guān)的人也皆變得可憎起來。 阿追搖搖頭不再多想,叫了個宮女過來:“我沒這么多東西,這里不急著收拾。先備好湯室吧,晚上我要沐浴?!?/br> “諾?!蹦菍m女應(yīng)了一聲,阿追便下了樓,與蘇鸞悠閑地踱著步子,回寢殿去。 戚王仍是將云瑯指到了她這邊來,二人早已熟悉了,相見識便也很輕松,阿追舒著氣走到榻邊坐下:“許久不見。我近來發(fā)生了什么,你大約是聽說了。我想聽聽我不在的這些日子里,朝麓城發(fā)生了什么,你可方便說給我聽?” 云瑯對她倒沒有太多懼色,想了想,垂首說:“不知女郎離開的消息怎么散開的,朝中倒未有什么,民間卻亂得厲害。與那一方交戰(zhàn)時,都不曾有百姓逃離朝麓,這回卻走了一些。糧價漲了不少,刀幣忽地不值錢了,從前兩枚能買一匹布,女郎不在那陣子飛速漲到了十枚才能買一匹,現(xiàn)下倒又降了回來。是以那陣子,有錢人家都在各通門路將刀幣換做盧金,畢竟還是黃金硬挺些?!?/br> 云瑯一股腦地將各樣細(xì)節(jié)全倒了出來,讓阿追連追問都沒得問了。 阿追帶著幾分疑色覷一覷她,略一笑:“戚王交代你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