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幸的是，這些事情都沒有在溫暖的身上發(fā)生，所以她想，至少這一刻說明她還沒死吧？

    可眼前出現(xiàn)的一幕卻那么詭異，和昨晚的夢境有幾分相像，卻又比夢境更加真實。

    她掉進(jìn)的分明是河水里，可是一睜眼，卻看到了深海魚，它們正圍繞著她的周身，像土耳其溫泉魚一樣，啄食著她身上的角質(zhì)層。

    周圍是深不見底的幽藍(lán)，冰冷得像個地窖。

    溫暖揮舞著雙手企圖把頭探出水面，可是身體卻像是被萬千海藻拉扯著，動彈不得。

    透過水平面，恍惚間，她好像看到岸上立著一個少年的身影，正低著頭看著浸沒在水中的她，卻絲毫不為所動。

    水影的折射將他的身形映射得畸形詭異，恍如幻境中的鬼魅魍魎。

    不知道為什么，這一刻，她很想哭，眼睛酸疼得只想掉眼淚，可是周圍都已經(jīng)是海的眼淚，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流淚，只是一個勁兒地睜著眼望著那抹身影。

    她聽到有人在叫她。

    “小暖，小暖……”

    隱約聽到有小孩兒的哭喊聲：“jiejie……jiejie……”

    聲音漸行漸遠(yuǎn)，慢慢消散在空蕩的回音里。

    她的意識很清晰，身體卻動彈不了。

    這里究竟是哪里？為什么她沒有死？像能夠在水里呼吸一樣。

    只聽“嘭”的一聲，一個身影竄進(jìn)了水里，水面有一個人正在一點點向她游過來，她看不清他的臉，只是忽然覺得眼皮越來越沉重，困意一點點來襲……

    ☆、再見湯姆蘇

    從醫(yī)院的床上醒來的時候，溫暖才知道，原來自己剛剛真的是在做夢。

    這是死里逃生了一回？

    她感覺自己一下子拿到了兩項大獎，年度作死獎和奇葩獎，要是當(dāng)時聽趙玟軒的勸，乖乖把救生衣穿上，就不會淪落到被人拖上岸，也不知道在這兒躺了幾個小時。

    她環(huán)顧了四周一圈，病房里圍站了好些人，久違的傅文皓，和他身邊幾個陌生面孔的年輕男女，不難猜想，應(yīng)該都是被她遺忘的老同學(xué)們。

    可是卻沒有看見趙玟軒，以及孫淼淼和她的男朋友，溫暖剛想問幾人的去向，病房的門被打了開來，進(jìn)來的是匆匆趕車過來的溫爸溫媽。

    兩人一進(jìn)門就直奔床前，查看完她的情況，等聽到跟隨進(jìn)來的醫(yī)生表示她沒什么大礙，肺內(nèi)也沒有殘余太多積水，二老這才把心放下來，隨即就問起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溫暖稍稍說了個大概，兩人都有些心有余悸，林淑芬說：“出去散個心，怎么就弄成這樣？”這會兒又見趙玟軒不在身旁，心里有滿腹的怨言無處發(fā)泄：“玟軒人呢？他去哪了？”

    溫暖原本想安撫一下林女士，聽她這么問起來，便把視線投向傅文皓。

    孫淼淼和王淵都不在，目前，只能詢問傅文皓了。

    根據(jù)趙玟軒平時愛的性格，相信游泳應(yīng)該也是他的強(qiáng)項吧？不過也難保他在營救的時候被水草什么東西纏上，或者突然腳抽筋什么的，所以她隱隱有些擔(dān)心。

    傅文皓的神情有些遲疑：“他在隔壁病房。”

    “隔壁病房？”林淑芬和溫建忠也很詫異，互相對視了一眼。

    溫暖一聽，下意識地抓住傅文皓的衣服：“他怎么了？”心里的恐慌感一點點往上冒。

    沒等傅文皓回答，她就掀了被子，準(zhǔn)備往外跑，卻被他按坐回病床上：“你先別慌，他沒事，只是……”

    “只是什么？”溫暖直直地盯著他。

    傅文皓猶豫了一下，說：“他……情緒有些不穩(wěn)定?！?/br>
    溫暖來到一間單獨病房窗前，透過玻璃窗，可以清楚地看見里面病床上勾著背的男人，是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勢。

    “剛剛給他用過鎮(zhèn)靜藥，他現(xiàn)在情緒平靜了很多?！闭驹谂赃叺尼t(yī)生向她解釋道，“我已經(jīng)請了精神科的醫(yī)生過來，等一會兒人就到了?！?/br>
    “我可以進(jìn)去看看嗎？”溫暖回頭問。

    他頓了一下：“鑒于先前患者出現(xiàn)過暴力傾向，我認(rèn)為現(xiàn)在還不是探視的時候?！?/br>
    “他不會傷害我的。”溫暖的語氣帶著幾分懇切，“真的，讓我進(jìn)去好嗎？就一會兒，我不會待很久?！?/br>
    醫(yī)生遲疑了一下：“那好吧?！?/br>
    溫爸溫媽還想勸阻她：“小暖……”

    她搖搖頭，堅持己見：“放心，不會有事的?！?/br>
    溫暖打開門走了進(jìn)去，繞過病床，輕手輕腳地坐到床邊的椅子上。

    趙玟軒無神的眼睛讓她心里抽痛了一下，thomas曾經(jīng)說過，除非很強(qiáng)的外界刺激，否則他不會再輕易發(fā)病，可這一次……是因為她嗎？是因為她的任性，所以令他再一次陷入萬劫不復(fù)。

    “玟軒，對不起……”她握住他的手，將臉整個埋進(jìn)他的掌心里。

    人總是在犯錯之后才會想著去反省去彌補(bǔ)，可是終究于事無補(bǔ)。

    孫淼淼先前的話還在耳邊持續(xù)回蕩，溫暖忽然想到什么，猛然抬起頭來。

    難道……他的第一次發(fā)病也跟她有關(guān)？

    床上的趙玟軒總算有了一絲動容，眼珠慢慢轉(zhuǎn)向溫暖，在看清她的臉之后，立刻一把抓住她的手，緊緊地攥在了自己的手心里，像一個玩具落入別人手中的小孩似的，狠狠地掠奪回屬于自己的所有物。

    溫暖被驚了一下，心里更是發(fā)悶得難受，只是任由他緊緊攥著自己的手。

    “別害怕，我不會走?！彼癜矒嵋粋€小孩一樣，輕輕地述說著，慢慢將頭低下來，靠在他的枕邊，“玟軒，我就待這兒，哪兒也不去……”

    他嘴里細(xì)細(xì)地碎碎念著，一只手一直摩挲著她的臉龐，替她擦去臉上的眼淚：“小暖，別哭，你是不是很疼……”

    溫暖搖了搖頭，眼淚更是止不住，心里揪著像有千萬把刀在里面攪弄似的。

    她害他又一次成了傻子，該怎么辦，她該怎么辦才好？

    以前出了問題，都有他替她遮風(fēng)擋雨，可現(xiàn)在問題就出在他自己身上，她又該怎么辦？

    病房的門再次被打開，林淑芬走進(jìn)來，本是想看看趙玟軒的情形，可人還沒走進(jìn)半步，趙玟軒余光瞥到她之后，立刻坐起身將溫暖緊緊摟在懷里，生怕有人要從他身邊搶走溫暖似的，一臉警覺地看著自己。

    “玟軒，你別怕，我只是來看看你?！绷质绶覜]想到他反應(yīng)這么強(qiáng)烈，見他沒有絲毫松懈的樣子，嘆了聲氣，只好灰溜溜地又出了房間。

    溫暖也被他的舉動驚嚇到了，輕輕拍著他的背安撫他：“你別這樣，我現(xiàn)在很安全，不用擔(dān)心我會出事?！?/br>
    可他不聽勸，依舊死死地?fù)е?/br>
    “你知不知道，看著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我心里有多難受？”溫暖忍不住又哭出聲來，將頭深深埋進(jìn)他的頸窩里。

    溫?zé)岬难蹨I一絲絲滲入他冰冷的皮膚里，卻化不開他眼里的冰冷。

    “趙玟軒，你清醒一點好不好？”她掰過他的臉，逼迫他直視自己的眼睛，“你看看清楚，我是小暖，我一直好好的，你別這樣好不好？求你了……”

    趙玟軒的眼睛依舊空洞得沒有焦距，似乎根本無法和外面的世界接洽，只是一個勁兒地替她擦眼淚，卻看不到她眼里的難過和哀求，只是反復(fù)重復(fù)著擦眼淚的動作，嘴里絮絮叨叨地說些奇怪的話。

    “他們想害小暖，外面很危險，他們還想謀害我，以為我聽不見，其實我都知道，他們所有人都在背地里說我壞話，都在監(jiān)視著我的一舉一動……”

    精神科醫(yī)生為趙玟軒做一系列的檢查和評估。

    起初趙玟軒一點兒也不配合，對他人的接近十分抵觸，不論是對靠近溫暖的還是靠近自己的，都表現(xiàn)出一種被害妄想的排斥，也不允許溫暖離開他半步。

    溫暖好說歹說，他也絲毫聽不進(jìn)去，堅持認(rèn)為外面的人要謀害他們倆。

    只有打了鎮(zhèn)靜劑，他才稍稍安靜下來。

    只是接下來的日子，情況依舊不容樂觀。

    有時候趙玟軒會對著空氣自言自語，有時候還會做出一些傷害自己或者破壞公物的行徑，雖然已經(jīng)逐漸跟人產(chǎn)生了交流，可在一些事的爭辯上，別人一旦試圖去糾正，他就否認(rèn)到底。

    這時候他的口才就得到了用武之地，總能找到自己的辯論決勝點。

    更糟糕的是，醫(yī)生開出的藥，他也不肯吃，堅持認(rèn)為自己沒有病。

    醫(yī)生告訴溫暖：這是精神病患者對疾病缺乏“自知力”，這一點很危險，患者極有可能因為否認(rèn)自己患病一事擅自停藥，所以必須有人長期監(jiān)督他吃藥。

    當(dāng)然，溫暖勸他吃藥，他也聽不進(jìn)去，只有冷著臉跟他生悶氣，有時候甚至跟他哭鬧，趙玟軒才會乖乖把藥吃了。

    他再也離不開溫暖。

    所以飯都是由別人送進(jìn)病房來的，晚上她還得在病床旁設(shè)一張臥鋪。

    只有趁他睡著了，才有機(jī)會溜出去透透氣。

    但她不可能一直守在他身邊哪也不去，況且他的精神狀態(tài)異?？簥^，整日整夜不合眼都能神采奕奕的，醫(yī)生開出的安定片，她好說歹說講干了口，他才肯服下。

    這一個星期折騰得她是精疲力竭。

    等趙玟軒病情稍微有了一點好轉(zhuǎn)，溫暖就迫不及待地想求證一些事，她想知道十年前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從來哪一刻像現(xiàn)在這樣，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的過去。

    而如今唯一能給她答案的就是她的父母。

    只不過，二老似乎也不太情愿提起這事。

    林淑芬嘆了一聲氣道：“就當(dāng)做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不好嗎？這件事知道了對你沒好處?！?/br>
    隨后連溫爸都勸說她：“暖兒，這是你媽多年的心結(jié)，別問這么多，別讓她想起以前的不快，對她造成第二次傷害?！?/br>
    二老滿臉的頹然讓溫暖的心驚了一下，究竟是什么事，才會令他們對這件事如此諱莫如深？

    如果不去了解真相，趙玟軒又該怎么辦？這是他的心結(jié)所在，而且如今連她都滿肚子的疑問急需得到解惑。

    可二老這副郁卒的樣子，她終究還是不忍心追問下去。

    后來溫暖聽王淵說起當(dāng)天的情形，更加覺得匪夷所思。

    那天，趙玟軒和王淵同步縱身跳下水，王淵先一步打撈起孫淼淼，慶幸的是救上來的時候，孫淼淼人還是清醒的，而趙玟軒卻在入水后卻遲遲沒有上岸。

    水深不過僅僅三米不到，水面卻平靜得像一汪死水，好像在這之前根本沒有人入水。

    他在船上心急如焚，可孫淼淼遇難后情緒變得更加失控，他又不得不留在船上安撫她。

    等好心的船夫脫了鞋子準(zhǔn)備跳下去救人的時候，趙玟軒突然從水里冒出了頭，單手拖著昏迷不醒的溫暖上來。

    上船后，他一直在給溫暖做心肺復(fù)蘇，嘴里卻振振有詞。

    具體說些什么，王淵沒聽清楚，只聽清了一句話——“我錯了”。

    趙玟軒一邊反復(fù)地咀嚼著這句話，一邊手忙腳亂地給溫暖做人工呼吸。

    王淵發(fā)現(xiàn)他的面色蒼白得如同死灰，濕透的身體也在止不住地發(fā)抖。四月中旬，按理不至于冷到這個程度，何況正值中午，陽光下根本沒什么風(fēng)。

    王淵試圖過去幫忙，卻被趙玟軒狠狠地一把推開。

    王淵有點尷尬：“我只是……想幫忙看看她嘴里，是不是不小心吞進(jìn)了什么東西，如果是這樣，很容易會導(dǎo)致窒息……”見他神色越發(fā)異常，就沒敢再靠近一步，卻還是一個勁兒地好言相勸。