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淵還不知道趙玟軒本人就是醫(yī)生。

    趙玟軒沒有理他，或許說根本跟他不在一個頻道，一直自顧自念叨著什么，重復替溫暖做心肺復蘇。

    王淵見他手法姿勢都很專業(yè)，便沒再多說什么。

    直到救護車抵達現(xiàn)場，船夫已經(jīng)將船靠在岸邊，可趙玟軒遲遲不肯上岸，一直守在尚處昏迷狀態(tài)的溫暖。

    而當醫(yī)護人員試圖上船去抬人，他立刻撲過去一把抱住溫暖，就像是生怕這些人會傷害她一樣，非但不讓任何人接近，甚至對周圍好心勸解的群眾施以暴行。

    總之，不跟任何人交流，也不許任何人靠近溫暖。

    溫暖聽王淵說，孫淼淼原本有輕微的躁郁癥，由于樂樂的死，近日病情才越發(fā)嚴重起來。

    他一臉的歉意說：“不好意思，沒想到我的出現(xiàn)會牽連這么多人?！?/br>
    沒想到啊，她也沒想到，出來游玩一趟，竟令兩個精神病患者同時發(fā)病，其實早有征兆的，出門前的那晚的夢境，應該就是最好的預警，可是被她忽視了。

    之前就說了，這是一場孽緣，也許根本逃不過。

    又過了幾天，趙玟軒的病情得到了一定的控制，溫暖聯(lián)系了thomas，并訂了兩張機票，準備陪他飛去英國進一步治療。

    thomas是對他病情最知根知底的醫(yī)生，也許回到英國對他的病情改善會有更大的幫助。

    ☆、解藥

    thomas見到拖著行李箱的溫暖和她身邊目光有些呆滯的趙玟軒時，第一句話就是：“alas!我可真不希望因為這個再次見到你們?！?/br>
    溫暖苦笑：“me　too！”

    趙玟軒：“……”他在忙著自己的事情，正望著cardiff湛藍的天空，天人交戰(zhàn)中。

    thomas挑挑眉：“anyway，你們先安頓下來再說。”

    他帶著溫暖去了趙玟軒在當?shù)氐乃饺藙e墅。

    鑰匙居然就握在他的手里，看得出來，他跟趙玟軒的關(guān)系不是一般的好基友。

    不知道為什么，溫暖居然有些肚子里泛酸，忽然好想打聽一下thomas的感情狀況。

    她問：“thomas，介意我問你個問題嗎？”

    “of course not.（當然不介意）”

    她笑呵呵地問：“你交過幾個女朋友？”或者男朋友。

    “為什么打聽我的情史？”thomson回頭玩味兒地看著她，臉上已經(jīng)帶上幾分明察秋毫的神情。

    怎么忘了，這廝可是心理醫(yī)生啊，讀心術(shù)的技能比趙玟軒還高湛，這么一想，溫暖就點到即止了：“隨便問問的，你別介意啊?！?/br>
    thomas聳肩笑了笑，還真就不回答了，這讓溫暖更加滿腹的疑神疑鬼無處找。

    兩人安頓下來后，由于別墅閑置了大半年，需要重新打掃一番，溫暖沒有叫來鐘點工，卷了袖子就自己動手將房子里里外外打掃了個遍，家具都用緞布蓋好的，所以不需要怎么打掃。

    只是一直圍著她屁股轉(zhuǎn)的趙玟軒就有點礙手礙腳了，由于她的定時監(jiān)督催藥，趙玟軒的病情也好轉(zhuǎn)了很多，就是仍然有些固執(zhí)己見，而且不肯讓她離開自己視線范圍一米以外，她到哪兒，他就一定要跟到哪兒。

    溫暖很無奈，不過出國前特地請了大長假，現(xiàn)在了無牽掛光照顧他一人，也就由著他。

    只是這段時間相處下來，趙玟軒的一些奇怪的行徑變得越來越讓人難以理解。

    比如大白天的，他會把大門反鎖起來，把窗簾拉得密不透風，然后躲在門邊通過門縫觀察外面的情形。

    溫暖問他為什么要把窗簾拉起來，他說外面有一批人在監(jiān)視著自己。

    她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兩秒，一把將窗簾全拉了開來。

    他就立刻從門沿邊上跳起來，一臉緊張地躲進了浴室，簡直把溫暖氣得差點頭頂生煙，可是心里卻無助地直泛苦。

    還有一次，他坐在電腦前啃著一根胡蘿卜，一臉痛苦猙獰的表情，可還是一口一口地忍著惡心往肚子里咽。

    溫暖知道他最討厭吃的就是生的胡蘿卜，簡直被他沒有邏輯的行為驚呆了，走過去一把奪走他手里的胡蘿卜：“為什么逼自己吃不喜歡吃的東西？”

    他說：“他們說，只要我吃了胡蘿卜，就肯放過我。”

    她幾近奔潰，狠狠地掰過他的身體，逼迫他面對自己。

    “他們是誰，他們究竟是誰？你告訴我?。　彼龥_他失聲地大吼，生生把眼淚也逼了出來。

    她知道自己這樣做很不對，她應該更加耐心一點，可是每次看到他這個樣子，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心痛得難以附加，簡直比被人用鐮刀狠狠鋸著她的皮rou還痛。

    然后他就像突然回過神來一眼，將她摟在懷里，一遍一遍地拍著她的背，替她擦眼淚。

    而當溫暖將這些事告訴thomas的時候，thomas卻鎮(zhèn)定地問她：“你有沒有試著帶他上過街？”

    “有。”因為他無時無刻不圍著她轉(zhuǎn)，所以去街上采購家用，她就不得不把他帶在身邊。

    thomas問：“那他有沒有對路人造成過攻擊性的傷害？或者聽到路人一句無意的話，就疑神疑鬼地覺得對方是在言語攻擊他？”

    溫暖搖搖頭：“那到?jīng)]有，但是他有告訴過我，說有人在背后辱罵他?！?/br>
    thomas笑了：“說明情節(jié)還不算太嚴重?！?/br>
    “還不嚴重？”溫暖詫異。

    他在筆記上記錄了幾筆，抬起頭笑答：“你很驚訝是正常的，因為你沒見過最嚴重時，vi的表現(xiàn)?！?/br>
    “他曾經(jīng)跟人打架，將對方的鼻梁打斷，為此賠了一大筆醫(yī)藥費和精神損失費，可對方還是想起訴他，但由于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神經(jīng)病，最后罪名不成立?！眛homas用了一個很生動的形容詞，看著她問，“你猜是因為什么？”

    溫暖看著他，愣愣地搖頭。

    “因為對方搶先他一步坐上了他攔下的的士?！?/br>
    “所以就把人鼻梁打斷了？”溫暖已經(jīng)無法用言語表達內(nèi)心的震驚了，趙玟軒暴力起來簡直連警察都怕。

    thomas分析道：“我想，這一次他竭力控制自己，可能是因為你?！?/br>
    “我？”

    那天，thomas告訴了溫暖關(guān)于趙玟軒過去的所有事，包括中途一次悄悄跑回國，最后又狼狽不堪地回到英國。

    初來英國的時候，其實趙玟軒并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精神失常的病癥。

    起初，他只是因為受到了嚴重的睡眠障礙，才來找thomas開藥，但問及最近是否有壓力太大的情況，他只說是因為研究所的項目遲遲沒有成效，所以有些倍受打擊。

    直到那段時間，身邊一位醫(yī)學導師突發(fā)猝死離世，他逐漸開始出現(xiàn)幻覺，時常懷疑身邊的人在背地里對他議論紛紛，有時候他人的一句無心之言，他能耿耿于懷好一段時間，為此還多次跟同事產(chǎn)生口角。

    來找thomas的時候，他曾提起過一件令他很困擾的事，其實不過是他的個人妄想。

    他說那位去世的導師經(jīng)常在半夜來到他的房間，告訴他，其實他是一個百無一用的廢人，企圖要帶走他的靈魂。

    趙玟軒素來是個無神論者，卻不可思議地產(chǎn)生了這類鬼神幻覺。

    thomas分析，這是典型的自我否認，有時候?qū)ψ晕掖嬖诋a(chǎn)生極度的否定，可偏偏又固執(zhí)己見，認為自己的觀點都是正確的，他所看到的所聽聞的都是真實存在的。

    自卑的同時，表現(xiàn)出與之反差的自負，儼然成了一個喪失主觀判斷力的矛盾體。

    趙玟軒還說，他總是能聽到有人在背地里指責他，甚至一次又一次地否認他的人生，奇的是，他還能準確地指出那些“說他壞話的人”是誰，當然，這些事情發(fā)生的時候，他通常一個人待在密閉的空間里，根本沒有人可以替他作證。

    他還說吃飯的時候，從卷心菜里吃出了血腥味……

    種種“怪事”的發(fā)生都在加劇他心里的魔怔。

    thomas覺得這一系列征兆可能跟他過去經(jīng)歷的某些事情有關(guān)，但每次提議以前的事，他都有意找話題回避，被thomas揭發(fā)他的掩飾目的后，就表現(xiàn)出和平常的溫玟爾雅極其不搭的暴躁。

    “vi，你必須對我敞開心扉，否則我很難幫到你?！彼恢挂淮芜@么勸導過趙玟軒。

    可無論他怎么循序漸進地開導，都無法使他放下戒備心，說出自己不愿提及的過去。

    終于有一次，他有了坦白的松動，他痛苦地捧著自己的頭說：“回想起那些事只會令我痛苦，不會對我的病情有幫助，如果可以，我寧愿一輩子不要想起這件事?！?/br>
    不論是作為一名稱職的心理醫(yī)生還是一個摯友，thomas一直都對他很有耐心：“你要知道，作為心理醫(yī)生，我只能起到輔助作用，要想擺脫困境，只能靠你自己，只有說出那些心底最讓你痛苦的事情，我才可能幫你找到解決問題的關(guān)鍵?！?/br>
    心理病總歸是人的心魔所致，沒有人能替他分擔那份痛苦，也沒人能幫他走出來，一切只能靠他自己，哪怕回憶的過程再艱苦，也不得不忍著痛一點點將真相挖掘出來，將細節(jié)一一剖析，重組新的認知，這才能走出困境。

    而心理醫(yī)生的大敵就是不配合的病人，只要他可松口，再難以解決的疑難雜癥，相信只要有心，都能迎刃而解。

    后來，趙玟軒一直表現(xiàn)得很好，病情還沒完全惡化之前，他對自身疾病還有一定的自知力，配合治療還算積極。

    通過規(guī)律性服藥和一些特殊治療，他病情有了好的轉(zhuǎn)機，自知力也隨之恢復，而其中一項治療——ect，多次使用后會讓患者忘記一些過去不愉快的經(jīng)歷，其實對治療有很好的療效。

    可做反饋的時候，他卻說拒絕再做這項治療，thomas問他為什么，他說：“我不想忘記她。”

    忘記過去的不愉快，就意味著要漸漸淡忘和她一起的時光。

    聽到這里，溫暖捂住嘴巴，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

    趙玟軒口里指的“她”，就是自己啊。

    聽thomas說完趙玟軒以前經(jīng)歷的事情，她已經(jīng)逐漸肯定了心中的猜疑。

    已經(jīng)傍晚五點半，這座城市晴天的時候，天空總是湛藍的，所以連夕陽浮在云朵之間，都呈現(xiàn)出火焰般的嫣紅。

    thomas的講述還在繼續(xù)。

    雖然當時拒絕了使用ect治療，但那時候，通過配合其他多項治療后，他的病情逐漸開始好轉(zhuǎn)。

    原本一切可以提前結(jié)束，結(jié)果一次回國之后，一夜之間，他的病情再度惡化下去。

    那是七年前的s大校慶，他私自訂了機票偷偷潛回國，就是為了回一次母校。

    而這一次回國究竟發(fā)生了什么，連thomas都無從知曉，只是當他的父親將他帶回來之后，當晚他將自己鎖進房間里，任人如何勸解都不肯開門，最后門被撞開了，才發(fā)現(xiàn)他正拿著小刀，一點一點地割著自己的手臂。

    他的父母企圖去搶奪他手里的刀，幾人在爭執(zhí)的過程中，他無意刺傷了他的母親，導致她手腕的肌腱被劃傷，如今右手還不能用力。

    所以那次趙媽無意打翻瓷杯，溫暖以為趙媽也曾患有精神疾病，趙玟軒病情的爆發(fā)也只是因為遺傳，卻原來都是一場誤會。

    由于對這事產(chǎn)生了深深的愧疚，好長一段時間，趙玟軒一度陷入低靡狀態(tài)，主動要求住進瘋?cè)嗽?，可卻并不積極配合治療，這時候已經(jīng)逐漸喪失自知力，他不認為自己有病，也不愿見家人，他只是聽見幻覺在告訴他：這里才是他的歸屬，這兒才是他的家。

    所以他主動搬進來。

    以至于直到后來逐漸痊愈后，好幾年，他都不肯再回國。

    也就是去年，醫(yī)學界引發(fā)了對另一種罕見性先心病的熱議，迫使他回到了國內(nèi)。

    趙玟軒作為被邀請的研討會成員，參加了那次重大的會議，當然，為了確保他不再犯病，thomas親自陪同他一起回來。

    意外的是，thomas觀察了好些日子，都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異動，一個月過去了，都沒有再犯病。

    而且他發(fā)現(xiàn)，vi似乎在這兒找到了心靈寄托——一個叫做溫暖的姑娘。

    從第一次見面，她的大言不慚，到后來在趙玟軒的家里碰到，她以女主人的身份站在他的身邊，一切都足夠說明她在他心里的分量和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